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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魔帝君笑声一停,傲然说道:“所谓武林正道,恃多为胜。不过是欺名盗世而已。想要得到天绝三剑,那是休想。谁不服气,尽管上前动手,老夫乐意奉陪!” 武林各派之中,又有人喝道:“魔教中人,皆是亡命之徒,少林方丈暂且把慈悲之心收一收。青魔帝君如此顽劣不化,人人得而诛之。哼,魔教有天绝三剑,咱们也有七绝大阵,废话少说,这就动手吧!” 有许多武林高手死在帝君手下,他们的亲友弟子都怀恨在心,早就意欲乱刃杀了他报仇。此时哪里还按捺得住,一时人影晃动,刹那之间,布成七绝大阵。 原来武林正派中人知道天绝三剑的利害,当下商议出一个法子,合少林金刚伏魔阵、青城派的四象绝剑阵、昆仑派的天地三才阵、天师道的北斗七星阵、崆峒派的奇门五行阵、雁林门的五朵梅花阵、品剑山庄的混元剑阵,七阵合一,称为七绝大阵,与魔教的天绝三剑抗衡。 魔教残余教众,只有二三十人,但尽都是武功精强之辈,虽然自知必死,却临危不惧,人人神色凝然,举臂五指向天,齐声道:“天地不仁,世道弗公。世间不平,以剑消之!济世救人,捐我残躯。护我圣教,虽死无悔!” 人虽不多,但声音却震耳发聩,在山谷中远远飘荡。 武林各派听到如此慷慨激昂的誓词,知道魔教将亡,余下教徒势必决死一战,战况必然更加惨烈,都不由得心生寒意。又有些厚道的老者,暗自讶异,心道:“魔教只会害人,怎么誓词之中,又说什么济世救人,难道武林正道误会了他们?”只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,随即便转到如何诛灭余孽上去了。 只见刀光剑影,衣袂带风,七派精英尽出,以七绝大阵,向魔教做最后一击! 七绝大阵一经发动,便不能停止,除非敌人尽灭。虽然以阵法对敌,人数有限,但却尽是一流高手。若非敌人太强,又何必七阵合一,恃强凌寡。 魔宫教众舍身护教,杀入七绝阵中。若是以武功而论,这些人亦是一流高手。但七绝大阵的每一阵,皆有神鬼不测之机,乃是各派镇派之宝。魔宫教徒虽勇,一入阵中,却变成各自为战。只不过转瞬之间,便血肉横飞,大半尸首异处。余下武功较强者又奋力苦战,却也只在阵中伤了数人,便一一英勇殉教。 青魔帝君大剑在手,神威凛然,山风吹动他衣衫,在风中猎猎做响。七绝阵已清除外围之敌,便向他围拢过来。最前的也是最强,却是少林派金刚伏魔阵。此阵人最少,只有六僧,而且是六个老僧。但这个六僧,却包含了达摩院首座,罗汉堂首座,戒律院首座三个武功绝顶的高僧,而另三僧无人认识,但显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。 金刚伏魔阵两侧,却是次强的昆仑派天地三才阵,与及青城派的四象绝剑阵。另外四个剑阵,却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布好。青魔帝君陷于七绝阵中,所有方位都被封死,已无丝毫可趁之机。阵势推动,数招一过,他虽有灭魂宝剑在手,却感到剑上有极大压力,渐渐所发招式,都被无形的劲道所滞。 青魔帝君没料到七绝阵如此利害,不禁激发他争强之心。一声怒喝,当真是怒发冲冠。灭魂宝剑忽然发出一道暗色光茫,跟着剑式纵横,立时发出强横之极的剑气! “一品剑气诀!” 剑气凝聚,有质无形。七绝阵中,虽然都是当世一流高手,若是单打独斗,却无人能挡青魔帝君一剑。 只听嗤嗤数声,崆峒派两个高手首当其冲,剑气一过,连人带剑削为两断!青魔帝君的一品剑气诀,已炼到第九重:“剑称一品,见招即破!”如此一来,崆峒派的奇门五行阵五去其二,其阵已破。 各人大惊,急忙催动剑阵,连绵而上。少林金刚伏魔阵一字排开,每僧一掌与另一僧肩上相连,却以当中一僧,合什出掌。 “金刚伏魔,魂消无形!” 一阵奇强无比的气流,忽然裹住青魔帝君身子。他本要以剑气再破青城派的四象剑绝阵,不料内息一浊,至臂而止,竟不能送到手腕关脉,长剑自也不能发出剑气。 他心下惊骇,知道少林六僧才是真正劲敌。当下回转灭魂古剑,向金刚伏魔阵当中的老僧一剑刺出。剑气虽然受滞,但招势凌厉,再加上宝剑之锋,仍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敌之剑! 以少林六大高僧的功力聚于一身,所发掌力之强,天下再无第二门派可及。但青魔帝君一剑之势,却仍是沛然而不可御。 破空一剑,凌厉无前。 这一剑距那老僧眉尖越来越近,剑芒青光,已映在那老僧满是皱纹的脸上。这老僧却是达摩院首座,武功居少林众僧之首。在他眼中,竟也略略露出一丝讶异神色! 便在此刻,七绝阵忽然变阵。原来七大派早在进攻魔宫之前,就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,排演阵法。只要一旦遇到奇险,阵法变幻,便能尽力将险情化解。此际七绝已破其一,正是危急时刻。金刚伏魔阵的威力忽然内敛,但求自保;而分担两翼的昆仑、青城两派,却催动阵法,同时向前夹击。 昆仑派天地三才阵,青城派四象剑绝阵,一共七人,七剑联手,剑阵所到之外,料想天下武林,能抗衡者实是几稀。举世之中,唯有青魔帝君,一剑在手,大敌当前,仍能傲视江湖。 虽然如此,以昆仑、青城两派合力,而且以前所未有的剑阵合一,并力突袭,也迫得青魔帝君将剑招收回,转而与七剑相抗。 青魔帝君长剑刚与其中一剑相接,忽然之间,只听得达摩院高僧喝道:“诛妖伏魔,七星相连,变阵!”昆仑、青城两派高手,忽然七剑相连,一起搭在青魔帝君剑上。七股不同的劲道,竟能合而为一。这却是天师道的“北斗七星阵”的心法。 原来七绝阵合七阵为一阵,最要紧的,便是化字诀和变字诀。所谓化,是将七派武功,无穷变化,尽量溶合。变字诀却是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,将各派武功,尽为我用。青城派也能用昆仑派的剑法心诀,而昆仑派的天地三才阵又何尝不能变成天师道门的北斗七星阵? 唯有变化无常,融会贯通,才能将七派的镇派阵法,合在一道,发出绝大威力。不然的话,无非是各施其能,倚多为胜罢了。对付一般门派,或许足够,但要对付青魔帝君这样的大魔头,却显然要花一番心思和苦功才行。 青魔帝君只觉剑上有一股极大的粘力,粘住剑身,竟是抽之不动。他心下惊疑,便又催动内力,想要震开七剑。 便在此时,金刚伏魔阵又再合力发掌;而排在第二层的天师道的北斗七星阵、雁林门的五朵梅花阵、品剑山庄的混元剑阵,亦也同时发动,七绝阵已然合围。虽然崆峒派的奇门五行阵已成残局,但仍有三位崆峒高手,威力也不容小觑。 青魔帝君抽不回长剑,却要面临四面八方之敌,除非是神仙下凡,否则不论是谁,以一人之力,武功再强,也是抵受不住。 砰地一声闷响,他背上先中了少林派的一记金刚掌力。饶是他有护体神功,但也是一口鲜血喷出,背心衣衫也被掌力震得粉碎,犹如蝴蝶飞舞,四散飘落。 便在此时,雁林门的高手数刀同时劈来,青魔帝君嘿地一声,忽一伸手,夺下一把刀来,挡开左面劈来的一刀,跟着手腕圈转,一刀挥出,刀风急响,却将品庄山庄的两名剑客手中剑拍落,远远飞入深谷之中。 天师道门的北斗七星阵,忽地化做四象剑绝阵和天地三才阵,剑光闪烁,一左一右,两剑从青魔帝君胁下插了进去。 当的一声,青魔帝君夺到手中的那柄钢刀,竟然失手堕地。 唰唰数声,崆峒派三名高手,趁机挺剑急刺,出剑方位成品字形,但剑光落下之处,却都是青魔帝君胸口。 猛听一声断喝,震得在场百十人都是一惊。青魔帝君回手硬生生抓住三柄长剑。剑尖穿过他手掌,血流如注。但三剑去势竟然被扼止,崆峒派三大高手面色如纸,虽然催动劲道,但长剑竟不能再进一寸,不由得惊惧莫名。 一阵狂笑,众人无不变色。 青魔帝君猛地一挣,血光飞溅,竟从三柄长剑中缩回手掌,跟着一脚横扫,崆峒派三人大声惨叫,竟被踢下悬崖! 昆仑、青城两派高手,见他如此神勇,都是骇然。此时有进无退,当下七剑合力,一股奇强的劲道,猛然向前急涌。便在此时,少林六僧合力一掌,掌风也堪堪击到他背心。 青魔运气于背,受了这一掌。只见碎片乱飞,他背上衣衫被掌力震得粉碎。 昆仑、青城的剑风如摧枯拉朽,青魔帝君再也抵受不住,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,蓦地飞起,重重向后摔出。砰地一声,竟是后背落地。但就算跌倒,长剑仍未脱手。 要知以他绝世武功,若非伤势极重,功力已失,又如何能摔得如此狼狈? 武林各大派幸存的百余之众见了,都是齐声欢呼。此番血战,伤亡极重,直到此刻,打败了青魔帝君,才算是大获全胜。 少林达摩院首座合什说道:“阿弥托佛,魔君,还是交出邪功剑谱吧,免得遗害世间。就算你此时身死,仍是罪过非轻。” 各派高手,都欲得到天绝三剑,纷纷说道:“不错,只要你交出剑谱,咱们一定善待你留在家中的亲人,绝不伤害。” 青魔帝君惨然一笑,叹道:“天绝之境,厚德载物,大象无形;地绝之境,乾坤混宇,若水至清;人绝之境,剑称一品,见招即破。嘿嘿,老子得了天绝三剑,历二十余年,这才初窥一品门径。若能再得十数年,或可到混宇之境,又如何能为你们这些自居名门正派的人所败?天数如此,夫复何言?” 众人听了,既感心惊,又更加怦然心动。此番大动干戈,除了铲平魔教,其实许多人心中,都为了那本绝世剑谱。当下纷纷喝道:“剑谱藏在哪里?魔君,只要你说出剑谱下落,然后自废武功,少林寺便能饶你不死。” 青魔帝君一阵狂笑,喝道:“天绝三剑随我而绝,亦是一件快事,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之中,忽以青铜古剑击地,地上是极坚硬的岩石,一击之下,迸发出点点火星。忽然之间,岩石间隙之中,烟火突生,跟着便似有数条火线,极快地漫延纵横。 武林各派之中,不少人发觉情形不妙,不禁惊惶失措。有乖巧的,发声喊,回头便跑。山道狭窄,众人大乱,竟有几个人被挤下山峰,摔得尸骨无存。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,青魔岭上宛如山崩地裂。原来青魔帝君既然与天下武林为敌,就已料到可能会有今日之败。于是在绝岭之上,埋下上万斤炸药。魔教中颇有能工巧匠,将火药分布在岩石空隙之中。一旦引爆,小半个山头片刻便被夷平。各派武林中人死伤惨重,只逃出一小半。 山峰既崩,青魔岭上的魔宫密洞,亦被湮没,震铄古今的武学奇书《天绝三剑》,从此也被埋在地底深处。 --(本卷结束)-- 第一卷 第 一 章 初逢烟雨亭 天色破晓,湖面上烟水茫茫,雾气弥漫。有一个少年,沿着湖边而行。 那少年身着青衫,脚步矫健。正走之际,忽听湖面上飘来一阵琴声。那少年放缓脚步,却见一叶扁舟,从湖中向岸边驶来。小舟上一个白衣人端坐抚琴,身着儒生服色,不过三四十岁年级,形貌极是儒雅飘逸。琴声从他指尖流出,时而绝逸峻峭,时而流畅霏靡。 那少年似乎听得入迷,与小舟始终不离不弃,一人在湖上,一人在陆地,向前面渡口而行。 那儒生似已发觉他一路听琴而来,不觉一笑,琴声铮铮,却是相和曲中的调子。笑道:“古曲虽自爱,今人多不弹。想不到野渡之中,竟也有知音人在。” 那少年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没有听琴。”语气冰冷。 那儒生一怔,似觉诧异。那少年忽然问道:“请问阁下尊姓大名,可是琴技天下第一的飞泉处士焦叶、焦先生?” 那儒生奇道:“正是,不知你如何知晓不才的名号?”那少年叹道:“要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名字,也许对你来说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 焦叶听了,大是奇怪,越发觉得这少年与众不同。此时小舟已到渡口,撑舟的是个壮汉,模样粗豪,一脸虬须,不似中原之人。将小舟缓缓靠岸。 忽然之间,平静的湖面上水流激起,只听水声大响,水花四溅。跟着人影晃动,水中竟然跃出四个身穿黑色水靠的人来,手中都执短刀,齐向小舟上扑去。 焦叶神色却极是平静,琴声依旧从他手指间不断发出,而且意韵平和,竟似对眼前变化视若无睹。 眼看那四个黑色人影将要扑到,忽然撑舟壮汉提起篙杆,左挑右扫,力贯篙端,立时有两个黑衣人胸口中了篙杆,都是口吐鲜血,立时毙命,跌入湖中。却仍有两人一跃上船,身手极是敏捷,显然是经过极其严格训练的职业杀手。 只是转眼之间,那两名杀手的短刀已堪堪刺到焦叶胸前。焦叶却仍是低头抚琴,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,叹道:“广陵一曲今已矣,青霞余韵成绝响,可惜,可叹!”忽一挥手,长袖拂出,一股劲风横扫。那两人忽然目不视物,一惊之下,退后几步。不料撑舟壮汉的篙杆如长枪一般扫至,噗噗两声,一人颈上正着,一人心窝中招,都是致命所在,一声不哼,翻身跌入湖中。 那壮汉以竹篙顷刻间连杀四人,武功几乎已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。而琴技天下第一的飞泉处士焦叶,看起来温文儒雅,但谈笑间挥袖退敌,显然内功极深,更是远胜那撑舟汉子。 忽然之间,却听岸上那少年一声长笑,说道:“果然好身手,飞泉处士袖里乾坤,琴奴胡儿蒿叶铁枪,都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绝技,实在令人叹为观止!”话音未落,忽然纵身而起,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剑,直往船头上的焦叶刺去。 琴奴胡儿不是中原人氏,武功来自西凉国的秘传马家枪法,据说是三国时蜀汉五虎上将马超所传。当年马超勇冠三军,杀得曹操割须弃袍,十万大军土崩瓦解,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。历经千百年后,这套枪法依旧神威凛然。 琴奴胡儿双手持篙,竹篙忽然挺直,如灵蛇出洞,势挟劲风,飞快的向那少年迎面刺去。料想他身在半空,就算一枪搠他不死,也必然被逼得翻身落水。 不料那少年去势奇急,只一低头,竟从竹篙底下相距不到一寸的地方掠过,只在瞬息之间,短剑已刺到焦叶胸前。焦叶似乎也没料到他来得如此劲急,迫得双手离开琴弦,大袖鼓荡如球,猛然向上迎去。那少年身子在他内力激荡之下,忽然在空中倒转一个跟斗,身子笔直落下,剑尖仍是指向焦叶心口。 焦叶大喝一声,在此危急关头,已是全力施为。他以琴技和武功“袖里乾坤”驰名江湖,能挡得住他大袖一拂的,实在不多。 那少年面色苍白,他在对方强劲的内力逼迫下全身胀痛。但他似乎对身体所受的任何伤痛,早就习以为常,竟是置之不理,仍是以全身功力注于剑身,几乎已是人剑合一,在电光石火之间,一剑**焦叶胸口。 几乎就在同时,焦叶袍袖一拂,也扫在他背上。 只不过他的剑始终快了一步,焦叶的袖里乾坤已破,虽然拂到他身上,但袖力已大大减弱。 便在此时,琴奴胡儿也抢上前来,竹篙向他背心疾刺。那少年侧身避过,一手抓住长篙,短剑却已从焦叶胸口拔出,回手一撩,血光崩现,琴奴胡儿脖颈上一道血痕慢慢变大,圆眼双眼,似乎无法相信,却又不能不信,只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,便已身死,倒撞下湖。 焦叶口鼻都流出血来,看着那少年,一字一字地道:“你是谁,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杀我?” 那少年身子也晃了一晃,吐出一口鲜血。焦叶中剑之后的一拂之力虽逊于平时,但仍然不弱,毕竟还是让他受了内伤。但他却毫不在意,嘴角带着血迹,冷冷地道:“有人出了钱要你死,因此你必须死。” 焦叶一呆,随即想到一事,惊道:“你是……你是天下第一杀手?……”那少年神情冷峻,说道: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叫我,我只做需要做的事。” 焦叶长叹道:“可惜,可惜,我死不要紧,只是南朝的锦绣河山,只怕就此不保了!”心中激动,牵动伤势,登时咳了起来。 那少年本待转身要走,听得此话,不禁站住,眼光如剑,倏地一扫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焦叶忽然一阵狂笑,说道:“你们不过是一群噬血如命的凶徒,省得什么国家大事?不日狼族大军南下,可叹我大好河山,就败在你们这些宵小之手。我好恨,好恨!” 那少年心头一震,惊道:“狼族大军便要南下,此事可是当真?” 焦叶神智已有些模糊,下意识地伸手在衣襟下一掏,却什么也没掏出来。摇了摇头,自语自言:“此事甚秘,怎么还是让奸人知道了……唉,天数如此,夫复何言?” 那少年忽然叫道:“焦先生,你别死,我有话要问你,狼族大军真的要打过来了么?” 焦叶却不答,似乎已听不到他的话,气息微弱,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可惜了,唉,广陵一曲今已矣,青霞余韵成绝响!”忽然俯身跌倒,连面前的古琴也一同撞倒。一代琴师,就此死去。 那少年想要去扶他,忽见焦叶的手从衣襟下慢慢滑落,却**一封信来。他心中好奇,拿起一看,却是那信柬竟是朝廷官文,上有火漆封口。这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,焦叶所说不虚。 那少年轻轻撕开封皮,拿出秘信,至于私拆军机公文乃是死罪,对于江湖豪客来说,这话如同放屁,他哪里会放在心上。 却见信中写道:“十万火急,字呈兵部。狼族近来异动,陈兵十万,边关告急。飞虎将军,师。”上有将军金印,其色如血。 那少年倒吸一口凉气,这才知道闯了大祸。原来其时三分天下,中原为南朝,北有北越,西北有大漠狼族。南朝与北越本是一国,后来发生战乱,一分为二。但为了与大漠狼族相抗,又结为联盟,共御强寇。 那大漠狼族以游牧为生,虽只有百余万人口,却是全国皆兵,以骑射雄于天下。南朝北越两国得享太平日久,武力孱弱,勉强只能闭关御敌于国门之外。一旦狼族大举进攻,袭破边关,不免有亡国之虞。 那少年虽是杀手,但毕竟是南朝国人,何况父母皆为狼族所害,更是仇深似海。却不料今日奉令刺杀的琴师却是密使,只是却想不明白,边关告急文书,怎么不由驿站来发加急快递,却由一位琴师暗地送上京师? 他呆了半晌,叫道:“焦先生,焦先生,这封信……这封信要交给谁?”但焦叶早已身死,哪里还有知觉?何况他就算未死,也绝不会对一个杀手透露机密。 那少年叹了口气,从他嘴里忽然轻轻说出几个字:“对不起。”心中一动,抱起倒在船板上的那架古琴,将密信收入怀内,转身从小舟一跃上岸,快步而去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已远远离开湖畔。前面却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,有许多蓝色、紫色的小花,一条小溪孱孱流淌,河水极是清澈。 忽听琴声悠悠,曲韵平和恬淡,充满喜悦祥和之意。他心中一惊,心道:“怎么这里也有人抚琴?” 当下凝神聆听,却听琴音古朴清雅,荡人心魄。不觉心头一动,四下看去,却见前方有一座亭子,琴声正是从亭中传出。但不知怎地,他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,不禁向前快步跑去。 没跑几步,只觉琴声仍是不绝于耳,如微风细雨,润物无声。他不禁呆了,似乎此时才觉得,原来琴音竟能与心灵暗暗相通! 于是伫立雾中,细听琴声,也不知过了多久。晨雾渐渐散开,琴声却也停了。 那少年宛似大梦初醒,忽觉身上湿了,原来竟下起雨来。他未带雨伞,而此处又是旷野,只有那座亭子可以避雨,当下快步走了过去。 来到亭前,雨越发大了,却见亭中隐隐约约,坐了一个白衣人,神态端庄,不禁止住脚步,微一犹豫,忽听亭中有人说道:“外面雨大,这位兄台,何不进亭避雨?”声音细嫩,十分悦耳。 那少年说道:“既是如此,多有打扰。”走了过去,亭前却积有一片雨水,宽有丈余。他足尖点地,身子倏地拔起,轻飘飘落入亭中。亭中画有山水图,另有三个魏碑体的题字,苍劲有力,写道:“烟雨亭”。 那少年只站在亭边雨落不到之处,却不再进去。只听里面那人叹道:“你站在亭子外面,身上都淋湿了。这里又没旁人,你进来避雨,又有何妨?” 那少年正要答话,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气,不禁大奇,又听那人说话声音娇嫩,登时恍然醒悟,急忙退出亭外,道:“原来是一位姑娘,在下不知,适才多有冒犯。” 亭中女扮男装的少女叹道:“阁下真是一位谦谦君子,只是霪雨纷纷,何不一切从权?” 那少年听了,心想若不进去,倒显得自己不够光风霁月了。虽说男女有别,只要心中无邪,同亭避雨,又有何妨?当下进去,侧身站到亭边,遥望远处雨景。 那白衣女子身前放了一架古琴,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手,在琴弦上轻轻一拂,发出一串清音,跟着轻叹道:“欲取鸣琴弹,恨无知音赏。这位兄台,适才是你听我弹琴么?” 那少年道:“在下偶听姑娘雅奏,颇有清新出尘之意,是以听得出神,多有唐突,还望勿怪。” 那女子打量他几眼,眼光却停在他怀里所抱的古琴之上,面上露出诧异神色,问道:“这位先生,莫非是位琴师?” 那少年道:“这个……”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回答。 那女子眼光向他面上一扫,又急忙垂下眼睑,问道:“兄台行色匆匆,不知要去何方?” 那少年道:“不过是投亲访友而已,怎比得姑娘这等超然脱俗?”那女子笑道:“我在此处等人,却一直不见那人前来,倒是遇到了你。” 那少年奇道:“这里荒郊野外的,却不知姑娘要等什么人?” 那女子手指纤细,有如柔荑,轻轻在琴弦上一拂,发出鸣琴之声,笑道:“我知道有一位琴绝天下的高人要由此来,因此在此等候,打算拜师学琴呢。” 那少年一呆,问道:“什么,你说的可是琴技天下第一的飞泉处士焦叶、焦先生?” 那少女面有惊喜之色,睁大一双幽泉般的双眼,奇道:“是啊,难道你见过此人,焦先生来了没有?” 那少年一时之间,说不出话来。 那少女奇道:“你怎么了?” 那少年问道:“姑娘莫非识得焦先生?” 那少女又向他手里那架古琴看了一眼,略一犹豫,说道:“焦先生号称飞泉处士,琴技当世无二。听说他常用一架古琴,名为焦尾。我瞧阁下手中古琴,倒有几分相像。” 那少年一怔,这才想到,原来是那女子识得这架古琴,因此才问起焦叶大师。心中一动,暗道:“此处离渡口不远,莫非她却是焦叶的接头之人?” 当下说道:“嗯,焦叶先生有事,托我带了这架古琴,来见一个人。”那少女却有些失望,叹道:“这样说来,焦叶先生不会来了?”那少年点了点头。 那少女似乎有话要说,却又迟疑不定。那少年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来历,自然也不便透露焦叶遇害之事。一时之间,二人各怀猜忌,并不投机,不由得都无话可说。 那少年仍是站在亭边避雨,遥望远山,并不向亭中再看一眼。 过了良久,那女子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难道我长得很难看么,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地方,让人觉得很讨厌?我在家里闷得慌,一个人跑出来,可是到了外面,还是没有人理我。” 那少年一怔,奇道:“你为什么要跑出来,难道家里有人欺负你么?” 那白衣少女叹道:“不,没人敢欺负我。我倒宁愿有人对我凶一些,可是却没有,她们都很怕我,都跟我说假话。我真是很寂寞。” 那少年奇道:“你一个人跑出来,可是你知不知道,外面龙蛇混杂。你一个女孩家,难道就不害怕?” 那少女道:“我不怕,我从小长这么大,只有人怕我。对了,你是好人呢,还是坏人?” 那少年却叹了口气,道:“不知道,也许都不是。” 那少女幽幽地道:“我倒宁愿你是一个坏人,因为只有坏人,才有胆子跟我说真心话。” 那少年不禁失笑,转过身来,向那少女打量,不觉呆了。那女子虽然穿了一身男装,但秀眉皓目,肤若凝脂,纵是洗去铅华,也难掩一股淡淡的清丽之气,当真便如画中之人,美得令人窒息,令人不能仰视。脱口而出: “原来,原来你这么美?” 那少女脸上一红,芳心窃喜,微笑道:“你说的是真的么?”那少年道:“是真的,难道你以前不知道自己很美?” 那少女叹道:“虽然也有人夸过我,但我从来不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。” 那少年大是奇怪,摇了摇头,奇道:“我不明白你家里都是什么人,难道他们总是说假话?” 一声叹息,从那美丽少女的红唇中发出,一丝淡淡的忧伤,竟也有极浓郁的凄美气息。 那少年却觉心神微荡,当下不敢瞧她,略略侧转身去。其时天雨将晴,天光渐渐亮了起来。突地只见野地不远处,忽有一道光茫疾闪,登时一惊,叫道:“不好!”其势已是不及,当下急一抬脚,将那少女面前木琴踢了起来,啪地一声,一物重重撞上,将木琴劈为两断。那物兀自不停,斜飞向上,钉在亭柱之上,却是一柄蛇形短椎,颤动不休,就似要尽力钻进柱中一般。 事出意外,那少女一声惊呼,惊得呆了。 便在此时,四条人影从四面疾扑而来,黑衣蒙面,手中均是短刀,却是直奔那少女。 那少年心中一惊,先前刺杀焦叶大师,亦是四人在先,一旦失败,就有更强的高手在后。这少女究竟是什么样人,竟然也被人以最强阵势前来刺杀? 此际不容多想,手中短剑早已出鞘,迎面一黑衣人手中刀兀自扬在半空,却被他一剑封喉。但另三人却已几乎从三面扑到,挥刀刺向那少女。 那少年身子一转,一把抱起那少女,手中剑斜掠而过,左手边的黑衣人胸口喷血,仆地便倒。 右手边的黑衣人一刀迎面劈来,那少年短剑尚未收回,又怕伤了那女子,只得以右肩卖给敌人。一刀竟斩在他肩上,登时血花溅起!但他随即一剑回削,那黑衣人喉头立被割断。 便在此时,后面刀风劲急,却是身后尚有一人,向那少女一刀劈下。那少年虽然觉查到,无奈同时与身前三人对敌,这伙人又不是庸手,无论如何也兼顾不来。 忽听嗖地一声急响,身后那黑衣人手中刀兀自高举,身子却向后跌了出去。那少年回转身一看,见那人脑门上中了一支弩箭,直没至羽,显然劲道极强,不由得微微一惊。 他料想尚有高手随后来袭,当下横剑戒备,四下张望,却不再有前来。而以弩箭射杀身后刺客的高手,却始终没有露面。 那少女被他紧紧抱住,伏在他怀中,一双明眸在他脸上一转,红晕上脸,微微一挣,离开了他怀抱。 那少年这才醒起,适才一心对敌,并无他念,此刻却觉得一股温馨的淡淡香气,犹自沾衣,不由得心中一荡。 两人都觉有些羞惭,各自低头不语。 过了一会儿,那女子忽见他肩头流血,惊道:“你负伤了?不要紧吧,我替你包扎一下……” 那少年淡淡地道:“不用,这点小伤,算得什么?”伸指在肩上、胸口几位**道上一点,便止住了血。 那少女松了口气,又道:“多谢相救,请问尊姓大名,可否见告?” 那少年脸色微变,似有难言之隐,过了片刻,才道:“在下石双城。姑娘究竟是什么人,竟有刺客来前袭扰?” 那少女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石双城正想再问,忽见远处似有人影掠过,只不过却是向林子中逃去,心念一动,想道:“说不定拿住此人,便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。”当下忙道:“在下还有要事,姑娘保重,后会有期!”纵身出亭,向远处人影追去。焦叶的那架古琴,却留了下来。 那少女叫道:“喂,你还没问我的名字!”但石双城早已去得远了。 第 二 章 素手弹瑶琴 石双城向那人影追去,不料那人似乎怕了他,只顾逃走,而且身法快得出奇,又是先走了片刻,林子又密,绕了几绕,竟是没了踪迹可寻。 石双城郁郁不乐,只得罢了,出了林子向前面而行。他慢慢走去,直到过了午时,才远远见到前面有一处市镇。 到得镇中,却见人烟稠密,他只顾走路,也不去看来往行人。到了一处茶铺,心道:“且进去喝杯茶,吃些点心。”进去坐了下来,正要说话,忽听身旁一个娇嫩的声音笑道:“伙计,来一壶茶,两碟点心。这位先生的茶水,也都算在我的账上。” 石双城一怔,回头看去,却见正是那亭中抚琴的白衣女子,只是已然改了女装,更添秀美。不知她如何赶到前面,似乎猜到自己会来喝茶,因此在内等候。当下只得点点头,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 那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,似乎在说,你走得再快,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。 石双城默不做声,喝了几杯茶,吃了点心,起身就走,那少女也即起身跟来。走过一条背街,石双城立定脚步,说道:“这位小姐,咱们素不相识,请你不要再跟着我。”那少女撅着嘴道:“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我自走路,你管得着吗?” 石双城颇为无奈,发足便走。那少女追上来叫道:“喂,你这人好没礼貌,我问了你的名字,你却怎么不来问我?”石双城这才恍然,原来她跟来,只为了自己没问她姓名而已。当下拱手道:“是我的不是了。不敢请教小姐芳名?” 那少女微微一笑,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,道:“我叫阿颖。” 石双城道:“阿颖?很好听的名字。在下还有要事,这便告辞,日后倘能相见,再向小姐请教。”只走了几步,阿颖却又跟了上来,笑道:“我倒没什么要事,哎,你能陪我四处走走么?” 石双城皱眉道:“在下真的有事在身。” 阿颖却背着手,轻轻转个圈子,笑道:“你说过的,外面龙蛇混杂,我一个女孩家,单身在外,多有不便,我瞧你像个好人,就陪我走走,好不好?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见这少女清纯娇憨,并无半点心机,让她一个人四处乱走,倒也有些不妥,心道:“待我问出她的来历,将她送回家去,也就是了。”当下便道:“那好,不过你得告诉我,你家住哪里?” 阿颖却微笑道:“我不告诉你。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为什么?” 阿颖笑道:“我若告诉了你,说不定你要把我送回家去,那就不好玩了。总而言之,我是什么人,家在何处,都不要你管。你只须陪我三天,待我玩得倦了,自然会回家去的。” 石双城不禁苦笑,忽然心生一计,道:“那好,是不是我到什么地方,你都跟我来?” 阿颖眼珠一转,道:“那可不一定,如果你去上毛厕,难道我也跟了去?”石双城笑道:“当然不是。我现下要去的地方,真的很有趣。如果你要跟,这就跟来吧。”起身便走,过了两条街,来到一座灯红酒绿的楼前。招牌上写有“万花楼”三字。阿颖一见,十分欢喜,道:“这里好漂亮,你真的要带我进去?” 石双城忍住笑,正色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,不管什么地方都跟着我。可不是我要带你去的。”迈步上楼,早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满面笑容地上前迎接。阿颖也随后跟来,几个女子上下打量她,见她似乎与先前那人是一伙的,倒也不好阻拦。 石双城来到楼上,在一张桌前坐下,过来一个满脸堆粉的中年妇人,笑道:“这位公子,不知可有什么相好的姑娘,还是今日头一遭来?”石双城笑道:“你们这种小地方,本少爷怎会有什么相好?你去把这里最好的姑娘叫来,让我瞧瞧。”那妇人笑道:“是,是。”转头大声叫道:“莺莺、燕燕,快些过来,有客人要吃花酒呢。” 阿颖越看越是疑惑,只见酒桌之上,有许多男男女女,搂搂抱抱,甚是不雅。悄悄地道:“喂,这是什么地方?”石双城淡淡地道:“妓院。” 阿颖大吃一惊,脸上飞红,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来?”石双城笑道:“是你自己要跟来的,我可没有带你来呀?”阿颖又羞又急,忽然站起身来,打了他一个耳光,转身便走。 石双城抚脸愕然,随即又觉得有些歉意。见阿颖走得远了,本来想把她气走的,不知怎地,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。过得片刻,站起身来,下楼去追阿颖。 来到街上,左顾右看,却不见阿颖人影。石双城叹了口气,心道:“她想跟着我,我偏不让她跟。现下气跑了她,却又替她担心。唉,女人真是很麻烦。” 在街上绕了半天,不知不觉,又回到万花楼前。心念一动:“今天怎么回事,我老是记挂着她。不然的话,我又怎会走回这里来?唉,反正她被我气跑了,从此不再相见,对她而言,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” 忽听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道:“哎呀,石公子,原来你果然来了,倒叫我好找。”石双城吓了一跳,却见竟是那妓院的老鸨,奇道:“你找我做什么?”那老鸨笑道:“你有一位相好,在楼上等你。石公子,快跟我来吧。”石双城道:“什么相好,胡说八道。”转身要走。那老鸨慌了,忙扯住他袖子,央求道:“石公子,你大人大量,就去见一见那人吧。你若不肯,她就叫人放火烧了咱们这座万花楼。” 石双城大奇,只得跟了那老鸨,再上万花楼。却见楼上本来有许多客人的,现下却一个也不见了。而且并无**迎客,不禁满怀疑惑。 老鸨带他到一处雅间门前,道:“石公子请进吧,老身告退。”石双城一把扯住她,喝道: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你给我说清楚。否则你这万花楼别人烧得,我就烧不得么?”老鸨道:“这真的不关我事…” 正在此时,忽听琴声从屋中传来出来,却是先前在湖畔听到的那支曲子。石双城松开手,那老鸨一溜烟去了。只听琴声宛如潺潺小溪,蜿蜒流入林间,清新雅致,沁人心脾。过得片刻,划然一响,琴声便即止歇。跟着屋门一开,一个少女满面笑容,道:“石公子,请进来吧。” 石双城恍在梦中,却见那女子正是阿颖。他不知何以如此,呆着不动。阿颖嗔道:“怎么,你见了那些贱女子有说有笑,见了我却像个木头似的?” 石双城奇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阿颖笑道:“你不是喜欢到这种地方来么,我便在这里等你。万花楼已被我包了下来,石公子,我已叫人备好酒席,咱们不醉不休,你说如何?” 石双城哭笑不得,只得道:“悉听姑娘安排就是。”阿颖双手一拍,登时进来几个下人,片刻之间,便布好一桌酒菜。 阿颖斟了一杯酒,盈盈浅笑,道:“石公子,请尽一杯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多谢姑娘美意。”两人对饮了一杯酒,只见阿颖脸上红扑扑地,更添娇艳。 却听阿颖推琴道:“公子可知适才所奏之曲,有何名目?”石双城道:“在下浅陋,正要请教。” 阿颖素手如玉,轻拂琴弦,发出一阵清音。微微一笑,漫声吟道: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;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姑娘清雅,在下只是一介粗人,却让姑娘见笑了。” 阿颖道:“我在湖畔抚琴,你不是听得十分入神么。石公子,这面焦尾古琴,却是你留在烟雨亭中的。不如请抚上一曲,小女子愿聆雅奏。” 石双城脸上一热,呐呐地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,在下实在对于琴曲一道,分毫不知。”阿颖一怔,奇道:“你既然有焦叶大师的古琴,必是高人门下弟子,却诸般推脱,莫非是不屑于在我辈俗人面前显露?” 石双城苦笑道:“姑娘见笑了,此琴虽是焦叶大师之物,但我并不是他的弟子,也未过学过琴曲之道。” 阿颖料他不是客套,也不勉强,妙目盼兮,微笑道:“原来如此,不知恩公与焦叶大师,究竟如何称呼?”石双城略一犹豫,道:“不过萍水相逢而己。” 阿颖叹道:“有人见焦叶大师已死,而焦尾琴却在恩公手中,不知焦叶死时,恩公可在身旁?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料想她必然一直在查探此事,只是却不知她与此事有何关系。想要说起那封密信在自己手中,又怕所托非人,误了军国大事。当下沉吟不语。 阿颖终究年少,又不谙世事,虽见他面色有异,也拿不准焦叶的密信是否在他手中。当下抚琴不语。 正自尴尬,忽听屋外一人浪声浪气地笑道:“好琴,好琴,如此良宵,得闻此曲,不亦乐乎。不如大家坐下来,再弹上一曲,岂不妙哉?” 阿颖和石双城都是脸色一变,却见屋门被人推开,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,走了进来。这人脸庞微圆,身形肥胖,一双小眼色迷迷地,显然是烟花巷中的常客。 那公子身后还带着两个下人,也都衣着光鲜,在后侍立。那公子的眼神在阿颖身上转了几转,笑道:“弹得好琴,没想到江都这个小地方,还有这等风雅的姑娘,哈哈,你再弹上一曲,本公子一定重重有赏!” 阿颖面色一沉,说道:“这座万花楼已被包了下来,怎么还有人进来?”屋外那老鸨赔笑道:“这位是本县的衙内郭衙内,难得公子爷赏光,姑娘就请见谅吧。” 阿颖不悦道:“我不要见陌生人,让他们出去。”那老鸨干笑几声,却是不敢说话。 郭衙内笑道:“你不想见陌生人,那好得很,就让我这两个下人出去,这里不就没有陌生人了?” 阿颖眉尖一紧,拍了拍手,进来两个脸色白净的男子,垂手侍立,道:“主人有何吩咐?”石双城扫了两人一眼,心道:“适才就是这两人布置的酒席,原来他们不是万花楼的人,却是阿颖姑娘的随从。这两人说话的声音怎么阴阳怪气的,不像男人。” 阿颖道:“你们跟这位公子的家人谈谈吧。”那两人又尖声尖气地道:“是,主人。”轻轻扯了扯郭衙内的随从,出了屋子。 郭衙内笑道:“好极,好极,还是姑娘想的周到。咱们在里边谈,让下人们在外面谈,大家都不寂寞。”阿颖横了他一眼,道:“谁跟你说话了?”郭衙内忙赔笑道:“是,是,我不说话。只要姑娘为我再弹一曲,叫我一整天不说话,那也可以。” 阿颖大为恼怒,转头望向窗外,不去理他。郭衙内却似乎并不在意,只要能坐在桌前,有美相望,便已心满意足。石双城心道:“这个什么衙内,十足是个无赖,要不要我替阿颖姑娘打发他?” 坐了一会儿,郭衙内似觉有些冷场,当下向石双城拱手问道:“这位兄台,面生得很啊,似乎不是本地人。”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不是。” 郭衙内有些无趣,当下又去向阿颖搭讪,笑道:“姑娘美若天仙,当真把江都城中的所有女子都比下去了。今日郭某有缘得见姑娘,真是三生有幸。” 阿颖哼了一声,却不理他。郭衙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,他往日出入这些青楼妓院,向来被人奉承惯了,何曾受此冷落,伸手在桌上一拍,冷笑道:“在江都这个地方,我郭某只要跺跺脚,地也要颤三颤。姑娘,我可是再三以礼相待,莫非你当真不给郭某面子?” 正在此时,一个下人悄悄走了进来,伸手扯了扯郭衙内的衣襟。郭衙内回头喝道:“鬼鬼祟祟地做什么?”那下人却不说话,挤眉弄眼,连使眼色,郭衙内却不解其意,心头火起,一个耳光搧过去,骂道:“你哑了还是疯了?” 那下人伸手捂着脸,仍是不敢做声,向阿颖那边指指,又摆了摆手。郭衙内不耐烦道:“去去,别打搅老子喝酒。”那下人甚是着急,却又无计可施。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,忽听楼下人声纷乱,跟着有人喝道:“江都县令到此巡查,闲杂人等回避!”那老鸨慌了,急忙下楼迎接。郭衙内皱着眉道:“我爹爹到这里做什么,莫非他也要来喝花酒么?”阿颖却举杯向石双城劝酒,浅笑盈盈,就当没听到楼下的喧闹声一样。 过了片刻,却进来几个衙役,喝道:“是谁在这里捣乱?”老鸨跟在后面,却低头不敢说话。石双城微微一笑,视而不见,举杯说道:“大好良宵,却被鼠辈扰了清兴,还盼姑娘不要介意。”阿颖笑道:“这个江都县什么都好,就是夜里太冷清。不是说鸡犬相闻么,怎么却听不见狗儿叫?他们这个县令是怎么当的?” 那两个衙役面色尴尬,悄悄对着郭衙内使眼色。郭衙内却不大耐烦,皱眉道:“今天你们是怎么了,个个吃错药了,眼神就跟那乌鸡似的。喂,你们来得正好,这里有人捣乱,不让本少爷尽兴,你们把他**去,好好招呼。”说着伸手指着石双城。 石双城却不做声,只是冷笑。阿颖却道:“偌大个江都县,怎么连条狗都没有?算了,没有真狗,就请这位郭衙内学几声狗叫,倒也有趣。”郭衙内大怒,骂道:“你这臭小娘……”一句话没骂完,那两个衙役大惊,一拥而上,掩住他口,横拖直拽,将郭衙内架了出去。石双城不禁看得呆了。 他行走江湖非止一日,见到官府欺压百姓,作威作福惯了,却没想到江都县的吏治,大是不同。这个看起来平日里横行不法的郭衙内,竟被县衙里的衙役拿下,倒当真是件稀奇事。 正自讶异,又有一桩更稀奇古怪的事出现。那郭衙内被架出花楼不久,楼下忽然传来大声小声的狗叫。阿颖听了,格格直笑。石双城听得呆了,原来哪里是什么狗叫,却是江都县自县令以下,各位师爷,随行衙役,还有那不可一世的郭衙内,人人努力学狗叫。学得惟妙惟肖,有大狗叫,有小狗叫,也有公狗,也有母狗,当真叫得好不热闹! 阿颖只笑得前仰后合,花容失色。石双城却只觉得哭笑不得,叹道:“当真奇哉怪也,这个江都县的风俗,真是令人叹为观止。” 阿颖笑得够了,摆了摆手,说道:“好啦,好啦,别再叫了。我可笑不动啦。”她身旁一个仆役转身出屋,向楼下吩咐了几句。片刻之间,万花楼又再恢复宁静。 石双城望着阿颖,问道:“姑娘当真神通广大,竟能不动声色的让一县父母官为你学狗叫,只怕当今天下,也没有几人能做到。”阿颖笑道:“我只让那郭衙内学狗叫,又没让别的人也去学。唉,算了,今天的兴致,都被这些人破坏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虽然你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,但在下也猜得到姑娘的身份,必然十分尊贵。” 阿颖淡淡一笑,说道:“恩公见笑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在下虽然在烟雨亭中出手,替姑娘打发了几个小贼,也不过是举手之劳,姑娘不必一直挂在嘴上。” 阿颖道:“嗯,不过,小女还有一事,想要相询。”石双城道:“姑娘请讲。” 阿颖叹了口气,说道:“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样人,但既然持有焦叶大师的焦尾琴,想必还有另一件物事,也在你身上。” 石双城心念急转,面上却不露声色,笑道:“不知姑娘意下何指?” 阿颖道:“焦叶大师从边关而来,带有一封书信,却是要交给小女。不知石公子可曾见到?” 石双城见她终于提到正题,当下正色道:“此事重大,请恕在下难以回答。” 第 三 章 古庙惊魂夜 阿颖急道:“事态紧急,还盼石少侠道出实情,小女子感激不尽……”石双城心中一动,正要说话,忽然之间,却听得镇中锣声大作,有人叫道:“走水啦,不得了,走了水啦……” 石双城面色一变,向窗外看去,忽然一股热浪直扑进来。跟着烟雾弥漫,楼下已是火光冲天。 阿颖也是脸上变色,惊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石双城叫道:“有人纵火,快走,不然来不及了!”伸手抓住阿颖的手。阿颖却轻轻一挣,回转身去,叫道:“焦尾琴!”石双城一呆,没想到在这端口,她还想着焦叶先生的那架古琴。 阿颖抢上去抱了琴,屋外却早透进烟来,楼厅已烧起熊熊大火,阿颖急道:“这可怎么好?” 石双城眼看从楼道上是出不去了,当下向窗外一看,提起酒桌,撞烂窗户,道:“姑娘,在下失礼了,得罪莫怪!”伸手抱住阿颖,纵身跃出窗子。 这座万花楼在镇中是极有名的,雕梁画柱,楼分三层,也有十数丈高。只见火焰飞舞之中,石双城紧紧抱住阿颖,阿颖怀中又抱了焦尾古琴,从三楼破窗而出。 阿颖一声惊叫,身在半空,又见烟火扑面,吓得她将脸伏在石双城怀中。 穿过烟雾,石双城抱着阿颖,轻轻落地。阿颖松了口气,这才想起被石双城紧紧抱住,不禁羞红了脸,伸手将他推开。 石双城料想这场大火起得蹊跷,敌明我暗,不便久留,对阿颖的娇羞之态也未在意,拉了她的手,低声道:“这里危险,咱们快走!” 阿颖一呆,随即知道他所言不假,当下随后跟去。原来楼下拴马柱上,却拴着几匹马,本是阿颖的下人带来的。此时却恰好用上,当下两人各骑了一匹好马,向镇外驰去。 两人匆匆上路,走了十数里地,天色已晚。却见前面是一片野地,月光淡淡照在荒野上,愈发阴森可怖。 石双城马快,冲在前头。阿颖骑术不佳,落在后面,心中害怕,叫道:“喂,你等等我,我好害怕。”石双城慢了下来,四处张望,忽道:“姑娘,前面不远,有一处房屋,可能有人家,咱们过去休息一晚再走。”阿颖跟了上来,喜道:“好啊,我可是又渴又饿了。” 两人并骑缓缓前行,走不多远,果然见夜色之下,一处荒丘上,有一间大屋。再走近前,却见那间大屋原来是一座破败的寺庙。茫茫夜色中,那间破庙却有灯火闪耀。 石双城翻身下马,又伸手接住阿颖的小手,扶她下马。不知怎地,两人双手一接触,都觉手心一震,脸红心跳。阿颖脚一落地,石双城的手便缩了回去。阿颖心道:“这人果然是个正人君子,只是未免太古板了些……” 两人来到破庙门前,石双城闪身挡在阿颖前面,推门入内。阿颖心中感动,暗道:“原来他细心周到得很啊,我们不过萍水相逢,他却处处护着我。” 进了破庙,却见十数双眼睛,有的惊异,有的好奇,有的懒散,一起看将过来。原来庙中竟有十数人,围着一堆柴火席地而坐。 石双城双手一拱,道:“我们是走道之人,只因贪赶路程,错过了宿处。想在此处讨扰一晚,明日天亮便走,请各位海涵。”那些人是走远道的商贾,纷纷说道:“原来是走道的,请坐,请坐,说不定明早上路,咱们还可以多一个伴。” 阿颖随后进庙,问道:“喂,我们就在这种地方过夜啊?”众客商忽然在火光之中,见到一位清雅美丽的少女,无不呆了,竟然人人瞠目结舌,静得只微闻呼吸之声。 阿颖奇道:“咦,石大哥,他们怎么了?” 石双城一怔,不知如何解释,道:“没事,没事,我们在那边墙下坐吧。明天一早再赶路。” 众人围坐在火堆前,各怀心事,过了许久,或许是有人想打破沉默,没话找话,说道:“看来要变天了,若是大雨袭来,我身上这件物事怕的就是雨水,只怕要误了交货之期。” 另一人笑道:“赵大官人何必担忧,咱们走远道的,只要路上平平安安的,那就再好不过,就算误了几日,那也损失不大。” 那赵大官人四五十岁年级,略显发福,身边没多少行李,只是一直背着一件黄缎包裹,从不离身。他点头说道:“不错,老吴说的是。前一年,咱们那边有一个贩丝绸的老刘,在泰安道上被人劫了,还被斩了一条手臂,从此一蹶不振。” 众人都道:“是,是,前一两年,道上实在是难走,盗贼横行,官府却不闻不问。咱们生意人的日子,可实在不好过。”阿颖忽道:“当真有这样的事么?道上出了盗贼,官府怎会不管,你们有人告官了么?” 众人都向她看来,有人笑道:“你一定是位官家小姐,怎么说话口气和那些官老爷一样?”阿颖一怔,道:“你们说什么?”石双城道:“阿颖,道上的事,你不懂的。”阿颖睁着一双秀目,道:“我怎么不懂,莫非你很懂么?”赌气不再说话。 石双城微微一笑,从包裹里取出一件衫子,道:“你冷么,披上这件衣服。”阿颖一笑,道:“谢谢。” 古庙之中,火光忽明忽灭,只听得庙外夜风呼啸,平添一份苍凉。 突然之间,夜色之中,远远传来胡哨之声。庙中众商人面色大变,有人惊道:“听到了么,你们听到了么,莫非是道上的朋友来了?” 不大一会儿,忽听马蹄声大作,破庙已被团团围住。砰砰数声响,庙门被人撞开,涌入十余个手持弯刀的强人,喝道:“会事的,乖乖的别动;谁要是他妈的跟老子们过不去的,就请他吃板刀面!” 阿颖低声问道:“什么是板刀面啊,好不好吃?”石双城低声道:“别做声,转过身去,不关咱们的事。”阿颖心下好奇,虽然心中害怕,还是偷偷向外张望。 却见那伙强人除了半数人持刀戒备,其他人都去搬运那伙商人的货物。众商人虽然心痛如捣,却都不敢做声。阿颖忽道:“喂,那是别人的东西,你们怎么敢明火持杖,公然打劫?” 此言一出,庙中所有人都是一怔。众盗固然觉得大出意料,而众商人也都又惊又喜,又替她担忧。 一个满脸疤痕的强人喝道:“小姑娘,咱们不找你麻烦,你倒来跟咱们过不去?不是早就说过了,谁要自找苦头,就请他吃板刀面。嘿嘿,小姑娘生得如此美貌,我倒舍不得杀你。不如给咱们做个押寨夫人如何?” 阿颖脸一红,道:“你胡说什么,我才不理你。”那强人挤眉弄眼,一脸**,正要前来拉她的手臂。 石双城冷笑不语,尚未发作,忽然之间,庙外人声杂乱,又拥进十来个人,喝道:“毛竹帮的朋友,怎地又捞过界了?这里可是三江会的地头,雄老大,你还守不守江湖道义了?” 毛竹帮众盗一怔,为首的强人正要去拉阿颖,当下又缩回手,紧紧握着弯刀,冷笑道:“三江会的地头,谁封的,我怎么不知道?为什么咱们兄弟每次发财,你们都想插一腿,还要不要脸?” 三江会群盗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,头戴斗笠,遮住半边脸,只露出两只眼睛,眼神中透着凶残。手中却提着一柄钢叉,一字一字地道:“雄天霸,我知道你们毛竹帮最近得手了几票,却也不用那么狂。算啦,既然是江湖同道,这点义气总要讲的。今晚就看在雄老大份上,咱们来个二一添做五,分了这批货,你看如何?” 雄天霸上上下下看了这中年人一会儿,冷笑道:“怪不得人送外号‘通吃侯’,果然大小通吃,雁过拔毛。侯连海侯爷的面子,在下也不能不给。那好,咱们就分了!” 侯连海狞笑道:“好,够爽快!毛竹帮远来是客,金银细软的,咱们不要。有几件字画笔砚不值钱的小东西,就是三江会的了。兄弟们,取货!” 石双城见两股强盗相争,正好可得渔人之利。不料两帮却又谈和了,竟然要平分货物。只是这侯连海不要金银,却要字画,岂不是张飞学绣花—-假斯文?此事大出情理之外,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。 雄天霸哈哈一笑,说道:“通吃侯,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让了?嘿嘿,你别想欺我不识货,这里是有几件书画,只不过,并非不值钱,而是无价之宝。怎么样,我说的没错吧?” 侯连海面色一变,说道:“原来雄老大也是冲着这件物事来的?” 雄天霸把眼一瞪,大声道:“不错,这些字画其实早已有主,我劝你还是别打主意了,免得凭空得罪了什么人,自己还不知道。” 侯连海哈哈一笑,说道:“江湖道上,我姓侯的还怕过谁?” 雄天霸冷笑一声,说道:“兄弟我来取这件字画,可不是自己要。这件大礼,要送给江湖上一位很有面子的朋友。怎么样,你不是一定要从中作梗吧?” 侯连海冷笑道:“巧了,在下也是要取字画,送给一位前辈高人。不好意思,雄老大,这里是我的地头,这件东西,我是要定了。”说罢,头也不回,钢叉向后一挑,只听先前说话的赵大官人一声惊叫,他背上背负的包裹竟被挑了下来。 那包裹尚在半空,侯连海正要伸手去接,雄天霸一声冷笑,蓦地里欺身近前,手中刀前砍后削,却是“野战八方”,乃是江湖上常用的夜战招式。侯连海喝道:“要动手么?兄弟们,并肩子上啊!”三江会的会众一声喊,抄家伙便跟毛竹帮盗伙打将起来。 原来雄天霸刀劈八方,只是要挡住侯连海,其志在于包裹。侯连海也是老江湖,岂能不懂他的心思?当下挥起钢叉,又向半空中的包裹挑去。 雄天霸志在必得,岂肯轻易放弃?身子一旋,已自跃起,刀劈钢叉,当地一声,两件兵器相撞,在黑暗中发出火光。 侯连海在这柄钢叉上浸淫数十年,招招狠辣,全是进手招数,一时风声呼呼,破庙中尽是钢叉的影子。 雄天霸身为一帮之主,刀法精湛,也非易与之辈。他曾是山西雁林刀门下北子,后来屡犯门规,被扫地出门。雁门刀法讲的是精准狠,能在天下武林中占一席之地,自有其独到之秘。雄天霸虽是弃徒,但一路雁林刀法,却几乎不比雁林刀门中的高手逊色。 刀猛叉快,两人一时之间,竟是棋逢敌手,难分高下。忽然弯刀被钢叉一挡,偏了几分,刀风掠过,竟将黄缎子包裹划了开来,里面物事登时散落。 侯连海和雄天霸都是啊哟一声,都住了手,生怕这件字画被毁,一起注目看去。 却见那是一幅卷轴,一时散开,飘然落下。借着庙中火光,见卷轴上是丹青水墨,画中峰峦起伏,云霭苍茫。着笔苍劲,立意幽远。那画轻轻落在地上,幸喜并无任何伤损。庙中客商之中,不乏识货之人,虽在群盗旁伺的险境之中,仍有几人发出赞叹之声。一人更是忍不住惊道:“难道这真的是赵伯驹的‘春山’图?这要是真迹,那可是价值千金啊!” 赵大官人面色苍白,身子颤抖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他又惊又怕,又怕两盗不但要抢画,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,心中害怕,竟自说不出话来。 一时之间,庙中又变得静寂,只听见众人的呼吸和心跳声。 忽然间,侯连海说道:“雄老大,你要发财,我不拦你。这里的金银细软、女人都给你,我再添你一千两银子。你又不是文人名士,要画何用?这幅画就让给兄弟如何?”原来他见雄霸天刀法精湛,手下帮众又多,硬拚未必能占到便宜,这才好言相商。 雄霸天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自然不是文人名士,难道阁下就是了?明人不说暗话,咱们在江湖上混,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,平日喝酒豪赌,买赢还好,书(输)却是不买的,更别说字啊画啊的。三日之后,就是绿柳庄的铁手丹青五十寿诞。在下拿这件画儿,是去做贺礼的。就请侯兄瞧在绿柳庄主面上,让在下取了此画。毛竹帮此后再不踏入京都百里之地,将地盘拱手相让,不知侯兄意下如何?” 侯连海面带冷笑,点了点头,说道:“怪不得毛竹帮此次兴师动众,大张旗鼓,来劫这几个小商小贩,原来是为了给绿柳庄主送礼来着。嘿嘿,难道许你送礼,咱们三江会就置身事外么?绿柳庄主十年才办一届寿宴,以文会友。要是错过了,难道又要兄弟们再等十年?” 阿颖越听越奇,低声道:“石大哥,绿柳庄主是他们的头儿吗,怎么这些个强盗争着去给他拜寿?又说什么以文会友,当真好笑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动,想起一事,喃喃地道:“绿柳山庄,十年一会……难道说的是那件事?”阿颖满心好奇,问道:“什么事啊?”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沉吟不语。 第 四 章 微雨浥轻尘 雄天霸叹了口气,想了一想,说道:“既然侯兄将此事挑明了,兄弟倒有个提议。我将画拿去做贺礼,如果得铁笔丹青的青睐,必能回赠字帖。俺雄某对天发誓,在下看完帖子之后,一定借给侯兄看上半年。不知意下如何?” 侯连海冷笑道:“你倒是说得轻巧,我凭什么信你?再说,只要我送上贺礼,同样可以拿到铁笔前辈的临帖,又干嘛要你借我看,不如我借你看还差不多。” 阿颖听得大奇,低声道:“这里的强盗真是风雅,连个字帖也要争着看?” 石双城却微微摇头,料想这伙盗贼定然另有所求。只是究竟何意,一时之间,却也搞不明白。 雄天霸脸色一变,喝道:“姓侯的,我已一让再让!你究竟要怎么样?”侯连海冷笑道:“若不是怕不小心毁了此画,你又怎肯相让?这样吧,咱们把画放在梁上,然后动手论输赢,赢的取画,你瞧如何?”不待他回答,钢叉一挑,那幅“春山”图被他挑起,直飞到庙顶横梁之上。 雄天霸喝道:“那好,兄弟们,这就动手吧!”两帮人说僵了,各提刀剑,动起手来。只听得乒乒乓乓响声大作,片刻之间,就听到有人大声惨呼,显然刀下见红。看起来毛竹帮虽然人多,但三江会的人却更为彪悍,一时之间,相持不下。 众商人都看得呆了,似这等黑吃黑的事,虽也曾听说过,却没见过;不料今日却卷了进去,只怕受到池鱼之殃,都是吓得面如土色,不住念佛。 毛竹帮毕竟人多,大呼小叫,也不知是谁叫道:“用暗青子喂他,放暗青子呀!”跟着便听到“嗤嗤”之声不绝于耳,显然是用上了暗器。 阿颖看得十分开心,忽然石双城伸手抱住她,侧身滚入一张供桌底下。阿颖脸上一红,又羞又急,喝道:“喂,你,你做什么?”忽听劈劈啪啪一阵响,数十枚暗器打在供桌上面。阿颖一呆,过了片刻,这才轻声道:“石大哥,谢谢你。” 桌底狭窄,虽然石双城放开了手,但两人仍紧紧靠在一起,呼吸可闻。阿颖面红心跳,也不知为什么,心中暗有喜悦之意。 庙中打翻了天,供桌底下,两人却似乎听而不闻。阿颖忽道:“石大哥,如果有人伤害我,你会保护我么?”石双城道:“那是自然会的,你放心好了,我决计不让人欺负你。”阿颖微微一笑,道:“石大哥,如果你真是我的大哥,那就好了。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那有什么好?”阿颖微笑道:“如果你是我的哥哥,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,要是有坏人欺负我,你就狠狠地揍他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是不是常常有人欺负你,你想找人帮你打架?”阿颖笑道:“是啊,你敢不敢帮我打架?”石双城脸上笑容忽然慢慢消失,竟有一丝忧郁,显现在他眉间。阿颖奇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是不是我让你打架,你不高兴了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的。”停了一停,又道:“阿颖,如果有人欺负你,我一定会狠狠揍他。”阿颖一笑,道:“谢谢你。只不过,没人敢欺负我的。” 两人说说笑笑,浑忘了古庙之中,正杀得天昏地暗,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。 三江会渐渐占了上风,已砍翻五六个毛竹帮的强人,余下盗伙都已生退意,边斗边寻找机会逃走。一个强人慢慢退后,忽然背靠到供桌上,心生一计,弯腰钻入桌底。不料桌底早有两人,阿颖急道:“喂,你不去打架,进来做什么?”石双城喝道:“滚出去!”一脚踢出,那人肚上正着,大声呼痛。 侯连海听得桌下有人,大声笑骂,挥起鱼叉一挑,登时将供桌掀翻,里面竟然露出三个人来。众盗都颇为出乎意料,不由得一愣。 毛竹帮盗伙趁机连滚带爬,想要溜之大吉。侯连海提起钢叉便刺,那人大惊,狂奔出庙。 突然之间,只听得庙外传来一声惨呼,极是凄厉。众人都是一惊,不由得停了打斗,都向庙外看去。只停得片刻,只见那盗伙逃了回来,身上衣服几乎被撕成碎片,到处是血,显是受了重伤。 众盗大惊,雄天霸问道:“小三子,怎么回事?” 那小三子颤声道:“有,有官兵!”雄天霸松了口气,道:“官兵怕什么,咱兄弟几个随便出去就打发了。”小三子却道:“不是的,不是寻常官兵,是,是御前侍卫……啊!”忽然一声大叫,口中鲜血狂喷,就此毙命。 众盗大骇,一呆之下,齐叫:“不好,风紧,扯呼!”便有几人手忙脚乱,不敢从门前逃出,想要往破庙的残墙破窗中钻出去。 雄天霸大声喝住。侯连海也约束会众,皱眉说道:“真是邪门,荒郊野外的,怎么会有御前侍卫来这里,倒是稀奇。”他手底帮众急道:“总舵主,怎么好?”侯连海喝道:“怕什么,看看再说!” 雄天霸冷笑道:“三江会都是些孬种,胆子也忒小了,区区几个御前侍卫,有什么好怕的?” 却听庙外有人冷冷地道:“是谁如此大胆,连咱们也不放在眼里?”话音一落,便进来两人,身穿内禁卫官服,手提长剑,一般高矮,一般胖瘦,连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。长眉斜挑,嘴角含着冷笑,却透着一股杀气。 毛竹帮和三江会适才还打得你死我活,此刻却是同仇敌忾,围成一个圈子,将两人围在当中。 雄天霸喝道:“来的是谁?咱们兄弟自家有事,不劳官家过问。” 一名脸色青郁郁的侍卫冷笑道:“凭你也配问咱们姓名?也罢,今日让你死个明白,咱兄弟二人,没吃官家饭之前,在江湖上也有个名号,人称铁面阎罗岩青、岩黑的便是。” 侯连海一呆,面色苍白,喃喃地道:“铁面阎罗,铁面阎罗……这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铁面阎罗怎么也做了御前侍卫?” 雄天霸却似乎没怎么听过这名头,喝道:“不管你是阎罗还是小鬼,今天既然朝了相了,那就怨不得咱们。兄弟们,上啊!”大刀一挥,毛竹帮众一声喝,四面同时扑了上去。 岩氏兄弟连声冷笑,身形忽变,本来岩青在左,岩黑在右,不料在众盗将要扑到之际,恍忽中只见两人已然易位,纵横之间,却各自拖出一道剑光。人已站定,剑光却似有形之物,未曾消失。 众盗大声呐喊,正好闯入剑光之内,喊声立时止歇。低头看时,却见各自胸口衣襟中裂,慢慢有血水涌出。一盗颤声道:“老大……我,我,我不想死。”另一人想要张口说话,却只是嘴唇微微颤动,发出一些嘶哑的声息。砰砰数声,便有四名盗伙仆地而死。 雄天霸心中惊惧,只不过他素来彪悍,大声喝道:“咱们兄弟今天死在一起,也算是一件快事。”操刀直上。侯连海也喝道:“今天咱们拚了吧!”一摆钢叉,与三江会的六七人同时向岩氏兄弟攻去。 岩氏兄弟长剑在手,身形仍是飘忽无端,两人时而在左,时而在右,每次移形换位,都拖出一道淡淡的剑光,飘渺不散。而每次剑光过后,又必有两三人倒毙。片刻之间,惨叫声此起彼伏,庙中横七竖八,尽是盗伙尸身。 侯连海大喝:“老子跟你拚啦!”用尽全身气力,钢叉提起,却是“举火烧天势”,直往岩青头上砸去。雄天霸瞧出便宜,一刀“万里如虎”,刀挂劲风,从岩青身后斜劈而去,料想他前后难以顾及,先伤他一人,便有胜算。 不料忽觉眼前身影晃动,却是岩氏兄弟又再移形换影,雄天霸一刀劈下,砍在侯连海胸前。这一刀也是用了全力,几乎将侯连海上身劈为两截。但侯连海的钢叉也重重击在他肩上。 侯雄两人面面相觑,做梦也没想到,竟彼此伤在对方手中。侯连海一声大叫,立时倒毙。雄霸天身子摇了一摇,嘴角流出血来,向岩氏兄弟看了一眼,扑地也倒了下去。 剑光刹那而逝,岩氏兄弟收剑而立,再不向群盗看上一眼。只听“扑通扑通”几声,余下众盗尽都中剑毙命。众客商都骇得呆了,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吓得尿了裤子。 阿颖忽然说道:“你们两人也太狠了,这么残忍。像这些小贼,教训一下也就是了,怎么一出手就要人性命?”众客商大惊,有人低声道:“姑娘,别说了,这些官老爷,杀人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。惹火了他们,没什么好处的。” 岩青岩黑互相看了一眼,忽道:“姑娘说的甚是,以后若再遇到这等小贼,我们自会手下留情。”说罢,转身出庙,扬长而去。 众客商万没料到会是这般结局,都是诧异万分。也有人说阿颖洪福齐天,又有人甚至说那两个侍卫是见到美女当前,竟然变得斯文有礼起来了。 石双城松了一口气,道:“阿颖,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管一管?”阿颖白了他一眼,道: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我虽然没刀,可是动动嘴,却是可以的。” 石双城一笑,道:“不错,动嘴可比动刀容易,只不过,你有这份勇气,也当真令人佩服。” 古庙中历经这场恶斗,地上又躺了七八具尸体,尽是血腥之气。众客商惊魂未定,商议道:“咱们还是走吧,若是被官兵见到了,说不定要诬陷咱们杀人。” 于是收拾货物,正要离开。忽然庙外传来沙沙声,却是又下起雨来。众人一怔,只得停住,一时犹豫不决,是留在庙里避雨,还是冒雨赶路? 阿颖奇道:“他们为什么那么怕官府?好像官兵也像那些强盗似的。”石双城微微一笑,道:“道上的事……”阿颖抢着道:“道上的事,你不懂的!哼,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,可是强盗来了,你又能如何?”石双城笑道:“他们只不过弄点财物而已,又没伤人。”阿颖道:“可是那个坏蛋却要来抓我,你也不管?”石双城道:“只要他再上前一步,我就杀了他。” 阿颖看了他一眼,叹道:“你们这些男人,整天杀啊杀的,你以为杀人很容易的么?”石双城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你说的不错,杀人并不容易。可是一旦出手了,就再也无法挽回。”阿颖奇道:“你说什么?” 石双城道:“没什么,对了,阿颖,那两个侍卫来得不迟不早,也太巧了。而且他们好像很听你的话啊?”阿颖一怔,道:“是吗?哈,我怎么不知道?” 众客商不想留在此间,都说要走,那赵大官人忽道:“我的画还在上面,谁帮我拿一下,定然重谢……”一言未了,忽然死尸堆中跳起一人,纵身直上横梁,拿了那幅画,用外衣一裹,飞身出了破庙,转眼间就去得无影无踪。 众客商吓得大叫,纷纷蹲下,叫道:“炸尸啦,炸尸啦,可了不得!”有几人吓得直翻白眼,几欲晕去。 石双城却看清那人是雄天霸,料想他只是受伤,却倒地装死。此时又拿了名画逃去,这人心计倒也了得。阿颖却紧紧抓住他手臂,也甚是害怕。 众客商那还敢再行逗留,就连几个快要吓晕的,喘了几口气,也挣扎起来,连滚带爬出了破庙,冒雨狂奔而去。 石双城一笑,道:“算了,庙里没人了,咱们也走吧。”阿颖见了许多尸体,甚是害怕,忙点了点头。 两人出了古庙,幸好雨不甚大。原来马鞍中备有雨具,却是两件蓑衣。两人上马,披起蓑衣,慢慢在雨中而行。 走了许久,才出了林子。却见远处天边已微露曙光,而雨也已停了。空气中有一股雨后的泥土芬芳。 两人并骑缓缓而行,石双城忽道:“阿颖,你不怕我骗你么?如果我有事瞒着你,你会不会怪我?” 阿颖微笑道:“如果你是一个小骗子,那我就心甘情愿地被你骗一次好了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石双城心中一震,阿颖笑道:“石大哥,你有没有骗过什么人?” 石双城不知如何答话,忽见天色已明,路旁草木萋萋,而曦光下的原野,却开遍了各色花朵,心中油然而生温暧之意。当下纵身下马,道:“阿颖,如果你骑马骑累了,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。” 阿颖这时也见到四周景色,惊喜说道:“呀,好美啊!”也跳下马来,身子在草地上转了一圈,笑道:“这里真美,我在家里,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!” 石双城取出随身带的水袋,喝了几口,微笑着看着阿颖。心道:“这个小姑娘天真浪漫,不谙世事。想必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,私自跑出来玩。待到了京都,我便送她回家,可别误了我要去办的事情。” 阿颖跑到草地上采了许多小花,有红的杜鹃,蓝的草叶菊,紫的勿忘侬,蓝的蝴蝶兰,不一会儿,手里就有大大的一捧花。 玩了一会儿,阿颖终于玩累了,慢慢走回来,笑道:“这里真好玩,唉,要是可以不回家,就算在这里呆上一辈子,我也愿意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你玩得开心,可是家里人不知道你在哪里,一定着急得不得了。”阿颖微笑道:“哼,我就是要让他们着急。他们越是着急,我就越是开心。” 石双城奇道:“为什么,难道你不怕你父母替你担心?”阿颖脸上忽有忧色,叹道:“他们不会替我担心的,哼,我才不嫁我不喜欢的人呢。谁愿嫁谁去嫁好了,总之我一千个不嫁,一万个不嫁!”说到这里,眼圈红了,眼泪流了下来。 石双城这才明白,原来阿颖一个人离开家,却是为了逃婚。心想这是别人的家事,却不好说什么。 阿颖发了一会儿脾气,慢慢又安静下来,手里拿着花,一个人在草地上走。石双城牵了两匹马,在后面跟着。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,一句话也不说。 第 五 章 百花香未央 在草地上玩了许久,直到中午,阿颖玩得开心,兀自意犹未尽,只是肚子却饿了。石双城打了几只野兔,烧了一个火堆,用木棍穿了兔子,放在火上慢慢地烤。 不一会香气四溢,阿颖早就看得眼馋,跃跃欲试。石双城微微一笑,从衣囊中取出一只小木瓶,里面却是精盐、胡椒等调料,细细洒在兔肉之上,又慢慢翻转烤了一回。阿颖赞道:“石大哥,你居然还带着调料,看来真的是烤野味的高手!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我一年之中,有大半时间是在野外渡过,自然要带些必备之物。”阿颖听了,颇是向往,眼睛发亮,道:“那当真好玩,唉,我要一年之中,有一个月在外面玩,那就很满足啦!” 石双城见她一直吞口水,笑着递了一只烤兔给她。阿颖拿过,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,叫道:“好香,哇,好烫!” 石双城笑道:“慢慢吃,怎么样,好不好吃?” 阿颖一面大嚼野兔,一面点头笑道:“好吃极啦,我在宫……我在家里,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兔!” 两人吃过烤兔,已是下午。阿颖仍不想就此离开,也不骑马,慢慢在草地上走。石双城见她娇俏可喜,也不忍心催促,当下便牵了马,在后跟随。 又过一个多时辰,阿颖这才玩累了,叹道:“唉,咱们走吧。以后再来,我可要多带些人来,在草地上搭个帐篷,玩个三五天才好。” 石双城微笑不语,阿颖上了马,两人并骑,缓缓前行。阿颖忽道:“咱们来赛马,好不好?”一挥马鞭,纵马疾驰。她骑术虽不好,但此处地势平坦,所乘又是骏马,一下子跑开了,倒也甚快。 石双城见她玩得开心,正是天真浪漫年级,颇是感慨,想到自己的身世,从童年到现在,都是在极悲惨中渡过,吃过无穷无尽的苦头,从不知欢乐为何物。不知怎地,对阿颖暗有羡慕之意。 阿颖一马当先,欢呼大叫。石双城催马不紧不慢跟了上去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就跑了十里地。 远远的见大地铺锦,芳草如茵,路旁却有一片园子。只见整个园子似乎就是花的海洋,屋舍亭园,处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奇花异草。 阿颖惊喜交集,赞道:“这里景色好美!” 石双城却皱了皱眉,他走江湖数年,也曾路过这里,从前可没见过这片园子。 园子边上,却搭着芦席。里面铺着草席,一个老者盘膝而坐。面前放着茶具,又有一只火炉,正在烧水。 阿颖喜道:“此处景色固然好,想不到人也如此风雅?在此品茶,果然赏心悦目。嗯,我口也好渴,咱们也去讨杯茶喝。” 两人走了过去,任两匹马在草地自在吃草。 那老者容貌儒雅,抬头向两人看见一眼,点了点头,说道:“走道辛苦了,两位客人,莫不是想喝杯茶解渴?” 石双城拱手道:“正是,多有打扰。”那老者摆手,微笑道:“请坐。” 石双城和阿颖谢了,脱了鞋,一人一边盘膝坐下。 那老者面带微笑,待水烧开,提起壶来,将滚水烫过茶盏,这才泡茶。第一道茶却不要,倒了,然后又冲水进去,又滤去茶末,这才在两人面前的杯中沏上滚烫的热茶。 阿颖赞道:“前辈雅擅茶道,果然清雅之至。” 那老者一笑,说道:“古人饮茶,只喝六碗;一碗喉吻润。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惟有文章五千卷,四碗发轻汗,平生不平事,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轻。六碗通仙灵。七碗吃不得也,唯觉两腑习习清风生。蓬莱山,在何处,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。” 阿颖“噗嗤”一笑,说道:“喝了七碗就成仙,那世人都上天去了,人间岂不冷冷清清?” 那老者笑道:“世人都道神仙好,只是烦恼丢不了。升仙的事,谁曾见了?还是闲来品香茶一盏,快乐似神仙啊。” 阿颖笑道:“不错,还是在人间要逍遥快活。”石双城却只是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他只觉世间悲苦多,欢乐少,不知何为逍遥。 喝过几杯茶,阿颖却又感到无聊起来。倒是石双城向那老者请教茶道,两人谈得津津有味。 忽听琴声宛如流水,远远地从一间凉亭中传出。那亭子却在花园当中,旁有曲栏小桥,假山池塘。 阿颖心感好奇,起身走了过去,却见亭中有一人沐香而坐,从容抚琴。琴声宛如溪流,轻轻流过山林,宛如风清云淡,百鸟毕聚,一片祥和气氛。 阿颖不觉听得呆了,她虽自幼学琴,自谓造诣不低。但听到这人琴声,才知艺无止境,人上有人。 一曲已毕,抚琴之人忽然伸手压在弦上,止住琴声。 阿颖听得入神,一时呆立不动。那抚琴之人见她暗自沉吟,起身说道:“这位姑娘,你独自留在此处,莫非是为我琴声所感?”阿颖一怔,这才如梦方醒,道:“阁下琴声如清风而绕梁,当真是‘乐琴书以消忧’!小女子得聆雅奏,实是获益非浅。” 那少年公子面如冠玉,丰姿飒爽,在亭中一站,当真是如玉树临风,显然是人中龙凤。他手持折扇,向阿颖看了一眼,微微一笑,走了过来,拱手道:“姑娘气度高贵,举止不凡。想必是位方家,若不嫌在下浅陋,敢请姑娘以琴会友,指点一二。” 阿颖既钦佩于他的琴技,又深感此人斯文有礼,便点了点头,笑道:“既是如此,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当下走到亭中。仔细端详,见那架古琴圆首阔肩,中部微狭,凤翅以下收殺至尾,古色古香,当下点头赞道: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此乃晋时嵇康之琴,琴有七弦,名为响泉。不知是不是?” 那少年拍掌道:“果然是位方家,所说一点不错。”阿颖微微一笑,当下端端正正坐了下来,手按琴弦,略一沉吟,便抚上一曲。琴声轻柔,如在长湖上乘扁舟而行,自有一种超然飘逸的气度。 一曲弹罢,那少年公子赞道:“妙哉!‘徘徊顾慕,拥郁抑按,盘桓毓养,从容秘玩’,果然深得晋人之风。不知姑娘所奏此曲,莫不是嵇康的‘渌水’?” 阿颖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,心中惊佩,说道:“正是此曲。想不到阁下竟也识得?”那少年公子叹道:“嵇康以广陵散为绝唱,死后其家被抄没,虽有《琴赋》传世,奈何许多名曲竟已湮没。姑娘竟能弹‘渌水’一曲,想必得逢高人指点。” 阿颖点了点头,说道:“家师果然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名家。只不过他老人家的名讳,小女子不便吐露。”她不想暴露自己身份,是以一句话就把此事封住,让对方不能再问。 那少年公子看着阿颖,眼光中忽有一丝温柔之意,忽然伸手搭在阿颖手背上,轻声道:“在下冯秋辞,往来知交好友甚少。姑娘琴艺高超,不知芳名可否告知,在下自当前来拜访。” 阿颖一怔,心道:“这人怎么毛手毛脚,好不尊重?”脸上一红,忙缩回手,说道:“我也只是过路之人,大家不过萍水相逢,又何必通名?” 冯秋辞眼中似有一点失望,说道:“世上知音难得,若是就此交臂失之,岂不是一桩极大的憾事?” 阿颖正不知如何脱身,忽听身后有人说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,却叫我好找?”却是石双城的声音。阿颖大喜,回头说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现在才来?” 石双城笑道:“我担心你走迷路,过来看看。” 阿颖一笑,说道:“我又是小孩子。不过你来了也好,咱们走吧。” 冯秋辞见了石双城,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。手摇折扇,说道:“两位朋友,天色将晚,前面数十里地,并无客栈。若不嫌弃,何不在我这小小的百花小筑中暂留一宿?” 阿颖心想天色已晚,确实要找地方投宿,于是说道:“那样也好。”石双城虽然觉得这个百花小筑处处透着诡秘,但却也不惧。当下也无异议。 冯秋辞带了二人,离开凉亭,引往后院。原来百花小筑,却是一幢幢的木屋。屋旁自然也是花草环绕,花香萦绕,景色美仑美奂。 冯秋辞将二人邀至堂屋之中,命人摆了一桌酒席。百花小筑之中,尽是美貌侍女,衣带轻香,环佩叮叮。摆好酒菜之后,又留下三个侍女,站在三人身后,不时上前斟酒。 石双城问道:“那位雅擅茶道的前辈,何以不在席间?” 冯秋辞笑道:“那是一位前辈高人,江湖上唤作蓑笠翁的便是。他老人家独来独往,散漫惯了的,此际已不知何处云游去了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听说此翁乃是当世高人,见识渊博;没想到我竟当面失之,没有好好请教,当真可惜了。 阿颖却叹道:“唉,确实可惜了,待会儿饭后,看来品不到前辈的好茶了。” 冯秋辞笑道:“是呀,很可惜。不过我这里也有些好茶,只是在下于茶道所知不多,那是烹不出蓑笠翁‘一饮涤昏寐,情思爽朗满天地。再饮清我神,忽如飞雨洒轻尘。三饮便得道,何须苦心破烦恼。此物清高世莫知,世人饮酒多自欺’的茶中三昧了。” 阿颖笑道:“冯公子既然知道高僧皎然的《饮茶歌》,想必烹茶一道,也必然有过人之处。” 冯秋辞笑道:“在下不过是引用一下高僧的名句而已,却让姑娘见笑了。” 三人说笑一阵,冯秋辞机敏过人,又博闻强记,酒席间不时向阿颖挑以诗词曲赋。阿颖听得入神,与他谈文论诗,说说笑笑,居然也颇是相得。石双城只在一旁相陪,也不以为意。 饭后,冯秋辞将两人送到客房中休息。百花小筑中尽是木屋,隔一片花圃便一是一间,颇是别致。冯秋辞一双眼睛只在阿颖脸上,不断找些话题来说。 阿颖却打了个呵欠,道:“好困了,明天再聆听公子高见吧。”冯秋辞无奈,只得告别,石双城也自回木屋休息。 到了深夜,忽然一阵风过,阿颖所在木屋的门竟然被风吹开。月光之下,一条人影闪入她屋中。 那人脚下甚轻,毫无声息,在屋里四下一张,便去阿颖的衣服、行囊中摸索,似乎要寻找什么东西。找一会儿,颇为失望。 阿颖睡梦之中,隐约查觉,微一侧身。那人忽然微微一笑,走近床前,低声道:“如此美貌娇娥,实所难求。唉,只怪你生得太美,我只是凡夫俗子,如何抵受得住?”忽然出指在阿颖腰腹部“天枢**”上一点,令她动弹不得。然后伸手去掀她被子。 突然之间,屋中烛光一亮,阿颖一跃下床,原来她竟是和衣而卧。冷笑道:“好一个风流倜傥的衣冠禽兽!姓冯的,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?” 那人正是冯秋辞,他大吃一惊,退开一步,奇道:“我明明点了你的**道,你怎么却若无其事?”阿颖从腰间取出一个马鞍上的垫子来,笑道:“若不是这个东西帮忙,本小姐岂不是着了道儿了。”冯秋辞这才释然,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以为就凭这点小把戏,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?”冷笑一声,又向前逼近。 阿颖面带微笑,毫无惧色。冯秋辞看着她的脸,烛光之下,只觉她杏眼桃腮,千娇百媚,说不出的让人神往,不禁心跳加剧。 正自意乱神迷,忽听身后有人冷冷地道:“不错,就凭你这点小把戏,以为就能瞒得过我么?”正是石双城的声音。 冯秋辞大惊,知道中了人家的圈套。他身子一低,却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来,看也不看,顺势向后便刺。若是常人出招,自当转过身来,而他居然背着身子就敢出招,若非武功非同寻常,绝不可能有这等胆气。石双城早已料到他是劲敌,因此一现身就严阵以待,见他以折扇来袭,便也出剑。两件兵器相击,嗒的一声,火光四溅,原来他的折扇竟是精钢所铸,十分坚韧锋利。 冯秋辞出手极快,每一招都蕴含着内家真力,后劲绵绵不绝。石双城暗自心惊:“没想到这个淫贼竟然这样了得!”当下向阿颖叫道:“你快出去,离开百步之外,要紧要紧!”阿颖答应了,急忙逃出屋去。 石双城大喝一声,寒铁剑舞动起来,风声大作。他也用上了内家真力,此时两人不但拼招数,也比内力。但见剑过处,屋中木屑飞溅。两人忽进忽退,全力恶斗。 忽然之间,冯秋辞折扇中宫直进,石双城挥剑迎来,两人脚下使劲,身子腾空而起。两般兵刃相撞,发出轰然一响,却是地板被二人踩塌,木屋一下子倒了下来。 两人全然不顾,从倒塌的屋顶直穿而出。身在半空,剑光纵横,铁扇挥舞,转瞬之间,竟然已攻守一十三招。阿颖远远看着,她知道石双城武功高强,倒不如何担心。忽见屋子倒塌,吓了一跳,待得见到两人同时跃出,这才放心。 石双城冷笑道:“想不到你手底下倒硬,居然挡得住我三十招!”冯秋辞却咬着牙,出招仍然极快,却不能像石双城那样,还能吐气说话。猛然间,石双城一声断喝,一剑挑出,忽然反腕压住冯秋辞的折扇,身子一晃,掠到他身后,一把抓住他后颈,内力透进他“天柱**”中。冯秋辞全身一麻,铁扇坠落在地。 石双城提起剑来,说道:“杀你这样的人,可惜污了我的剑!”便要向他心口刺去。冯秋辞忽然叫道:“且慢,你不能杀我!” 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为什么?” 冯秋辞虽在他掌握之中,却似乎丝毫不惧,笑道:“很好,不愧人称寒铁剑!果然攻守严密,无懈可击,佩服,佩服!”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你是谁,怎么知道我的身份?” 冯秋辞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当然知道你是谁!如果论起辈份来,在下还得叫你一声三师叔呢。”石双城更是惊讶,奇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冯秋辞说道:“我是龙鳞锏的义子,江湖上人称玉面书生。论起师门来,难道不该叫你师叔么?” 石双城奇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大师兄还有一个义子?”冯秋辞笑道:“我义父向来独来独往,你们不知此事,有什么稀奇?” 石双城心想:“大师兄跟师父半师半友,年级也比诸师兄弟大得多,很少露面。多年不见,当真有个义子,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当下冷冷地道:“你鬼鬼祟祟地去阿颖姑娘房中,想找什么?” 冯秋辞道:“既然是自家人,我也不瞒你。天下第一琴师焦叶虽死,但身上有一封信却不见了。那是极要紧的物事,义父知道了,叫我来取。” 石双城道:“你自去找那密信,为何要跟着我们?”冯秋辞道:“义父说过,焦叶此次来京,要将密信交给烟雨亭中的抚琴女子。焦叶虽死,但信却不见了。于是义父派人去烟雨亭,想要连那女子一起做了,来个斩草除根。不料点子有高手守护,反倒死了几个弟兄。小侄这才以琴会友,一路寻找烟雨亭抚琴之人。不想这女子却和师叔在一起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凛,这才知道那天烟雨亭前,却是大师兄派来的杀手。虽然跑了一人,不过那人多半不识得自己。大师兄与自己不相统属,各行其是,因此相互间行事并不知情。自己取走密信,大师兄一时之间,也未必知道。只不过此事一旦追查下去,要不了多久,整个地藏门的人就会知道密信在自己手中,那可大为不妙。 想了一想,说道:“此事跟这位姑娘没有关系,你走吧。不许再派人来,不要休怪我剑下无情。” 冯秋辞面色微微一变,说道:“三师叔,地藏门的规矩,你不是不知道。地藏门想杀的人,谁也阻拦不了。” 石双城脸色铁青,知道谁若是跟地藏门作对,的确是一件世上最最凶险之事。但此事扑朔迷离,事关重大,何况阿颖既是与焦叶接头之人,密信有关国体,又岂能让她无辜遇险?权衡利弊,咬了咬牙,冷冷道:“这是我的事情,你不要管。今天且看在大师兄份上,就饶过你。如果你下次胆敢再耍花样,我剑下决不容情!” 冯秋辞笑道:“多谢三师叔,在下这就告辞。只不过,地藏门还会派人前来,你要小心了。”捡起折扇,转身施施然而去,显得似乎颇为潇洒自如。 石双城瞪着他远去的背影,心中颇有憎恶之感。阿颖却已跑了过来,笑道:“石大哥,你知不知道,你适才抓住那个小贼的样子,十分的威风凛凛。” 石双城转过身来,上下打量阿颖,问道:“你没有受伤吧,他那一指有没有点痛你?”阿颖笑道:“他的臭手点在垫子上面,我一点感觉也没有。哈,还是你想得周到。不然要是被他的手指碰到我身上,那真是恶心死啦。” 石双城料想冯秋辞不敢再来,只不过还是守在阿颖屋前。阿颖心中感动,却从屋中走了出来,坐在他身旁。不知不觉,她枕在石双城肩上,竟然沉沉睡去。 石双城虽然从冯秋辞口中,得知阿颖可能便是焦叶的接头之人,但是若就此将密信给她,一来必将招来地藏门人的追杀,还有一桩,阿颖若是知道焦叶是自己所杀,岂不是伤心失望之极?他想来想去,最后决定暂时隐忍不说。 只见满天星光,小镇上一片静谧祥和。小屋四周,淡淡花香,随风轻轻飘送。 第 六 章 绿柳风轻扬 晨曦中的百花镇,如沐圣光。鲜花,木屋,田原,村舍,就如抹上了浓郁的重彩。 阿颖梳洗过后,更是容光照人。她见景色瑰丽,心中甚喜,当下从木屋中抱了焦尾琴出来,就在屋外的木阶上坐了,调弦抚琴。琴声潺潺,宛似清溪幽泉,涓涓细流。 石双城站在一旁,不想扰了她的雅兴,当下微笑倾听。 琴曲声中,远处忽然走来几人,都穿青衣,风尘仆仆,走得甚急。渐渐近了,听到琴声,忽然脸色讶异,一怔之下,急走前来,却是四个家人模样,在阿颖面前恭恭敬敬垂手而立。 阿颖一呆,停了手,奇道:“不知几位来此,有何贵干?” 那四人一起拜倒,说道:“敝庄庄主是焦叶先生挚友,闻知先生自边塞回来,特地派小人前来迎接。” 阿颖和石双城面面相觑。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我们不是焦叶……” 那四人道:“姑娘面前这柄焦尾古琴,小人是认得的,虽然隔了多年,却也决不会认错。” 两人这才知道,原来这几人是认出了这面古琴。石双城暗生戒心,问道:“你们庄主是谁?” 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庄客答道:“敝上是绿柳庄主,人称铁笔丹青的便是。” 石双城和阿颖一怔,同时叫道:“绿柳庄主?” 那庄客道:“正是。敝上知道焦叶先生将到京都,因此派小的前来迎接,同去庄中叙阔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我们……”阿颖忽然眼珠一转,抢先道:“我们是焦叶先生弟子,师父往别条道上走了,大概……大概是去绿柳山庄去啦。” 那庄客一怔,颇是失望,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既然两位是焦叶先生高足,便请移步,同去山庄,饮上几杯水酒如何?” 石双城正要拒绝,阿颖却笑道:“好啊,好啊,我们正愁不识路,有你们带路,自是好极!” 当下那四名庄客在前带路,阿颖和石双城上了马,随后慢慢跟去。石双城不明白阿颖打什么主意,不过绿柳山庄在江湖上颇为有名,又是焦叶挚友,说不定他知道那封密信究竟要送到谁手里。何况又逢铁笔丹青的六十寿宴,想必十分热闹,便去瞧瞧也好。 此去绿柳山庄不是太远,走了不到两个时辰,已是中午时分。阳光烈烈,幸好是三月天,并不觉太热,走在路上,反倒有暧洋洋的感觉。前面却有一片小湖,景色秀丽。却见前面绿柳成荫,隐隐透出一座庄子来。 阿颖微笑道:“那就是绿柳山庄么?这名字取得也妙,只要见到那么多垂柳,就知道一定是绿柳山庄了。” 湖面甚阔,四下野草有半人多高,颇是幽静。中间却有一条小径,直到湖边。若是没人带路,多半要绕上许多冤枉路才能到此。 正走之际,忽然前面传来叫骂之声,跟着又有兵刃撞击声。那四名庄客面上变色。一人道:“两位客人稍等,我们过去看看,是谁那么大胆,敢在庄前打架?”原来绿柳山庄在江湖上颇有名望,武林中人都要给几分面子,极少有人敢来此捣乱。 石双城点了点头,阿颖却想跟去看个究竟。石双城一笑,只得随她慢慢过去。 却见前面湖边空旷之处,早已聚了十几人,也有人带刀带剑,虽然形形色色,衣着各异,但一看就是江湖中人。大多抱手旁观,有的还指指点点。却有四人捉对厮杀,三人用刀,一人使剑。 这几人武功平庸,来来去去打了十几个照面,未分输赢。那四名庄客已然赶到,忽然闪身直**圈中。那几人正狂挥刀剑,收手不及,只怕要误伤到人,不由得都惊呼起来。 不料那四个庄客身手极快,猱身近前,却是空手入白刃,只见人影晃动,便将四人刀剑夺下。 这样一来,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,就连石双城也暗自赞叹,心道:“怪不得绿柳山庄好大名头,就连几个庄客也有这等身手,看来这个铁笔丹青丹青,还当真有点门道。” 面色白净的庄客,似乎是几人的头目,抱拳说道:“各位都是来绿柳庄来作客的?既然都是敝庄的客人,有话好说,不要伤了和气。”那些江湖中人见是绿柳山庄的人,又惊佩几人身手,当下不敢再动手,却七嘴八舌争执起来。 原来几人所争,却也是些书画器玩,想是送礼之用。似乎也是半路劫来之物,只是分赃不匀。一路相争至此,一言不合,这才动起手来。 眼看这些人吵扰不休,阿颖不耐烦起来,叹道:“真没意思,没什么好看的,咱们走吧。”拔马向前。 石双城本来就对这些人看不上眼,当下也随后而去。 沿湖而行,两人见这湖又长又阔,料想必定要有渡船,方能得过。只是草木丛生,却不知哪里才有渡口。 又走一程,忽听笛声悠扬,只见水边绿荫之下,有人坐在草地上,正自吹笛。那是一个穿绿衣的女子,虽然只能见到她婀娜苗条的背影,却也感受到一股山野间的清新之美。 阿颖赞道:“好一曲‘挂枝儿’,垂柳依依,笛声悠悠,此情此景,当真美不胜收,若是有丹青高手,将这里景色写入画中,一定更加美得不得了!” 石双城微笑不语,忽然笛声停下,只听那绿衣女子说道:“两位客人,是否要去绿柳山庄?”阿颖笑道:“是啊。”却见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,转身面向二人,微笑道:“既是两位要去绿柳山庄,那是我家,我带你们去,好不好?”阿颖笑道:“是么?真是太巧了,谢谢你。” 那女子容貌清秀,但面色略微有些苍白,双目无神,不知看向何处。忽见她从身后取出一只竹杖来,点地而行。阿颖大吃一惊,道:“你,你,原来你看不见的?”那女子笑道:“我虽然看不见,但这里我从小走惯了的,你放心好了,不会走错道的。” 石双城道:“多谢姑娘引路。”阿颖上前搀住那盲女的手,微笑道:“姑娘,虽然你看不见,可是你长得真美,就像画中人一样。”那盲女微笑道:“姑娘,你真会说话。” 那盲女带两人来到一个渡口前,早有一只小船泊在那里。上面有一名庄客等人摆渡。 阿颖扶那盲女上船。却觉她步履轻盈,反是自己,一踏上船头,身子一晃,吓得惊叫。石双城随后跃上船去,顺手扶了她一把。阿颖低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 那摆渡的庄客道:“两位客人先过,所乘马匹我随后会再来渡,又再送到庄中,二位不必牵挂。” 石双城道:“多谢。”焦尾古琴却系在马背之上,料想有庄客照看,也不至有失。 小船慢慢划过湖面,不一时,到了对岸。上岸之后,那盲女在前带路,往庄子而去。 不多时,却见一条清溪蜿蜒流淌,庄中垂柳青青,不愧绿柳山庄之名。 石双城跟在二人身后,暗暗记忆庄中道路。只觉东绕西绕,连过两座小桥,三片竹林,四座假山,一座亭子,然后到了一处院落。院中颇有草木,两旁厢房,中间正屋雕梁画柱,极是精美。 那盲女叫道:“阿爹,有客人来啦。”一时之间,却无人作答。那盲女道:“二位请进书房小坐,小女这就去请我爹爹出来。”石双城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 两人进了书房,却见壁上挂了许多画像,有水墨山水,也有仕女小像。阿颖赞叹不已,道:“想不到这位丹青圣手,竟然画得这么好?石大哥,我想请他给我画一幅画,你说好不好?”石双城微微一笑,道:“这位庄主人称铁笔丹青,虽是当世国手,但脾气古怪。待会儿你自去求他,他若是肯画,那也随你。” 阿颖惊喜道:“什么,他就是铁笔丹青?我以前也曾听人说起过,我还道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名字?” 忽听屋外有人哼了一声,道:“我爱叫什么名字,就叫什么名字,有什么大惊小怪的?”阿颖伸了伸舌头,低声道:“说曹操,曹操就到。” 却见一位白衣人飘然入屋,一眼看去,只觉颇有些清风道骨。瞧他年级似乎四五十岁,却又须发半白,就算说他六七十岁,也不为过。眼神之中,却又总有一份淡淡的忧愁。 石双城拱手道:“早就听说铁笔丹青妙笔生花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铁笔丹青摆手道:“这位先生不必客套,光临寒舍,不知有何贵干?”阿颖抢着道:“老先生,你能替我画一幅画像么?” 铁笔丹青板着脸道:“不画,不画!什么老先生,你看我很老么?”阿颖一怔,忙道:“不,不是的,先生哪里老了,我是说你虽然看起来年轻潇洒,但画起画来,却如此老到,功力深湛。这才冒昧,用了‘老先生’三字,请勿见怪。”铁笔丹青面上神情这才缓和,温言道:“原来如此,姑娘说在下画功老到,想必是位方家。不知屋中拙作,姑娘最钟意那一幅?” 石双城暗笑:“阿颖倒挺会改口,居然可以让铁笔丹青另眼相看。” 阿颖本来只是信口开河,闻言不觉一呆,忽然眼睛在一幅仕女小像上面停住,当下指着这幅画说道:“我看这幅小像,当真画得惟妙惟肖,当是先生压轴之作。 铁笔丹青面色大变,神情古怪,不知是喜是忧,欲言又止。阿颖心中忐忑不安,也不知他听了自己说的话,是否不悦。 忽听那盲女说道:“姑娘想必又提起那幅小像,这才引起我阿爹伤心之事。那幅小像所画之人,是我阿妈。” 阿颖一怔,道:“原来你阿妈是位大美人。可是,你爹爹为什么这样伤心?”那盲女叹了口气道:“我阿妈生下我之后,就过世了。”阿颖啊了一声,这才知道为什么无意之中,又惹得铁笔丹青不快了。当下又向那盲女打量几眼,微笑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 那盲女道:“我叫阿薰。”阿颖赞道:“阿薰,多好听的名字,就像薰衣草一样,有着淡淡的芬芳,清雅脱俗,卓尔不群。”阿薰微笑道:“姑娘,你把我说的那么好,其实我人又丑陋,眼睛又看不见,怎能跟我阿妈相比?”阿颖笑道:“阿薰,你知道么,你和你阿妈长得一模一样,都是美人胎子,嗯,跟你在一起,我真是无地自容了。”阿薰脸上微微一红,微笑道:“是么?我真的很像我妈妈么,怎么阿爹从来没有提起过?” 阿颖道:“你阿爹没跟你说,是不想再提伤心之事,其实他只要见到你,一定会想起你阿妈。哎,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!”一边说话,一边却偷眼去看铁笔丹青面上神情。 忽听铁笔丹青长啸一声,曼声吟道:“络纬秋啼金井阑,微霜凄凄簟色寒。孤灯不明思欲绝,卷帷望月空长叹。美人如花隔云端,上有青冥之长天,下有绿水之波澜……”一咏三叹,当真是荡气回肠。让人听了,不禁黯然神伤。 石双城和阿颖听了,不由得面面相觑。心想若是勾起他的诗兴来,只怕一时三刻是止不住了。 忽听铁笔丹青说道:“也罢,既然姑娘也是性情中人,那就请坐,让在下为你画一幅小像吧。” 阿颖大喜,道:“多谢庄主。” 铁笔丹青摆开画桌,提笔做画。石双城负手而立,绝无半点倦怠之意。阿颖端坐窗前,微笑凝眸。小半个时辰之后,铁笔丹青将笔一放,道:“姑娘,画好了。” 阿颖大喜,跑了近前,只见画中人美妙绝仑,明眸善睐,浅笑盈盈,宛如天人。不禁惊喜交加,叹道:“画得真好,就算皇宫里的画师全部加在一起,也不及庄主半分。只是……我真有这么好看么?” 铁笔丹青微笑道:“姑娘美若天仙,在下之画,不及姑娘真容甚远。”阿颖伸手扯了扯石双城衣袖,问道:“石大哥,你说画中人究竟跟我像不像?” 石双城一怔,接过画来,也不禁呆了,赞道:“画中人真美,不过比起真人来,还是要逊色得多。” 阿颖心中窃喜,道:“真的么?” 石双城点点头,道:“我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。”阿颖看着他,笑道:“看不出你一脸忠厚的样子,拍起马屁来,倒也十分在行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,这个道理,在下还是懂的。” 阿颖十分开心,将画像卷起,收了起来。说道:“多谢庄主赐画,小女一定好好珍藏。” 铁笔丹青捻须自顾,颇为得意。他忽想起一事,上上下下打量石双城几眼,问道:“对了,那位姑娘是来求画,不知阁下来到敝庄,莫非也为求画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忽然有庄客进来,垂手说道:“庄主,崆峒、青城派都派了人来贺寿,就在前厅等候。”铁笔丹青满脸堆笑,向两人一拱手,道:“敝庄另有客人,老夫要去迎迓一下,多有简慢。” 石双城也拱手道:“庄主自便。” 铁笔丹青出了书房,到前厅会客去了。崆峒、青城都是武林大派,却都有人前来贺寿,铁笔丹青的面子果然不小。 有庄客来请两人入席,只是时候尚早,阿颖却拉了那盲女阿薰说话,又要去庄园中闲逛。阿薰行走不便,推说困了,自回房休息。阿颖无奈,只得又拉了石双城,去到园中。绿柳山庄景致如画,颇有山野气息。 忽见庄中几个丫环拿了花篮、花瓶之物,正在园中插花。阿颖大感兴趣,笑吟吟地看几个丫环插花。偶见不当之处,便指点几句。那几个丫环见她气质高雅,对插花一道所学显然颇为精到,都甚是欢喜,不断向她询问。这一下正搔到阿颖痒处,当下咭咭呱呱地大讲起来。 石双城却没多大兴致,又四下略看了一会儿,见园子里有一个紫藤架,下面有石桌石櫈。便去坐了下来。他刚一坐下,便有庄客过来奉茶。 那庄客忽然以目示意,将一根细小的竹管放在桌上,转身自去。石双城心头一凛,他自是知道,这是地藏门独有的联络方式。没想到绿柳山庄之中,竟也有地藏门的人卧底。 他四顾无人,便挑开竹管,里面却有一片黄黄的薄纸,空无一物。他用嘴轻轻咬破手指,以血涂在纸上。立时显出字来:“鬼王天字格杀令:取碧血残帖,杀铁笔丹青。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登时呆了。原来地藏门此次终于要向绿柳山庄动手了,只是自己是无意中进庄来的,怎么却有本门中人知道了,并将天字格杀令送到手中? 他以往只要见到格杀令,从不犹豫,但今天却不相同,只怕万一遇到什么意外,误伤到阿颖,那就不好了。一时之间,竟然感到一阵茫然,不知如何是好。 第 七 章 碧血书残帖 此时庄中已到了许多宾客,都被庄客请到听涛水榭中坐了。水榭之前的空地上,却搭了凉篷,设了数十张桌子。铁笔丹青六十大寿,寿宴自是办得十分隆重。 石双城心中矛盾重重,阿颖正跟几个丫环解说插花之道,讲得十分开心,只是众丫环却要回去做事了。她十分无聊,又回来找石双城,见他在紫藤花架下坐着发呆,便招了招手,笑道:“石大哥,你做什么呢?” 石双城忙掩饰心中波动,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:“没什么,有些累了,休息一会儿罢了。”阿颖叹道:“我也累了,只不过,更要紧的是,还有点饿了。” 石双城不觉一笑。 正在此时,忽见铁笔丹青和几个宾客模样的人走了过来,有说有笑,当中还有几个道士,看来是青城派的。忽然又有一个庄客快步跑来,一脸悲戚,垂手道:“庄主,不好了……焦叶先生他……他遇害了!” 几人离石双城虽然不近,不过说话声音却也听得清楚。却见铁笔丹青面色一变,突地坐倒在地,放声大哭。哭道:“悲夫,哀哉!伯牙之未亡,而子期已逝!天妒英才兮,高山一曲成绝响……”双手捶胸,极是伤心。 各派宾客面面相觑,既有些尴尬,又暗替焦叶伤感。哭了一会儿,铁笔丹青忽然起身,拱手道:“老朽惊闻故人仙逝,多有失态,各位请勿见怪。多有失礼,先请入席。老朽去去就来。”转身往后院而去。 青城和崆峒各派来宾有的愕然,有的却知道铁笔丹青性情本来就古怪,何况又遇此变故,也就见怪不怪,一笑置之。 阿颖却暗自担心,低声道:“看来绿柳山庄知道了焦叶先生遇难的消息,咱们这两个冒牌弟子,待会儿会不会被扫地出门,赶出庄去?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不管咱们是不是冒牌货,只要来到绿柳庄上,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。” 阿颖哈哈一笑,道:“不错,当着那么多人,料想绿柳山庄也做不出撵人的事来。” 此时各路来宾已纷纷入席。石双城和阿颖也有庄客来请,庄中宾客众多,自也没人来问两人的身份来历。两人当下大模大样前去落座。 石双城细细一看,园中设了摆了近百桌酒席。不到半个时辰,便几乎坐满,可见来宾甚多。座中各人,有的衣冕堂堂,一看就是富户权贵;有的一脸英气,一看就是江湖中人。青城派的道士单独坐了一桌,却是素席。 不一会儿,便上了菜。阿颖早就饿了,只是同桌还有许多人,却不好意思先吃,用手拐了拐石双城。 石双城会意,向同桌各人一拱手,道:“大家都是来贺寿的,就不客气啦,请啊!”同桌的多是江湖中人,向来豪气惯的,当下都道:“不错,不错,不必客气,有酒有肉,来来来,大伙儿先干一杯!” 当下各人举杯喝酒,一时杯觥交错,人声鼎沸,引得旁桌的人纷纷注目,有不少客人也开始吃喝起来。石双城喝了一杯酒,怕阿颖不好意思,便替她盛饭挟菜。 阿颖见宾客中多是男子,别桌便有几个女子,也是上了岁数的,不免心中惴惴。她初次和许多江湖上的粗豪男子同桌吃饭,颇觉尴尬。幸好石双城对她颇为照顾,心中感激,低声道:“谢谢。” 石双城一笑,心道:“这小姑娘有时豪爽,有时又忸忸怩怩,真是搞不明白!”他是久走江湖之人,自是施放自如,几杯下肚,便跟同桌之人有说有笑起来。 桌上一人忽道:“这位兄台,瞧你年级轻轻,但礼数周到,想必也是来送贺礼的么?”这人头戴皮帽,身系皮裙,一看就是关外来的。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兄弟来得匆忙,没什么好礼相送,说来颇为惭愧。” 那关东客摇头叹道:“这样大好机会,兄弟居然都放过了,真是可惜。”旁边一人道:“齐老三,瞧你的口气,定是有好东西了。只不过关东三宝,在绿柳庄主眼里,只怕算不上什么宝贝吧?”另几人听了,都笑将起来。 齐老三脸一红,道:“谁不知道铁老前辈喜欢的是古玩字画?咱们关东那些山货,自然是不成了。在下此次来,确实没带什么好东西。只有一张上好水貂皮,勉强算个贺礼吧,庄主的回礼那是不敢指望了。” 那几人惊叹道:“水貂皮,那可是难得之物!看来齐兄此次,可是下了大本钱了!” 齐老三却摇头道:“没用的。铁老前辈看不上眼的,唉!”一个少年忽道:“在下初走江湖,有些事闹不明白。按说这绿柳山庄不文不武,非官非贵,怎么那么多黑白两道、武林名家都巴巴的前来贺寿,而且备有厚礼?” 齐老三颇是不屑,冷笑道:“这位老弟连这事都不知道,也不知怎么混的?古玩字画再珍贵,也是死的。何况对咱们走江湖的人来说,又算个屁?但铁笔丹青有个脾气,送礼必有回礼,而且必定是厚礼,因此送礼之人,从来只赚不赔。这是其一,更要紧的是,如果谁的礼深合庄主心意,便能得到铁笔丹青亲自临摹的一幅字帖。” 那少年脸一红,道:“我是说过,初入江湖,什么都不懂么。只不过,铁笔丹青亲自临摹的帖子,又有什么稀奇,难道还比历代名家名画更好?” 齐老三大大喝了口酒,略有三分酒意,一脸红光,说道:“这个你就不知道了。教你个乖,在江湖之中,只要是学武之人,谁不是想破头都想得到铁笔丹青的临帖?” 那少年奇道:“那是为何,这字帖很值钱么?” 齐老三眼一瞪,大声道:“钱算个屁?武林中人,得了这字帖,细加揣摩,倘能悟到其中的武学精义,就能成为绝世高手……”那少年一呆,说道:“这么神?这样说来,铁笔丹青岂不是天下第一高手,要是得不到字帖,何不拜他老人家为师好了?” 齐老三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一样的,铁笔丹青虽是高手,天下第一倒不见到。在江湖之中,没听说铁庄主的武功究竟如何。而且铁笔丹青也从不收徒。只是他所临字帖,名叫碧血残帖,被人得了,此后当真武功大进,这事却是千真万确的。” 桌上各人有的听说过此事,有的也不知其祥,当下纷纷问道:“此事倒是传闻已久,也不知是谁得过碧血残帖,从此武功大进了?” 齐老三手拿酒杯,摇头晃脑,说道:“武林故老相传,三十年前,就有一人得过铁笔丹青的临帖。说起来,此人大大有名!” 众人都是眼前发亮,追问道:“究竟是谁?” 齐老三忽一仰头,一杯酒下肚,眼光向满桌的人一扫,正色道:“此人便是天下第一高手,当今武林盟主,京都御敕护国剑品堂的堂主梅大侠!” 众人都是啊的一声,无不震惊。 剑品堂隐然是当今天下第一大门派,堂主梅圣恂人称天下第一剑,近二十年来,未遇敌手。门中高手如云,而且又是朝廷御敕,师满出来的弟子多在军中为官。守卫边关的大将军师道文便是剑品堂的二弟子,威镇边塞,使得狼族大军近十年不能进中原一步,江湖中谁不景仰?武林中人一提到剑品堂,都是大为敬重。 有人说道:“怪不得剑品堂的武功如此高明,梅大侠的剑法更是举世无双,原来是从残帖中来的……” 齐老三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 石双城听了,心里也自惊讶,怪不得那天古庙之中,三江会和毛竹帮为一幅名画拚死拚活,原来为的是绿柳山庄的碧血残帖。 正说话间,忽然四周各桌都静了下来,却是铁笔丹青出来与拜寿的宾朋相见。众宾客都纷纷与铁笔丹青见礼,客套寒暄一番,无非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头。 铁笔丹青在当头一张桌上坐了,举杯向各人敬酒。那张桌上陪坐的都是名士骚客,或是武林名宿。 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忽然一张桌上有个大汉站起身来,手托卷轴,大声道:“俺是粗人,不会讲客套话。在下雄天霸,这幅赵伯驹的‘春山’图,是在下以命换来的,送给铁笔丹青前辈,还望笑纳。” 当下有庄客接了,送到桌前。 铁笔丹青展开一看,又惊又喜,哈哈大笑,道:“好极,好极,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!嗯,这位朋友,老朽别无回报,就将平日临摹的几个字相赠,多有怠慢,还盼不要嫌弃。” 雄天霸大喜,今日终于得偿所愿。一名庄客捧了卷轴过来,说是“几个字”,没想到却是裱好的一幅字帖。雄天霸喜孜孜便要去接。忽然席中有人喝道:“且慢!” 众人都不禁一呆,向后面座上看去。却见是一位年轻公子,手摇羽扇,风度翩翩,面如冠玉,丰姿飒爽,在亭中一站,当真是如玉树临风,便如人中龙凤。 那年轻公子笑道“在下听说贵庄有一件宝物,名唤碧血残帖,世所罕有,乃是绿柳山庄的镇庄之宝。虽是临帖,以名画换名帖,原也各得其所。只不过,谁知这帖子是不是真的?如果只是寻常的仿书,这位雄兄以命换来的‘春山’图,岂不是名珠暗投了?” 石双城和阿颖见了那人,都是一呆,随即颇是恼怒,那人却是玉面书生冯秋辞!没想到他竟也来了绿柳山庄,而且针锋直逼碧血残帖。阿颖不知他是何用意,倒也罢了。石双城却已猜到几分,料想今日地藏门混进来的人手想必不少,看来必定要掀起江湖中偌大风波,不由得暗暗担心。 座中客人却是一阵骚动,一些文士低声说道:“世间当真有此帖么?听说那是晋时王右军的秘传孤本,许多人都认为是传说而已,莫非传说是真的?” 铁笔丹青大怒,喝道:“你这小子,是说老夫的字帖是假的了?”冯秋辞微笑道:“是真是假,一验便知。何不请庄主拿出真的碧血残帖,给大伙见识一下。” 雄天霸听了,也颇是疑惑,大声道:“不错,在下的画儿是拿命换来的。俺要看看残帖是真是假。在下是粗人,不会说话,得罪勿怪。” 铁笔丹青脸上闪过一丝青气,但随即又平息如常,笑道:“很好,这位朋友真是快人快语。既是如此,便拿真本给各位朋友一看何妨?”站起身来,转身回后院。 不到一盏茶时间,铁笔丹青又再回来,手里却捧着一只锦盒。众宾客精神都是一振,人人都想见识一下名满天下的碧血残帖,究竟有何奇异之处。 竒 書 網 ω ω w . q i δ h μ 9 ㈨ . c ó M 铁笔丹青小心栩栩打开锦盒,取出里面薄薄一本册子,捧在手里,向四面宾客展示。不少文士都连连点头,道:“不错,果然是碧血残帖。笔法苍劲,纵横不羁,确是王右军的笔锋!” 捧着铁笔丹青临帖的庄客,也当众打开卷轴,上面字体,果真是真本一般无二。 雄天霸见是实了,大喜道:“多谢庄主赐帖!”急忙伸手接了过来,拱手道:“在下家中有些小事,要先行告退。请庄主勿怪,告辞!”用一块缎子裹了,匆匆离去。原来他生怕夜长梦多,万一有人眼红,设计抢夺,毕竟暗箭难防,前途难测。 冯秋辞却离席上前,细看残帖,摇了摇头,哈哈大笑。 铁笔丹青怒道:“你笑什么?” 冯秋辞道:“绿柳庄主果真不是一般人物,就凭这件赝品,竟能欺骗江湖中人数十年之久。佩服啊佩服!” 铁笔丹青面色大变,喝道: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人,胡说些什么?”语气之中,竟有几分惊惶。 阿颖听得入神,奇道:“难道碧血残帖,当真是假的?” 石双城却一直在细想此事的来龙去脉,渐渐已然猜到内情。阿颖一旁说话,却没理会。心道:“看来此次地藏门对碧血残帖是志在必得,不但将格杀令送到我手中,而且大师兄也派姓冯的这小子进庄,生怕铁笔丹青不肯以真的残帖示人,这才以言语挤兑,想要引出真帖。” 阿颖一心要瞧那件碧血残帖是否赝品,石双城不出声,她也没在意。 几个和铁笔丹青最为相得的文士说道:“这明明就是残帖,这位公子,凭什么要说是赝品?我等相信以铁笔丹青前辈的为人,绝不会以赝品欺天下之人。” 冯秋辞不慌不忙,笑道:“在下虽未见过真的残帖,但却知道一件事。那就是残帖的来历。数百年前,天下发生战乱,当时群雄并起,为争一本绝世武功秘笈,众多高手拚死厮杀。结果死伤惨重,那本秘笈却也就此毁了,只有残篇断章,被当时唯一生还之人得了。据说此帖染满了鲜血,故此得名碧血残帖,而且名字中有个残字,那就是说残缺不全。铁笔丹青前辈今日拿出的帖子,虽是古色古香,却是完整无缺,跟碧血残帖扯不上干系。此为赝品,当可确认无疑。” 铁笔丹青面色大变,向他瞪视良久,怒道:“胡说八道,竟说这件异宝是赝品。老夫也不跟你计较,哼,来人,送客!”大袖一拂,气得胡须也被吹得一颤一颤。 冯秋辞叹道:“赝品就是赝品,莫非穆先生要借残帖真本一观,你也说没有么?” 铁笔丹青蓦地里听到“穆先生”三字,全身一震,惊道:“穆先生?你,你是说幽冥鬼王么?那、那你又是何人?” 冯秋辞哈哈一笑,说道:“小可便是地藏门中之人。鬼圣‘龙鳞锏’,是在下的义父,他老人家让小可向庄主问好。” 座中宾客听到“地藏门”三字,无不面上变色。 原来最近十年,江湖上渐渐冒出一个神秘门派,专门收取重金,替人刺杀天下高手。一旦被地藏门列为标靶,定死无疑。江湖中许多名满天下的高手,也不能免于一死。从此谈虎色变,不论是谁,都不敢随便招惹地藏门。 不少客人听得地藏门来找铁笔丹青的麻烦,都是心中惊惧,便有半数人悄悄离席,避祸而去。 铁笔丹青神情苍凉,叹道:“地藏门,地藏门,嘿嘿,不知老夫得罪了什么人,竟有人重金请地藏门来对付我这区区一个绿柳山庄?” 冯秋辞摇了摇头,道:“错了,没人请地藏门。这一次,是地藏门自己的事。只要前辈交出碧血残帖,咱们这就离去,绝不伤害庄中一人。” 铁笔丹青冷笑道:“老夫若是不肯呢?” 冯秋辞叹道:“鬼王的‘天字格杀令’已经发出,只怕天涯海角,你也无处可逃。还盼庄主三思。” 铁笔丹青仰天长笑,说道:“老夫在江湖之中,亦非无名之辈。今日高朋满座,难道地藏门当真将天下英雄不放在眼里?” 青城派、崆峒派和一些正派中人,都拍桌而起,纷纷喝道:“不错,地藏门也未免狂妄自大。今日群雄汇聚,你等也敢在此猖狂?”一时间各亮刀剑,大有将冯秋辞毙于乱刃之下的势头。 冯秋辞冷笑道:“天下群雄,嘿嘿,就凭你们这些个人,也敢称天下群雄?只不过地藏门行事,确是很狂妄,而且狂妄之极,哈哈。”双手一拍,登时庄中冒出十数黑衣人,共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,每人手中一张连弩,弩装十箭,箭头发出黑光,想是喂有剧毒。箭头所指,座中所有人都在射程之内。 众人眼见地藏门竟有埋伏,都是一惊,各派中人虽然不少,但如果连弩一发,只怕一多半都要中箭,必然死伤惨重。许多人适才还跃跃欲试,此刻却尽都不知所措了。 铁笔丹青也是一呆,地藏门忽然有许多杀手现身,而庄中护院武师竟毫无动静,看来要么是被杀,要么就是见势不妙,溜之大吉了。 第 八 章 乱世惊风雨 铁笔丹青神色惨然,忽然仰天大笑,笑声极是凄凉,说道:“当真是树大招风,就为了这样一件碧血残帖,竟引来地藏门处心极虑地谋取。嘿嘿,鬼王也太看得起老朽啦。三军可以夺帅,匹夫不可夺志!要帖没有,要命却有一条,就看你有没有种来取我性命!” 冯秋辞脸上似有悲悯神色,叹道:“前辈当真不肯借真本一观?这又是何苦来哉,为此断送一庄老少的性命,未免太不值得。” 铁笔丹青昂然道:“废话少说,若要动手,便速动手就是,老夫又有何惧?只是此事却与他人无碍,这里都是绿柳山庄的客人,便请地藏门网开一面,让各人自行离去,不知能否从我所请?” 冯秋辞自是知道,众客人来自天下大大小小的门派,地藏门虽然任意妄为,但也不想就此得罪天下英雄。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这是地藏门与绿柳山庄之间的事情,就请各位朋友离去,地藏门绝不会伤了各位。” 各派人士面面相觑,此时已大落下风,一旦有变,只怕性命不保,忽见一丝生机,都不免心动。只是江湖义气四字也不能不讲,若是就此离去,又怕传了出去,此后颜面尽失。 冯秋辞怒道:“你们为何还不走?再迟片刻,我一声令下,将绿柳山庄夷平,也不一定有人知道是地藏门所为。” 铁笔丹青向各人拱手道:“诸位,俗话说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老朽在此恳请各位速速离去,老朽虽死,也不想连累了这许多人。” 青城派几个道家装束的弟子互视一眼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便请在座各位离去,咱们留下来保护铁前辈,也就是了。” 崆峒派弟子也道:“不错,请大家快些离去,我崆峒派也和青城派一起,同生共死,决不退缩!” 青城和崆峒弟子站了出来,其他一些武林门派的弟子都热血沸腾,纷纷走了过去,大声道:“我等身为武林中人,自当维护武林正义,愿与绿柳山庄共存亡!” 铁笔丹青不禁热泪纵横,颤声道:“老朽感谢各位英雄大德,只是……只是实在不愿连累了大家……” 座中尚有大半是儒生文士,有的也想留下来,铁笔丹青大声道:“这是江湖中的纷争,与你们无关,请速速离去!”众人无奈,又自知无拳无勇,枉自送死,当下只得洒泪而别。 冯秋辞却好整以暇,由他们自行来去。直到辞别的宾客都走光了,这才懒洋洋地道:“很好,这下清净了。咱们再好好说说话,不知前辈意下如何?” 铁笔丹青眼中忽然精光一闪,凛然道:“这是老朽与地藏门之间的争端,与旁人无关。就算是地藏门,也不能不讲江湖规矩。咱们便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如何?若是老朽输了,也没话可说;若是倘能赢得一招半式,便请地藏门就此离去,不知这位小兄弟,敢不敢应承下来?” 冯秋辞微微一笑,折扇一摇,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前辈打得好精明算盘!只不过,晚辈自知不是前辈对手,只是做说客来的。要讲打么,自有高手奉陪。可惜,绿柳山庄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也无法可想。” 忽从袖中取出一只黑木令箭,向上一扬,朗声道:“黑木令在此,天字格杀令在谁手中,便请现身!” 此时各派留下来的武林中人,都聚在铁笔丹青身旁,园中空空荡荡,却只有一张桌前,兀自坐了两人,却是石双城和阿颖。本来就十分扎眼,此刻冯秋辞忽然取出黑木令,所有人的眼光四处张望,却不见有人现身,不由得都向两人看来。 石双城不由得一呆,黑木令乃是地藏门中的重要信物,除了鬼王执有之外,就是在大师兄手里也有一支,没想到却被姓冯这小子拿了来。虽是如此,见令如见鬼王,却也不得不听令于他。无奈之下,只得站起身来,大步上前。 阿颖一脸愕然,看着石双城向铁笔丹青走去。 铁笔丹青身旁一人忽然骂道:“你这小子,原来是卧底杀手!哼,老子刚才居然还跟你呼兄道弟喝酒,呸,真是倒霉之极!”却是那熟知武林掌故的关东客齐老三。 冯秋辞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笑容,拱手道:“师叔,没想到在这里又相见了。” 石双城不悦道:“石某向来独来独往,你们又不是不知道?” 冯秋辞不觉大笑,说道:“随便师叔怎么说,小侄来此,也是为了助师叔一臂之力。” 石双城怒道:“想我纵横江湖多年,几时失手过了,大师兄未免多事。这里有我在,还轮不到你插手。” 冯秋辞笑道:“义父吩咐了,如果取不到残帖,只好请出天字格杀令,将绿柳庄夷为平地。我也不知天字格杀令竟在师叔手中,有师叔出手,自是最好不过。” 石双城瞪他一眼,只是黑木令在他手中,自己又接了天字格杀令,事已至此,已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当下转身对阿颖道:“对不起,你先出庄,我还有事要做。” 阿颖一怔,又瞪了冯秋辞一眼,奇道:“你们究竟是什么人,这个小子怎么会是你的师侄?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道:“你快走,以后我再告诉你。”阿颖更是狐疑,摇了摇头,道:“不,我不走。铁笔丹青前辈是天下国手,我还打算向他老人家拜师学画呢。” 铁笔丹青面色有异,看着石双城和冯秋辞,冷笑道:“原来两位是故交,我倒是瞧走眼了。阁下究竟是谁,焦叶是不是你们害死的?” 石双城不答,却曼声吟道:“琴韵未尽,剑气纵横作龙吟。金笛传声梵声浓,谈笑间,掌作刀锋指做剑。” 从衣袖中取出一柄短剑,剑长一尺二寸,一旦出鞘,顿感寒气逼人。只见剑身呈青铜色,布满暗黑色的菱形纹饰,以黄金为格,剑把上有两行用金丝镶嵌的古书篆字:“寒铁剑” 铁笔丹青惊道:“寒铁剑!” 原来江湖上传闻,地藏门主幽冥鬼王早年遇一铸剑大师,以天降异铁,铸成三兵。称为“寒铁剑”,“裁冰刀”,“龙鳞锏”。其中寒铁剑刚柔相济,坚而且韧,实是一把良剑。此事传闻颇广,铁笔丹青也曾听过。 石双城笑道:“你倒识货,说的一点不错。” 铁笔丹青熟视他片刻,惨然道:“既然寒铁剑在你手中,想必阁下就是天下第一杀手了,嘿嘿,杀人从不失手,利害,利害。鬼王还真看得起老朽,竟派门中最强的杀手前来。有人说,吾友焦叶亦是死在寒铁剑下,不知此事是否当真?” 阿颖一声惊叫,颤声道:“焦叶先生他……石大哥,这是不是真的?” 石双城咬牙不语,他最敬重的便是爱国志士,最恨的便是大漠狼族。不想却误杀焦叶,一直心中抱愧。此时又听到阿颖质问之声,更加心乱如麻。 阿颖心中惊异,却也半信半疑,问道:“石大哥,怎么你们说的话,我都听不懂。什么幽冥鬼王,什么穆先生,又是什么寒铁剑的,你究竟是什么人?焦叶大师,究竟怎么死的?” 石双城叹道:“阿颖,记得我说过的话么?无论你见到什么,都不要过问,也不要自作主张强出头。”阿颖说道:“我知道,可是……石大哥,你究竟要做什么?” 忽听铁笔丹青朗声说道:“阁下来意,我已尽知。若要杀我,便请动手,只是还盼不要伤及无辜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铁笔丹青果然是一代高人,颇有侠义胸怀,死到临头,还想着旁人。也罢,既然你不肯交出真帖,休怪在下师父难违。咱们这就做个了断。” 阿颖吃了一惊,奇道:“你们在说什么,怎么打打杀杀的,是在说笑么?” 铁笔丹青叹道:“此事与姑娘无关,若是在下有什么意外,便请姑娘照看小女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阿颖更是惊讶,说道:“先生,我不知你说些什么,什么意外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铁笔丹青从袖中取出一只黑黝黝的斗笔,喝道:“福祸无门,唯人自招。这就动手罢!”衣袖一拂,面前酒桌被掀了起来,满桌碗盏摔得粉碎。大步向前,来到空地之上。 盲女阿薰听得酒席间有人捣乱,便出来听个究竟,忽听到铁笔丹青竟和人翻脸动手,也是大吃一惊,叫道:“阿爹,究竟发生什么事了?”不由得上前几步,心中慌乱,身子便撞在桌上。 阿颖急忙上前,伸手扶住,道:“你别怕,我看你爹爹功夫很好,不会有事的。”忽又转念一想,心道:“不好,这个铁笔丹青看来十分利害,石大哥怎么打得过他?” 正自转念,却见石双城喝道:“不愧江湖上人称‘铁笔丹青,铁手无情’,当真好功夫!”足尖一点,身子一弹,便已弹到院中空地之上。 两人尚未动手,齐老三喝道:“地藏门都是冷血杀手,咱们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?大家一起上啊,先诛首恶,再灭地藏门!”崆峒、青城各派弟子都知道今日命悬一线,趁着地藏门的杀手也在圈中,敌人不便施放冷箭,拚死一战,或许还有生路,当下各亮刀剑,冲杀上前。 冯秋辞一声冷笑,说道:“这就动手了,哈哈,痛快!”折扇一摆,飘忽莫测。齐老三首当其冲,手中刀还未落下,脖颈上却被折扇轻轻划过。一道红光迸起,他圆睁双眼,直挺挺地便即向前倒毙。 冯秋辞武功不弱,虽不及石双城,但寻常江湖中的好手,却显然无人能与之相抗。他脚下一扫,又踢倒近前两人,却飘身向后,黑木令一挥,喝道:“放箭!” 留下来的武林中人,尚有二三十人,以青城和崆峒派为首,大呼冲来。铁笔丹青虽有心阻止,却也无人听他的了。 只听嗖嗖之声劲急,地藏门的连弩何等利害,每弩一发十箭,十数人同时发射,登时箭如雨下。一时之间,惨叫声大作,绿柳山庄的听涛水榭之前,变做了一片血腥遍地的修罗场。 石双城也在箭雨之中,见冯秋辞竟不顾自己安危,心中暗自恼怒。忽有两人并肩向他攻来,却被他倒转剑柄打晕,推到身后。弩箭射来,尽数射到两人身上。 阿颖和阿薰也在箭雨之中,阿薰目不能见,虽然惊惶,倒也罢了,阿颖却吓得花容失色。石双城远远看见,掷过一张圆桌,挡在二女身前。随即听到数声响,五六枝弩箭已钉在桌面之上。 阿颖拉着阿薰,伏在桌后,不敢乱跑。 不到一柱香时间,寿宴凉篷之下,尸横遍地,血流漂杵。数十武林中人,尽都中箭身死。 冯秋辞哈哈大笑,摇扇说道:“快哉,快哉。谁敢跟地藏门做对,就是这样下场!” 一地尸身之间,只有一个白须老者,呆立不动,却是绿柳庄主铁笔丹青。原来地藏门弩手的准头甚好,未得冯秋辞号令,并不射他。 冯秋辞笑道:“铁笔前辈,为一本碧血残帖,又死了那么多人,当真何苦来哉。我劝前辈为了一庄老少的性命,还是交出来吧。” 铁笔丹青脸上现出坚忍神色,咬牙道:“此物若是落在鬼王手里,只怕从此武林中再无噍类!哼哼,宁可让残帖随老夫而亡,也不能再留它祸害人间!” 冯秋辞摇了摇头,向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既是如此,只好有劳师叔了。只不过,残帖真本未曾找到之前,还请不要伤了铁笔前辈的性命。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登时知道了冯秋辞的用意。他下令射杀数十武林好手,却留下铁笔丹青一人。显然是要制服于他,慢慢拷问。一想到地藏门的十八酷刑,不禁毛骨悚然。 此时身不由己,只得面朝铁笔丹青,略略提起寒铁短剑。 铁笔丹青仰天狂笑,大叫道:“各位武林同道,你们死得好惨,老朽这就前来,到泉下再向诸位陪罪!”大袖在风中飘动,猎猎做响,铁笔缓缓举向头顶。 石双城知道他全身功力都凝结在这一支铁笔之上,一旦凌空一击,十分难挡,却也不肯先行发招,只是负手身后,赞道:“好一招龙翔九天,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霸道功夫!” 却见铁笔丹青脸色忽青忽黄,跟着又有一道紫气掠过。身子忽地离地而起,似乎凌虚凭空一般,忽然之间,四周花草树木一阵狂乱摆动,地面尘土激荡,显然是他全身内力生发,激起四周气流异常,似乎暴风雨骤然而至,声势威猛之极。 阿颖和阿薰心中惊惧,还躲在圆桌后面,却也感到了这种震荡,只觉桌椅碗盏等物也颤动不已,二女只觉一时间呼吸不畅,心中惊惧,不由得相拥在一起。 冯秋辞却面带微笑,犹如看一场好戏。 突然之间,只见衣袖掠空,铁笔如橼,重重击下。石双城身子一侧,让过铁笔,身子已转到铁笔丹青身后。只听轰然巨响,铁笔重重击在院中假山之上,假山一角立时崩塌,碎石四溅。 铁笔丹青看起来须发半白,体态龙钟,不料身手却极是敏捷,双足甫一点地,便又弹起,身子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折,铁笔呼地一声,又向石双城迎面扫去。 石双城双手背负身后,面带微笑,只向后退开三步,铁笔便从他面前掠过。劲风袭面,却也将他发际拂乱。石双城伸手整理散发,一付闲适模样,眼光却目不转瞬,盯着那枝铁笔。 铁笔丹青本是武林大豪,年轻时曾名动江湖,只为丧妻之痛,从此隐居绿柳山庄,以书画自娱。以他武功之强,罕有敌手。不料今日与人对敌,虽出全力,却连连落空,那是从未有过之事。不由心中惊惧,大喝一声,全身衣袍忽然鼓起,却是内力激荡之故。他向前踏上一步,这次不再跃起,又再向前一步,所过之处,石径上竟留下一个个脚印,深有半寸,显然功力发挥已到极致。 石双城虽然仍是负手而立,但心中却暗暗戒备。他知道铁笔丹青两招落空之后,一定会拚死一搏。而他以全力相攻,实在不易抵挡。忽然之间,只见铁笔丹青身子似乎化而为风,人笔合一,飘飘渺渺,就如一团灰影疾冲而前,似乎一股飓风也似,着地直卷将来。 石双城这次不再闪避,忽地出手,只见寒光一闪,剑已出鞘。剑走中宫,三尺寒铁剑迎着那团灰影,闪电般一刺,便即收回。 高手对峙,一招之间,已分胜负。 铁笔丹青身子忽地停顿,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跌倒。右手一松,铁笔竟然坠地。石双城一剑刺在他右肩,虽然并未致命,却再也无力还手。他惨然一笑,道:“老夫少年之时,罕遇敌手。没想到今日却败在你这后生小子手中。人称寒铁剑为天下第一杀手,果然名不虚传。只不过,老夫想知道,似乎以你的功力,并不及我,却又凭什么轻易取胜?” 石双城微笑道:“昔时曹刿论战,曾言道:夫战,勇气也。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。彼竭我盈,故克之。我功力不及你,是以避敌锋芒,待到第三招时,你气势已衰,而我一剑直刺,必然势不可挡。以逸待劳,自是占了一些便宜。” 铁笔丹青沉默片刻,叹道:“不错,不错,你说的实在不错。可惜,老夫知道的太迟了。武林中新人辈出,像我这等老头子,若是不死,就没天理了。很好,很好,输在你手里,却也值了。” 冯秋辞见石双城剑术如此高明,也不禁手心出汗,暗自惊惧。 阿薰从屋中跑了出来,拉住他的手,哭道:“阿爹,你没事吧?” 铁笔丹青脸色惨白,却仍是面带微笑,说道:“就算你们杀了我,但这碧血残贴,你却永远也得不到。”阿薰拦在他身前,叫道:“不许你杀我爹,要杀,就先杀我!” 冯秋辞笑道:“只要前辈交出残帖,自可饶你父女不死。” 铁笔丹青看他一眼,忽然道:“阿薰,扶我起来,去听涛水榭。”阿薰哭着扶起他来。冯秋辞知他已无力逃走,看他一步一步从满地尸体的宴席中走过,却不阻拦。 阿颖瞪了石双城一眼,却不做声,也上前扶住铁笔丹青。到了听涛水榭,原来里面有一架古琴,却是平日里闲睱时抚琴之用。 铁笔丹青咳了几声,嘴角鲜血流出,微微一笑,用力说道:“阿薰,记住爹爹的话。你要离开绿柳山庄,走得越远越好。你走之前,别忘了去你母亲的墓上看一看,你一定要听话,知道么……”阿薰惊惶已极,叫道:“阿爹,阿爹,你不要死!” 铁笔丹青长叹一声,向阿颖看了一眼,又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说道:“可惜,可惜!”缓缓在琴后坐了,叹道:“一曲广陵散,千古成绝响。可惜了,我的焦叶老友……”双手放在琴弦之上,低头抚琴。阿颖颇通琴曲,暗自佩服。虽未听过焦叶抚琴,但铁笔丹青的琴技,亦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妙手。 冯秋辞和石双城随后也来到水榭之中。听到琴音流转,冯秋辞也颇好此道,便不做声,静听铁笔丹青抚琴。 琴音苍凉,忽然之间,七弦尽断,铁笔丹青一头扑倒,连琴一起,摔在地上。阿薰一声惊叫,抢上前去扶。 石双城和阿颖都是一惊,却见铁笔丹青嘴角流出血来。冯秋辞急忙上前,伸手搭在他腕间,只觉他脉息渐渐微不可觉。不禁脸色一变,道:“这个老儿,竟然自绝经脉而死。哼,倒便宜了他!” 阿薰伏在铁笔丹青身上大哭。 冯秋辞忽然道:“这老儿虽死,这本残帖,只好着落在这女孩身上。来人,将绿柳庄中一干人众,都带到这里来。” 阿颖扶起阿薰,瞪视石双城,喝道:“你们胡乱杀人,庄主都死了,你们还想怎么样?” 石双城纵横江湖已有数年,杀人无数,此时遇到阿颖的眼光,却觉心中有愧,低垂下眼,不敢与她目光相接。 绿柳山庄仆妇家人,也有三四十口,被带到听涛水榭之前。十六名地藏门黑衣杀手,一旁围住。此时已将连弩收起,都是手中提刀,一个个凛然肃立。 冯秋辞看了石双城一眼,面上闪过一丝笑容,颇是诡异,说道:“师叔,还要烦你一事。要是阿薰姑娘不肯说出残帖下落,我问一遍,你就杀一人。直到交出残帖为止。” 石双城一呆,怒道:“我虽然接了天字格杀令,却只杀铁笔丹青一人。如今铁笔丹青已死,这里的事情,与我再无干系。告辞!”说罢转身,想要带了阿颖离去。 冯秋辞一笑,又举起黑木令,道:“黑木令在此,如见鬼王。寒铁剑听令!”石双城一凛,只得恭身道:“属下谨遵号令。” 冯秋辞哈哈一笑,那天在百花镇,他被石双城所辱,一直耿耿于怀,今日黑木令在手,总算出了这口鸟气,当真畅快不已。 阿颖叫道:“姓石的,你要再杀人,我就永远不理你!” 石双城一怔,略一犹豫,走到一众庄客仆妇之前。冯秋辞向阿薰说道:“这里所有人的性命,都在你一念之间。我问你,碧血残帖,究竟在何处。” 阿薰身子微微颤抖,却默不作声。 冯秋辞叹了口气,向石双城道:“师叔,请动手吧。” 石双城一呆,略一犹豫,但黑木令至尊无上,地藏门中之人,谁也不能有违。当下寒铁剑缓缓提起。他面前是一名曾来百花镇接他和阿颖的庄客,早认出他来,却面无惧色,朝他啐了一口。 石双城忽一狠心,正要下手,忽然阿颖闪身挡到那庄客面前,叫道:“石大哥,你不可以胡乱杀人!” 冯秋辞笑道:“姑娘,你不知道么,姓石的是一个冷血杀手,他杀人,不需要理由。” 阿颖神情凄然,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信,不会的,石大哥人很好的,他不会是冷血杀手。” 石双城说道:“对不起,阿颖,我一直瞒着你。不错,我是一个杀手。我必须杀他,违背黑木令,乃是死罪。”阿颖急道:“他们都是无辜的,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杀人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叹道:“就算我不杀他,也会有别人来杀他的,而我成了本门叛徒,也会被人追杀。而且死得惨不堪言。”阿颖眼中珠泪盈眶,只是摇头,说道:“石大哥,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。如果你一定要杀人,就先杀了我吧。” 石双城一怔,手中剑缓缓垂下。 冯秋辞见了,甚是得意。纵声长笑,说道:“没想到江湖上胜传的第一杀手,竟也有不能出手杀人的时候!” 石双城向他瞪了一眼,看着阿颖,道:“阿颖,你说什么都没用的,你让开,好不好?得罪了地藏门,这些人一定会死,不论是死在谁的手上,都是一样。” 阿颖摇头道:“杀一人,与杀十人,都是杀人。石大哥,我不愿你去杀人。”石双城不由得呆了,道:“为什么?” 阿颖道:“如果你身上沾满了血腥,你就会越陷越深,最后变成魔,不再是人。石大哥,其实我知道,你内心善良,你不愿杀人,对不对?”石双城不禁黯然,低头不语。阿颖柔声道:“石大哥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这句话,你一定听过。” 冯秋辞一直抱手旁观,笑道:“三师叔,你若下不了手,不知是否要小侄代劳?” 忽听远远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,说道:“什么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那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而已。双城,黑木令不能有违,不然将会按门规受到清理。你还不动手,更待何时?” 第 九 章 善恶一念间 众人一起向院门看去,却见一片青影飘飘而来,若有若无,直到跟前,这才看清楚,原来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俊俏女子。只是那女子虽然容貌甚美,但眼角眉梢却尽是杀气,肩上背着一柄长剑,剑蕙迎风飘动,虽是杀机重重,却自有一种冷酷之美。 阿颖急道:“石大哥,千万别听这坏女人的话,你不要胡乱杀人,好不好?” 那青衫女子横了阿颖一眼,又向石双城瞟上一眼,道:“她是你什么人,你为什么要听她的话?”石双城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,犹豫不决。青衫女子冷笑道:“你不忍下手,我来替你了断好了!”忽一抬手,只见寒光闪过,肩上长剑已然在手,直向那庄客咽喉削去。这一剑突如其来,疾如闪电,那庄客待得发觉,却已不及闪避。他将眼一闭,自知无幸。 突然之间,只听当地一声,石双城横剑挡开了那青衫女子的长剑。石双城沉着嗓音说道:“这是我的事,我不想别人插手。” 青衫女子长剑虽被他挡开,却也并不着恼,微笑道:“说的是,第一杀手就是第一杀手,我就知道,你不会随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违背师命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向那庄客看了一眼,说道:“对不住,你死总好过我死。”提起剑来,便要向他咽喉刺出。 阿颖抢上一步,挡在剑尖之前,说道:“石大哥,你真的要连我也杀死么?”石双城停剑看着阿颖,奇道:“这人与你非亲非故,为什么你要拼命护着他?” 阿颖说道:“不错,这人的确与我非亲非故,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。只要是好人,就应该好好活在这个世上。如果人人都见死不救,这个世间就会变**间地狱,好人活不下去,却让恶人横行无忌。石大哥,难道你想这样做么?” 石双城一呆,他从未想过人世间的善善恶恶,以往只是听命于人,要杀的人是好是坏,都与自己无关。忽然听到阿颖的这一番话,不禁大为震惊,隐隐约约觉得,或许自己以往所做之事,都做错了。 青衫女子见他神情怪异,知他心意已然转变,当下喝道:“那好,我就先替你杀了这个女子!”长剑斜挑,疾向阿颖胸口刺去。石双城大惊,喝道:“你做什么?”寒铁剑出手如电,已然挡在阿颖身前,同时还伏有数招利害杀着,只要那青衫女剑招进逼,便会反守为攻,甚至取她性命。 不料青衫女子攻向阿颖这一剑却是虚招,剑光一晃之后,就似一团青影般忽然绕到她身后,剑尖一吐,嗤地一声,剑身从那庄客前胸刺入,直透后背。随即收剑,干净利落之极。 只因石双城太过关注阿颖安危,全力以赴,丝毫不曾想到青衫女子竟会用声东击西之法,突如其来,避实就虚,一剑便将那庄客的身体刺穿。 阿颖也是惊讶无比,缓缓转过身来,却见阿薰一脸茫然,又是惊惧,又是伤心,已然痴了。石双城也自呆了,不知该说什么。 青衫女子冷笑道:“双城,既然开了杀戒,索性我就替你斩草除根,将这些人都杀了吧。”石双城喃喃地道:“开了杀戒……杀人也不容易,一旦出手,就再也无法挽回……”这句话,却是曾经对阿颖说过的,而那时候,阿颖还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一个杀手。 冯秋辞却轻摇羽扇,说道:“杀了这些人,就像捻死一群蚂蚁,又有什么稀奇?” 青衫女子斜了他一眼,冷冷地道:“你又是谁?” 冯秋辞手中黑木令一扬,微笑道:“黑木令在此,我是谁无关要紧。” 青衫女子脸上露出讶异神情,奇道:“你怎么有黑木令?”她自是知道,若非地藏门重要人物,也不能执有黑木令。 冯秋辞看着石双城,冷笑道:“连杀人都要别人帮手,看来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,未免有些名不符实了吧。” 青衫女子一声轻笑,她已猜知冯秋辞心意,当下走到听涛水榭之中,笑道:“天下第一杀手,岂能杀无名之辈?这点小事,就让小妹来代劳了吧。”提起剑来,忽向阿薰身上刺去。 她知道冯秋辞意在挟持阿薰,若是杀了她,自也不能再以此来强迫石双城听令行事了。 阿颖一声惊叫,和身扑上,挡在阿薰身前。青衫女子一怔,但她手中长剑也只是稍一停顿,便又刺了下去。眼看这一剑去势奇急,势必直透两人身子。 石双城忽然喝道:“住手!” 那青衫女子一呆,这一剑便刺不下去。阿颖死里逃生,手心中尽是冷汗。她也不相信适才自己竟敢舍命救人,或许是因为觉得阿薰死了父亲,实在太过可怜,激起义愤,这才不顾一切去救护她。若是石双城那一声断喝迟了分毫,只怕两人都会命丧那女魔头剑下。 阿颖扶起阿薰,心想此地不可久留,当下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恨恨地道:“我不要再理你。”牵了阿薰的手便走。 冯秋辞折扇一伸,挡住去路,冷冷地道:“且慢,想走么,我可没答应呢。” 阿颖瞪他一眼,喝道:“好大胆,敢挡我?让开!” 冯秋辞一怔,见她神情凛然,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威严,不禁为之一窒。但他毕竟是“龙鳞锏”的义子,却也不会被一个女孩子吓住,冷笑道:“姑娘,你管得事也太多了吧,这样子可不太好。” 阿颖寒着脸,不却理他,扶着阿薰向前走去。冯秋辞大怒,心道:“难道我就不能杀你不成?”杀机一起,折扇一振,劲透扇端。 石双城知道不妙,当即上前一步,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托,冯秋辞只觉一股大力冲到,不由自主被震开几步,大是愕然。 阿颖却不再向石双城看上一眼,头也不回,往前走去。 冯秋辞大急,正要喝令手下拿住这两个女子,忽觉颈上一凉,却是石双城将寒铁剑轻轻放在他项上。他心中怦怦直跳,哪里还敢做声? 直到阿颖走远,石双城这才把剑收转。冯秋辞怒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敢私自放了点子?这可是叛门之罪……” 石双城瞪他一眼,道:“天字格杀令,只杀铁笔丹青一人。我放走两个不相关的人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 冯秋辞虽怒,但自知武功不及,却也不敢过于开罪石双城,一时怒气难消,却拿绿柳山庄的庄客仆妇出气。当下黑木令一挥,喝道:“夷平绿柳山庄,寸草不留!”他带来的十六名黑衣杀手本就是“龙鳞锏”的手下,自是谨遵号令。一时间手起刀落,惨叫声在庄中回荡。 冯秋辞有黑木令在手,石双城长叹一声,却也知道是救不了这些庄客仆妇了。 冯秋辞大开杀戒,又下令放火烧庄,这才率众扬长而去。他未能得到碧血残帖,自是不肯甘心,匆匆追赶阿薰去了。 庄中烟火大起,火借风势,渐渐变成一片火海。石双城却仍站在水榭一旁,一时之间,只觉地藏门似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,实在有违天道。 烟水茫茫,青衫女子却未离去,一直站在他身旁,眼光中忽有一丝幽怨,恨恨地道:“石双城,你为了这个女子,可以杀了我,是不是?”石双城心头一震,道:“你说什么?” 青衫女子说道:“我向那美貌女子出剑,难道你不知那只是虚招,我并无意杀这女子?没料到你非常紧张,不但出招替她挡剑,而且暗藏杀机,是不是只要我真的有意伤她,你就会杀了我?” 石双城一阵沉默,当时情形危急,他不曾多想,出手就是杀着。是否真要杀了青衫女子,此刻回想起来,却也说不上来。略一犹豫,说道:“师妹,我只是不愿你伤及无辜,出手是狠了一点。不过我绝不会当真伤了你的。” 青衫女子面上似有喜色,叹道:“双城,希望你没有骗我。只要你对我好,想我柳絮儿,此生便可无憾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师妹,虽然你出手太狠,但我并不怪你。只不过,你须得答应我,今后决计不可再伤害这两位姑娘。” 柳絮儿一怔,眉尖蹙起,道:“师哥,这件事我不能答应。你忘了做一个杀手的规矩?如果你对人心存仁慈,自己就会死得惨不堪言。”石双城心头一震,喃喃地道:“不错,背叛师门者,剥皮剔骨,做**皮灯笼,挂在堂口,以儆效尢。”柳恕儿叹道:“只要进了这道门,就再也出不去了。” 石双城不由得一阵惘然:“只要进了这道门,就再也出不去了。”就在这一瞬间,他的思绪回到了童年,那一天,是他永远难忘的日子。在南朝边塞的某个小镇,恰逢盛世,已有十几年没有战乱,百姓过着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日子。 突然有一天,只见边关漫天烽火,将这里的平静击个粉碎。许多镇上的百姓开始逃难,有钱富户先逃了,一些小康之家也随之迁走。只有更多的穷人,留在当地。走也是死,不走也是死。索性留了下来,说不定边关不会失守,战火也不一定烧到这里。 在小镇外的一条河边,八岁的石双城和几个小伙伴正在玩闹。几个男孩子嬉笑着向一个小女孩身上泼水。那女孩哭了起来,小石双城挡在她身前,叫道:“不许你们欺负柳絮儿!”众男孩都嘻嘻哈哈起哄:“小石头爱上柳絮儿啦!” 忽然,只觉大地剧烈震动起来,过不多时,远远黑压压地出现一片乌云,着地卷将来。转眼之间,又近了许多,这才看清,那不是乌云,而是无边无际的塞外铁骑。石双城和几个小伙伴都看得呆了,站在河中,不知所措。只听镇上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:“大漠狼族,是大漠狼族的铁骑!”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,竟然忘了逃走。 八岁的石双城睁大眼睛,忘了害怕,或许很多的是好奇。便在片刻之间,大漠狼族的铁骑便已冲入镇子,所过之处,无一例外地只见刀光一闪,血光迸现,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与脖颈分离。那些马背上的劲卒全身披甲,只在铁盔下露出两只狼一般凶残的眼珠。每人手中,都挥舞一把雪亮的弯刀。镇子里那些骇得脚发软不会逃的人,直到人头飞出十步外,身子也还没有摔倒。 大漠狼族的铁骑杀人的时候,就像是在割草。每一刀下去,都是无比的坚忍。 “小双子,快跑啊!”石双城静静地看着父母惊惶失措向自己狂奔而来。离他还有数尺之遥,只见一阵黑风从旁刮了过去,两个狼族铁骑的弯刀已经飞快地斩下。留在石双城面前的只是两具无头的尸体。奇怪的是,石双城脸上出奇的平静,不但没有伤心落泪,而且眼中竟连一丝害怕的神色也没有。 他只是咬着牙,咬到嘴皮也破了,一缕鲜血顺着唇边流出。 大漠铁骑的铁蹄狂风暴雨般击打在大地上,只见一个个黑色的骑兵飞快掠过,竟没有人说一句话。冰冷冷地,一丝人气也无。忽然一骑从石双城身旁经过,毫无例外的一刀,斩向他头颅。在狼族士兵眼里,大人小孩,男人女人,毫无分别。只要是站在大军铁蹄下的活人,都是他们挥刀的标靶。 面对屠刀,石双城竟未露出半点惧意,反而微微张开手臂,挡在小女孩柳絮儿前面。他只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,就应当保护比他弱小的女孩子。至于可能因此送命,却根本来不及想。 忽然之间,一柄长剑突如其来地横在弯刀之前。当地一声响,弯刀竟从狼族骑兵手中脱手飞出,而那柄剑却连动也不曾抖动一下。一个灰衣人闪身而过,当他身影消失之时,就连一直呆站在那里的小石双城和柳絮儿也不见了。 千军万马如铁流涌过,小河边一片沉寂,河水早被鲜血染红。只有一匹马停了下来,那个狼族骑兵跳下马,捡起自己的弯刀,在狼族大军的律令中,失刀便要砍头。他翻身上马,眼光中十分疑惑。他似乎还未曾相信适才发生的事是真的,只不过他想一刀割下人头的那个小孩,却就此神秘地不见了。 数年之后,黑山黑水间,一片密林之中。数十名身穿黑衣的少年,分成两排对立,站在空地上,这些少年有男有女,有的**岁,有的十一二岁,脸上稚气未消。但人人挺腰直立,竟俨然有劲旅之风。 一棵老柏树下,一个高大的灰衣人站在那里,直是亭峙岳立,不动如山。他蒙面包头,只露出一双鹰也似的眼睛。只见他大手往下一挥,并没有说一个字。但那两排稚龄少年却如发疯也似,向对面的同伴扑去。他们武功招数大都差不多,显然是出自同一师门。一出手便是锁喉、截颈、撩阴等残忍招数,哪里像是同门师兄弟拆招比武,直是跟不共戴天的大仇敌生死相搏。 奇异的是,数十人在场中拼死厮打,竟没半点呼喝之声。每个人都是咬着牙狠斗,甚至咬破嘴唇,就算身上中招,不管怎么疼痛,也绝不发出半点声息。那灰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,面对这场残酷的恶斗,似乎无动于衷。 一个人倒下了,紧接着又是四五个人倒下。倒下的人,要么喉头被抓了一个洞,血肉模糊;要么头颈被人扭断,或是下阴被踢碎,竟无一个活口。仍然没有人停下,打倒对手的人,又去找另一个获胜者决斗。这一场无声的屠杀,似乎不到只剩一人,便不会停止。 直到场中只剩九人,那灰衣人才双手一拍,意示满意。那九人也大都伤痕累累,却只有一个少年,除了衣袖和臂上被抓破,居然受伤不重。那个少年,就是石双城。 十年之后,石双城和这几人都成了地藏门中第一批杀手。他们只听师父的话,无论是什么人,有多少高手守护,只要接到指令,便径直找上门去,杀掉一切活口。而石双城成为其中的佼佼者,数年之间,除掉高手无数,得了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。 他杀人向来毫不犹豫,却没料到,遇到了天真可爱的阿颖,竟然可以让一个冷血杀手放下手中的屠刀。 石双城回首往事,陷入莫名的悲苦之中。突然之间,他脑中宛如电光一闪:“或许我往日杀人,其实是为了我的父母,他们被人斩去头颅,我便也杀别人父母。可是爹妈却是被大漠狼族的铁骑所杀,与他人无涉。若不是阿颖一言喝醒梦中人,难道我还要一错再错下去?” 柳絮儿见他神色不安,只道他想到叛门之祸,心中恐慌,便安慰道:“师哥,你放心,你虽然放走地藏门的点子,此事只要我不说,就没人知道。逃走那两人,也不用你担心,我自会替你料理了。”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就算我有什么凶险,那也不打紧。可是阿颖与此事毫不相干,我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。”柳絮儿叹道:“师哥,我就知道你遇到美貌姑娘便会心软。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?无论如何,我也不愿意你一时不忍,铸下大错。” 石双城却冷笑道:“总而言之,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到阿颖。绿柳庄之事,我自会向师父说清楚。你不要再跟着我,告辞了。”转身快步而去。 柳絮儿叫道:“师哥,师哥,等等我,我还有话要跟你说……”石双城不再理会,发足急走,不一会儿,便将柳絮儿抛在身后。 第 十 章 刀剑嗜喋血 石双城放心不下,追出庄外。他知道柳絮儿一定会斩草除根,追杀二女。就算她顾及自己,不去伤害阿颖,但阿颖定会不顾一切救护阿薰,万一遇上什么凶险,那自己就万死莫赎了。 渐行渐远,到了黄昏时分,却仍是没见到二女踪影。石双城心中忧急,他知道此刻二女随时有性命之忧,所争只在于是谁先找到她们。若是被柳絮儿先行追到,后果不堪设想。 石双城一个人急走,小半个时辰之后,走过一条林间小道,两旁尽是荒草。林子深处,一条小河孱孱流出,河水极是清澈。 他也走得乏了,见到有河水,便去水边洗脸,又抄起水来,喝了几口。只觉一股清凉甘甜,直沁入心脾,一扫旅途疲惫。 忽然之间,平静的河面上一股水流激起,一物擦着他的脸颊,直飞上天。石双城微微一惊,抬头看去。却见那物呈圆形,黑黝黝地也不知是什么,直飞起十余丈高,这才落将下来,啪地一声,摔在他脚下。 石双城低头一看,不禁呆了,那件黑黝黝的物事,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! 就在此时,只听河中水声大响,水花四溅。跟着人影晃动,水中竟然跃出五六个人来,纷纷落在石双城四周。 那伙人手中皆有兵器,其中两人背对着背,被四个黑衣人围在当中。石双城就站在这两人中间,看得清楚。却见左侧那人身材苗条,手持双剑,劲装打扮,却是一个女子。虽然肤色黝黑,模样却生得十分俏丽,一双点漆也似的大眼睛,黑白分明。眼窝深陷,宛如幽泉。从她衣着容貌看来,似乎不是中原之人。 而另一人却生得虎背熊腰,身围豹皮,做猎人打扮。双目炯炯有神,宛如一对铜铃,神态威猛,英姿勃勃。石双城不由喝一声采:“好一条莽大汉!” 那大汉大喝一声,宛如平地里响起一记霹雳。他手中提着一柄黑沉沉的弯刀,看起来十分沉重,只见黑光一闪,疾向他身前两个黑衣人砍去。那两人一人使刀,一人使锤,却也不是庸手,身手极是敏捷。使锤之人仗着锤沉力猛,举锤迎着黑铁刀便砸。使刀之人却侧身向那大汉左翼攻去。 石双城冷眼旁观,他也不知对峙双方是什么来历,谁输谁赢,却也不放在心上。心道:“这伙人都是高手,那黑大汉以一敌二,只怕有些吃力。” 忽然之间,只听“嚓”地一声,紧接着血光崩现。那黑大汉手中的弯刀黑黝黝地不甚起眼,但一刀劈下,竟将敌手铁锤一劈为二,刀往下落,使锤之人从头至肩,竟被这一刀劈为两半。 石双城大是惊讶,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,心想:“原来这柄刀来头不小,竟是一件宝物,我倒瞧走眼了。” 使刀之人从左侧一刀砍下,黑大汉刀劈使锤高手,弯刀回转,又是“嚓”地一声,将他手中刀削为两截。那人一惊,手中断刀疾向他面门掷去,趁着黑大汉偏头闪避,足下使劲,身子向后弹出,手往腰间一扯,却又扯出一条软鞭,呼地一声,向黑大汉头顶抽去。黑大汉挥刀去削软鞭,不料软鞭的长处便是不甚受力,刀削不断,轻轻圈转,又折向他腰后攻去,黑大汉虽然不惧,一时之间,却也闹了个手忙脚乱。 这边黑大汉以一敌二,略占上风,那使双剑的女子却已屡逢凶险。围攻她的两个黑衣人一个使双刀,一个使双拐,都是小巧兵器,但出手却都凶悍之至,招招志在夺人性命。那女子剑术虽也不俗,若是单打独斗,或许要胜出一筹,但两人联手,却渐渐不支。 突然之间,只见刀拐纵横,刀走上三路,拐打下盘,那女子全身上下都在刀拐杀伤范围之内。她双剑急速舞动,宛如雪花片片纷纷飘落,只听得十数声急响,眨眼之间,已挡开敌手十余下攻击,但后心一拐忽然砸到,却是万万不及闪避了。 黑大汉挥刀正与那使软鞭的高手苦斗,他胜在力大刀沉,宝刀削铁如泥;但敌手却以小巧绵密的招数以之对敌,一条软鞭变化无端,攻敌之不得不救,一时之间,难分胜负。忽听得那女子一声惊叫,黑大汉知道她处境凶险,虽在敌手攻击之下,却置自身安危不顾,猛然回转身,一刀挥出。又是“嚓”地一声轻响,却见那使拐之人连人带拐,断为四截,立时解了那女子之厄。 几乎就在同时,软鞭自黑大汉后心击到,重重打在他背上。这一鞭出手如电,蕴含了极深内力。黑大汉身子登时仆倒,口中鲜血狂喷,倒地不动,不知生死。 那女子去了一个强敌,双剑全力施展,左手剑横掠,将敌手双刀挡开,右手剑只一转,在那人胸口斩了一剑。一脚踢出,将他踢出丈外,倒地不起。 那女子剑伤敌人,回转身忽见黑大汉倒地,大吃一惊,叫道:“大哥,你怎么了?”待要伸手去扶他,呼地一声,头顶软鞭击到。这一鞭势挟劲风,若是打实,只怕便要头骨粉碎,脑浆迸裂。 突然之间,一柄黑铁刀无声无息挥出,从那使鞭之人腰间斜斩而上,自臂下而出。使鞭高手目瞪口呆,实不信那黑大汉重伤倒地,仍能出手杀人。但也只在一瞬间,身子一分为二,便即毙命。黑大汉一刀挥出,救了那女子,却也耗尽了精力,手一软,黑刀脱手落地,随即晕了过去。 那女子甚是忧急,忙放下双剑,俯身去扶那黑大汉,叫道:“大哥,大哥,你没事吧?”突然听到石双城叫道:“姑娘,小心!” 那女子一怔,回头看去,却见被她一剑斩伤胸口的那个黑衣人已然坐了起来,左手支地,右手连扬,几点寒光疾向自身射来。 她一惊之下,急从地上拿起双剑,连挡数枚暗器。突觉胸口一麻,似乎被蚊虫叮咬一般,痒痒地很不舒服。 她心下一惊,知道中了喂毒暗器。眼前一花,隐隐看见那黑衣人挣扎着站起,蹒跚着走近前来,当下一咬牙,用尽全身力气,双剑一起掷出。却见那黑衣人仰面跌倒,不由得心内一宽,忽然头脑中一阵昏沉,随即人事不醒。 这场恶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却是四死二伤,遍地血腥。石双城见兄妹二人生死守护,心生好感,当下走近前去,伸手在那黑大汉口鼻处一探,只觉他气息虽然微弱,却绵绵不绝,情形尚未危急。倒是那女子中了喂毒暗器,面色发青,眼瞳放大,危在旦夕。 他取出一粒丸药,放入那黑大汉口中。然后轻轻解开那女子衣襟,心道:“我是为了救你,男女之嫌却也顾不得了。”只见她酥胸上去三寸,一枚银针**体内,只露出一丝针尾。毒针四周呈暗青色,而且还在逐渐扩散。若是毒气入心,那就神仙也救不活了。 石双城撕下一片衣襟,包住毒针,双指一捏,拔了出来,轻轻埋入土中。然后俯身下去,张嘴在那女子胸前疮口处吮吸毒血,一口口吐到地上。却见毒血所到之处,顷刻间草木枯萎,当真利害之极。 渐渐所吸出之血不再乌黑,石双城这才松了口气。心想再吸得一两口,便可将毒血吸尽了。 他又再俯下身去,刚要凑嘴到那女子胸前,忽然之间,那女子竟然醒转,她一睁眼间,突见一陌生男子张嘴向自己胸口吸来,大吃一惊,又羞又恼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一挥手,重重打了石双城一个耳光,喝道:“大胆贼子,你做什么?” 石双城也是事出意外,不及闪避,不由捂脸愕然。那女子低头见衣服散开,身上肌肤祼露,不由羞愤交加,从地上拾起剑来,喝道:“我杀了你!”刚一抬手,忽然又即晕倒。 石双城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心道:“就算现在我要向你解释一番,你也听不到。唉,我从未想过要救人,没想到原来救人也不容易。” 从怀内取出一只药盒,取了一些药膏涂在那女子疮口之上。站起身来,心想:“我对你们仁至义尽,今后是死是活,就看你们的造化吧。”转身要走,忽然一阵风吹来,掀起一名蒙面黑衣人尸身上的衣襟,露出腰间一件金光闪闪的物事。 石双城一怔,走近前去,看个究竟。却见那人腰间拴着一块腰牌,黄澄澄的,竟是黄金打造,显然不是寻常之物。石双城心道:“这些人武功高强,都是罕见的高手,但环顾中原武林,却不曾听说那一门那一派腰间会佩戴黄金腰牌的。莫非是官府中人?” 伸手拿起腰牌一看,却见上面雕刻着一只狼头,下面又有字,写道:“龙禁卫”。石双城大是疑惑,心道:“龙禁卫?官府中只有禁卫府,却没听说有什么龙禁卫,而且还刻有狼头,这倒奇了。”沉吟片刻,心想不管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,总之与自己毫无干系。当下站起身来,迈步便行。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:“这位兄台救命之恩,在下铭刻在心,日后自当涌泉相报。” 石双城一怔,回过头来,原来那黑大汉早已醒转。当下一拱手,道:“这只是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?两位料来无恙,在下还有要事,这便告辞。”黑大汉道:“尚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,将来也好结草衔环,以报大恩。” 石双城见这黑大汉也算得一位英雄,当下说道:“在下姓石,名双城。不敢请教阁下如何称呼?”黑大汉道:“在下拓跋冲,那是我妹子,名叫拓跋青,适才她对你有些误会,多有得罪。” 石双城一笑,道:“是我鲁莽,待令妹醒转,替我向她道歉吧。”忽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你叫拓跋冲?” 黑大汉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 石双城道:“复姓拓跋,这可不是中原的姓氏啊。莫非阁下来自北国?”拓跋冲道:“正是,在下是北越人,这次带舍妹前来中原,有些小生意要做。不料遇到强人,几乎丧命。” 石双城知他所言不实,以那伙黑衣人的身手,岂能是寻常打劫的强人?却也不点破,道:“原来如此,只不过以阁下的武功,做个生意人,也未免大材小用了。” 拓跋冲微微一笑,忽见拓跋青身子一动,心中一喜,忙伸手去搀扶。石双城见了,心道:“看来她体内余毒已清,算是捡回一条命来。” 拓跋青醒转来,睁眼看见拓跋冲,喜道:“大哥,原来你没事,可把我吓坏了!”忽一转头,看见石双城站在一边,不禁脸上变色,怒道:“大哥,快杀了他!这人他……他欺负我!” 拓跋冲笑道:“妹子,你不知道,是他救了我的命,你中了毒针,也是他替你吸毒疗伤,这才得保性命。” 拓跋青一怔,这才发觉胸口有药味,原来确是他救了自己,不禁大窘,道:“原来他……哼,谁让他那么坏?”想起这人曾在自己胸前用嘴吮吸毒血,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,却也是有肌肤之亲,不禁面红过耳,只不过此刻只是有些害羞而已,却也并不着恼了。 石双城道:“姑娘敷了我师传秘药,料来自当无恙。二位保重,在下这就告辞。”转身要走,拓跋青忽然问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 石双城说道:“我要去找一个人。”拓跋青冷冷地道:“找谁,男的女的?”石双成道:“是两个女子。” 拓跋青哼了一声,似乎大为不悦,冷笑道:“两个女子?你未免也太花心了,你找她们做什么?” 石双成不悦道:“请恕在下无可奉告。”拓跋青还待追问,拓跋冲喝道:“这小丫头,人家不便相告,你啰嗦什么?”拓跋青撅了嘴,不再做声。 石双城担心阿颖,不欲在此耽误了,说道:“事态紧急,在下告辞!”双手一拱,转身便走。 拓跋青似乎还想说什么,拓跋冲眼睛一瞪,她只得把几句话硬生生咽了进肚,心里却甚是委屈。瞪了她哥一眼,低声道:“真是木头脑袋,大白痴!” 拓跋冲一怔,奇道:“你骂我白痴?” 拓跋青嗔道:“就是,就是!怪不得没有姑娘喜欢你,这么大还是光棍一条。哼,真是老天有眼,像你这样的,谁会喜欢你?” 拓跋冲一呆,忽然有些明白了,指着拓跋青道:“哦,我知道了,你是不是对这位石少侠,那个暗……暗恋人家?”拓跋青脸一红,嗔道:“讨厌死啦,什么暗恋不暗恋的,难听死了。” 第十一章 销魂为卿狂 石双城忧心忡忡,一路急走,却一直没见到阿颖和阿薰的下落。不觉来到一片柏树林。忽听林中响起笛声,音韵悠扬,似曾听过,不由得一怔,心道:“怎么这荒郊野外的,竟会有人吹笛?”仔细聆听,忽然想起:“这支曲子,似乎是挂枝儿?” 此刻天色已晚,但一轮明月悬空,林中空地上,仍然可以看得清楚,却见林中有一座孤坟,笛声就是从坟前发出。再近前几步,只见一个穿绿衣的女子,低垂着头,双手拿着一支碧油油的竹笛,轻轻吹奏,这女子正是阿薰。一曲吹罢,潸然泪下。 在她身后,还站着一人。那人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阿薰,对不起,都怪我,带了他来,害得你家破人亡。”石双城听得这声音,不由得心中一跳,当时便要跑过去,一声“阿颖”几乎叫出口来。 却听阿薰叹道:“阿颖,我不怪你。是我命苦,害死母亲,现在又害死我爹爹。我是一个剋死爹娘的人,真不该活在世上。阿颖姑娘,你走吧,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,陪我母亲说说话。” 石双城心道:“原来这是阿薰母亲的坟。虽然我没有亲手杀死她爹,但铁手丹青总是因我而死。我又有何面目见到她们?”略一犹豫,便未出来相见。 阿颖道:“那好,我在一旁等你。”叹了口气,转身走开。 阿薰跪了下来,拜了几拜,眼中满是泪水,叹道:“妈妈,虽然我从未见过你的面,可是听阿颖姑娘说起,爹爹画的那幅画,我和妈妈长得很像。妈妈,你一定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,又聪颖,又有才华,不像我,眼睛看不见,又什么都不懂。妈妈,我多想来找你啊,可是,爹爹说过,让我来看一看你,然后就走得远远的。因为有一件事,一定要去做。这件事做好之前,我不能死。”说到这里,不禁伏地哭泣。 石双城心中一跳,暗道:“原来阿薰曾想过自杀,可是她又答应了她阿爹,要去做一件事,因此不能死。” 却见阿薰哭了片刻,忽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小铁铲,用力在坟旁掘了起来。石双城大起疑心,不明白她在做什么。掘了一会儿,阿薰从所掘小坑之中,取出一物,放入怀中,然后又将土坑掩埋。她将铁铲也埋进土里,又拜了三拜,道:“阿妈,我要走了,你放心好了,那些坏人,总有一天,我会亲手杀了他们。虽然我眼睛看不见,但我相信,我一定能做到的。”后面这几句话,从她嘴里说出,却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,令人不寒而栗。 石双城大是奇怪,心道:“那是什么?莫非,莫非……”忽然想到一件物事,心道:“难道世上真的有什么碧血残帖?我奉命前来绿柳山庄杀人,师父曾说过,不管有没有碧血残帖,都要杀了铁手丹青。因为连师父也不相信,世上真有什么碧血残帖。” 正自思忖,忽然阿薰站了起来,道:“阿颖姑娘,咱们走吧。”阿颖道:“阿薰,你如果信得过我,就跟我走,我会好好照顾你,从此以后,世上没有人敢再欺负你。”阿薰道:“多谢姑娘好意,只不过,我还要去一个地方,这一路上,多谢你陪我,阿薰感恩不尽。” 阿颖急道:“不成的,你一个人走,会很危险的,你阿爹因我而死,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惊扰。”阿薰幽幽地道:“没用的,我听阿爹说过,无论是谁,只要惹上了幽冥鬼王,那就阴魂不散,不死不休。阿颖姑娘,我不想连累你,你还是快走吧。” 阿颖说道:“阿薰,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。咱们快走吧,天黑了,这里……怪怕人的。”阿薰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怕,还是你先走。”两人正在争执,忽听一人阴侧侧地说道:“想走么?哼,哼,只怕没那么容易。” 阿颖大吃一惊,情不自禁抓住阿薰的手,惊道:“是谁,鬼鬼粜粜地做什么?” 却见柏树林中,转出三个人,清一色穿着白袍,头戴哭丧帽,面色如纸,更可怖的是每人都有一对白眉,眼光中透着凶光,十分诡异。 阿颖吓得呆了,抓紧阿薰的手,道:“阿薰,他们,他们是人是鬼?”阿薰虽然看不到,却也感到一股阴冷气息,直袭而来,道:“我不知道,咱们快些跑吧……”虽然说是要跑,可是腿却发软,竟不能跑。 那三人道:“幽冥鬼王驾前无常三吊客在此,该走的走,该留的留,两位姑娘都是我们勾牌上有名之人,这就跟我走吧。”阿薰叫道:“不,我不会跟你们走的。”阿颖虽然惊惧,却还是看到三人说话之际,嘴里有热气喷出,低声道:“阿薰,他们是人,不是鬼。”阿薰却兀自惊魂未定,也低声道:“我虽然看不见他们,可是他们是幽冥鬼王的三吊客,比真正的鬼更可怕。” 阿颖奇道“什么三吊客,好怪的名字。”阿薰颤声道:“这是幽冥鬼王的勾魂使者,就像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一样,专门来勾人魂魄的。遇上了无常,有死无生。” 阿颖惊道:“这怎么办,哎,要是石大哥在这里就好了,他答应过我,会保护我的!”石双城听到这句话,不由得心头一热,心道:“原来我在阿颖心中,还是值得信赖之人。”却听无常三吊阴侧侧地笑道:“姓石的小子自身难保,他还怎么可能来救你们?” 石双城纵身跃到三吊客面前,喝道:“寒铁剑在此,谁让你们在这里装神弄鬼的,还不快滚?”三吊客没想到他竟突然现身,都是一惊,当下斜眉冷对,阴沉沉地说道:“寒铁剑,你真的要背叛师门么?”石双城道:“只要你们放过这两个姑娘,不论怎样对我,我又何惧!” 阿颖忽见石双城挺身而出,又惊又喜,道:“石大哥,你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石双城道:“我放心不下你们,因此随后跟来。阿颖,无论如何,我也决不会让人伤害到你。” 阿颖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,脸色一沉,道:“你不用管我。只不过,你一定要保护好阿薰,这也是你唯一赎罪的机会。”石双城不禁一呆,三吊客却冷笑道:“好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,怪不得就连寒铁剑这样的头号杀手,也会听命于你。看起来,柳絮儿说的倒是不错。哼,她偏袒于你,不愿下手,咱们三兄弟可是铁面无情。姓石的,如果你现在醒悟,也还来得及,只要你杀了这两个丫头,咱们既往不咎,可是你若仍然执迷不悟,那就休怪咱兄弟翻脸了。” 石双城手按剑柄,冷笑道:“活无常,死有分,阴司鬼使,在鬼王座下,你们三人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,只是若要在小弟面前撒野,只怕还不够份量!你们若不听我的话,也休怪在下无礼!” 无常三吊客的名号,分别是活无常,死有分,阴司鬼使,样貌上难以看出差别,只是手中兵刃不同而已。他们各使独门武器,极是怪异。活无常手拿哭丧棒,死有分却使一把铁蒲扇,阴司鬼使提着一条勾魂索,三人自恃武功高强,虽然对寒铁剑的名头颇为忌惮,却也不惧,冷笑道:“既是如此,那就只好动手了,接招吧!”各亮兵刃,作势合围,将石双城围在当中。 石双城情知有一场恶战,长剑出鞘,说道:“阿颖,你带阿薰先走,我料理了他们,自会来找你们。”阿颖心中担忧,道:“石大哥,你要小心。”石双城心中一热,道:“阿颖,谢谢你相信我。”阿颖叹道:“其实从一开始,我都相信你的。”石双城哈哈一笑,大声道:“只要得到你这句话,就算死了,我也可以无憾了。” 阿颖道:“不,石大哥,你不能死。你答应过我,要陪我三天,现在才第二天呢,你可不能失信于我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我寒铁剑一言九鼎,什么时候失信过了?阿颖,你放心去吧!” 阿颖点了点头,拉了阿薰的手就要走,忽听林中有人喝道:“想走,哼,太迟了!”一条人影飘然而至,拦在二女身前。那人全身黑衣,黑布裹住头面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是一双如狼也似的眼睛,竟无半点人气,他一身漆黑,偏偏手中一把雪白短刀,一黑一白,互相辉映,更添杀气。 石双城又是惊讶,又是恼怒,冷笑道:“想不到为了区区一个铁笔丹青,竟然惊动了那么多人!今晚就连玄铁刀韩重山也来了,看来我若是一意孤行,只怕龙鳞剑许千云也不会置身事外!” 无常三吊也颇有些出乎意料,活无常奇道:“老韩,你怎么也来了?” 韩重山叹道:“还不是为了这个铁笔丹青?也不知穆先生为何如此,总而言之,不但你们三吊来了,柳絮儿来了,我也来了,就连大师兄龙鳞剑也在路上。” 石双城怒道:“铁笔丹青已经死了,你们还待怎样?”韩重山道:“铁笔丹青是死是活,无足轻重,师父真正想要的,只是一本碧血残帖!”石双城道:“师父曾对我说过,有没有碧血残帖,都要杀了铁笔丹青。如今铁笔丹青已死,料想世上也无此帖。你们何故大动干戈,兴师动众?难道当真要斩草除根,连一个弱小女子也不放过?” 韩重山向阿薰看了一眼,道:“一个盲女,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。说来说去,还是为了她手里的那本帖子,只要她交出碧血残帖,便饶了她性命,也未尝不可。” 石双城心中怦怦直跳,心道:“莫非师父料到铁笔丹青死后,一定会让她女儿去取碧血残帖,因此便分派几路高手,尾随至此。那么我奉命去刺杀铁笔丹青,那也只是其中的一步棋而已了。真正的目的,不是铁笔丹青,而是碧血残帖。但这本字帖,难道真的如此要紧?” 韩重山向阿薰看了一眼,说道:“姑娘,我劝你还是拿出来吧。”阿薰把牙一咬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韩重山笑道:“自然是碧血残帖了,为了此物,已经死了许多人,姑娘若是留在手上,只怕不大稳当。” 阿薰神情悲愤,冷冷地道:“什么碧血残帖,我从未听说过,你让我拿什么给你?”韩重山叹道:“我劝你还是交出来的好,不然的话,不但你难以活命,你旁边这位姑娘,还有那姓石的小子,都会受到株连。莫非姑娘忍心看到你的朋友为你而死?” 阿颖叫道:“阿薰,不要听他的,别说你没有碧血残帖,就算你当真交出此帖,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你的。” 韩重山怒道:“此刻我尚未难为你,你这丫头,反倒不识好歹,你道我不敢杀你么?”忽然一抬手,玄铁刀已然架到阿颖颈中,喝道:“我数三声,若是不交出碧血残帖,我就杀了她!”阿颖大骇,却仍然叫道:“阿薰,别听他的。” 阿薰进退两难,急得眼中涌出泪水。石双城见阿颖危急,喝道:“姓韩的,休得伤了这位姑娘!”纵身而起,从三吊客重围之中,一跃而出,一剑向韩重山刺去。他出剑何等之快,料想韩重山无论如何,也要先行挥刀挡格,自己便可伺机救下阿颖。 韩重山赞道:“第一杀手出剑,果然非同小可!”手腕一抬,玄铁刀与寒铁剑相撞,发出极清亮的一声响。两件兵刃都是利器,略一舞动,便散发出银光片片。其时夜色茫茫,月光照在林中,但见刀光剑影,一个穿青衫,一个着黑衣,.两人身手极快,忽进忽退,腾挪跳跃,刹那之间,已拆十余招。 忽然之间,白影晃动,却是无常三吊客尾随其后,齐向石双城出招。石双城自知以一人之力,尚且未必胜得过玄铁刀韩重山,再加上无常三吊,那是有输无赢的局面,但他历来逢强愈强,绝不退缩,当下回手刷刷几剑,挡开哭丧棒,挑走勾魂索,震开铁蒲扇,随即又出剑格开韩重山迎面一刀。这几招一气呵成,绝无半点滞怠,就如行云流水一般。 韩重山赞道:“好剑法,怪不得师父对你偏心,果然深得师父的剑术真传!”嘴里说着话,手却不停,他一刀在手,就如轮盘飞转一般,一旦出招,就绝不给敌人喘息机会。 石双城身深四大高手合围之中,自知无幸,一面苦斗,一面大声喝道:“阿颖,你带阿薰快走,不要管我。”阿颖叫道:“石大哥,你先挡一阵,我这就去找人帮你。”拉了阿薰的手,便向林子外跑去。 韩重山忽然倒跃而出,身子落在二女身前,玄铁刀一指,笑道:“想走么,哼,留下东西再走。” 石双城大急,却被三吊客拦住了,无法脱身相救。突然之间,月色漠漠之中,一条青影飘然而至,在阿颖身前站住,横剑挡开玄铁刀,笑道:“欺负一个弱女子,二师兄好本事啊。” 石双城虽在激战之中,仍然一瞟眼看到,又忧又喜,叫道:“师妹,你也来了?”那青衫女子微笑道:“三师兄有难,我柳絮儿怎么能坐视不理?”却是柳絮儿。 石双城本来担心柳絮儿是来追杀阿薰的,一见之下,忧喜交加;此刻见她竟肯相助,不由大喜,心中一宽,说道:“多谢师妹,你劝劝韩重山,叫他不要伤了两位姑娘。”他见二女暂时无虞,当下全力与三吊客对敌。 他暗自留心三人武功路数,却见活无常手中哭丧棒长约三尺,棒头有狼牙刺,既能当铁棍使,又带有勾刺的招数,十分利害。死有分手中的铁蒲扇边缘锋利,出招如风卷残云,讲究展、抹、片、削,乃是独门的铁扇功夫,专攻人咽喉面门,阴险毒辣。阴司鬼使却是使一条勾魂索,既像绳标的招数,又带有软鞭的套路。只因三吊客是后进地藏门的高手,石双城从未见过三人功夫路数。只好一边见招拆招,一边思索破敌之计。 忽然之间,阴司鬼使一招“追魂夺命”,勾魂索向他面门笔直打出,索尖有倒勾,若是敌人避过索头,却又收回软索,用倒勾伤人。石双城一剑刺向他胸口,以进为退,攻敌之不得不救。不料尚未攻到阴司鬼使身前,却被左侧的死有分用铁蒲扇反手将他长剑压在扇底。便在此时,活无常从右侧攻来,只见他身子直上直下跳动,有如僵尸一般,哭丧棒当头打下,石双城头一偏,让过勾魂索,从铁蒲扇底抽出寒铁剑,去挡哭丧棒。 阴司使者喝道:“着!”用力一扯软索,铁勾折回,向石双城后颈勾去。石双城避无可避,迫得伸左手抓住索端,阴司使者一扯勾魂索,却纹丝不动。他大喝一声,全力一扯,石双城只觉一股大力从索端传来,几乎就要撒手,而活无常与死有分也相继攻到,若是放开勾魂索,只怕会中了勾刺。当下吸一口气,全身功力迸发于一瞬间,拉住绳索,全力回扯,阴司使者一惊之下,身子反被这股大力扯得向前飞出。他将计就计,身在半空,左手却从袖底翻出一柄匕首,精光闪闪,十分锋利,居高临下,顺势向石双城胸前刺来。 活无常当头一棒,却被一剑撩开,几乎就在同时,死有分的铁扇刷地一声,割向石双城的咽喉。而阴司鬼使的匕首也已刺到。说时迟那时快,眼看石双城避得过铁扇,避不过匕首,若是中了任何一招,都有性命之忧。忽然松手放开勾魂索,使个铁板桥功夫,身子斜斜倒下,几乎擦到地面。死有分的铁扇唰地一声,从他鼻尖上掠过,当真是险到毫厘。阴司鬼使出其不意,收势不及,身子从石双城身上越过。石双城飞起一脚,正中他小腹。阴司鬼使口中鲜血狂喷,飞出十步之外,再也爬不起来。 韩重山一直在旁负手观战,他与石双城虽是同门师兄弟,却并无交情,虽然同为杀手,但见石双城名声远大于他,自是颇为妒忌,一直将对方设为假想之敌。此时见他以一敌三,勇不可挡,也是暗自惊惧,心道:“这小子有天下第一杀手之名,果然不是凭空得来的。那无常三吊客虽然不是鬼王亲传弟子,但功夫却都有过人之处。不如趁此机会前后夹击,毙了这小子,却不省了许多麻烦?”当下忽然一跃而起,玄铁刀划过半空,闪电般向石双城后心劈去。 石双城力敌无常三吊,已尽全力,背后有高手突然来袭,居然丝毫不知。柳絮儿见势不妙,叫道:“小心!”她见韩重山出手太快,出剑挡格已然不及,一跃而起,用身子挡在石双城背上。嗤地一声,玄铁刀从她胸前划过,立时鲜血狂喷。 韩重山不禁呆了,手一颤,几乎拿不住刀,退开几步,惊道:“师妹,你,你…”柳絮儿也是一阵茫然,身子一晃,活无常和死有分突见此情形,也都惊讶万分,一时之间,竟忘了动手,呆立不动。 石双城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变故,却见柳絮儿面色惨白,身子摇摇晃晃,微微一笑,道:“双城,我,我不成了,你,你要保重。” 石双城伸手抱住柳絮儿,他虽然对她并无情意,可同门之中,也只有这个师妹对自己是真心真意相待的,他却怎么也没料到,小师妹竟会为了自己舍了性命。此时也不禁万分伤感,眼中含泪,道:“师妹,你,你又何苦如此?” 柳絮儿身子一软,躺在石双城怀中,微笑道:“让我躺在你怀中死去,我,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嗒的一滴泪,从石双城眼中滑落,落在柳絮儿脸上。 柳絮儿甚是欢喜,柔声道:“你,你真的会为了我,为我落泪,双城,我,我好开心……”脸上犹带笑容,这笑容却渐渐僵了,慢慢停止了呼吸。 韩重山冷冷地道:“石双城,是你害死小师妹的。你背叛师门,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。姓石的,我劝你还是自己了断了吧。”活无常和死有分也各上前一步,形成三面合围之势,喝道:“不错,你若不自裁,待会儿我们动起手来,必定叫你死得苦不堪言。” 石双城慢慢放下柳絮儿,说道:“从我进了地藏门之日起,便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从今以后,我不想再杀人了,你们走吧。”韩重山仰头大笑,说道:“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么?”石双城缓缓提起寒铁剑,一字一字地道:“韩重山,就算你们三人齐上,我又有何惧?左右是死,今日就在此地做个了断吧!” 韩重山叹了口气,说道:“没想到咱们师兄弟,竟要在这里同室操戈,真是可叹!”向前踏上半步,活无常与死有分也向前半步,便要动手。 正在此时,忽听林中有人叹道:“如此良夜,却被人搅扰不休,当真大煞风景!”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,语气平和。 第十二章 魔音绕九天 几人一怔,全都扭头看去。却见那座孤坟之后,慢慢转出一个老妇,年岁似乎甚长,但身影妙曼,容貌端庄,缓缓走到阿薰面前,眼光中满是慈祥之意,叹道:“阿薰,你长得跟你母亲真是一模一样!”众人都是一愣,心道:“原来这老妇识得阿薰,说不定跟绿柳山庄有些渊源。” 阿薰满脸疑惑,问道:“你是谁,你怎么会认识我,难道,难道你识得我母亲?” 那老妇叹了口气,道:“阿薰,我听到你吹笛子,是一曲’挂枝儿’罢?你母亲在世之时,最喜欢听的曲子,就是这一支‘挂枝儿’。” 阿薰又惊又喜,道:“原来,原来您真的识得我母亲?” 活无常见这老妇突然出现在林中,一现身便旁若无人般的与阿薰絮絮叨叨,拉起家常话来,大是恼怒,喝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,却在这里大模大样,装神弄鬼?” 阿颖向他扮个鬼脸,说道:“呸,你才是鬼,是无常鬼。”活无常更是恼怒,若不是石双城挡在他身前,便要去找阿颖的晦气。 那老妇眼角也不向他瞟上一眼,却向阿薰道:“阿薰,我看看你的笛子,好不好?”阿薰取了出来,道:“阿爹说,这笛子,是我母亲留给我的。” 那老妇拿在手中,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她小的时候,就爱吹这支笛子。哎,睹物思人,见到这支竹笛,就像又见了她一样。” 活无常大是不耐烦,喝道:“你还不走,在这里唠唠叨叨做什么,待会儿我们动起手来,可别怪咱们刀剑无眼。”那老妇却缓缓说道:“你们要动手,那就动手好了,我倒想吹一支曲儿,想必也不会妨碍到阁下吧?” 阿颖甚是高兴,说道:“原来婆婆也会吹笛儿,那当真好极了。” 那老妇一笑,说道:“好漂亮的小姑娘,你心地倒好,只不过,这支曲子,可不是吹给你们听的。快用手绢塞住耳朵,要紧要紧,知道么?”后面几句话,却是压低声音说的,她与二女站得甚近,只有二人可以听到。 阿颖一怔,奇道:“为什么?”却见阿薰用手绢塞住耳朵,又扯了扯她的衣襟。阿颖不明所以,却还是依样照做了。 韩重山不去理会,说道:“姓石的,今日此地,就是你葬身之处。接招吧!”他的玄铁刀还在柳絮儿胸口,他手臂一探,便把刀拔了出来。一道血光,也随之喷出。石双城一见,更增心中之怒,喝道:“很好,今天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!”一剑刺出。活无常和死有分见他动手,也立刻发招。四人都抱了决死之心,一场恶战展了开来,林中立时杀气冲天。 那老妇却似乎对这场生死大战视而不见,双手拿起笛儿,轻轻吹了起来。阿颖和阿薰听不到她吹什么曲子,心中好生郁闷。却又不敢取出手绢,料想那老妇既然郑重其事的告知二人塞起双耳,必定自有深意。 那老妇只吹了片刻,忽见韩重山几人满脸讶异之色,打斗也缓了下来。又过片刻,忽然活无常和死有分跳到一边,盘膝坐下,竟然在大敌当前,打坐运气。 阿颖只看得好生奇怪,阿薰却茫然不知。韩重山和石双城仍在过招,两人势均力敌,刀来剑往,一时难分高下。又斗一会儿,那老妇面色郑重,虽然仍在吹笛,却似乎也颇为吃力。 突然之间,韩重山脚下一个踉跄,眼看石双城只要乘虚而入,一剑刺出,便可取胜。不料却见石双城竟然退开几步,随即也盘膝坐下,打坐运气。韩重山离他不远,也是一模一样,盘膝而坐,面色十分凝重。 阿颖又惊又喜,道:“咦,他们怎么不打了,难道听了这位婆婆的笛子,便打消了杀人的念头?这位婆婆可当真了不起,简直就是南无观世音菩萨!” 那老妇仍在吹笛,头上却有白气缭绕,阿颖可不知道这是真气太耗之故。石双城却明白,这老妇以内力吹笛,此刻功力已然发挥到了极致,若不收功,对身体会有极大损伤。只是不知何故,自己听到笛声,便会心跳如捣,虽然运功相抗,但显然抵受不住,只要再过片刻,便要气血攻心,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。料想韩重山等人,此时必定也在苦苦支撑。活无常与死有分功力稍低,只怕已然受了内伤。 正自忧急,忽然那老妇放下笛子,长长出一口气,叹道:“佛家讲究慈悲为怀,一为己甚,其可再乎?我幽居此地多年,不想再多伤人性命。你们几个鼠辈,还不想走么?” 却见活无常和死有分面如白纸,挣扎起来,忽然各自呕了一大口血,两人背起被石双城打伤的阴司鬼使,匆匆离去。 韩重山站起身来,叹了口气,道:“这才是人外有人,天上有天,今日韩某当真大开眼界。不知这位婆婆,尊姓大名,可否相告?”那老妇看着他,点了点头,道:“你的功夫也算不错,能抵挡我的九天魔音这么久,可算得一流好手。老身是山隐之人,不想过问世事,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,快去吧,我不想难为你。” 韩重山见她不肯相告,颇是失望,却不敢再说,当下收起玄铁刀,向那老妇施了一揖,转身大步而行,虽然输了,却仍然不失高手风范。 石双城躬身行礼,道:“多谢婆婆施以援手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那老妇道:“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想不到地藏门中,还有你这样明事理的后生少年。哎,只是可惜了,铁笔丹青虽然得享盛名,最终仍是因你而死。”石双城低头不语,羞惭无地。 阿颖取出耳中手绢,满脸好奇,问道:“婆婆,你吹的什么曲子,怎么他们好像很害怕似的,架也不打了,那几个不人不鬼的家伙,甚至还吐血受伤?” 那老妇叹道:“这曲子名唤九天魔音,哎,我也多年未曾吹奏,毕竟岁月不饶人,吹这曲子,耗费我太多功力,只怕也得静养一月,才能恢复过来。”阿颖惊叹不已,道:“原来吹笛子也这么利害?阿薰,你会不会吹这样的曲子?”阿薰笑道:“我从未曾听说过世上还有这样的笛声,又怎么会吹?” 石双城恭恭敬敬地问道:“婆婆内功深湛,实是一位前辈高人,却不知如何称呼?”那老妇叹了口气,道:“内子在世之时,名号中有潇湘二字,就唤我潇湘夫人吧。” 阿薰道:“我有一事,想问婆婆,您真的见过我母亲么?”潇湘夫人伸手抚摸阿薰秀发,叹道:“阿薰,你是我的外孙女,你的母亲,是我女儿。” 此言一出,几人都惊得呆了。 阿薰更是惊讶,奇道:“什么,您是我外婆,可是,可是为什么阿爹从未提起过。我还以为,我的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人世了。” 阿颖也道:“是呀,您既是阿薰的外婆,为什么这么多年来,从不曾相见?” 潇湘夫人说道:“此事说起来,不足为外人道也。只不过事隔多年,而且铁笔丹青也已谢世,就算告诉你们,那也无妨。其实是因为当年我与内子都不喜欢铁笔丹青,认定他为人迂腐,耽于书画,于武学一道有所妨碍,不能做我门中传人。而我们只有一个女儿,出嫁之后,家传武学由此而断,岂不可惜?不料小女十分任性,哎,当年,她和铁笔丹青,其实是私奔的。” 几人都是一呆,阿薰脸一红,道:“您说的这些,难道是真的?”潇湘夫人温言道:“两情相悦,就算是私奔了,也是情有可原。只不过,那时候,我和你外公却甚是恼怒,不肯相认,于是就绝不往来。没想到的是,你母亲自小体弱,生下了你,却因难产而死。就算我们想要挽回这门亲事,也已迟了。而你爹性情孤傲,经过此事,更是不愿相见,因此这么多年,外公外婆虽想见你一面,亦不可得。” 阿薰还是半信半疑,忽然想起一事,低声问道:“婆婆,我还有一件事,请问婆婆,我母亲小名叫什么?”要知闺中女子小名,除了父母和极亲近的人,知道的人甚少。潇湘夫人叹道:“你母亲的小名,唤作湘裙。” 阿薰不由一呆,这才信了,哭拜于地,道:“外婆,您果然是我的外婆。为什么我这样可怜,长这么大了,这才第一次知道,自己还有一个外婆?” 潇湘夫人也是眼中含泪,伸手搂住阿薰,说道:“可怜的孩子,你从小没娘,如今又没了爹,从今往后,在这世上,就只有外婆一个亲人了。” 阿颖见她们相认,也大是感动,泪珠儿只在眼圈中打转。石双城想起以往杀人,一剑出手,世上便多了许多孤儿寡母,不由得后悔莫及。 阿薰哭了片刻,忽然一咬牙,说道:“外婆,我要您教我功夫,日后让我为阿爹报仇。”潇湘夫人注视她良久,叹道:“本来,你有报仇之心,我不该阻拦。只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,何况地藏门是江湖上最为阴险毒辣的帮派,你与他们为敌,我又怎么放心得下?” 阿薰转身朝向石双城,神情茫然,道:“我们和地藏门无怨无仇,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爹?”石双城无言以对,低垂下头。 潇湘夫人道:“地藏门专干绑票暗杀之事,只不过他们这次对绿柳山庄下手,却并非为了钱财。幽冥鬼王想要的,是一本碧血残帖。”阿薰啊了一声,睁大眼睛看着潇湘夫人。阿颖道:“我听人说,碧血残帖是晋时王右军的手迹,价值连城。那个什么鬼王想得到它,若不是为了发财,莫非他也懂书画,虽是强盗头子,也想附庸风雅?” 潇湘夫人笑道:“当然不是,穆先生号称鬼王,武功深不可测,但文学一道却甚是有限。他若有那么一分风雅,也不会去杀人越货了。那本碧血残帖,其实不是字帖,而是一部武功秘笈。” 石双城大是惊讶,道:“怪不得师父当日要我下山,到绿柳山庄去取碧血残帖。当时我也好生纳闷,心想师父怎么对书法有兴趣了?想必他早就知道,那是一本武功秘笈了。”阿颖奇道:“既然是武功秘笈,为什么又要叫什么碧血残帖,跟王羲之究竟有没有关系?” 潇湘夫人笑道:“这本碧血残帖,自然跟王羲之一点关系也没有。其实这本秘笈另有一个名字,想必石剑客或许曾听说过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那是什么名字?” 潇湘夫人道:“这本碧血残帖,名字中有个残字,那是残缺不全之意。这本秘笈真正的名字,却是唤作《剑品注》。只不过,这也不是真正的《剑品注》,只是其中的一些残句断章罢了。” 石双城啊的一声,惊道:“《剑品注》?不知有多少武学之士,对此书梦寐以求。原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武学奇书?” 潇湘夫人道:“正是如此。此书传世数百年,却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,既使是残缺不全的碧血残帖,也是稀世之珍。那幽冥鬼王不知那里得来的消息,说绿柳山庄藏有此书,这才派高手来夺。唉,铁笔丹青聪明一世,却反为虚名所累。且不说他有没有此书,就算真的有,他又并非好武之人,要此书何用?是了,或许是他听到了一些以訛传訛的传闻,以为那当真是王羲之的手迹,这才降格以求。唉,人若有贪求欲,当真是为害不浅。” 阿薰一片茫然,喃喃地道:“原来是这样,原来是这样。” 阿颖却颇为好奇,问道:“婆婆,我只听说过有《诗品注》,却未曾听过有什么《剑品注》,不知这本书里,却又讲些什么?” 潇湘夫人说道:“梁朝钟嵘作《诗品注》,品评天下文士,实在是一件极风流儒雅之事。后来有一位文武双全的武学奇才,也效法钟嵘,作《剑品注》,收录天下绝顶武学,品评历代武学大师。武林代代相传,后学之士,若能得了此书,学成书中剑道,便可以无敌于天下。” 石双城听了,不由得感慨万千,道:“原来如此,若是真有这样的书,想必天下练武之人,人人都想去看一看的。”阿颖忽然道:“喂,要是你知道书在谁手里,会不会不顾一切,杀人放火,不择手段地去抢?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若是从前,我或许会这样做,可是从今日起,我决不做有悖天理之事。”阿颖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但愿你不要口是心非,我可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。” 潇湘夫人道:“其实书无好坏一说,人却有良莠之分,若是仁人志士得到此书,学成绝世剑法,执之纵横天下,惩恶除奸,自是好事。反之若被奸人所得,只怕将引发武林中的腥风血雨,必将为祸世间。” 石双城道:“婆婆说的甚是。在下自知过去为恶甚多,从今往后,自当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。” 潇湘夫人望着他,点了点头,道:“以你剑术,若是为恶,必将为世人所不齿。若是行善,则善莫大焉。老身只昐寒铁剑以侠名播于天下,而非一名杀手剑客,叫天下豪杰之士齿冷。” 石双城道:“蒙婆婆教诲,在下自当刻骨铭心,没齿难忘。”潇湘夫人点点,说道:“石剑客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又向阿颖打量几眼,道:“姑娘神态高贵,身份似非寻常,不知何故,一人在江湖中行走?” 阿颖笑道:“我在家里闷得慌,这才一个人跑出来玩,婆婆,我跟你去,你教我吹笛子,好不好?” 潇湘夫人笑道:“你偷跑出来,想必家里人很着急了,你还是快些回家吧。地藏门的那些人今夜虽然被我吓走了,必定不会甘心,我要带阿薰离开这里,你们也快些走,日后如果有缘,或许还有相见之时。” 阿颖想到就要和阿薰离别,虽然两人相识不过一天,却一同经历了生死之劫,这份情谊,却胜过寻常人一生一世。阿薰自是知道外婆心意,是不想连累阿颖,当下虽然心中黯然,却强自忍住,笑道:“阿颖姐姐,我想你比我大,就叫你一声姐姐吧。”阿颖眼圈一红,道:“好妹妹,我也很想叫你一声妹妹呢。” 阿薰叹道:“姐姐,我要走了,你住在哪里,以后有机会,我会来找你的。” 阿颖略一沉吟,从项上取下一块玉佩,放到阿薰手心,道:“我的家就在京里,以后你来了,拿了这玉佩问人,就可以找到我的。” 阿薰甚是欢喜,收起玉佩,道:“姐姐,我要走了,你要小心,快些回家,多保重。”阿颖道:“是了,阿薰妹妹,你也一样。” 潇湘夫人微微一笑,携了阿薰之手,在月色之中,飘然而去。阿颖频频向阿薰挥手,依依惜别。 石双城却走到柳絮儿身旁,叹道:“师妹,石某是个不祥之人,不值得你为我而死。若有来生,我愿做你的兄长,好好照顾你。”当下用短剑在地上挖坑,将柳絮儿草草安葬。 第十三章 茫茫天涯路 待得两人去得远了,石双城道:“阿颖,咱们也走吧?”阿颖忽然把脸一板,道:“我认识你么,为什么跟你走?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阿颖,你……”阿颖瞪了他一眼,转身便走,石双城忙跟上前去。 走了几步,阿颖忽然站住,道:“喂,你跟着我干什么?”石双城道:“你一个人走,我放心不下。”阿颖冷冷地道:“是么?没想到一个冷血杀手,也会有放心不下的时候?”石双城知道她余怒未消,当下不再做声。 阿颖向前又走,他远远地跟在后面。月色茫茫,两人一前一后,在树林中徐徐前行。阿颖走得快,石双城就跟得快,阿颖走得慢,石双城就放慢脚步。总之楔而不舍,一直跟随。 天快亮时,出了林子。前面有许多农田,只见田野上油菜花开,晨雾弥漫,地上露水未干。忽听水声潺潺,路旁却是一条小河,河边有一架木桥。阿颖从桥上走过,忽见对面走来两人,却是一男一女,想来是附近村民。那两人年岁不大,似乎是一对情侣,女的在前,男的在后,一边走一边争吵。 阿颖不觉停了下来,听他们说话。似乎那村女对那男子有了误会,那男子却不断发誓,说自己并无二心。但那村女只是不信,忽然之间,那男子大步走到桥上,说道:“你若是不信我对你是真心,我就跳下桥去。”要知春寒料峭,早晨的河水极冷。那村女冷笑道:“是么,你倒是跳啊?”那男子一赌气,竟然当真涌身跳了下去。那村女这才吃惊,急忙冲到河边,那男子落水之后,竟然没有再露出头来。 那村女大惊,哭道:“我其实是相信你的,只不过想试试你罢了。你怎么就真的跳了,你要是有什么好歹,我也不想活了。”忽然之间,水声一响,那男子从河边水草丛中探出头来,笑道:“放心好了,为了你,我又怎么舍得去死呢?”那村女又笑又骂,将那男子拉上岸,两人说说笑笑,径自去了。 阿颖见这一男一女言归于好、并肩而去的亲密神态,不觉心中一动,不禁偷偷向石双城看去,却见他远远站在桥的另一头,仍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。叹了口气,心道:“其实石大哥对我是挺好的,只是他不该害得阿薰姑娘没了爹,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。”想到这里,一赌气又往前行。 两人走到一处小镇时,快到中午,阳光照在官道两旁的田野上,暧洋洋地,一扫晨曦时的阴霾气息。 石双城是铁了心,心道:“不管你理不理我,我就这样一直跟着,看你怎么办?” 阿颖也铁了心,心道:“你既然要跟来,那就跟着吧,我就是不理你,看你怎么办?” 这个镇子颇为热闹,镇中有许多商铺,又有许多杂耍、唱曲的,阿颖也无心理会,正走之际,忽听前面一间茶肆中传来胡琴声,曲调凄宛,意境幽远,与众不同。 阿颖不禁放慢脚步,向茶肆中看去,却见一个布衣老者,衣襟上有几块补丁。面容沧桑,低垂眉头,膝上架着一付胡琴,一手按弦,一手执弓,随着曲调高低变化而来回拉动。 阿颖细听曲调,不禁一怔,失声道:“昭君怨?”这是一支古曲,描绘汉时昭君出塞的情形。想当年大汉朝不堪连年征战,只得与匈奴结亲求和,宫女王嫱赐为昭君公主,下嫁单于。王嫱自知出塞之后,再无归国之期,于途中作“昭君怨”,曲中极尽悲怨凄婉。那老者用胡琴拉出这样的曲调,怎不动人心魄? 那老者听得有人说破曲名,不由得一怔,放下琴弦,上下打量阿颖几眼,道:“这位姑娘年级轻轻,也知道昭君怨这支曲子?”阿颖道:“王昭君为了汉家天下,舍却自身一人,换来两国数十年和平。她一念之仁,可以说救活了千千万万的生命,如此悲悯心肠,委实可钦可敬。” 那老者一呆,万没料到阿颖一个年轻姑娘,却说得出这番话来,不由得感慨万分,叹道:“世人说起昭君出塞来,都只是一个怨字。唯有姑娘,才真正识得昭君娘娘的一片大仁大义之心。这位姑娘,看来你不但识得琴曲,更懂得为人的道理。” 阿颖微笑道:“不敢,小女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。”忽然茶肆中有人说道:“姑娘,你会听曲,会不会看画啊?”阿颖一怔,扭头看去,却见是一个茶客,头上戴着偌大斗笠,却看不清面目。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,放到桌上。阿颖好奇心起,便走了过去,那人将画展开了,却是一幅仕女小像,阿颖不禁啊了一声,那幅小像竟然似极了阿薰的母亲!再往下看,落款果然是“铁笔丹青”四个字。阿颖一呆之下,奇道:“阁下是谁,怎么会有此画?”那人一声冷笑,忽然飞快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,横在阿颖颈前,向茶肆外喝道:“姓石的,你背叛师门,又打伤了阴司鬼使,以为可以一走了之么?” 阿颖大惊,这才知道又遇到了地藏门中的人物。只是这人并未见过,不知是谁。 石双城一直守在茶肆外面,忽见变故突生,急忙冲了进来,手按剑柄,生怕阿颖被他所伤,却不敢轻举妄动,喝道:“赤尾蝎,你想怎么样?” 赤尾蝎其实只是地藏门中的二流角色,武功并不如何高明,冷笑道:“石双城,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,当真好逍遥自在啊。你居然自恃剑术了得,大摇大摆,四处招摇,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,既是如此,不如做个人情,将你的项上人头送给我吧?” 石双城哈哈一笑,说道:“赤尾蝎,几年没见,当真出息了,好汉子!哼,以你这样的角色,居然也敢向我叫阵了,看来地藏门中,当真是藏龙卧虎。我倒想把这个人情送给你,只不过,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了?”说着,向前踏进半步。 赤尾蝎脸色大变,喝道:“站住!我知道寒铁剑在七步之内,出剑如电,从不失手!听好了,我赤尾蝎倒也有自知之明,从未想过要向你挑战。只是千不该万不该,你不该做出欺师灭祖之事,何况又害得阴司鬼使身受重伤。他与我半师半友,情份非比寻常。无论如何,我也要杀了你,为他报仇。就算杀不了你,我也要杀了你的女人,让你抱憾终生!” 石双城心头一惊,知道赤尾蝎倒不是虚言恫吓,他知道武功不及自己,说不定当真会向阿颖下手。当下喝道:“你胡说什么?这位姑娘与我非亲非故,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。她与此事无关,你放了她,有种的,尽管冲着我来就是。” 赤尾蝎用力扯住阿颖的手臂,匕首在空中虚刺两下,又抵在阿颖雪白的颈前,喝道:“姓石的,你若是不想让这位姑娘替你送命,就把剑放下。若是不然,我立刻就杀了她!” 石双城见他神情紧张,已是急红了眼,当下缓缓取出寒铁剑,放到地上,退开一步,道:“你放开这位姑娘,你要杀我,尽管动手啊。” 但赤尾蝎素来畏惧他,怎敢轻易动手?喝道:“我要你跪下,不然,我就杀了这女人。” 石双城面色一变,要知他纵横江湖多年,从来都是傲视群雄,何曾向人低头?今日为了阿颖,已然弃剑,要知一个剑客视剑如生命,剑在人在,剑亡人亡,佩剑从不离手。剑尚且不能放,更何况屈膝下跪,那是死一百回、一千回也绝不会去做的。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赤尾蝎,你若要杀我,这就动手吧,只要你放了那位姑娘,我答应你,我绝不还手。但你若要我跪下,那却万万不能。”说着双手放在背后,缓缓转过身子,背对赤尾蝎,说道:“寒铁剑一诺千金,难道你不知道么?” 赤尾蝎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江湖上都说寒铁剑如何如何了得,向来是说一不二的。这一点,我倒是相信的。那好,我便放了这位姑娘,只不过,你若是还手,那又如何?” 石双城一呀牙,说道:“若是我有违此誓言,叫我石双城千秋万代,世世为奴!”赤尾蝎见他发下重誓,知道以石双城这样一个成名剑客,许下毒誓,那是绝不会反悔的。于是冷笑一声,道:“很好,姓石的,既然是你背叛师门在先,就别怪我不讲同门之谊了。”当下伸手推开阿颖,提起匕首,吸一口气,直往石双城后心刺去。 石双城虽是背对着他,但对他的一举一动却听得清楚,知道他当真放开阿颖,同时向自己动了手。他仰头向天,微微一笑,心道:“今生我杀了许多人,虽然有的该杀,但想必也有许多不该杀,我又怎能分辨得来?不如就这样做个了断吧。”于是将眼一闭,含笑待毙。 阿颖被推出几步,险些撞倒,她扶在一张桌上站稳,转过身来,见石双城一动不动,显然当真想一命换一命,不做反抗,不禁大惊,叫道:“石大哥,你不能死,你若死了,我也绝不独活!”向前扑去,想要去拦阻赤尾蝎。但赤尾蝎出手何等之快,她又怎么赶得及? 突然之间,只见两条人影纵横,剑光交错。那两人出手之时,本是一左一右,但剑过之后,却左右易位,同时出招,同时收剑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一招过后,剑已入鞘,但剑光却兀自未消。 赤尾蝎的匕首刺出,刚要挨到石双城背心,忽觉有两道剑光从身前掠过,他一呆之下,只觉忽然手上无力,那柄匕道嗒的一声,摔落在地。跟着神智一阵恍忽,低头向自身一看,却见胸口衣襟上,成十字形裂开,慢慢有血水涌出,原来竟在不知不觉之间,被那剑光所伤。他实是惊讶万分,向那两人看去,但眼中已是模模糊糊,只说了一句:“你、你们是谁?”便倒地身亡。 几乎就在同时,阿颖扑到石双城跟前,伸手从背后抱住他,哭道:“石大哥,你真的、真的愿意为了我,牺牲自己性命?” 石双城感到阿颖的秀发垂在自己后颈,有些莫名的舒服,又痒痒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,不由得呆了。他原以为必死无疑,不料却仍在人世,只是阿颖抱着自己,又有些晕晕乎乎,不禁喃喃地道:“我是在哪里,难道是在阴曹地府么?可是,地狱里又怎么会这样?” 阿颖嗔道:“你没死,是我跟你说话,难道,你想让我也到黄泉路上去陪你么?”石双城叹道:“原来我没死,唉,我做错了那么多事,当真该死。” 阿颖忽然发觉自己抱着他,不禁面红过耳,急忙放手,低头无语。 石双城转过身来,见赤尾蝎死于地上,不由得长叹一声,道:“地藏门中又损折一人,这笔账,自是又再算到我的头上。哼,多一人少一人,又有什么差别?”又向阿颖问道:“是谁杀了他?”阿颖一怔,略一犹豫,说道:“我、我不知道。” 石双城向赤尾蝎胸前伤口看了一眼,道:“从这两道剑伤来看,出手又准又快,难得的是虽是两人出剑,却几乎同时伤到对手。配合得如此默契,倒像那晚古庙中遇到的岩氏兄弟。只是倒也奇了,这两个御前侍卫,怎会那么巧,总是跟我们在一起?” 阿颖眼珠一转,道:“只怕是这两个侍卫也要回京,因此在这里遇到了。他们出手相助,也算做了件好事。” 石双城虽是满腹疑团,但想岩氏兄弟出手救人,总是好意,也就放到一边,不去想他了。 镇中茶肆中出了人命,终究是件大事。二人不想惹上麻烦,当即动身离开小镇。 石双城见阿颖步行了许多路,怕她受累,雇了一辆双辕马车,让她坐了上去,自己却斜坐在车辕上相陪。两人误会冰消,一路谈笑而行,只觉风光无限,唯愿道路再远一些,最好永远没有尽头。 抬望眼,只见白云蓝天,蓝得清澈明净,一尘不染。马车摇摇晃晃,阿颖一夜未眠,不知不觉,靠在石双城肩上,竟尔沉沉睡去。石双城侧脸看她,见她长长的睫毛低垂,樱唇微闭,便在睡梦中,也透着清灵甜美。鼻中微闻她身上淡淡幽香,不觉心中一荡。情不自禁,伸手揽住她的手臂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却已到金陵城下。 石双城伸手拍了拍阿颖肩膀,说道:“快醒醒,已到京都了。”阿颖这才迷迷糊糊醒转,叹道:“到了么,怎么这样快?……哎呀,我怎么…….”忽见自己枕在石双城肩上,身子几乎就躺在他怀里,登时羞得小脸通红。石双城这才想起自己还揽着她的手臂,也不禁脸一红,急忙缩回手。阿颖悄悄看了他一眼,只觉心如鹿撞,呼吸加速。 两人急忙正襟危坐,过了一会儿,忽然又觉得这样子有些好笑。阿颖忍俊不住,噗嗤一声,笑了出来。 第十四章 捕雀蝉在后 途中风光无限,只觉时间飞快流逝,一转眼间,便已到了南朝的京都金陵城。阿颖下了车,道:“我想下来走走,在车里气闷得紧。”石双城打发了车夫,和阿颖并肩入城。 金陵乃是当时天下最繁华之地,自是与别处不同。街市人如潮涌,各种店铺鳞次栉比。阿颖对城中十分熟悉,带着石双城在人群中穿行,又到市集中吃了一些小吃。天色渐晚,阿颖却兀自兴犹未尽。 两人说说笑笑,不觉走到十字街上。阿颖忽然站住,脸上显出忧伤神色,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低头不语。 石双城问道:“阿颖,怎么了?” 阿颖不答,忽道:“石大哥,你以后会想着我么?还是从此之后,便永远把我忘记?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阿颖,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。无论将来怎样,我们都会是忘俗的朋友。” 阿颖点点头,泪眼泫然,叹道:“石大哥,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咱们这就别过,后会有期。” 石双城与她虽然只是萍水相逢,但却一见如故,不知如何,心底颇有眷恋之意,忽听得她说便要分别,不禁茫然若失。 阿颖心中不忍,走出几步,忽然回眸一笑,说道:“石大哥,若是有缘,总有一天,咱们在烟雨亭前再见!” 石双城点点头,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阿颖强忍泪水,微笑道:“再见了,石大哥。”石双城挥了挥手,道:“再见。” 阿颖在十字路口,向北而行。待到阿颖的身影渐渐远了,石双城这才叹了口气,回转身,向南而去。 石双城出了城,在城南找了一间客店住下。只觉腹中有些饿了,便下楼吃饭。路过一间屋子,一瞟眼,只见屋中椅上放了一件女子衣服。他一怔之下,心道:“这件衣服,我好像见到过的,可是那绝不是阿颖的衣服,也不是阿薰的。” 石双城边走边想,走下楼梯,忽然与一人相撞。那人啊哟一声,却是店中小二,他端了一只木托盘,盘中满是饭菜,却是去楼上房间送饭。两人相撞之下,托盘脱手飞出,眼看就要摔到楼下。忽然那店小二脚尖在搂梯上一勾,身子斜斜倒下,手臂一伸,竟然抓住木盘,硬生生扯了回来。若是平常木盘受此颠跛,盘中饭菜必定四溅。但那店小二抓住木盘的手法极是巧妙,手指一拔之间,木盘便稳稳地抓了回来,连菜中的汤汁也丝毫未曾洒出。 事出意外,两人都是一怔。那店小二在楼梯上站稳身子,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似乎有些尴尬,勉强笑了一笑,说道:“还好我身手利落,总算没洒了饭菜,不然的话,这个月的工钱又泡汤了。”说着,侧着身子,从他身旁走上楼去。石双城站在楼梯上,心中大疑,却见店小二送去饭菜的房间,正是他见到有一件女子衣服的那间房。当时屋门半掩,也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。现在见到店小二送饭进去,显然屋中有人。 石双城满腹疑惑,心道:“这店小二身手不凡,显然有极深的武功。似这等高手,又怎能在这荒村野店中做伙计?是了,听他口音,也不像本地人。但他假份店伙,却又为了何故?” 却见那店小二送饭进屋,不大一会儿,又抬了空盘,退了出来。他眼睛四处张望,神情略有些紧张,忽然见到石双城仍是站在楼梯口,不由得微微一愣,勉强笑了一笑,转身下楼。 石双城更是狐疑,慢慢踱下楼去,找一张桌子坐下,暗自留心店内各人,却见除了那店小二之外,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,一看就像个江湖人物,哪里有半分生意人的模样?而另外几人,虽然扮作打杂的样子,却都有彪悍之气,并非寻常村夫。 石双城心道:“莫非这是一间黑店?若是他们胆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,既是被我见到了,总不能不管。”当下假作不知,要了一些饭菜吃了,便自行回房。 他见无人跟踪,当下暗自将寒铁剑带好,潜出房间,悄悄来到那女子屋外。忽听里面一个女子惊道:“不好,怎么,我怎么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?”跟着砰地一声,似乎桌子被人掀翻,又是重重砰地一声,想是那女子摔倒在地。 石双城心道:“这女子的口音,怎么那么熟悉?”正在回想,究竟是在哪里听到。忽见楼下跃上几人,各自带刀,齐向屋门扑去。为首一人,正是那掌柜的,喝道:“快些动手,别留活口!” 石双城心道:“不管里面那女子是谁,既是黑店谋财害命,那便天理不容!”当下忽然长身而出,寒铁剑已自出鞘,一点寒光疾向那掌柜模样的大汉迎面刺去。以他身手,又是出其不意,料想那人定难避过这一剑。只听那掌柜“咦”了一声,显然也是大吃一惊,但他却丝毫不惧,手中刀蓦地里圈回转来,倒向石双城手腕剁去。 石双城也是大出意料,只得回剑挡开刀,同时手腕一沉,顺势一剑推出,正中那人肩臂,弯刀登时脱手。石双城正要痛下杀手,而店中另外几人已然赶到,店小二模样的好手喝道:“果然是你,哼,你自己要趟这浑水,可怨不得别人!”当头一刀便砍。石双城知道此人是劲敌,不敢怠慢,出剑格开。而扮作打杂的另两人也各舞弯刀,分进合围,显然都非庸手。 石双城以一敌四,一时之间,竟然奈何不得几人。那掌柜虽然受伤,却不肯退,弯腰拾起刀来,以左臂挥刀,猛攻上前。左臂使刀显然不如右手利索,但他膂力过人,每一刀狠狠砍下,都是力道十足。石双城既要全力挡他的刀,又要与另三人周旋,虽然未落下风,却也难以施展杀着。 那掌柜的喝道:“屋里的才是正主,老三,快进去料理了她,外面这小子我们来对付!”店小二答应一声,冲入屋去。石双城大惊,却被另外三人缠住了,无法阻拦。却听屋内那女子一声惊叫,情形十分凶险,石双城不及多想,横剑扫出,三人向后退避,他却倒跃而起,用背撞开屋子板壁,听声辩形,也不回头,反手一剑撩出。那店小二挥刀正要向那女子下手,做梦也没想到石双城竟倒撞入屋,一剑从他后颈削入,往前颈而出。一颗人头飞起,撞到对面墙壁上,反弹回来,从屋里滚到屋外,又沿着楼梯滚下楼去,那三人看了,都惊得目瞪口呆。 石双城扶起地上那女子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他怕外面几人追进来偷袭,眼睛一直未离开屋外。那女子忽然啊了一声,惊喜交集,叫道:“怎么是你?” 石双城一怔,扭头一看,却见那女子竟是拓跋青!忽听屋外那三人一声呐喊,各舞弯刀冲了进来。此刻不及细想,当下一把抱起拓跋青,寒铁剑一挥,划了半个圆弧,挡开三把刀,杀出屋去。那三人不舍,紧紧追赶。 拓跋青被他抱个满怀,羞得满面通红,却又全身酸软无力,动弹不得,急道:“喂,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石双城道:“敌人太强,我要分心照看你,取胜不得。我先找个地方,解了你中的毒再说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大步流星般急走。出了这家野店,越走越快。他虽抱了一人,但后面三人竟是追之不及,到后来便远远抛开,无影无踪了。 拓跋青叹道:“你这人逃命的本领倒是一流,哼,却没半点大丈夫气概,要是我大哥在这里,我也不用这么狼狈地跟着你了。” 石双城见身后无人跟来,看到前面有一座小山丘,松柏长青,当下绕到山后,在一处凹地里将拓跋青放了下来。他的手与拓跋青的手紧紧相握时,拓跋青不禁面红耳热,低垂下头。 待她坐好,石双城这才放了手,问道:“姑娘,你是不是吃了他们给你送的饭菜,这才中了毒?” 拓跋青向他深深看了一眼,柔声道:“是啊,我吃了饭,忽然全身无力,头昏眼花,当时就跌倒了。今天若不是你,我,我……石大哥,你是第二次救了我,小女子当真感激不尽。” 石双城初遇拓跋青时,只觉得她性情十分沷辣,似乎喜欢与人斗嘴,从未想到她会斯斯文文地说话,不由得一呆,伸手去摸她额头,道:“你怎么了,没事吧?” 拓跋青虽然无力,却还是挥手打开他的手,气道:“我没事,你以为我发烧说胡话?哼,你这人,我才不要理你!”石双城却沉吟道:“不知这伙人饭菜之中,却下了什么毒,又如何解法?” 拓跋青冷冷地道:“你这人看来也是老江湖了,却怎么连这点小事也束手无策?我听大哥说过,有些开黑店的,会在饭菜中下**,只要喝冷水,就可以解的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这可不是寻常黑店,那伙人都是高手,只怕他们下的药,也不是寻常**。若是不找到真正的解药,只怕于你身体有碍。” 拓跋青回想起来,也觉起疑,道:“是啊,我住进店里的时候,好像没见到这几人呀?后来店小二来送饭,我就觉得面生,原先的店小二是个瘦小子,个子矮得多,口音也不对。哎,都怪我当时太大意,也没多想,就把饭菜吃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拓跋姑娘,你不是跟你大哥在一起的么,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,你大哥却到那里去了?” 拓跋青道:“我大哥有一件大事要办,本来我也要跟去的,可是上次我伤重未愈,这才留在店里。”说到这里,又想起那天中了毒针,石双城曾替自己吮吸胸口的疮口,不禁脸上微微一红,抬头偷偷瞟了他一眼。 却见石双城似乎正心有所思,并未在意,忽然向一排扬树后面走去,道:“那里有水,我去接些水来,看看可不可以为你解毒。”拓跋青望着他的背影,心道:“这人与我非亲非故,却每一次都尽心尽力照顾我,难道他,难道他对我心怀好感?”想到这里,不由得心跳加快,暗有喜悦之意。 不大一会儿,石双城用水囊装了些溪水过来,给拓跋青喝下。拓跋青手上无力,石双城只好抬着水囊,放在她嘴边,喂她喝水。拓跋青心下感激,怔怔地看着他。 石双城倒是一怔,问道:“姑娘,你怎么了,是不是不舒服?”拓跋青一呆,道:“啊,没有。”低垂下头,颇为羞惭。 石双城可不明白,抓了抓头,道:“拓跋姑娘,喝了凉水,你觉得好些了没有?”拓跋青仍是低了头,却动了动手,叹道:“不成,全身还是一般地酸软无力,不知这伙天杀的小贼究竟下了什么药?” 石双城叹道:“看来只有抓一个小贼来拷打一番,才能知道解药在哪里。”拓跋青抬头看天,道:“天色晚了,我,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林子里。”石双城奇道:“你怕天黑么?哈,原来世上也有你怕的事。”拓跋青嗔道:“我是一个女孩子,怕黑有什么了不起的?不像你,打不过人就跑。贪生怕死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若不是为了救你,我又怎会把那几个小贼放在眼里?” 拓跋青道:“那些人是小贼么?你不是说过,他们都是顶尖高手?”石双城不禁面色沉重,道:“不错,他们的确不是等闲之辈,这倒奇了,拓跋姑娘,我记得初次见到你们兄妹,也是被一伙高手追杀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高手想要杀你?” 拓跋青一怔,略一犹豫,道:“我,我也不明白。将来,你问我大哥好了。”石双城察言观色,知道她似乎不便明言,当下也不追问。道:“那好,反正此事本来与我无关,我也不需要知道。拓跋姑娘,为了解你身上之毒,就算天黑了,我也得回去那家店里看一看。只好委屈你了,让你一个人呆在林中。你若是怕了,就闭上眼睛,我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 拓跋青急道:“可是,可是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石双城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夜幕之中。 石双城回到那间客店,却见屋中烛火未灭,而四周也平静如常,就像适才没发生打斗一般。心下疑惑,当下多了一个心眼,伏身向店内看去。 店中仍是静悄悄地,过不多时,忽听脚步声响,却有一人从路上走来,径直奔客店而去。那人身穿黑衣,虎背熊腰,身材极是魁梧。看来十分眼熟。 石双城正在寻思在何处见过此人,那人已踏进客店大门。便在此时,忽见屋子四周,荒草丛中有几人探身而出,都是黑布包头,手提弯刀。其中一人一声胡哨,五六人同时向屋中冲去。 石双城心道:“果然有埋伏,只不过不是为了等我,却是为了这个黑大汉。” 忽听屋里响起一声吼,宛如平地里响起一声雷。跟着只听“哎呀、啊哟”之声不绝,两三个黑衣人身子就似一捆捆稻草一般,被人从屋里抛了出来,直跌出数丈开外。 石双城只觉这声音十分熟悉,却见另有几人冲了进屋去,只听屋中兵刃撞击之声十分急促,想是打得异常激烈。忽然又是砰砰几声大响,似乎就连房屋也跟着晃动起来。 石双城心头灵光一闪:“原来是拓跋冲!”却见客店之中,跃出四个人来。拓跋冲当先杀出,数人紧紧跟随。却见他左臂用破衣裹着,上面满是血迹。原来他之前就已经受了伤,又见店里狭窄,当下冲杀而出。但那几人都不是庸手,虽被他打倒两三人,另外三人却越战越勇,苦苦相逼,刀刀凶狠,每一招都是夺命招数。拓跋冲纵有宝刀在手,仍是不支,几招下来便险象环生。 石双城伸手拔剑,一跃而出,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这么多人打一个,还要不要脸?”拓跋冲见了他,大喜过望,道:“原来是你,没想到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?”石双城笑道:“拓跋兄,这几个兔崽子,我替你打发了,好不好?”拓跋冲一面挥刀狠斗,一面大声说道:“石兄好意,在下心领了,这几个毛贼,却也奈何不了我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拓跋兄豪气干云,在下自是佩服,只不过你身上有伤,不宜久战。还是让我打发了他们,店里有好酒,咱们好生坐下来喝上几杯如何?” 拓跋冲听到一个“酒”字,不禁大笑道:“若是如此,那就有劳石兄了!” 那伙黑衣人见他们谈笑自若,竟不把己方放在眼里,不禁大怒,骂道:“死到临头了,还敢胡言乱语,这就拿命来吧!”叫骂声中,一涌而上,想要将两人乱刃砍死。 石双城笑道:“来得好!”寒铁剑略一摆动,但见寒光数道,在夜色之中,尤为刺眼,也不见他如何与敌人见招拆招,只见剑光游动,迅急如电,从三人身旁飞速游过。就连拓跋冲这等武功,也未看清他是怎样出手,顷刻之间,寒光闪过,便已收招。 那三个黑衣人东倒西歪,转眼之间,一死二伤。当中一人手按肩膀,鲜血顺着手指流出,怔怔地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,你的剑怎么这么快?”石双城笑道:“寒铁剑若不是这样快,就不是寒铁剑了。” 那黑衣人喃喃地道:“寒铁剑?好利害……”当下扶了另一人,和先前被拓跋冲打伤的三人,转身便走。石双城待要去追,拓跋冲却道:“穷寇勿追,石兄,放他们去吧。”石双城这才收起剑来,转身和拓跋冲相见。 拓跋冲赞叹不已,说道:“南朝之中,竟有你这等热血高手,在下十分钦佩。石兄,我数次蒙你相救,当真不知如何感谢才是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大家行走江湖,自当义字当头,何必言谢?” 拓跋冲心中感慨不已,忽然上前拉住石双城双手,说道:“在下是一个粗人,不会说客套话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,若不嫌弃,在下愿意与你结为生死之交,不知意下如何?”石双城大喜,说道:“拓跋兄快人快语,在下求之不得。兄长在上,请受小弟一拜!”拓跋冲哈哈大笑,伸手相搀。当下两人对月而拜,义结金兰。 拜过之后,两人心中欢喜,走到客店之中。原来店中早已无人,两人老实不客气,将柜上好酒抬将来,坐下便喝。 二人说说笑笑,喝了一会儿酒。石双城忽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大哥,我有一事请教。不知大哥到南朝有何贵干,怎么会招来这么多人追杀?”拓跋冲抬起碗来,大大喝一口酒,忽然站起身,道:“贤弟请随我来。”走到店外,却见被石双城杀死的那个黑衣人兀自横尸地上。 石双城走了过来,却见拓跋冲伸手掀起一人衣襟,冷笑一声,从他腰间取下一个黄金腰牌。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 拓跋冲冷笑道:“我也不瞒你,贤弟请看。”说着将腰牌放到石双城手上。 石双城看那黄金腰牌上写着“龙禁卫”三字,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,奇道:“怎么又是龙禁卫?我记得初遇兄长之时,也是几个龙禁卫追杀你们。这龙禁卫,究竟是什么样人?” 拓跋冲冷冷地道:“这些龙禁卫武功了得,乃是大漠狼族的王宫内侍,就如你们南朝的御前侍卫一般。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道:“大漠狼族?那是蛮方部落,怎么会到中原来追杀大哥?”拓跋冲叹了口气,道:“这伙龙禁卫,倒也不是冲我来的。只是我要破坏他们的机谋,这才派人追杀于我。” 石双城奇道:“不知兄长与大漠狼族有何怨仇,何况你是北越之人,怎么又会在南朝境内被大漠狼族的侍卫追杀?” 拓跋冲叹道:“贤弟,你我既然义结金兰,我便不能瞒你。为兄真实的身份,其实乃是北越国的护国大将军。我此次暗地里潜入南朝,是为了南朝公主许婚大漠小王子一事。无论如何,我也绝不能让这桩婚事做成。” 石双城又惊又喜,没想到自己这个江湖草莽竟和大将军拜了把子,当下问道:“想不到兄长竟是一位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,小弟竟能跟大哥结拜,想来真是汗颜!只不过大哥暗地里来到中原,却是为了不让南朝公主许婚?兄弟真是搞不明白,南朝公主的婚事与兄长又有什么关系?” 拓跋冲叹道:“南朝公主长什么模样,是美是丑,为兄一无所知。而且公主的婚事,本来跟为兄也毫无干系。只有一件,若是将公主许配给狼族小王子,那就大事不好。这是大漠狼族的一个天大的阴谋,为兄身为北越护国大将军,遇到这关系到国家危亡的大事,岂能不精忠报国,拚死阻挡?” 石双城仍是一片茫然,说道:“想我南朝乃是礼仪之邦,历来并无公主下嫁蛮夷之事,就算大漠狼族的小王子仰慕我天朝公主,前来求婚,朝中大臣也一定不许。兄长似乎有些多虑了。而且这是南朝国事,与贵国似乎并无相干。” 拓跋冲叹道:“不然,天下之事,千丝万缕,每一样都相生相剋,南朝之事,乍看起来,似乎是自家之事,与人无关;可是北越向来与南朝唇齿相依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若是两国反目成仇,那就有亡国之忧。” 石双城大是惊讶,道:“这又是为何?” 拓跋冲道:“南朝北越,百余年前,原是一国。后来发生战乱,这才一分为二。两国为了共抗外敌,于是结下盟约,若有外敌入侵,两国并力相抗。如今天下,最大的祸患,就是大漠狼族。大漠狼族虽以游牧为生,却精于骑射,雄兵数十万,对中原虎视眈眈。数十年来,多曾挑起战端,虽然略占便宜,却也不能取中原一寸土地。兄弟,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?” 石双城点头说道:“不错,大漠狼族时常无缘无故兴兵犯我边境,我的父母便是丧在狼族铁骑的刀下。可叹的是,我南朝兵马孱弱,屡吃败仗。只不过,这么多年来,大漠狼族也未能取得寸土。我还道是狼族虽然兵强马壮,与南朝交锋,却也未必能轻易取胜。今日听得兄长一席话,莫非大漠狼族之所以不能饮马中原,乃是因为南朝与北越国联手抗敌之故?” 拓跋冲手中仍然抬着一只酒碗,又大大喝了口酒,说道:“正是如此,两国结盟,若有外敌入侵南朝,我北越就从青桐关发兵,攻击狼族大军的后路。狼族若是侵犯北越,南朝也会发兵龙虎关,袭扰敌人。狼族大军腹背受敌,不论他多么凶悍,最后仍然非退兵不可。” 石双城道:“原来如此,听兄长一席话,让兄弟茅塞顿开。只不过,既然大漠狼族有并吞南朝北越之意,怎么又会前来南朝求亲?”拓跋冲道:“那就是他们的大阴谋了。以他虎狼之国,前来南朝提亲,无非是缓兵之计。他与南朝结为秦晋之好,必定罢兵议和,同时却发兵北越。若是北越无南朝兵力相助,只怕挡不住狼族倾国兵力。只要北越亡国,狼族又再挥师南下,轻而易举就灭掉中原。此为一石二鸟之计。” 石双城不禁惊得呆了,过了半晌,说道:“听兄长此言,若是大漠狼族此计得逞,岂不是两国都有亡国之虞?”拓跋冲道:“正是如此。为兄听到这个消息,这才潜入中原,伺机刺杀狼族小王子,叫他们无法提亲。” 石双城不由得沉默片刻,叹道:“以往我但凭个人喜好行事,只求快意恩仇,如今看来,才知兄弟真是井底之蛙了。若是亡国于狼族之手,则我辈皆是亡国之奴,又有何面目活此世上?大哥,你说我该如何是好?” 拓跋冲大声道:“大丈夫处事,自当为国为民,做一番大事业出来。以贤弟如此武功,若能相助,必然能挫败大漠狼族的阴谋。”石双城点点头,道:“不错,我这就去刺杀狼族小王子,叫他求亲不成!” 第十五章 以李代桃僵 拓跋冲听了石双城这番话,甚是欢喜,伸手握住他双手,说道:“只要贤弟肯出手,还怕什么大事不成?”石双城道:“事不迟疑,大哥,咱们这就动身,去找那个什么狼族小王子去。” 拓跋冲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贤弟,此事还须从长计议。我先得和我妹子见面,这里既然有人来对付我,只怕客店中也不大稳当。”他此言一出,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。石双城登时想起拓跋青还留在荒郊野外,当下连拍自己脑袋,叹道:“不好了,我怎么把她给忘了,唉,只怕她可要怪我了。” 拓跋冲奇道:“贤弟,你怎么了?”石双城叹道:“我把令妹忘在林子里了。”当下把店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。拓跋冲不禁感叹不已,说道:“真是万幸,若不是贤弟出手相救,唉,我真是……”石双城道:“大哥快跟我走,若是去迟了,只怕令妹要大大地责怪我呢。” 两人飞快往拓跋青藏身的树林奔去。不大一会儿,就到了林子里,来到一处洼地,却见空无一人。石双城满脸狐疑,奇道:“咦,应该就是这里的,不知她到哪里去了?”拓跋冲也是脸色郑重,说道:“难道店里那些小贼发现了她的踪迹,因此追了过来?”石双城四下一看,摇了摇头,说道:“林中没有别人来过。” 两人正感心中忧急,忽然一条人影跳了出来,双手掩住拓跋冲双眼,笑道:“要是猜不出我是谁,三天不许喝酒!”却是拓跋青的声音。 拓跋冲大喜,转过身来,月光下见拓跋青笑脸盈盈,也自欢喜。石双城却大为诧异,奇道:“咦,拓跋姑娘,你身上的毒怎么解的?” 拓跋青瞪了他一大眼,气道:“没良心的家伙,你把我丢在荒郊野外,一点也不管人家死活,我恨死你了!” 石双城忙道:“对不住,拓跋姑娘,我到你住的那家黑店去,不想却遇见有人要对你大哥不利。我只好跟那些杀手打了一架,因此耽误了,姑娘千万别见怪。” 拓跋青哼了一声,不去理他,脸上颇有担忧神色,问拓跋冲道:“大哥,你没事吧,啊,你的肩膀受伤了?”拓跋冲道:“不碍事。今晚我们夜袭狼族小王子,不想却中了计。我杀死一个貌似小王子的家伙,谁知却是他的替身。我带去的二十名弟兄,全部战死。我肩上受了一点小伤,一个人杀出重围。原想回到客店来接你,不想店外也埋伏了杀手。若不是石贤弟出手相助,只怕为兄难以全身而退。” 拓跋青瞪着一双妙目,奇道:“什么石贤弟?”拓跋冲一笑,说道:“我跟石双城一见如故,已经义结金兰,拜了把子。从今往后,你就叫他二哥,咱们都是一家人了。” 拓跋青瞪了石双城一眼,说道:“我才不跟他做一家人呢,他那么坏,丢下人家就不管。”嘴上这么说,心中却是颇为喜悦。 拓跋冲见到她平安无事,甚是高兴,说道:“妹子,取酒来,今日我要跟我兄弟一醉方休!”拓跋青撅着嘴道:“就知道喝酒,见到人家,也不问问人家是死是活。”原来她随身带有两只皮囊,一只装水,一只却是装酒。而这只酒囊自是专门为拓跋冲而备的了。她嘴里嘟嘟囔囔,却仍是从腰间取下酒囊来,递给拓跋冲。 拓跋冲脸上神情也有些尴尬,笑道:“都怪我胡涂。对了,好妹妹,你不是中了那伙小贼下的**了么,怎么现在又没事了?” 拓跋青又瞪了石双城一声,说道:“他说去替我找解药,谁知一去不回头,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。还好我也不是第一天闯江湖了,于是我就想法子把吃下的那些东西呕了出来,又喝了许多水,我就好啦。”石双城只好笑了一笑,心里却暗自夸她聪明。 拓跋冲大声笑道:“好啦,没事就好。来,坐下喝酒。” 月光照在林中,三人席地而地,但觉夜风凛冽。拓跋冲拿起酒囊,喝了一口酒,又递给石双城。他喝了一大口,只觉酒劲十足,颇是辛辣,显然是来自北方的烈酒。又递还拓跋冲,不料他却不接,反而看着拓跋青。 拓跋青哼了一声,道:“喝就喝,有什么了不起?”从石双城手里接过酒囊,也喝了一口酒,竟是面不改色。 拓跋冲笑道:“在我们北越,喝过同心酒,便是一家人。贤弟,我只有这一个妹子,我的妹子,也就是你的妹子,她从小没管教,对你多有失礼之处,还望兄弟不要见怪。”石双城道:“兄长说那里话来,咱们是一家人了,又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?何况拓跋小妹也是个爽快人,巾帼不让须眉,兄弟我是十分佩服的。” 拓跋青撅着嘴道:“大哥偏心眼,他把我丢下不管,我骂他几句,难道也不成么?”石双城笑道:“别说青妹只是骂我几句,就是打我几下,我也决不敢有半句怨言。”拓跋青眉宇含笑,举手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,我可当真要打了?”石双城笑道:“你尽管打好了,我若皱一皱眉头,就不算好汉。”拓跋青微微一笑,伸手在石双城肩上轻轻拍了一下,脸上却不禁红了。 拓跋冲大笑,说道:“不算,不算,这也叫打,打蚊子还差不多!”拓跋青不由得低垂下头,脸色却更加红了。 三人言笑不拘,其乐融融。酒过三巡,石双城问道:“大哥,你说今晚曾去刺杀狼族王子,却中了计,只杀了一个替身,那是怎么回事?” 拓跋冲叹道:“或许是因为我们数次伏击狼族使团,因此他们有了提防。他们找来一个貌似狼族小王子的家伙,带着一百人走大路。我带二十名兄弟出奇不意杀去,不料敌人早有防备。尽管我这次带来的武士都是北越国的精英,却也只杀死了十余名狼族龙禁卫,便已全军尽没。我虽然逃脱,也受了小伤。将来再要刺杀狼族王子,只怕更为不易了。” 石双城也不禁有些惊讶,没想到狼族龙禁卫竟如此强悍。沉吟片刻,说道:“如果狼族王子行踪隐秘,就算我想出手,也难以找得到他。如果竟被他进了京都,那就更不好办了。” 拓跋冲看了他几眼,忽然一拍手,大声道:“真是天助我也,现下就有一个绝好机会,可以接近南朝公主,同时定能撞见狼族小王子,以贤弟的剑术,自能一击成功!”石双城又惊又喜,道:“什么机会?” 拓跋冲道:“近来得到消息,南朝公主要自己选婿,名为霓裳大会,各国王孙公子,都可以前来参与。嗯,只不过石贤弟的身份是布衣,那却如何是好?”拓跋青忽道:“那有何妨,何不让他冒充咱们北越小王子,混入霓裳大会,借机杀了狼族王子,这叫鱼目混珠,狼族小王子是珠,他就是那只鱼目。” 拓跋冲摇头道:“不妥,不妥,石贤弟虽然英姿勃勃,却多了一份江湖草莽的气概,少了一份养尊处优的儒雅,要他扮咱们小王子,只怕不易。” 拓跋青却道:“南朝大臣从未见过咱们小王子,何况在南人眼中,咱们北越原本就是蛮夷之地,就算他们见石大哥有些粗鲁,也不会起疑心。”拓跋冲又沉吟片刻,仍是犹豫不决,拓跋青却道:“大哥,就让石大哥扮一次北越国的小王子,我瞧他的样子,还当真有几分像呢。” 拓跋冲道:“好吧,就这么办。贤弟,这可委屈你了,为了咱们两国的安危,只好请你勉为其难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大哥说哪里话来,此事亦关系到南朝的生死存亡,小弟自是义不容辞。” 拓跋青忽然想起一事,叫道:“哎呀,不成,不成,险些让小子捡了一个便宜!”拓跋冲喝道:“什么这小子那小子,一点家教也没有!”石双城微微一笑,却不生气,说道:“青妹,你又有何指教?”拓跋青道:“大哥,咱们让他冒充小王子混入霓裳大会,自然要说是前来向公主求亲。万一南朝公主当真看上了这小子,那却如何是好?” 拓跋冲也是一怔,沉吟道:“是啊,如果假王子求亲当真求成了,却又怎么办?”拓跋青道:“所以说啊,我们可不能便宜石双城这小子。大哥,你得拿出主意来,可别让他做那个什么假驸马。”拓跋冲笑道:“贤弟是个堂堂男子汉,就算真做了南朝驸马,那也挺好啊。”拓跋青急道:“那怎么成?我,我可绝不让他得逞。何况,何况事关咱们北越国的国家大事,岂能儿戏?” 拓跋冲听了她说的最后一句,正色说道:“不错,此事的确应当考虑周全才是。如果求亲得成,就算是为咱们小王子求亲,那也不是坏事啊。”拓跋青喜道:“不错,不错,大哥的话一点也不错。石大哥,你可听清楚了,你冒充小王子去求亲,可不是为自己去求亲,知道么?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你可要言而有信才行。” 石双城正色道:“我是为了天下安危,这才冒充北越国小王子,岂有私心?青妹放心,我决不做有损北越国国体的事情。”拓跋青笑道:“好,这才是个好汉子说的话。石大哥,我先谢谢你了。”说罢,起身裣衽一拜。石双城急忙还礼,道:“青妹何须如此?” 拓跋冲见二人不再争吵,哈哈一笑,道:“石贤弟,此事确是委屈你了,青儿向你行礼,也是应该的。” 当下三人计议一番,往京都金陵而去。 第十六章 刀光映霓裳 到得南朝京都金陵,拓跋冲去买了王孙公子常穿的衣冠,给石双城换上。又备了一些重礼,便直奔南朝的迎宾馆而来。驿丞见是北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护送小王子殿下前来求亲,急忙迎出,待以上宾之礼,安置三人住下。为了不引人疑心,拓跋青亦换了男装,只说是小王子的贴身侍卫。此时离霓裳大会还有两天,三人便深居简出,又令迎宾馆驿丞不要声张,倒也免了许多迎来送往之苦。 次日,从北越国前来接应的一批武士来到,拓跋冲大喜,便出去布置一番。却留下拓跋青和石双城在宾馆之中。 拓跋青呆在屋里,气闷得紧,便约石双城上街去逛。两人出了迎宾馆,没着大街直走。走过几条街,前面是好大一个市集。金陵城是当时天下最繁华所在,街上人头攒动,有许多摊贩和游客。有卖各色小吃的,有看相算命的。街道两边是茶楼,酒馆。 拓跋青手上拿了一串糖葫芦,又买了几个布娃娃,甚是开心。正走着,忽听前面有间茶坊,里面传来唱曲声。拓跋青自跟随兄长来到南朝之后,一直与强敌厮杀,从未有今日这般轻轻松松在街上闲逛。她听到胡琴和唱曲声,笑道:“二哥,咱们过去听曲,好不好?” 石双城只得随她过去。两人在茶坊中坐下,要了一壶碧螺春,慢慢品茶。却见唱曲的是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,生得极是齐整,柳眉弯弯,轻启朱唇,唱道: “天上月,遥望却似一团银。夜久更阑风渐紧,为奴吹散月边云。照见负心人。” 一旁拉胡琴的是位老者,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,约摸四五十岁年级。在一把旧椅子上坐了,低头拉琴。琴声凄美,动人心弦。 唱罢一曲,众人都说好,给了许多铜钱。拓跋青扯了扯石双城袖子,道:“你怎么不给钱,想要白听啊?”石双城不禁一笑,取出一块碎银子来,递到那唱曲姑娘手里。那姑娘又惊又喜,深深施了一个万福。石双城急忙还礼。拓跋青见他有些尴尬,甚是好笑。 那老者咳嗽一声,拉起琴弦,又要那女子再唱。忽听茶坊外有人喜出望外地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众人都是一愣,却见街上行人不知何时都被赶往两边,却有几个模样古怪、身穿皮衣,头戴皮帽的武士,大踏步来到茶坊,指着唱曲女子道:“喂,别唱了,跟大爷们走,有你的好处。”口音特别,显然是来自异域。 拓跋青一惊,低声道:“这些人是狼族龙禁卫,他们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?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示意她不要说话。 唱曲女子吓了一跳,脸色惨白,不知如何是好。那老者站起身来,说道:“各位大爷,我们只是出来混口饭吃的,还盼各位放过老朽吧……”当头一个龙禁卫喝道:“谁要你了?滚开!”一脚将他踢翻,伸手便去抓那女子,**道:“小姑娘,不要害怕,我们小王爷为人很好,他最怜惜你们这些小娘子了……” 拓跋青气得脸发白,怒道: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!你要不管,我是非管不可了。”一跃而起,喝道:“放开你的臭手!”挥起剑鞘,重重戳在那龙禁卫肩窝。她也知道毕竟是南朝京都,不能随便杀人,因此剑未出鞘。但她武功不弱,这一戳的劲道甚大,那人大叫一声,向后便倒,痛得半天爬不起来。 街上许多南朝百姓远远地站着看热闹,见这少年如此利害,打倒狼族武士,都感到扬眉吐气,于是大声叫好。那几个龙禁卫大怒,拔出刀来,喝道:“谁敢再叫,大爷的刀可不是吃素的。”满街的人一下都变成了哑巴。 几个龙禁卫使个眼色,一涌而上,拓跋青笑道:“来得好,今天让姑奶奶……不,本少爷打个痛快!”仍是只以剑鞘点刺,她的武功可比这几个龙禁卫要强得多。只见她青衫飘动,双剑疾舞,颇是英姿妙曼。数招之间,便有三人被她打倒。正打得过瘾,忽听霹雳也似的一声大吼,从她身后传来。石双城本来含笑负手观战,忽然脸色大变,拓跋青一怔,问道:“你看什么看,见我打架,也不来帮忙? 石双城伸手指了指她身后,说道:“小心后面。” 拓跋青瞪了他一眼,回头一看,却见一个巨人出现在眼前,身材几乎有常人两倍,膀大腰圆,瞪着铜铃般的双眼,凶悍异常。手中提着一条鸭蛋粗的链子锤,宛如掀起一阵飓风,呼地直卷将来。 拓跋青大骇,出剑去挡,啪地一声,跟随她多年的双剑竟被这股巨力撞得粉碎。而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出,不禁一声惊叫。忽觉身子被人接住,稳稳落地,这才松了口气。 石双城笑道:“你不想再打了吗?”拓跋青气道:“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他,还来取笑人家?你要有种,怎么不上?”石双城笑道:“逞匹夫之勇,算什么好汉?以后再说吧。”这时有两个龙禁卫扑了过来,石双城手上虚晃一招,脚下横扫,那两人登时向前跌倒。石双城伸手抄到二人腋下,忽然发力,这两个狼族大汉粗壮的身躯登时向后飞起。那巨人提着链子锤,大踏步追来。那两人恰好跌在他脚前,巨人身子笨拙,竟被绊倒,趴在地上,半天也爬不起来。 石双城见那唱曲女子和拉胡琴老者早已去得远了,当下拉起拓跋青的手,说道:“现在不走,更待何时?”拓跋青本来正要叫好,却被他打断,大不高兴,哼了一声,道:“你就知道跑!” 话虽如此,她也不想在霓裳大会之前惹祸。趁着那伙龙禁卫乱作一团,两人一路狂奔,穿过大街小巷,见没有人留意,便悄悄溜回迎宾馆。 到了馆驿之中,拓跋青想起自己双剑被击碎,甚是恼怒,说道:“这头笨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,总有一天,我要他好看!”石双城微笑道:“是么,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。” 拓跋青气道:“你就知道取笑我!”伸手去扭他的腰,她和拓跋冲自小打闹惯了,又见大哥跟石双城义结金兰,便也把他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,是以言笑无禁。石双城也喜她天真无邪,笑着闪身避过。拓跋青叫道:“你赖皮,大哥跟我闹的时候,他可从来不躲!” 两人闹了一会儿,拓跋青总算扭到他腰,出了口气。忽然道:“不行,你得帮我这个忙,让我打败这头大笨象!” 石双城看着她,见她一付好强的模样,笑道:“你如果真有此意,我倒是可以帮你。只不过,要看你好不好学了。”拓跋青笑道:“你很利害么,谁说我一定要跟你学?”石双城道:“那好,算我没说。”拓跋青叹道:“好啦,算我求你。石大侠,你教我功夫,只要能打败那头大笨象,小女子一定重重报答。”石双城微笑道:“真的么?那你说,要怎么谢我呢?”拓跋青望着他,忽然脸一红,柔声道:“你想要什么呢?” 石双城不禁一呆。过了片刻,说道:“其实要打败他并不难,你只要学会‘四两拔千斤’就可以了。”拓跋青睁大眼睛,奇道:“什么‘四两拨千斤’,用什么拨?” 石双城笑道:“所谓攻者实中有虚,守者虚中有实;则敌为实,己为虚,虚实可互换;虚实变换,是在转移。守为被动,其体本静。唯其能静,乃能因敌而动,舍己从人,故虽动犹静也。眼耳鼻舌身意有一不静,便不能因触觉随机应付。唯敌以实,易出破绽,于攻退不利,但小甚毫厘之变化,可以四两之劲以拨千斤之力。即‘大动不如小动,小动不如不动,不动之动,不是不动,一小之功,全身具动,一动无有不动,一静无有不静’之谓。” 拓跋青怔怔看着他。石双城奇道:“你听懂了么?”拓跋青摇了摇头,叹道:“不懂。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当年师父教我的时候,我也不懂。”拓跋青松了口气,道:“还好,我还以为,世上就我是傻瓜。只不过,后来你又怎么学会什么虚虚实实的?”石双城叹道:“只有两个字:苦练!”向后退开一步,说道:“现在你发招来攻我,要十成劲。” 拓跋青也不客气,迎面一拳打去。石双城伸手轻轻一挡,顺着她拳势向旁一拨,然后发力推出。拓跋青啊哟一声,身子向前便跌。石双城怕她摔着,忙伸手去扶。不料她脚下一个踉跄,竟然倒在石双城怀中。石双城大是尴尬,拓跋青也是脸上一红。也不知怎地,她只觉身子软绵绵地,靠在石双城怀里,竟不想起来。 石双城默默将她扶起,问道:“你知道怎么用劲了么?”拓跋青却兀自面红心跳,低声道:“知道了。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敌人若是用兵器,你便用剑,手法也是一样。”拓跋青怔怔看着他,点头答应。 石双城躲开她的眼光,说道:“你自个儿练练看,我回房去了。”转身就走,在他脑中,忽然闪现出阿颖巧笑顾盼的面容。想到阿颖,心口便是突地一跳。 转眼到了霓裳大会之期,三人便由礼部派官员前来迎接,直往南朝皇宫而去。宫门前早有许多前来求亲的各国王孙贵胄,以及一些名门重臣的公子,个个衣冠楚楚,由司礼官员引领,鱼贯入宫。 众人来到偏殿,各自落座。拓跋冲等人因为身份高贵,被请到前排坐下。却见殿内坐得满满当当,至少也有三四百人。虽然不少是随从人等,但当真来求亲的也不下百数。拓跋冲暗自留意,忽见左侧数张桌外,有几桌人服装特异,头插雉鸡翎,胸前胡狸尾,却是大漠狼族的打扮。心中一惊,悄声对石双城道:“那几桌坐着的,便是狼族龙禁卫。当中一人,身穿黄袍的,就是大漠狼族的小王子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暗暗看去。却见狼族小王子生得倒也高大,高额隆鼻,阔口虬髯,自有一股塞外彪悍之气。心道:“这小子纵然身有武功,未必能挡我之一剑。倒是那些龙禁卫,如果一涌而上,死活不退,却也有些难缠。” 那狼族小王子名叫矽俍桑赞,骁勇善战,乃是大漠最有名的勇士之一。他率来南朝护驾的龙禁卫,亦是大漠最勇猛的战士。个个身经百战,视死如归。 偏殿之中,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。便有几个曾与拓跋冲交过手的龙禁卫,悄悄告知矽俍桑赞,登时数桌龙禁卫都放下杯盏,一起怒目向拓跋冲一桌人瞪视。周围各桌的人也觉察到有些异样,当下都静了下来。片刻之间,本来还纷纷乱乱的大殿,此刻竟然静得连掉下一颗针来,也能听得清清楚楚。 矽俍桑赞哼了一声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忽然一扬手,酒杯直奔拓跋冲砸来。拓跋冲冷笑一声,正要出手,忽然一个白衣人也不知从哪里飘然而出,身法快得惊人,一剑出手,那只酒杯恰好落在剑身之上。只见长剑折转而下,酒杯竟然不落。那白衣人脚下一点地,身形一晃,已然回到大漠狼族一众人等的桌前。剑光一闪,酒杯好好地落在矽俍桑赞的座前。 矽俍桑赞大吃一惊,赞道:“好剑法,好身手!”那白衣人白布蒙面,不露相貌,也不答话,转身便走。 大漠狼族诸人见殿中早已安排下高手,也就不再闹事。石双城却兀自为适才那一剑赞叹不已,低声道:“这人是谁,天下竟有这等高明的剑术?”拓跋冲忽然想起一事,面有忧色,低声道:“早就听说,南朝有个剑品堂,高手云集。莫非这人便是剑品堂中的高手?”石双城一惊,说道:“不错,我几乎忘了,除了剑品堂,天下怎会有这等高手?” 正在此时,忽听殿上有人说话,却是礼部司仪官,大声道:“今天是霓裳大会之期,承蒙各位嘉宾赏光,敝国上下,不胜荣幸。我朝小公主有三道题,如果座中嘉宾有人能全部答中,便是公主驸马之选。”众人大喜,纷纷问道:“不知公主问的是哪三道题?” 那司仪官说道:“第一道题是选画。这里有几幅画,如果谁能选中公主最喜爱的那一幅,便算中式。”众人一听大喜,都道:“我道是什么题目,原来是这样,不难,不难!”司仪官说道:“诸位嘉宾请稍候,下官这就前去取画。”返身退出。 众人都翘首以待,忽然有两个侍卫,悄悄来到拓跋冲三人桌前,低声道:“哪位是北越国小王子,我们总管有请。”石双城一怔,拓跋冲却满心高兴,指着他道:“这位便是咱们小王子。不知总管有请,有何见教?”那侍卫道:“下官不知。”拓跋冲向石双城使个眼色,道:“既是侍卫总管有请,便请殿下移步,去见一见倒也无妨。”石双城无奈,只得起身,随那两个侍卫前往,拓跋青既是扮作他的随身侍卫,自然也随之同往。 几人悄悄来到偏殿后面的一间屋中,那两个侍卫转身退出。石双城在屋中一张小圆桌前坐下,满心疑惑,不知侍卫总管请自己前来,主何凶吉,莫非是南朝中人发现了什么破绽不成? 过了片刻,忽然屋门推开,进来一人,却不是侍卫总管,而是一个宫女。石双城一怔,那宫女见了他,却满脸堆欢,笑道:“想不到你为了我,竟然冒险前来,我真是高兴。”石双城大奇,道:“你是谁,是不是认错人了,我可不认识你。”拓跋青更是惊讶,气道:“石……石……你竟然连宫里的宫女也勾搭上了,真是好色之徒!” 那宫女见石双城旁边有人,脸色一变,道:“你是什么人,还不出去?”拓跋青哼了一声,道:“我是王子殿下的贴身侍卫,自当寸步不离,保护殿下。”那宫女拍拍手,进来一个侍卫。那宫女道:“你让他出去,我跟王子有话要说。”那侍卫道:“是。”转身向拓跋青说道:“你跟我出来。”拓跋青无奈,只得出屋。 石双城此时才敢仔细瞧那宫女,不由得呆了,惊讶万分,奇道:“阿颖,怎么是你?”那宫女微笑道:“自然是我。”石双城叹道:“没想到,原来你住在宫里。”阿颖微笑道:“石大哥,你为了来见我,竟敢冒充北越国的小王子,胆子可不小啊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宫女是不能私自出宫的,阿颖,你的胆子却也不小。”两人相视而笑。 阿颖脸上忽然羞涩之意,低声道:“你混进宫来,是为了向我……向我们小公主求亲的,是不是?”石双城略觉尴尬,道:“不是的,我是……”阿颖微笑道:“没关系的,只要你听我的话,我……我们小公主定会答允你的求亲。”石双城一怔,心想此事关系到南朝与北越国的生死存亡,当下不再辩解,问道:“是么?阿颖,你有什么吩咐,尽管说就是了。” 阿颖笑道:“待会儿我……我们公主会出三道题,第一道是选画,我把铁笔丹青替我画的那幅画取出来,你只选这一幅,公主自会说你中式。”石双城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,笑道:“那好,我就选你。”阿颖脸一红,嗔道:“你说什么?”石双城忙道:“我是说,我听你的,就选你那幅画儿。” 阿颖抿嘴笑道:“第二道题,是赋诗一首。你放心,不论你怎么做诗,我都会让公主选你中式。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可是这样一来,未免太不公平。”阿颖哼了一声,道:“什么公平不公平的,我……我们公主才不要嫁那个什么狼族王子呢。满脸胡须,吓死人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那好,请问第三道题又是什么?” 阿颖道:“第三道题……第三道题是皇上出的,只怕是要你和那狼族小王子比武。不过还好是你,以你的武功,绝不会输给那家伙的。”石双城一听,便即放心,道:“原来是比武,哼,那小子撞上了我,可不会便宜了他!”阿颖喜道:“好啊,你替我好好教训那家伙。谁让他那么老远,巴巴地跑了来,吃饱了没事干,来向我求什么亲!”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你说什么?”阿颖一呆,急忙说道:“我是说,就凭他,也敢向我们公主求亲。”石双城问道:“阿颖,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 阿颖的脸忽然红了,道:“我只是不想让公主嫁那个狼族王子,就算一定要嫁人,那就嫁给你好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可是我这个北越国小王子是冒牌货,只怕就算胜了,也不能娶你们公主。”阿颖笑道:“没关系的,就是因为你这个王子是假的,我才打算嫁……让公主嫁你啊。”石双城道:“可是我真的不能……”阿颖却道:“别说了,你快去赴宴吧,偏殿里的客人都等急了。石大哥,我走了,你答应我,一定要赢,好不好?”石双城点点头,道:“阿颖,我会赢的。只不过……”阿颖一笑,不等他说完,转身便出屋去了。 石双城满心疑惑,心道:“阿颖如果对我当真有情,为何又要帮我求亲?此事对她而言,岂不是很不公平?”忽然屋门被人推开,却是拓跋青匆匆进来,问道:“那个宫女对你说些什么,她是不是趁我不在勾引你?”石双城脸一板,道:“你说什么?我们快回殿里去吧,公主马上就要出题了。”拓跋青哼了一声,满心不高兴。 第十七章 剑破虎狼胆 两人回到殿上,却见几个宫女各自捧了一幅画出来,当众展示。有山水图,也有仕女图,尽是名家之作,画工极尽精美。 那大漠狼族小王子指着一幅仕女图道:“我就选她了,哈哈哈。”石双城一见之下,不禁大急,原来那幅画却是铁笔丹青为阿颖所画小像,只是被人抢了先,却无法再争。当下只得指着另一幅山水图说道:“我就选这一幅前朝苏别驾的锦绣山河图吧。” 拓跋青见他脸色不佳,似乎颇为焦急,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石双城低声道:“适才那宫女让我选的那幅画,被狼族小王子选去了。”拓跋青啊的一声,道:“这可怎么好?那咱们不是输了么?”拓跋冲瞪了她一眼,低声道:“你嚷嚷什么,不是还有两道题么,谁说咱们会输了?” 那几名宫女将众王孙公子所选之画送到殿后,不大一会儿,便有一名宫女出来,朗声说道:“公主殿下亲手选中两幅画,一幅是铁笔丹青的仕女图,一幅是前朝苏别驾的锦绣山河图。公主说了,这两幅画各有千秋,令人难以取舍,因此选中这两幅画的两国王子,都算中式。”众人一听大哗,殿内一阵喧乱。 大漠狼族的小王子甚是得意,喝道:“你们嚷嚷什么?公主慧眼识人,你们选不中,那是你们没眼光,连幅画儿都不会挑。”他手下的龙禁卫也都站起身来,向四周的宾客怒目而视。各国来宾都惧怕大漠狼族的武力,当下便安静下来。 那宫女道:“第二道题,是让各位嘉宾,为这两幅画随意做诗一首。谁的诗做的好,谁就中式。” 狼族王子矽俍桑赞一听,怒道:“咱们是来自大漠的好汉子,只懂骑马射箭,喝酒唱歌,不会你们南朝那种文绉绉酸溜溜的写诗作对。这道题目,摆明了就是要我们认输。哼,咱们走!”在桌子上重重一拍,起身要走。 南朝礼部侍郎慌了,急忙上前,说道:“王子息怒,若是王子不擅诗文,待下官奏请皇上,换个题目也就是了。”矽俍桑赞哼了一声,道:“既然如此,快去奏来。”说罢,便又坐了。 南朝君臣不敢得罪大漠狼族,不一会儿,便传下旨来,说道大漠部族不擅诗文,改为高歌一曲。矽俍桑赞大喜,举杯喝酒,大声道:“咱们大漠的好汉子,不会虚文客套,这就唱一支歌,献给南朝如花似玉的小公主。”当下放开喉咙,唱了起来: “天苍苍兮,雄鹰飞扬;野茫茫兮,骏马驰骋。吾有勇士兮平四方!” 礼部侍郎率先赞道:“好歌,好歌,当真慷慨激昂,咱们南朝就没这样的好曲子。”众宾客连连附合。矽俍桑赞哈哈大笑,拿过酒坛来,又连干数杯。 一个太监出来传旨,说道:“大漠狼族王子一曲惊人,自然无人能比,这道题是小王子赢了。”拓跋青叫道:“喂,别人还没做诗,怎么就算他赢了,那不是太不公平了?”那太监道:“胜负已分,不用比了。皇上有旨,第三道题,乃是比武。以三场定胜负,谁能技压群雄,便是我朝公主的驸马爷。” 矽俍桑赞闻言笑道:“好,这才痛快,男人大丈夫,搞什么书啊画啊的,能上阵杀敌,才是好汉子。来啊,哈里麻,你先出去跟他们好好玩玩。”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巨吼,跟着是重重的脚步声,众宾客只感到地板震得颤动不已,都不禁骇异。 却见一条高有丈二的巨人缓缓走进殿来,魁梧的身材便如一座小山,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,手里提着鸭蛋粗的链子锤,锤头大如刁斗,怕不有三五百斤重。若是打在人身上,哪还不骨断筋折? 许多人看得呆了,席中忽有一人喝道:“不过是长得高大一点罢了,有什么了不起?”跟着一人纵身而起,跃到大殿当中。他脱下外面的长衫,里面全副铠甲,却是一员武将。礼部的司仪官大声说道:“这位是大月氏国的虎威将军西卡里,挑战大漠狼族的勇士哈里麻。” 哈里麻提着链子锤,瞪视西卡里。西卡里的两名部将将他惯用的金背大砍刀抬来,显然极是沉重。西卡里拿刀在手,一声大喝,向哈里麻当头一刀砍下。这一刀力道沉雄,倒也虎虎有威。 哈里麻提起锤来,只一扫,呼地一阵风过,西里卡手中的金背大砍刀就被卷得无影无踪。直到次日,才被当值打扫庭院的小太监在御花园中捡到。西里卡目瞪口呆,忽然胸口有一只大脚印了上来,身子被重重踢飞,身在半空便狂吐鲜血。 司仪官面无表情,颤声道:“这第一场比武,是大漠狼族的勇士赢了!”哈里麻抱手仰头,甚是得意。座中宾客吓得呆了,谁还敢上前自寻没趣? 矽俍桑赞大笑:“哈哈,你们看看,只有大漠才有这样的勇士,你们有吗?怎么没有人敢出来啦,真是没用!”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:“什么大漠勇士,不过是一介匹夫罢了。”却见北越国座席之中,站起一个青衫少年,容貌俊秀,健步来到场中,却是女扮男装的拓跋青。拓跋冲忽见妹子竟然强要出头,料想她不是那巨人之敌,不由得很是为她担心。 有几个狼族龙禁卫曾在街上和她交过手,一见之下,都是怒目而视。哈里麻哈哈大笑,喝道:“小子,我正愁找不到你呢,倒自己前来送死?好得很,吃我一锤!”一抬手,链子锤在头上绕了个圈,呼地一声卷来。 拓跋青拔剑出鞘,剑身轻轻伸出,贴在铁锤之上,顺势向旁边一带。那数百斤重的铁锤击来,怕不有千斤之重,竟被她轻飘飘地一剑,便将这股力道移到一旁。余势未歇,哈里麻的身子竟被自己的铁锤带得向前冲出数步。 拓跋青初学四两拨千斤,竟然一击奏效,十分开心。拓跋冲瞪大眼睛,几乎不敢相信。石双城微笑点头,座上宾客却张目结舌。 哈里麻虎吼一声,狠生生扯转铁链,回身又是一锤横扫,加上他身子回旋的力道,这一锤实是势不可当。拓跋青毕竟经验不丰,不敢抵挡,纵身退让。哈里麻又是呼呼几锤,狠狠进逼。拓跋青看清他的招势,其实十分简单,完全是凭着天生神力而已。当下以小巧绵密的剑法与之对敌,数招一过,哈里麻竟略有些气喘。 忽然之间,哈里麻一锤直击,铁链绷直,只进不退,已犯了武学大忌。拓跋青长剑荡出,挑在哈里麻手腕之上,铁锤登时脱手飞出,幸好撞在墙上,这才没有伤人。拓跋青一声轻笑,剑光闪处,削下哈里麻头上几缕头发。哈里麻只吓得面如土色,呆立不动。在南朝皇宫之内,她不便伤人,这才饶过他,只是削他头发以抵消断剑之恨。 拓跋青得胜而回,心满意足,看着石双城,眉目含笑,说道:“看来你教我的法子,还真是很灵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你也不错啊,现学现卖,就能马到成功!” 矽俍桑赞面色铁青,骂道:“没用的东西,还不滚下去?”哈里麻倒也没忘了去墙角捡起链子锤,灰溜溜地退了出去。 矽俍桑赞举起酒坛,一饮而尽,一拍桌子,喝道:“很好,最后一场比武,谁上前来和我比试比试?”众宾客都知道大漠狼族的小王子勇力过人,谁敢上前自讨苦吃? 矽俍桑赞见无人上前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原来南朝北越,尽是无用之人。既然没人上前向我挑战,那就是我赢了。不知南朝公主,几时与我成婚?” 忽听座中一人冷笑道:“谁说南朝北越无人?北越国王子在此,愿领教殿下高招。”正是石双城,他大步走到大殿当中一站,负手而立,自有一股凛然之气。 矽俍桑赞喝道:“很好,拿我的波月弯刀来。”一名龙禁卫送上一柄金丝缠腕的弯刀,矽俍桑赞抽刀出鞘,一股寒气,迎面而来。众人都赞道:“好刀!”矽俍桑赞甚是得意,提刀指着石双城道:“小子,你用什么兵器?若是没有,我倒可以借你。” 石双城沉吟道:“这倒不好说。”向一名龙禁卫说道:“就借你的刀一用吧。”那人冷笑道:“很好,就借给你。”抽刀出鞘,到得跟前,忽然刀锋向外横掠,若是对方稍一疏忽,定然会为这一刀所伤。石双城却似乎丝毫不觉,一伸手便夺过刀来,道:“多谢!”那龙禁卫一呆,不知自己的刀怎么到了他手中。 矽俍桑赞喝道:“快动手吧,老子等不及了!”提刀迎面便剁,深得单刀沉稳猛狠之诀窍。石双城虽曾与龙禁卫交过手,以为大漠勇士只是彪悍而已,武功却是一般。没料到这狼族小王子出招之快,却显然远远胜过众龙禁卫,而且刀法精妙,虽只一刀,却让对手无可避让。当下只得挥刀挡格,嚓地一声响,手中刀断为两截。原来波月弯刀乃是一把宝刀,削铁如泥。 矽俍桑赞得势不饶人,进步挥刀横削,石双城避无可避,只得将手中断刀迎面掷出,乘他侧身闪避之际,从袖中取出寒铁剑,寒光一闪,剑已出鞘。恰在此时,矽俍桑赞步步进逼,弯月宝刀在手,直如一轮寒气袭人的弯月,直斩而下。石双城剑已在手,胆气倍增,横剑一挡,噹地一声,火花四迸。两人都吃一惊,各自退开几步,低头看自己手中兵刃。原来那波月弯刀正是寒铁剑之敌,刀剑相逢,势均力敌,并无伤损。 矽俍桑赞大声赞道:“好剑啊,没想到北越国还有这样的宝剑,嘿嘿,很好,你小子倒也不是孬种,来来来,咱们大战三百回合!” 忽然大殿之上,有一人喝道:“且住!”众人一怔,却见是曾一剑将狼族王子酒杯挑回转的那位白衣蒙面人。 矽俍桑赞知他剑术了得,当下便不做声,抱手旁观。那白衣人向石双城上下打量几眼,说道:“如果我没看错,殿下手中之剑,乃是江湖上传闻的寒铁剑。听说此剑是天下第一杀手之物,如何却会在殿下手中?” 石双城一惊,知道自己身份已被人看破。当下冷笑道:“什么寒铁剑,我怎么没听说过?”一面说话,一面转身向拓跋兄妹使个眼色,忽然身子倒跃而起,竟从背后出剑,刺向矽俍桑赞。这是他的绝技之一,常能出奇不意,杀人于瞬息之间。矽俍桑赞突见他身形一晃,剑锋已然及身,如何躲得过去?但他毕竟是大漠有名的勇士,刀术又颇得高人真传,当此极险之境,手中刀却也出招,同时身子向后尽力倾斜。嗤地一声,石双城一剑刺入他胸前,但没料到矽俍桑赞手中弯刀竟也几乎同时砍落,急闪身时,肩膀上已着了一刀。 众龙禁卫大惊,一涌而上,石双城虽受刀伤,所幸伤得不重,寒铁剑连连挥动,削断数柄单刀,纵身向殿外窜去。众龙禁卫忙于去救王子,便无人再去追他。南朝侍卫也惊得呆了,一时不知所措。见石双城逃出殿外,这才醒悟过来,大呼追出。一时之间,殿内大乱。拓跋兄妹趁乱也跑出皇宫,虽不知狼族王子生死如何,但总算阻止了他求亲,也算大功告成。只是与石双城跑散了,料想他轻功卓越,必定可以逃出宫去,也就不太担心。拓跋冲到中原时日已久,担心大漠狼族兴兵犯境,于是就此回国,整顿兵马,准备迎敌。 石双城肩膀中刀,幸好矽俍桑赞刀落之时,胸口已然中剑,因此刀上无力。不然以波月弯刀之利,只怕他肩膀不保。饶是如此,却一直血流不止。出了皇宫,后面远远地有御前侍卫追赶。但那白衣蒙面人却并未追来,否则以他的轻功,石双城身上带伤,无论如何也难以逃远。 京都皇城之中,只听喊声不时传来,却是南朝官兵大举搜城。心想此次当真惹下了天大之祸,大漠狼族的小王子在中原遇刺,南朝若不能拿到凶手,便无法向狼族交待,两国便难免引起战争。一时之间,也不知此事究竟做得对与不对。 此次大漠狼族小王子到南朝求亲,带来的人马不少。他带入宫中的卫士,只是贴身侍卫而已。而馆驿之中,仍有一二百人,听说王子遇刺,当即倾巢而出,追杀刺客。石双城听到追兵之中,除了南朝口音,竟然还有不少狼族龙禁卫的呼喝之声,不由得苦笑,心道:“我为救南朝百姓,却反被南朝侍卫和大漠狼族龙禁卫合力追杀,世上的事,是是非非,对对错错,真是说不清楚。” 石双城身上带伤,不欲恋战,一路奔逃。以他的轻功,无论是南朝的侍卫,还是大漠狼族的龙禁卫,都难以追及。但南朝侍卫此次是铁了心,说什么也要拿到他,不但全城戒严,而且关闭九门,无论他如何躲避,一两日内,总会寻到他的踪迹。 到了夜里,石双城藏身到皇城边上一间土地庙中。他奔波多时,甚是疲惫,料想一时之间,不会有人寻到此地,心内一宽,自己裹了伤口,幸喜伤得不重,便坐了下来,靠墙而眠。 闭上眼只过了片刻,忽觉屋角似乎有人。心中一惊,不由得冷汗直冒,心道:“这人是谁,竟然悄无声息来到我身后,若是敌人,他一进来就下杀手,我哪里还有命在?”不禁手按剑柄,却不敢就此转过身来。 第十八章 心怀天下忧 却听背后有人笑道:“天下第一杀手,寒铁剑出手如电,从不落空。你刺伤狼族王子,惹下滔天大祸,想就此一走了之么?” 石双城听他声音,又是一惊,心道:“是他!”他已经听了出来,那人正是偏殿之内,喝破自己身份的白衣蒙面人。当时他并未出手,没想到竟还是追了来。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,叹道:“阁下剑术如神,我石双城死在你手里,却也值了。你动手罢。” 白衣蒙面人却道:“那也不忙动手。我且问你,是谁指使你刺杀狼族王子,让南朝陷入危难之中?”石双城把心一横,说道:“此事非关他人指使,乃是在下一人所为。大漠狼族向来对中原虎视眈眈,此番忽然前来求亲,其实心怀叵测。我不想让南朝中了狼族的阴谋诡计,这才舍命冒充北越国小王子,阻止狼族求亲成功。” 白衣蒙面人忽然一阵沉默。石双城只道他将要出剑,当下手按剑柄,心道:“就算我不是他敌手,只要他剑一出手,我当以寒铁剑最后一招星月同辉,与他同归于尽。” 却听白衣蒙面人忽然轻叹一声,低声道:“不错,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大漠狼族向南朝求亲,确实是包含祸心。只是你重伤了狼族王子,一旦引发两国战争,南朝不免有亡国之忧。那时候,你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。”石双城慨然说道:“若是狼族兴兵,只要我朝与北越联盟,同仇敌忾,将士用命,上下一心,鹿死谁手,犹未可知!”白衣蒙面人一字一字地道:“同仇敌忾,将士用命!说得好,说得好。” 石双城道:“不敢,若是有一日狼族当真兵临城下,石某但有一口气在,自当仗剑与敌决一死战。” 他说罢这句话,却不听背后有半点声息,当下回转身一看,却不知那白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去了。心中惊骇,背上竟然冒出冷汗,心道:“此人剑术轻功,皆是高深莫测。天下竟有如此人物,以往我纵横江湖,自命不凡。此时才知道,原来我真是井底之蛙,小觑了天下英雄。” 那白衣蒙面人走后,石双城总算松了口气。他也不点灯,盘膝打坐,吐纳运功。脑中一片空明,窗外一丝一毫的声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。 到了子夜时分,忽听一阵风过,跟着发出极轻的声响,随后又听到有物直飞上屋顶。紧接着一缕轻烟飘入庙中,竟是江湖上最阴险的鸡鸣五更还魂香。 石双城知道有人想暗算自己,当即推窗一跃,纵身上了屋顶,月光下只见一个黑衣人,倒挂金钩,悬在破窗旁,正往土地庙中灌迷香呢。那人见他没有着了道儿,吃了一惊,弃了迷香,转身跃上前面一排民房,向前疾奔,居然是一付大好身手。 石双城喝道:“大胆飞贼,还想跑么?”几步赶上,挥掌拍向他后心。那人忽觉一股极大劲力袭来,吃了一惊,硬生生止住脚步,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刀,回身刺来。 石双城没料到他竟能在急速向前之际突然止步,急忙收了掌力,侧身避过刀锋,欺身近前,变掌为擒拿手,直抓那人咽候。那人脖颈后仰,忽觉手中一空,所挟短刀已被石双城夺去。 石双城出手极快,跟着又是拳打、肘击,那人避过一拳,腰间却中了一肘,痛得弯下身去。石双城就势飞起一脚,踢在那人胸口。那人闷哼一声,翻身摔下屋去。但他也十分强悍,就地打滚,一弹而起,不敢恋战,飞快向远处逃去。 石双城飞身向那黑影追去。他料想那人必是地藏门中之人,若被这伙人知道自己行踪,那就后患无穷,说什么也要斩草除根。只是那飞贼的轻功十分了得,此时两人都是空手急驰,虽然石双城武功胜他一筹,但一时之间,却也不能追及。 黑夜之中,京城千家万户的屋顶之上,两条人影一前一后,疾驰而过。转眼之间,已掠过六七条街巷,其快可知。 石双城距那人影越来越近,喝道:“你再不站住,我可要不客气了!”那人却不理会,忽然转身跑过一条长街,前面有一排高墙,是一条尽头路,高墙之内,却是皇宫禁城。石双城暗暗欢喜。不料那人却毫不犹豫,脚步不停,到了墙下,忽地纵身而上。宫墙虽然高达五六丈,但那人身影飘忽,手足并用,在墙上或撑或爬,迅速越上墙去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9 9 . c o m 石双城心道:“这人轻功如此了得,究竟是什么来头,怎么竟然逃进皇宫里去了?哼,就算是宫阙之内,我又有何惧?”心念一转之间,已然追近,也是纵身上墙,足尖连点,如履平地,跃到墙头,跟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,挥手向他后心弹去。 那人身子刚一站定,忽然背心一痛,知道不妙,俯身跌倒。一口血喷了出来,受伤不轻。 石双城跃上宫墙,伸手向那人抓去,笑道:“现下你跑不了吧?”手指还没碰到他后背,忽然两股极快的气流,分从左右袭来。心中一惊,急忙双掌齐出,与两股掌力相撞。只觉手臂巨震,几乎站立不稳。却见月色中一黑一白两个人影,高高大大,倒似两根竹竿,飘飘浮浮,浑不似血肉之躯。 那黑白二人见他竟接得下自己的掌力,也是极为惊讶。又见那黑衣人受伤,当下上前架起他身子来,两人四脚四手,向前跨了一大步,竟从城墙内侧跨了下去,身形飘飘荡荡,便似三只纸鸢一般,飘入城去。 石双城怎肯放弃,喝道:“无胆匪类,不要走!”纵身跃下城墙,紧追上前。 却见皇宫中无数楼台亭榭,小桥假山,眼见那几个身影东晃西晃,竟钻进一处极大的庭院里。此时不及细想,虽觉敌人不只一人,却也不惧。不一会儿,便追到院中。 此时他距那三人已是越来越近,忽然之间,只见三人闪身跃入一间厢房,就此无影无踪。石双城料想三人必定藏身到房中,须要防他暗算,当下暗暗从怀中抽出寒铁剑,随后跃入房内。 却见厢房中烛影摇红,布置得十分雅致,靠近窗旁有一张梳妆台,料想是女子居住的房间。房中甚是清净,哪里有三人的行踪? 石双成正自诧异,忽听身后有人说道:“郎君,你来了么?”是个女子的声音,娇柔妩媚。石双城回头看去,却见烛光之下,婷婷袅袅走近一个美少妇,娥眉斜挑入鬓,颇为妖艳,身披薄纱长裙,身上肌肤隐约可见。 石双城不觉脸红心跳,忙收起短剑,料想或是宫中嫔妃,低头不敢正视,道:“对不住,我误进夫人房中,多有失礼。我这就走。”转身要走。那少妇却微微一笑,道:“好一个年轻俊俏的少年,你闯入我房中,就这么走了,我的清誉,可就叫你败坏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这是无心之失,只要夫人得保清誉,在下愿当面谢罪。”那少妇一笑之间,脸颊上便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眉目含情,柔声道:“那好得很,我要你替我立一张字据,说明是你误闯闺中,与我无关,你看可好?” 石双城略觉奇怪,心道:“我误入此间,又无旁人见到,我一走了之,也就是了,还立什么字据?” 那少妇见他神色不豫,忽然格格而笑,直笑得花枝乱颤,道:“你道是当真的么?嘻嘻,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。”石双城这才释然,心想:“这个妇人性情开朗,原来喜欢开玩笑。” 那少妇幽幽地道:“公子既然来得此间,与妾身相见,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缘分。既来之,则安之,公子何不少坐,容妾奉茶相待?” 石双城道:“夫人美意,在下心领。只是夜深人静,不免有瓜前李下之嫌。在下这便告辞。”他见这妇人纠缠不清,似非正经人家的家室,只想早些摆脱,另行去追查那几人下落。 他向门口走去,忽听那少妇叹道:“罢了,罢了,我自作多情,被你羞辱,从此身败名裂,唯有一死而已。”从桌上拿起一柄剪刀,便向咽喉剪去。石双城虽然背对着她,但对她的举动却是了如指掌,忽见她竟要自杀,而且剪刀自剪,显然并非做假,一惊之下,不及回身,足尖点地,倒跃而回,反手夺过那少妇剪刀,叫道:“夫人不可如此!” 那少妇手中剪刀被夺,娇躯软软倒下,石双城忙伸手揽住她腰,那妇人就势躺到他怀中,媚眼如丝,微笑道:“公子,你舍不得让我死,是不是?” 石双城大是尴尬,道:“不是的,我……”突然之间,只觉胸口微微一痛,随即痒痒地甚是舒服。石双城一惊,知道中了毒针,双臂一振,将那妇人震开数步,喝道:“你是何人,怎么暗算于我?”那少妇微笑道:“亏你还是老江湖了,九尾狐的名头,听说过么?”石双城怒道:“无耻之徒,吃我一掌!”吸一口气,挥掌直击过去。这一掌是他激愤而发,倾尽全力,十分刚猛,料想若是打实了,必定将那九尾狐打得血肉模糊而死。 却见九尾狐一脸媚笑,兀自搔首弄姿,似乎全然没想闪避。石双城心想你如此托大,自己找死,可怨不得别人。眼看这一掌便要击到她胸口,忽然之间,她身后两侧转出两个人来,一黑一白,各出右掌,啪地一声,与他掌力相遇。石双城受伤之后,功力大减,竟然抵受不住,身子向后跌出,撞倒几张桌子,又撞破窗格,破窗而出,落在院中空地之上。 九尾狐脸色一变,道:“不好,这小子要跑。”与黑白高手追出屋来。 此时攻守已然易势,石双城身中毒针,独力难支,唯有暂避锋芒。只是宫中高台琼楼林立,地形不熟,要想摆脱三人,显然大不容易。 石双城跑过几处院落,而后面三人脚步声响,追得甚急,正是一生之中未遇之险。心中着急,忽见前面单独有一处院落,便即飘身入内。见九尾狐等人紧追不舍,而身上渐渐毒发,只怕支持不久,此时唯有提气护住心脉。夜色之中,却见庭院四处尽是花草,花香阵阵。 他自也无心去欣赏景色,见正中有间屋子,当下轻轻推门进屋。定神瞧这间屋子时,不禁一怔,心道:“原来又是哪位嫔妃的寝宫。”原来房内遍铺锦绣,香气袭人,窗边也有妆台,颇有花粉饰品等物事,显然是女子的深闺。 正自犹豫是否要退出另寻藏身之处,忽听外面脚步声响,有人正向这间屋子走来。 石双城一惊之下,闪身躲到里屋屏风之后。却见屋门推开,先是进来两人,脚步轻盈,躬身道:“请公主殿下进屋歇息。”却是女子的声音。 石双城心道:“原来是南朝公主的寝宫,这次招亲之事搞得如此隆重,不知这位公主是不是当真如朝中大臣所说,有倾国倾城之貌?”却听一个少女淡淡地道:“你们下去吧,我还要看一会儿书。”声音竟有几分熟悉,石双城略感诧异,随即暗自失笑:“我是一个江湖浪子,怎会听过公主的声音?” 那公主身后还有两名宫女,恭恭敬敬地道:“是,请殿下早些歇了吧。”和先前两名宫女轻轻关上门,退到旁边一间屋子去了。 那公主在一张绣塌上坐下,拿起一本书来看。石双城心中焦急:“这么晚了,却又看什么书?早点歇了,我好出去。”忽听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,却是一更天了。但那公主却似乎尚无睡意。 屋中寂寂无声,只听公主偶尔翻书的声息。石双城生怕让她知道里屋有人,声张起来,自己有口难辩。忽听那公主轻叹一声,低声吟道: “彼狡童兮,不与我言兮; 维子之故,使我不能餐兮。 佊狡童兮,不与我食兮, 维子之故,使我不能息兮。” 石双城虽然身在草莽之中,读书不多,却也知这是诗经中的句子,大意是说一个女子对一个少年很是倾心,但这少年却对她颇为冷淡,因此让她寝食难安。心中好笑:“这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,身份何等尊贵,却原来也会暗恋别人。” 那公主心有所怀,不再看书,起身入内,想是要歇息了。她进到里屋,到了床前,却不便睡,从床头拿起一幅画来,看了一会儿,忽地一声轻笑,自言自语道:“我哪有这么美,你说是不是?”又学男子的声音赞道:“画中人真美,不过比起真人来,还是要逊色得多。”跟着伸了个懒腰,将那张画放在床边一张椅上,宽衣上床。 石双城情不自禁地向那张画上看去,不禁“啊”了一声。原来画中是一个女子,甚是美貌,竟然便是在烟雨亭结识的阿颖!心中大疑,诧异万分。 那公主听得屋中竟然有人,也是大惊,披衣而起,从床头抽出一柄剑来,向出声之处看去。两人目光相接,都不禁呆了。那公主正是阿颖! 第十九章 伊人在宫阙 当的一声响,那柄剑从阿颖手中跌落。她脸上一阵红晕,身子一晃,几乎站立不稳,惊喜交集,低声道:“真的是你么,还是我又做梦了?” 石双城道:“不是做梦,是真的。阿颖,原来……原来你竟然是公主?” 阿颖叹了口气,道:“不错,我是公主,不过,我倒宁愿我不是公主,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。” 到了此时,两人的身份都已明朗,没想到竟会在皇宫中重逢,心底反倒有了许多不安。一时之间,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。 过了许久,阿颖问道:“你怎么到了这里?”石双城叹道:“说来话长,我追拿飞贼,不知怎地,贼人却藏身皇宫之中,我追到宫中,不想又误中毒针,只好到此躲避,不想却遇到了公主。” 阿颖惊道:“怎么,你中了毒针了,要不要紧?”石双城道:“我不知道,只是如果我出不了皇宫,那就十分凶险。” 阿颖道:“此时太晚,到了明早,我就设法带你出去。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正在此时,忽听院外传来人声,跟着几个宫女惊惶失措地跑了过来,隔窗叫道:“公主,不好了,宫里来了刺客,王公公带人前来巡查。” 阿颖一怔,道:“来了刺客?”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跟那几个宫女道:“你去跟王公公说,我这里没有刺客,叫他到别的地方去查吧。”几个宫女忙道:“不行啊,王公公已经带人进来了。”阿颖大急,忽向床上一指,低声道:“你快藏到床上去。”石双城无奈,只好除下鞋子,和衣钻入被中。 阿颖向那宫女道:“你告诉王公公,我已经睡了,让他在外屋看一看,不要进来了。”那宫女答应了,正要去院外传话,忽然站住,道:“王公公,你来了?”一个老太监阴阳怪气地道:“是啊,咱家来了。宫里来了刺客,咱家到这里看看,只怕刺客吓着公主殿下。”跟着推门进屋。 阿颖急忙半躺到床上,拉被子盖住,却听脚步声响,进来了三四个人。一个老太监道:“公主受惊了,咱家也是为了殿下好,多有得罪了。”原来这个太监是宫中的总管太监,颇有权势。阿颖道:“王公公,不必客气。宫里来了刺客,有人见到刺客跑到哪里去了?”王公公道:“正是有人见到刺客跑到公主院子里来了,咱家这才带人前来看看。” 阿颖嗔怪道:“我不要见到外人。” 王公公道:“他们不是外人,这几人是吴贵妃的教习,都是武功好手,只要撞到刺客,刺客一定跑不了。”那几人有男有女,齐声道:“向公主殿下请安。” 石双城躺在被中,听到声音,心中一惊:“九尾狐他们怎么会是吴贵妃的教习?” 阿颖嗔道:“我这里没有刺客,你们快退下了。”九尾狐微笑道:“殿下,我们还是好好瞧瞧,别给刺客混了进来,若是惊了公主,我们可吃罪不起。”说着走近,向床上一张。阿颖怒道:“王公公,你带来的人对我无礼,明天我便去告诉父皇。”王公公却也不敢得罪公主,当下赔笑道:“是,是,咱家这就走,公主别生气。”向几人使个眼色,转身出去。九尾狐虽然心有不甘,但在皇宫之中,也不能过于放肆。当下随王公公一同退出。 几人走后,阿颖长吁一声,只觉说不出的轻松。石双城也松了口气,这才感到被中香气馥郁,中人欲醉,全身飘飘荡荡,如在云端。阿颖忽然想到竟与意中人同床共枕,也是惊喜交集,心跳如捣。 隔了片刻,石双城急忙下床,道: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 阿颖红着脸,过了半晌,才道:“不用说对不起,其实,其实我心里……我心里好欢喜…”石双城这才知道公主原来对自己情深意重,心下感动,说道:“公主待我如此,在下此后一生之中,永远铭记在心,不敢有负。” 阿颖幽幽地道:“你知道就好,此后我便是……便是你的人了。你若负我,我唯有一死而矣。”石双城忽然站立不稳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脚下一软,登时跌倒。阿颖吃了一惊,道:“你怎么了?”却见石双城手臂高高肿起,一股紫气,沿着肩膀向胸口涌去。 阿颖大惊,知道他是毒性发作,只要胸口变得青紫,那时神仙也难救活了。当下也顾不得避嫌,将石双城衣领拉开,低下头去,用嘴去伤口上吮吸,只觉腥臭难当,一口口污血吸出,吐到地上。 过了许久,污血渐少,知道毒血已然排出。石双城渐渐清醒,睁开眼来,见到地上污血,情知是公主替自己吮吸伤口,心中感激,道:“公主你…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 阿颖眼中含泪,道:“你没事了么?适才我当真吓坏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我怀里有一盒药,烦你帮我拿出来。”阿颖道:“是么,你怎么不早说,还让我空自着急?”伸手到他怀中取药,忽然感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,不觉手一缩,满脸通红。 石双城奇道:“你怎么了?” 阿颖红着脸道:“没什么。”默默伸手取药,见是一个暗青色的圆盒子,打开来,一股药香扑鼻而来。道:“这是什么药?”石双城道:“这是我师门秘制的疗伤圣药大还丹,可解奇毒,也不知对不对症。你帮我擦一点,总是聊胜于无吧。” 阿颖点头,在他伤口擦上药膏。石双城只觉一阵清凉,心中甚喜,道:“我好多了。”试一动气,却觉真气仍是提不到胸口,知道毒性未去,若是不能将毒尽数驱除,只怕仍有危险。当下又摇了摇头,道:“不成,看来此药只能暂时封住毒性,却不能痊愈。” 阿颖急道:“那可怎么才好?” 石双城道:“听说离金陵城不远的紫溪山之上,有一座灵隐禅寺,寺中有一位高僧,唤做镜月长老,医道十分高明,定能治我身上之毒。只是如今我困在宫中,要出去只怕不易。” 阿颖微笑道:“不如这样,明天我带你出宫,就去紫溪山灵隐禅寺,拜见那位高僧。你看可好?”石双城道:“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,怎么可以私下出宫,到处乱走?”阿颖笑道:“宫里的生活很闷,以前我经常悄悄溜出宫去。大不了我再逃一次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 石双城想起烟雨亭,不觉脸上微笑,问道:“你在烟雨亭拂琴,那架古琴现在何处,可别弄丢了?” 阿颖笑道:“丢不了,我虽是私自出宫,却也有几个随从侍卫暗地里跟随,余下的事情,自有他们去善后。”两人想起烟雨亭初见时的情形,心中都有一股温暖之意。 过了一会儿,石双城忽然想起一事不可不问,当下说道:“阿颖,适才前来的几个人都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坏人,为什么也在宫中,而且居然是吴贵妃的教习?” 阿颖眉尖微蹙,道:“在宫里,除了我母后,就是吴贵妃的权势大。她对父皇说喜爱习武,就让九王子在外面替他找了一些三山五岳的人来,教她武功。”石双城奇道:“九王子跟吴贵妃是什么关系,他不怕那些江湖中人进宫之后,万一惹出什么事来,岂不是自招祸殃?” 阿颖说道:“九王子的母亲,就是吴贵妃。”石双城啊了一声,道:“原来是这样,只不过此事似乎不太合宫里规矩。”阿颖说道:“是啊,就连招亲之事,也是九王子的主意。虽然我不愿意,可是父皇还是听他的,不听我的。我这才恼了,跑出宫去。幸好,遇到了你。”说到这里,语气中柔情无限。 石双城却皱眉不语,说道:“九王子位高权重,不去留意军国大事,却去收罗江湖草莽人物,却不知何故?” 阿颖叹了口气,道:“我大哥虽是太子,但听说朝中大臣多数都不服他。就连父皇心中,也似乎不喜。在众皇子中,只有九王子最得人心,只是名份早定,父皇也不便行废立之事。但太子哥哥的地位总是不稳。九哥他罗织党羽,或者便是为此,也未可知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太子为人如何,我一个江湖浪子,自是不知。但如今国事危急,大漠狼族久有南侵之意,九王子为一己之私,争权夺利,总是不该。” 阿颖看了石双城一眼,道:“你说这番话,要是太子哥哥听到了,一定会很欢喜。太子哥哥经常都说,大漠狼族穷兵黩武,必定会侵扰我国。又说如今国中无人,难当大任,一旦两国交兵,我们实在无必胜之把握。” 石双城道:“原来太子倒是专心国事,只可惜手中无权。” 阿颖眼波似水,望着石双城,柔声道:“石大哥,你为了我,假扮北越王子,前来求亲,我好欢喜。”石颖笑道:“那天你扮作一个宫女,当真是古怪得紧。”两人不觉相视一笑。 到了次日,阿颖让石双城扮作贴身侍卫模样,带着他混出了皇宫。原来她私自出宫非止一次,守门侍卫见了,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京都出了刺杀大漠狼族王子这桩大事,九门戒严,把守得十分严密。阿颖随身带有黄金腰牌,可以随意出城。她索性向守门千总要了两匹骏马,两人快马加鞭,往紫溪山而去。 两个时辰之后,两人来到紫溪山下。却见山势雄奇,只有一条盘山小道,直达山间。两人只好下马,步行上山。阿颖走不多时,便已气喘吁吁,石双城心下过意不去,歉然道:“为了我的缘故,让公主受累了。不如我背你上山吧?”阿颖大喜,但随即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成,你中了毒针,不能太用力的。我在宫里,素闻紫溪山景色怡人,难得来了,不如咱们慢慢走,既能赏玩风景,又不误了上山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 石双城心下感动,两人一路有说有笑,就如寻常百姓人家出来踏青登高一般。 不知不觉,到了山腰,却有一间凉亭,里面坐了几个人,都是樵夫模样,地上放了几担柴,想是走累了,在此歇息。 阿颖道:“石大哥,咱们也歇一歇吧?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两人进了凉亭,在一侧无人处坐下。阿颖道:“口好渴,石大哥,你带水了么?”石双城一怔,从腰间取下水囊,摇了摇,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,不禁皱眉道:“糟了,我的水昨天就喝光了,你在这里等我,适才见到前面有一条山涧,我去弄些水来。” 石双城快步来到前面山涧之中,只见一股清泉从山中流淌而下,泉水清澈,带来一股清凉气息。当下将水囊注满水,即刻返身折回。离凉亭还有一箭之地,便知不妙。却见亭中空空荡荡,竟然不见一人。 石双城只觉头脑中一阵晕眩,胸口心跳加剧。他只呆了一呆,急忙几步掠到亭中,却见阿颖固然不见,那几个砍柴的樵子也踪影全地,只留下亭子外面的几捆木柴。 石双城心念急转:“看来那几个樵子有诈,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掳走公主?”他自小闯荡江湖,遇到凶险无数,却从不畏惧。但这一次公主忽然失踪,心中竟然有恐慌之意。但他毕竟经历无数次风波,当下吸一口气,头脑中立时清醒过来。心道:“这伙人处心积虑,在紫溪山之上设伏,显然早有准备。我们不过是踏进别人的埋伏圈而已。他们劫持阿颖,必定急于下山。我抄近道急追,或许还能追得上。” 当下转身下山,他不走小路,却是施展轻功,从许多陡坡峭壁上一跃而过。虽然身上不时被荆棘划出一道道伤痕,他却浑然不知。中了毒针之后,只要一提气胸口就隐隐作痛,此时又提气运功,明知十分凶险,却也顾不得了。 紫溪山群峰之间,只见他一条青影飞快掠过,所过之外,无数惊鸟直飞上天,一片鸟鸣猿啼之声。正飞奔之际,忽听林中有人赞道:“好俊的轻功!”石双城一怔,停了下来。却见一片松树林中,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。他慢慢走了过去,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,不知有何指教?” 却听一个女子笑道:“石少侠,别来无恙啊?你不会这么快,就记不得妾身了么?”那声音娇媚蚀骨,十分熟悉。石双城心头一惊,蓦地想了起来,喝道:“九尾狐,原来是你?你们把公主怎么样了?” 林中四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自身难保,还担心公主安危,真是不知死活。”笑声之中,却见九尾狐一脸浪笑,缓缓走出。在她身后,并肩跟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,高高大大,倒似两根竹竿,飘飘浮浮,浑不似血肉之躯,却是曾在皇城下跟石双城对掌的两个怪人。而一旁还有一人,身着黑衣,贼眉鼠眼,却是在土地庙用迷香暗算自己的飞贼。 石双城点了点头,冷笑道:“很好,原来是你们。哼,其实我早该猜到了,只有你们才会知道公主的行踪。不过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,难道不知道劫持公主,会有什么后果?” 九尾狐冷笑道:“你放心好了,我们不会得罪公主的。只不过姓石的,嘿嘿,对不住了。谁叫你背叛师门,如今堂主的天涯追杀令已经发出,你还想跑么?” 石双城这才恍然,为什么这伙人跟自己无怨无仇,却要下迷香在先,施毒针在后,又不惜追到紫溪山下,劫走公主,原来却是地藏门的人,奉了天涯追杀令而来。看来不把自己人头带回总坛,此事绝不会罢休。当下哈哈一笑,说道:“闹了半天,混入皇宫的几位高手,原来竟是同门中人,失敬,失敬。只不过,就凭你们几人,想要取我性命,只怕未必能够。” 九尾狐笑道:“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,果然自视极高。只不过,以黑白双煞的名头,再加上‘弹指一笑’笑笑仙的首徒肖一笑,咱们几个人跟你玩一玩,应该不算太差劲了吧?” 石双城听了,登时一惊,说道:“怪不得,昨夜我曾与这两人对过一掌,占不到半点上风,却原来是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黑白双煞,果然利害。”又向那贼眉鼠眼的飞贼扫了一眼,冷笑道:“想不到为了追杀我,就连天下第一毒手笑笑仙的弟子也来了,嘿,为了致我于死地,真是无所不用其极。” 要知道黑白双煞成名已久,以黑砂掌驰名江湖,心黑手辣,杀人如麻,算是一等一的高手。但两人再利害,却也只是以武功来搏生死,石双城却也不惧。而天下第一毒手“弹指一笑”笑笑仙,却是世上最阴险毒辣之人,武功虽然不高,但使毒杀人的手段,却是无人能及。不论是何等高手,只要惹上了他,就会千方百计前来下毒。而且手法十分高明,叫人防不胜防,武林中人,实是谈虎色变。只要中了他的秘制奇毒弹指一笑,无药可解,而且死得痛苦异常。几十年来,丧命在笑笑仙毒手之下的高手,已是不计其数。 第二十章 寒铁剑已藏 石双城冷冷扫了四人一眼,说道:“你们将公主藏到哪里去了?如果不把公主交出来,我就去告诉太子,只怕各位今后想在皇宫里混,可就不大容易了。” 九尾狐笑道:“瞧不出来,你这位冷血杀手,居然是个多情种子。你放心,公主很好,你还是多替自己担心吧。”石双城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放心,我也很好,不用你替我担心。”忽然之间,弹指发出一枚铜钱,正中肖一笑眉心,跟着寒铁剑出鞘,迅急无仑地刺向九尾狐。 他知道四人之中,肖一笑武功最弱。他虽是天下第一毒手的弟子,但功力尚浅,并不足惧。故此发出暗器,先打倒一人,便减少一个威胁。只是他受伤在先,因此功力不足,所发暗器虽然打中肖一笑,却也只令他倒地昏迷,不曾伤了性命。 石双城一旦出剑,便快如闪电,九尾狐虽然武功不弱,却也措手不及,她身子向后急仰,避过剑锋,但右肩上还是被剑刺破,登时皮破血流。她生性最是**,爱惜自己容貌,虽然这一剑不是伤在脸上,但玉臂受伤,势必留下疤痕,当下一声惊叫,竟自晕了,身子慢慢软倒。 黑白双煞大骇,急忙抢上,出掌从两侧攻击。石双城知道他们的黑砂掌十分利害,不敢硬接,于是挥剑刺向二人。黑白双煞掌力虽然利害,却也不能以肉掌去敌利刃,只得收掌以避锋芒。石双城绕到九尾狐身后,伸手托住她腰,略一发力,将她柔软的身躯推向黑白双煞。黑白双煞见九尾狐昏了过去,不知是死是活,都暗自心惊,急忙伸手接住。 石双城本就不欲跟黑白双煞缠斗下去,趁着二人去扶九尾狐,脚尖点地,身子向后跃出。他轻功本就远胜二人,接连几个纵跃,便远远离开了这片林子。 他既已知道是九尾狐一伙人劫持了阿颖,料想他们不敢对公主太过无礼,必定是将公主送回宫里。只是这伙高手都是江湖中人,总是有点放心不下,当下便匆匆下山追去。 他一路追寻,向人打听阿颖下落。只因阿颖容貌极美,路上只要见过她的人,都过目难忘。因此一问之下,便知道曾有一伙男女拥了一位天仙般的美貌女子,匆匆上路,正是去往京都方向。石双城暗自松了口气,但总要见上她一面,才能放心。于是展开轻功,随后紧紧追去。 他一路急奔,忘了曾中过毒针,余毒未清,一心只想要早些追上阿颖。忽然之间,只要胸口一阵巨痛,急忙站住,慢慢调息,却觉得呼吸不畅,眼前一黑,不禁暗自心惊。知道不能再如这般发力急走了,见野地里有一间破庙,当下慢步走过去,进得庙来,忽然一呆,却见里面破败不堪,当中一张供桌,四脚朝天,显然数天前曾有打斗痕迹。 石双城望着供桌,登时想起,就是这间古庙,却是当日初遇阿颖,两人夜里赶路,曾在这里歇息,却又遇上盗贼。为了躲开暗器,石双城抱住阿颖,滚到供桌底下。那晚在供桌下,阿颖说过的话还如在耳边:“石大哥,如果有人伤害我,你会保护我么?”石双城道:“那是自然会的,你放心好了,我决计不让人欺负你。”阿颖微微一笑,道:“石大哥,如果你真是我的大哥,那就好了。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那有什么好?”阿颖微笑道:“如果你是我的哥哥,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,要是有坏人欺负我,你就狠狠地揍他。”想到这里,石双城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微笑,心道:“真是想不到,阿颖竟会是公主。” 正自心神激荡,忽听外面有脚步声。他心内一惊,跳起身来,拔剑在手。却见一缕阳光透了进来,庙门口忽然人影一晃。石双城悄悄躲到门旁,却见一人轻轻入内,当下探身而出,伸手捂住那人的嘴,低声道:“别动,动就杀了你!”那人啊了一声,却是一个女子。石双城微微一惊,仔细一看,不禁失声叫道:“阿颖,怎么是你?” 那女子正是阿颖,她做宫装打扮,秀眉皓目,脸若芙蓉,樱桃小口,虽然吃惊不小,花容失色,但那一种清丽之气,仍是不能尽掩。 她见是石双城,登时松了口气,身子一颤,软软靠在他怀中,微笑道:“你当真在这里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石双城大是惊讶,问道:“阿颖,你怎么在这里?” 阿颖叹道:“我在紫溪山半山亭里等你,却被那几个打柴的樵子抬上轿,就要往山下走。我可不依,又打又骂……”石双城说道:“原来是这些假扮樵子的人搞的鬼。他们是什么人,胆子可不小,竟敢劫持公主?” 阿颖恨恨地道:“哼,这些奴才,胆子果然不小!原来他们是九皇子派来的人。”石双城其实已经猜到几分,当下也不惊异,只道:“他们一定是要让你回宫,只不过,你怎么又跑了出来?”阿颖笑道:“这伙奴才虽然大胆,毕竟不敢对我不敬。就在前面不远处,我说要解手,就趁机跑掉了。哈,他们现在一定是惊慌失措,如丧考妣,四处找我。却想不到,我早已溜之大吉。我猜想你找水回来,不见了我,一定会来找我的。果然在这里又见着了你……” 石双城看着阿颖,见她粉嫩的脸庞上,颇有风尘之色,不禁心下怜惜,叹道:“都怪我不好,让你受累了。” 阿颖笑道:“你若再这般待我,我可受不了啦。” 石双城道:“其实你跟他们回宫去,也没什么不好。要是跟着我,说不定会有什么凶险。”阿颖道:“我才不怕呢。他们不让咱们在一起,我偏偏要跑出宫来,就是不回去。不管怎么样,我都不嫁那个狼族王子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公主总是要嫁王子的,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。那个什么狼族王子虽然粗鲁,可总也是个王子啊。”阿颖笑道:“那天你假扮北越国小王子,前来求亲,你的模样,可比那个大胡子王子俊得多啦。” 两人相视一笑,想起那天的情形,都不禁感到心中一暖。阿颖忽然幽幽地道:“要是你真的是王子,那就好了。”石双城叹道:“我生来命苦,不但不是王子,还差一点就做了叫化子。唉,虽然不想让你失望,可是却实在做不到。”阿颖怔怔地道:“不,我并不失望,虽然你不是王子,只不过在我心里,那也没什么差别。那个狼族王子虽然出身高贵,那又怎么样,我不喜欢,就是不喜欢。别说你不是叫化子,就算真的是,那又如何?” 石双城看着阿颖,充满好奇,说道:“想不到金枝玉叶的南朝公主,竟然能有如此胸襟,不以出身高低贵贱来看待众生,倒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了。” 阿颖微笑道:“那是因……可能是因为你。”石双城奇道:“因为我,为什么?”阿颖脸一红,说道:“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就是这样。”石双城可闹不明白,见她忽有娇羞之态,不好意思再问。当下说道:“阿颖,你还是回宫去吧,我被朝廷侍卫和大漠龙禁卫追杀,如今又得罪了九皇子的人,四面树敌,十分危险。若是他们又追了来,我可没办法保护你。” 阿颖微笑道:“不,我不走。就算御前侍卫都来了,我也不怕。” 石双城大是着急,正要设法要阿颖离去,忽然之间,发觉身后似乎有什么异常。不禁一呆,心念急转,手中剑已出鞘,不料一抬手间,寒铁剑只举到齐肩,手中无力,短剑竟然坠地。 阿颖奇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” 石双城身子一晃,脸如白纸,道:“我中毒了。”阿颖大惊,上前要搀扶他。石双城一摆手,道:“不行,此毒会传给你的。你,你不能靠近我。”话未说完,坐倒在地,阿颖急得眼中含泪,道: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 石双城低声道:“有人暗中下毒。一定是他,天下第一毒手笑笑仙。哼,他趁我与你相见,不曾留神,悄悄从背后偷袭我。阿颖,你快走,沾上了笑笑仙的弹指一笑散,世上没有解药可救。 阿颖大惊,道:“那怎么办?”石双城微笑道:“人谁无死,石某纵横江湖多年,杀人无数,早就该死了。阿颖,你快走吧,从此把我忘记。若能如此,我死也瞑目了。” 阿颖哭道:“石大哥,你可别死,我,我说什么也不让你死。” 忽然一人拍掌而出,叹道:“好个生离死别,卿卿我我呀。唉,当真是我见犹怜。” 阿颖吃了一惊,却见破庙之中,数缕阳光透过破烂的屋顶,射到残破不堪的地面上,庙中不知何时,多了一人,脸色灰暗,身上披麻戴孝,似乎家里刚刚死了人;此人容貌死样活气,最奇的是没有眉毛,一双吊晴眼,宛如戏文中的吊死鬼。而庙中光线又阴阳怪气,此人乍一现身,更显得诡异之极。 石双城身子仰卧在地,显得极为虚弱,冷笑道:“果然是你,天下第一毒手、‘弹指一笑’笑笑仙。看来地藏门请你出山,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?” 阿颖皱眉道:“什么笑笑仙?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,叫丧门鬼还差不多。” 笑笑仙望着阿颖,阴森森地说道:“小姑娘,本仙看你齿白唇红,定是处子之身,不知有婆家没有?不如跟随本仙,一同去练**采补功如何?”阿颖一怔,问道:“什么**采补功,好不好玩?”笑笑仙冷冷地道:“好玩,好玩,包你仙仙欲死。”阿颖料想他不怀好意,当下面色一沉,道:“你不是好人,我才不跟你去练什么**心经呢。”笑笑仙一字一字地解释道:“是**采补功,不是**心经。” 石双城喝道:“阿颖,别理他。笑笑仙,有种的,就杀了我,不许你欺负她!”笑笑仙走到他身旁,冷笑道:“你死到临头,还敢怜香惜玉,哈哈,当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。你放心,待你死后,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。”他越说越是得意,直说得口沫横飞。 忽然之间,石双城伸手从地上抓起寒铁剑,直起身子,接着寒光一闪,跟着只听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。一大片血花,随着那道寒光飞溅而出,如一盆血水般泼到庙墙之上。 阿颖吓得呆了,不知发生何事。 石双城一剑出手,已然使尽了全身功力,再也支撑不住,伏地便倒。 却见笑笑仙呆立当地,他低头向自己肩膀看去,忽然一声怪叫:“我的右手,我的右手不见了!”原来石双城突出其来的一剑,竟生生切下笑笑仙的一条右臂。 笑笑仙赖以成名的绝技,乃是弹指一笑。而使用这门功夫的便是右臂的两根手指。如今右臂已失,他的绝技便也无法再使。他一呆之下,不由悲从中来,狂叫一声,抢到墙边,抱起右臂,连哭带笑,头也不回,冲出破庙,不知到何处去了。 石双城躺在地上,只感神智已然模糊不清。只听阿颖的哭声传来,叫道:“石大哥,石大哥,你不能死!” 石双城伸手去怀里,拿出琴师焦叶的那封密信,低声道:“阿颖,有件事……我一直想告诉你……焦叶是我杀的,密信在我手中……” 阿颖啊的一声,其实她早已猜到几分,但此刻听到石双城亲口说出,仍是心头一寒。接过信来,叹道:“要是早些拿到这封信,那就好了,也不至有霓裳之会。也不会害得你刺杀狼族王子,被人追杀……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对不起,我误杀焦叶,又不知你就是飞泉处士的接头人,因此没及时将信给你……” 阿颖拿着信,也甚为激动,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也不怪你。我本来就不是接头之人。那几天我跑了出来玩,恰好从太子哥哥那里得知此事,想一睹天下第一琴师风采,这才自作主张,前往烟雨亭等候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原来如此。怪不得我一直想不明白,以你公主之尊,何必亲身犯险?只不过,朝廷军机大事,为什么不由驿站飞传,却让一个琴师挟带密信?”想起那天阿颖险些被刺,不由得颇是替她感到后怕。 阿颖叹道:“焦叶先生舍命将边关告急文书送来,实在可钦可敬。只因朝中出了奸臣,兵部一直收不到边关的文书,太子哥哥迫不得已,只好出此下策。他与师将军曾经约定,若边关有紧急之事,便着人携焦尾琴来,在烟雨亭相见。此事原本十分机密,也不知怎地,还是被奸人所知,竟以重金雇杀手来杀人夺信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只是……在烟雨亭前,你却遇到了我,让你失望了。” 阿颖眼中含泪,凄然一笑,摇头说道:“不,遇见了你,我永远都不后悔。” 石双城心中感动,道:“谢谢你……”说到这里,渐渐神智恍忽,双手也垂了下去。 阿颖一惊,叫道:“石大哥,石大哥,你怎么样了?你答应过我的,要一生一世待我好……” 石双城嘴角微动,低声道:“阿颖,你别难过,忘了我吧。我本来就是个杀手,命里注定要亡命天涯……” 嗒的一声,一滴晶莹的泪珠儿,滴到石双城脸上。阿颖不能自已,身子微微颤抖,垂泪无语。 石双城只觉眼前忽有一片光明,光明之中,却见阿颖满脸泪花,神情极是哀伤。 隐隐约约之间,似乎见到个穿白衣的高大人影,慢慢走进破庙之中。阿颖一边哭泣,一边向那人说话,但说些什么,石双城却渐渐听不到了,紧跟着终于不醒人事。 --(本卷结束)--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赫赫剑品堂 “打人啦,打人啦!” 原本寂静的剑品堂后花园中,忽然传来喧闹之声,却见一片草地上,有三四个身穿白衣,腰系黑腰带的弟子,正围了一人拳打脚踢。 剑品堂是南朝武林第一门派,虽也算是武林中人,但却是朝廷钦准的帮会。堂主梅圣恂更是身居武林盟主之位,剑术之高,隐然已是当世第一人。剑品堂中高手如云,许多弟子十年师满之后,都到禁军中任职,成为朝中武官。是以剑品堂的势力越来越大,门中弟子也隐然成为南朝的护国武士。 “把我的画还给我,把画还给我!”那人身着下人服色,却是一个浇水的园丁,被打得头破血流。他既不求饶,也不抵挡,只是伸出一只流血的手,想去抢那几个弟子手中的画。 一名弟子将画举得老高,笑道:“哈哈,大伙儿都来看啊,这小子色胆包天,竟敢偷大小姐的画像,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!”“哼,这回可不能便宜了他,就算打不死他,也叫他折一条腿!”叫骂声中,拳脚纷纷落下,那园丁登时头破血流。 忽听一个女子叫道:“你们那么多人打他一个,羞也不羞?”众弟子一怔,却见是一个小鬟,笑道:“怎么,你看这小子长得俊,心痛了是不是?” 那小鬟脸一红,喝道:“别胡说八道,你们在后园打人,小心让大小姐知道了,叫你吃不了兜着走!”原来她说的大小姐是剑品堂堂主的独生爱女,极是娇宠,名唤梅迎雪,在堂中向来说一不二。只是为了练一门秘传剑法,一向在城北十里外的玉女峰上居住。 那几个弟子嘻嘻哈哈地道:“你拿大小姐吓咱们,以为我们就怕了吗?再说这小子对大小姐无礼,就算大小姐知道了,也一定会让咱们好好教训他。”又是一顿拳脚,打得那园丁遍地翻滚。 那小鬟急道:“喂,你们别打了,会出人命的!”那几个弟子笑道:“怕什么,就算打死这小子,大师兄说了,凡事有他照着。”那小鬟不信,说道:“是大师兄让你们打人的?他和这个园丁无冤无仇,好端端的,干吗打人?” 一名弟子嘴快,道:“大师兄说,如果再见到这小子偷画大小姐,就打断他的腿”另一名弟子连使眼色,这人才恍然醒悟,急忙住口,却已来不及了。 那小鬟道:“胡说八道!你们要在后园闹事,我就上山去告诉大小姐,瞧她怎么收拾你们!”那几名弟子似乎颇有顾虑,使了个眼色,道:“好了,今天就便宜了这小子,咱们走。”将画扔到那人身上,转身扬长而去。 那小鬟向那人看了一眼,见他躺在地上,鼻青脸肿,显是伤得不轻,手里却牢牢护着那幅画。 那小鬟拿起画来,展开一看,不觉呆了。原来画中人美妙绝伦,明眸善睐,浅笑盈盈,宛如天人。眉目传神,画工精妙,与大小姐容貌颇有几分相似。只是画中女子稍显丰腴,而且神态中更多一些雍容华贵的气度,非常人所及。画上还题有一首诗,字迹娟秀,当是出自女子之手,不觉低声念道: “韶华终易逝,彩蝶岂流连。 借问伤春句,云锦谁剪裁? 离别枉多情,杯酒抚君怀。 此去隔天涯,咫尺几重天!” 那小鬟也不懂诗里写的是什么意思,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,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,你没事吧?”那人挣扎着坐了起来,苦笑道:“我叫石颖。我没事,谢谢你。”那小鬟见他伤得颇重,道:“你先去休息,我让人找大夫来给你看一看。” 石颖挣扎着站起身来,道:“不用姑娘费心,在下贱命一条,打不死的。”摇摇晃晃走了几步,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扑地便倒。 这个石颖,就是石双城了。 那天在古庙之中,他中了笑笑仙的弹指一笑之毒,晕了过去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忽觉身子忽冷忽热,冷的时候如陷冰窟,热起来又似在烈焰中煎熬。有时又飘飘荡荡,如在云端,有时又昏昏沉沉,如坠深渊。忽然之间,一声大叫,登时醒转来,睁开眼睛。 却见自己躺在一张结实的木床之上,迎面是一面木窗,几缕阳光,从窗子的缝隙中透了进来。 石双城心下茫然,心道:“我在哪里,好象我中了巨毒,那我死了没有?只不过,这里很温暖,不像是阴曹地府。这又是什么地方?” 正自出神,忽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叹道:“阿弥托佛,小施主,你总算醒了。”石双城一怔,扭头一看,却见屋内站了一个身材瘦削、白须皓眉的老和尚。看他脸上似有一股紫气游动,眼神平和,精光内敛。 石双城忽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这位大师,莫非便是紫溪山灵隐寺的镜月长老?”那老僧合什道:“正是。施主身中奇毒,幸而不死。只是余毒未清,只怕还须静养,才有望康复。”石双城道:“多谢大师施以援手,恩同再造。” 镜月长老说道:“佛家以渡人救厄为己任,施主不必言谢。”石双城又问道:“是不是阿颖送我来的,如今她在何处?”镜月长老道:“公主殿下将施主送到寺中,乃是半月之前的事情。如今公主已在宫中,殿下让老衲转告施主,公主一切安好,不劳挂牵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如此说来,我昏迷不醒,已达半月之久?”镜月道:“正是。”石双城不由得心中一寒,叹道:“好利害!” 镜月长老说道:“此毒果然是天下第一奇毒。若非施主曾用师门秘药大还丹涂在胸口,有了一定抗毒之效,只怕很难活命。如今虽然性命无忧,但此毒之奇,老衲亦是见所未见。三月之内,绝不能运功。否则余毒侵入五脏六腑,实难解救。想要彻底清除此毒,实在不太容易。” 石双城没想到九尾狐**一枚毒针,反倒救了自己一命,笑道:“生亦何欢,死亦何惧?在下多活一天,便多捡一天便宜。” 镜月长老合什道:“施主能戡破生死,实在是大有慧根。如果能敬奉三宝,皈依我佛,必能以佛法祓除不祥,再佐以我灵隐寺秘传心法,定能辟邪祛毒,身体康健。”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道:“在下杀人太多,只怕佛祖亦不能容。何况我尚有尘缘未了,不想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。”镜月知道他是说与阿颖公主之事,当下摇了摇头,说道:“以老衲观之,施主与殿下只怕是有缘无分,一切莫要强求。” 石双城却道:“纵然公主负我,我必不负公主。” 镜月点点头,说道:“既是如此,老衲也不勉强。只是施主如今的身份,实在不宜留在寺中。如今有一个去处,可以做隐身之所。只要施主答应,从今以后,韬光养晦,不以武功示人,亦不失为保身之道。” 石双城道自是知道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,既是朝廷钦犯,又是地藏门叛徒;大漠狼族固然对自己恨之入骨,本朝九皇子又何尝不想除之而后快。而自己三月之内,又不能运气练功,倘若敌人寻来,岂不是任人宰割?天下之大,竟没有自己容身之所,不由心中黯然,叹道:“在下已是九死一生,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。从此之后,就当世上没有寒铁剑这个人,也就是了。” 镜月赞道:“善哉善哉,施主此念一开,善莫大焉。还望施主莫忘今日所言,从此一心为善,便能远离魔道,世间少一魔,而多一侠,正是苍生之福。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也合什说道:“多谢大师指点,在下受益非浅。” 次日,石双城已能下床,在寺中随意走了一回,忽然来到寺门外的一片竹林中。只听风吹竹叶之声,犹如高人韵士,箫琴相和,心中登时一片空明。当下解下剑来,在竹林中挖了一个坑,撕下衣襟,裹起心爱之物寒铁剑,埋入土中。插竹为碑,刻字为冢。站起身来,一声长啸,心道:“如今我埋剑明志,退出江湖,不再以武功示人。从今往后,世上再无石双城此人。过去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今日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或许阿颖知道我此时心意,也必定十分欢喜。” …… 也不知过了多久,石颖终于醒转。迷迷糊糊见到一个青衣女子,坐在身旁,于是低声唤道:“阿颖,阿颖,是你么?”那女子正迷迷糊糊打盹,忽然惊醒,喜道:“哎呀,谢天谢地,你醒了?” 石颖一怔,看清了她的容貌,却是一个小鬟,不禁黯然,道:“不是的,你不是她。”那小鬟笑道:“什么我不是她?我当然不是,我是我,我叫素心。” 石颖道:“素心?很好听的名字,是你一直守在我身旁么,我昏去几天了?” 素心抿嘴笑道:“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与众不同,原来当真会讨女孩子欢心。嗯,你知不知道,你整整昏睡三天了?”石颖叹了口气,道:“这次是三天,嗯,比前一次多了一天。”素心奇道:“什么前一次,你常常会昏过去,一睡就是两三天么?” 石颖道:“不错,我常常会昏过去,有时连自己都以为不会再醒来了。”素心看着他,道:“你别吓我,好不好?”石颖摇子摇头,道:“我没有吓你。” 素心望着石颖,叹道:“你这小子,不过是府中挑水浇园的下人,却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。你昏睡的时候,不知我们几个府里的丫鬟,都在为你担心呢。”石颖摇头说道:“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而已,你们不必为我费心。” 素心望着他,忽然脸一红,道:“你刚醒,一定很饿了,我去厨房弄点东西给你吃。”说罢转身出去。 石颖躺在床上,双目望向屋顶,正自出神。忽听脚步声响,一伙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,笑道:“喂,小子,你的伤好点了没有,不会死吧?你若是死了,咱们的素心姑娘可要伤心了。” 石颖见是先前打他的那几名弟子,当下默不做声。一人笑道:“今天我们是赔罪来了,薄酒一杯,权表寸心。”石颖道:“我不喝酒。”那伙人笑道:“喝呀,你不是很能喝么?哈哈,你只要把这坛酒喝光了,我就给你两吊钱,让你明天买酒吃。” 石颖道:“我说过了,我不喝酒。”那几人使个眼色,上前抬起酒坛,按住石颖,灌他喝了几大口酒。石颖挣扎起身,忽然一口酒吐了出来,倒在地上,再也不动。 众弟子拍手大笑,便似见到天底下最可笑的事一般。 众弟子散去了,只有石颖仍躺在冰凉的地上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见到一双绣花鞋走了近前。 石颖抬头一看,见到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,却是那小鬟素心。 石颖苦笑道:“你为什么伤心?”素心哭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就知道欺负人,你受了伤,他们还灌你喝酒……”石颖心下感动,道:“你真是个好姑娘,我没事的,你不用替我担心。” 次日素心又来看他,而且还带来疗伤的汤药,石颖不由得颇是感激。他受伤本来不重,喝了汤药,身体渐渐康复。幸好那些弟子也没有再来纠缠。 石颖虽然被几名弟子打伤,其实伤得不重。只是体内之毒又再发作,这才抵受不住。 半夜无人之日,石颖便盘膝而坐,调息疗毒。他本来内力尽失,幸好镜月长老注入他体内一股深厚内力,抑制住他体内毒质,只需慢慢运功,便能将毒素一点一点驱逐出去。 两日之后,他仍是去屋角提了水桶,又去园中浇花。 到了中午时分,忽见素心走了进来,问道:“你的伤好了没有?”石颖道:“多谢姑娘照顾,已经好了。”素心道:“那好,今天我要去集市上买点东西,你随我去。”石颖道:“可是我还有事要做,园里的那些果树,还有玉兰、芍药,都要浇水”素心道:“园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,老王老吴他们不可以浇花么,难道闲养着不成?你不准推脱,这就跟我走。” 石颖无奈,只得跟在素心身后,出了剑品堂。走在街上,一直低着头。素心道:“你这人怎么回事,就像谁欠你银子似的,一脸不高兴。”石颖道:“我没有浇完这里的园子,回头管家又要骂我了。”素心哼了一声,道:“看你也像条汉子,怎么婆婆妈妈的,没点男子气概?”石颖道:“我端别人的饭碗,就要受人管束,那又有什么法子?”素心气道:“算了,不跟你说了。” 经过一条市集,素心买了一些布料,又买了一些水粉之类的物事。又去买菜,便让石颖挑了担子跟在她身后。忽见前面围了不少人,素心好事,便上前观看,原来是一份海捕告示,有人念道:“缉拿钦犯寒铁剑,人称天下第一杀手,如有举报者,赏银三千两,缉获此人者,赏银十万两,封万户侯。”告示一旁,还有画影图形。石颖挑了担子,只远远地低了头,不做一声。 素心看了那人画像,侧头想了想,觉得画中人似乎有些眼熟。随即又觉得好笑,心想自己怎么可能见过天下第一杀手,当真笑话奇谈了。却听围观人群中有人叹道:“唉,谁要是抓到那小子,可真就发财了,赏银十万两,还封万户侯。却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啊?”又有人道:“别说你见不到这人,就算真见到了,人家是天下第一杀手,只怕阁下的武功还差了点吧,这些钱怕是有命赚,那也没命花。” 素心走出几步,忽觉石颖没有跟来,不由一怔,回头一看,却见石颖仍是低了头,挑了担子,呆站在原地。素心又好气又好笑,道:“喂,说你呢,还不想走?”石颖一呆,道:“素心姑娘,你叫我?”素心嗔道:“你这呆子,我不叫你又叫谁?”石颖道:“素心姑娘,那上面都写些什么?”素心奇道:“你不识字么?”石颖道:“我当然识字,可是离得太远,人又多,我看不见。”素心道:“那你放下担子,走近一点,不就看到了?”石颖道:“那里人多,我不敢去。”素心不禁失笑,道:“你怕什么,人家是抓天下第一杀手,又不是抓你?” 石颖面色略变,道:“素心姑娘,你千万……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。”素心一笑,道:“胆小鬼,咱们走吧。” 到了一个卖瓜的摊前,素心挑了几只瓜,放到石颖的担子里。忽听身后有人哭道:“求求几位大爷,这点钱我还要拿去给我儿子看病,你们可别都拿去了。” 素心回头一看,却见四五条大汉,围住一个中年妇人,喝道:“住嘴,这条街是老子们的地盘,你到这里做生意,就得交钱。快拿来!”那妇人抓住钱袋,说什么也不放手。一条汉子大怒,一脚踢去,便将那妇人踢倒在地。 素心大怒,喝道:“喂,没王法了吗,你们几条汉子,欺负人家一个妇道人家,真是岂有此理!”那几条大汉瞪了她一眼,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,竟敢多管闲事?”素心道:“这件闲事,本小姐管定了。你们去打听打听,剑品堂的素心是好惹的么?” 众泼皮都吃一惊。只是见她一个弱女子,后面虽然跟了个小厮,但显然没什么功夫,笑道:“剑品堂虽然好大的名气,你一个小女子,到外面管闲事,只怕还嫩了一点。”另一人笑道:“喂,小姑娘,长得挺水灵的,有婆家了没有?”说着伸手便来摸她的脸。 石颖放下担子,挡在素心身前,道:“有话好好说,别动手动脚的。”那汉子笑道:“是么?可是大爷偏偏就喜欢动手动脚的,你说怎么办?”忽然伸手,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。 石颖面上闪过一丝怒色,但随即又低声道:“你别打人。”那汉子笑道:“我就打人了,你想怎么样?”又是一掌将石颖打得向后跌了出去,身子倒在那一担菜上面,半天爬不起来。众沷皮一起大笑。 素心没想到石颖一下子便被打倒,急道:“唉,你没事吧?”石颖站起身来,叫道:“剑品堂的人欺负我,你们也欺负我,我,我跟你拼了!”向那汉子疾冲过去。那汉子也不闪避,飞起一脚,又将石颖踢翻在地。 素心慌了,上前扶起石颖,叫道:“你怎么了,唉,你又不会打架,都是我不好,让你又被人打。”那几个沷皮围上前来,笑道:“小姑娘,那小子是你相好么?这样的角色你也要,不如跟咱哥们相好,比这小子可强得多了。” 素心怒道:“他虽然不会武功,但也是剑品堂的人,你们敢打剑品堂的人,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众沷皮笑道:“什么,这小子也是剑品堂的人,哈哈,原来剑品堂里面,都是这样的角色。” 忽听不远处有人喝道:“剑品堂里,可没有这样的角色。 第二十二章 蠢蠢酒为胆 众沷皮脸色大变,一起回头看去,却见街角站着四五个白衣人。其中一个沷皮不知利害,笑道:“这小子不是剑品堂的人,莫非几位倒是剑品堂的人了?剑品堂的人,是不是都像那小子一样,轻轻一掌就打翻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了?” 一个白衣人踏前一步,喝道:“你们几个沷皮,欺行霸市,为非作歹,早就该有人管一管了。如果你们现在跪下求饶,也还来得及。” 那油腔滑调的沷皮又笑道:“只怕跪下来的不一定是我,说不定……”还没说完,那白衣人身影一动,啪地一声,一掌打在那沷皮脸上。只见那沷皮整个身子都被抛了起来,在半空转了一个圈子,重重跌在地上。 那白衣人更不停手,手臂前伸,抓起另一个沷皮,随手向后扔出,跟着又抓起一人,看也不看,也是随手向后一扔,连抓连扔,那几个沷皮竟是无法躲避,直摔得七荤八素,躺在地上,挣扎不起。 众弟子拍手道:“三师兄的功夫当真越来越俊了,我看就算大师兄出手,也未必强过多少。”三师兄道:“我怎么能跟大师兄相比?我这点功夫,比起大师兄,那可差得太远了。”众弟子都道:“三师兄过谦了。” 原来剑品堂遍及天下,有十数个分堂,但堂主梅圣恂的亲传弟子,却只有七人。以入门先后为序,大师兄薜峰跟随梅圣恂时间最长,年级却不大。单以武功而论,要数二师兄师道文最强,年岁亦是最长,如今镇守边塞龙虎关,官居游击将军。其次便是薜峰,深得梅圣恂剑术真传,主持剑品堂中事务,只是二十几岁年级,在江湖中已颇有声望。而三师兄名叫萧红苇,虽较大师兄年长,但入门晚了一两年,剑术上稍逊一筹。在武林中却也是一流高手,人称“剑无影”,乃是剑品堂中数得上的人物。 石颖为护素心,被打得头破血流。素心哭道:“对不起,我以后再也不惹事了。”石颖苦笑道:“没关系,是我没用,连你也保护不了。” 一个剑品堂弟子笑道:“浇水的臭小子,想当护花使者么?就凭你那两下子,被人打得像一条狗,把咱们剑品堂的面子都给丢尽了。小白脸,你连一个丫头也保护不了,还算什么男人,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。” 素心瞪了那人一眼,怒道:“老崔,你怎么能胡乱骂人?他是为了救我才被打的,你还这样说他?” 石颖想要挣扎起身,一时间却是无法站起,只好以手撑地,叹道:“我没用,是个没出息的家伙。以后,你不要再叫我陪你出去了。我连几个小流氓也打不过。” 素心急道:“不,你千万不要自责。他们人多,你一个人当然不是对手,只要你有勇气保护我,这就足够了。你知道有些人,连这样的勇气也没有。”石颖苦笑摇头。 几个剑品堂弟子见素心对石颖十分关心,心里都有妒意,那唤作老崔的弟子又喝道:“他妈的,这小子油头粉面的,倒是走起桃花运来了。三师兄,咱们回去告诉管家,让这小子卷铺盖走人!” 萧红苇哼了一声,道:“老崔,你何必对一个浇花的下人动气?咱们走吧。”老崔兀自愤愤不平,却又不敢违抗三师兄的话,当下向石颖重重啐了一口,扬长而去。 石颖低头不语,素心怒道:“喂,他这样子侮辱你,你也能忍么?”石颖不答,默默站起身来,挑了担子,迈步便行。素心气道:“喂,你这人,怎么一点脾气也没有?”石颖不答话,素心也无可奈何。 两人闷不做声,走过几条街。素心渐渐追不上,气喘吁吁地道:“喂,等等我,你走那么快做甚么?”石颖充耳不闻,素心叫道:“石颖!小石头!笨石头,真是又笨又硬,喂,你再不慢点,我就不理你了。” 忽然之间,石颖猛地站住,素心没料到他说站就站,一不小心,险些撞到石颖身上。素心气道:“你这个大笨石,存心要撞我呀?”却见石颖面色凝重,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古怪的事一般。 素心道:“怎么了?”眼光顺着石颖的眼光看去,忽地一声惊呼,情不自禁伸手抓住石颖手臂,躲在他的身后。 却见前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里,躺着一个白衣人,白衣被地上的血染红。素心惊道:“是剑品堂的人!”石颖默不做声,轻轻放下担子,走了过去。素心放开了手,低声叫道:“喂,笨石头,不要去啊!” 石颖不去理她,站在那白衣人身前,低头看了几眼,又向四周打量片刻,低声道:“那边还有一个。”素心骇然道:“什么,还有,是谁?”石颖道:“是剑品堂弟子。” 素心只觉心中怦怦直跳,颤声道:“是谁这么大胆,竟敢伤剑品堂的人。”石颖脸色沉重,道:“伤了这两个弟子的人,一定是江湖中极利害的高手,他敢在剑品堂附近伤人,摆明了要跟剑品堂作对。” 素心急道:“那怎么好,我们快去向大师兄禀告,好让剑品堂早做准备!” 石颖正要说话,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极尖锐的金属撞击之声。一声过后,便无声息。石颖面色一变,循声跑去。素心急道:“哎,笨石头,你要做什么?”却又不敢独自呆在这里,只得也跟了过去。 数十步外,却是小巷尽头,石颖站在巷口,一动不动,素心赶了上去,道:“又怎么了?”却见石颖面色凝重,当下顺着他眼光看去,大吃一惊,不禁张嘴要叫,石颖却似早料到她会惊叫出声,伸手捂住她嘴,那一声便没叫出来。 却见前面是一条丈余宽的街道,有两人正在比剑。其中一人身着青衣,双足站在青石板的路面上,一剑上挑,剑尖之上,抵住对手的剑尖,那柄剑却在一个白衣人手中。那白衣人身子悬空,一足抵在一堵墙上,全身力道都聚中在手中长剑之上。 素心心中惊骇,低声道:“是三师兄剑无影萧红苇!” 石颖点了点头,道:“别做声。” 却见那两人手中剑尖抵在一起,萧红苇虽然身子凭空,又借了墙面之力,但并未占到上风。那青衣人一手持剑,剑尖上支撑住一人一剑,另一手背负身后,显得好整以遐,神态从容。萧红苇手中长剑,却渐渐弯曲,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慢慢滴了下来。 眼看那柄剑越发弯曲,而青衣人的剑尖也距萧红苇的胸口越来越近,只怕须臾之间,他便有性命之忧。素心大是焦急,低声道:“怎么好,怎么好,为什么只有三师兄一个人,别的弟子都到哪里去了?” 只见那青衣剑客手中的剑离萧红苇的胸口渐渐靠近,忽然之间,只听得“嗤”地一声响,不知何故,那青衣剑客脚一软,身子向旁俯跌。萧红苇手中长剑宛似灵蛇一般,突地伸直,剑尖直刺敌人咽喉。那青衣人身手也当真敏捷,虽然落了下风,仍是应变奇速,身子后仰,后背几乎擦到地面,便似一片木材般向后急速移开。叮的一声,萧红苇那一剑居高临下急刺,收手不及,便刺到了青石板上。 那青衣客脚下一弹,身子轻飘飘升起,笑道:“阁下得遇高手相助,这才不败。原来剑品堂的三师兄,却也不过如此。哈哈!”萧红苇脸上一红,也不言语,快步进身,一剑无声无息递出,虽然看似平平淡淡,却发出嗤地一声轻响。青衣客面色微一变,略觉惊讶,奇道:“一品剑气诀?”出剑横撩,只感手腕一震,急忙回剑消去这股震荡之力,却反倒松了口气,冷笑道:“可惜阁下火候还有所欠缺,不然的话,你早一点发出剑气,我如何是你之敌?” 萧红苇冷冷地道:“只须三成功力,对付你就已绰绰有余。”原来一品剑气诀是剑品堂最高武学,共分九重。萧红苇只不过练到第三重而已,在江湖上就已罕遇敌手。若是练到第六重,便可发出无形剑气,伤人于无形之中。他见敌人太强,这才使出绝学,一连数招,将那青衣客逼退几步,喝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,为什么要对剑品堂暗下毒手?” 青衣客笑道:“在下青松子,久闻剑品堂是中原武林第一门户,这才前来讨教。那几个小子出言不逊,于是略为教训一下而已。”萧红苇喝道:“你一出手就是杀着,那几人中剑后生死不明,这也算是略为教训一下么?”青松子懒懒地道:“这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,与我何干?” 正在此时,忽从巷口涌出十余名剑品堂弟子来,远远地叫道:“抓住此人,可别放他跑了。” 原来半个时辰之前,青松子到剑品堂门前,声称要挑战剑品堂堂主。众弟子大怒,将那青衣客围在当中。青龙子冷笑道:“剑品堂好大名声,原来就知道恃多为胜。”忽然长剑荡出,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,跟着手上一麻,竟有半数的人长剑脱手,六七柄长剑坠落一地。 众弟子大骇,偏偏大师兄不在堂中,而堂主正在玉女峰上闭关,无人主持局面。青松子冷笑道:“让你们剑品堂中的高手出来,免得污了我的宝剑。”众弟子无奈,只得实言相告。青松子哈哈一笑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剑品堂三字,留他何用?”忽然纵身而起,长剑连劈数下,竟将剑品堂口的金字牌匾挑了。转身扬长而去。 众弟子大怒,却又自知武功不及,于是派人暗中跟随,同时又分散人手去寻大师兄和三师兄。有几个弟子找到萧红苇之后,便去寻青松子的晦气,不料一动手之下,便有数名弟子中剑倒地。青松子似乎不想恋战,闪身逸去,却被萧红韦追到,在小巷中动起手来。 众弟子既已追到,当下仗剑围成一个圈,将二人围在当中。青松子却丝毫不惧,萧红苇挺剑直刺,心道:“剑品堂的脸面算是丢尽了,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人就此离去!”连攻数剑,长剑在他一品剑气诀的激荡之下,发出尖利的啸声。 青松子挡了几剑,起初还面带微笑,好整以暇,不料数招一过,竟然感到剑上压力增大,每挡一下都颇为吃力,心道:“这个一品剑气诀倒有些门道,若不是他功力未纯,我怎能抵挡得住?”当下不再缠斗,忽地挥剑刺出,当地一声,两剑相击,竟然粘在一起。萧红苇想要抽回剑来,不料却纹丝不动。他一惊之下,忽觉一股内力沿着剑身传来,胸口竟隐隐作痛。只得运功抵挡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众弟子见了,无不面上变色,没想到这青衣怪客武功如此怪异,竟能以内力粘住敌人兵刃。知道二人现在是以内力相拼,若是贸然以外力加之,只怕会玉石俱焚,同归于尽。当此千钧一发之际,谁都不敢轻举妄动,唯有空自着急而已。 正在此时,石颖忽然见到前面一个白衣弟子,正是曾辱骂过自己的老崔,当下悄无声地靠近前去,突然往他**上踢了一脚。这一脚劲道十足,老崔正全神贯注看二人比剑,哪有半点防备。啊哟一声,身子便向前冲出,他手中原本倒提长剑,此刻不由自主地向前挥出,说来也巧,嗤地一声,这一剑竟然刺到那青衣客的**上。 那青衣客正全力相攻,那是心无旁骛,突然**中剑,登时大吃一惊,内息立刻大乱。高手比武,怎容得半分差错。萧红苇内力立时趁虚直入,青衣客胸口如被铁锤重击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 萧红苇得势不饶人,长剑转了半个圈子,疾向他咽喉刺去。青衣客虽然受伤,但攻守兀自不乱,长剑荡回,击在剑身之侧。萧红苇只觉手腕巨震,长剑忽然脱手。这是他学艺十余载以来,从未有过之事。但他应变也自奇速,挥掌拍向青衣客,叫他无法再行攻击。 青衣客左手出掌划了半个圈子,逼开萧红苇的掌力。自知受伤不轻,无心恋战,纵身而起,站在房顶上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剑品堂原来只会靠偷袭取胜。不出三日,在下还会再来,叫你们堂主好好等着吧!”他说这几句话时,一字比一字更远,说到“好好等着吧”几个字,已在数百步外了。 萧红苇吁了一口气,倒转长剑,双手一拱,向巷口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不知是哪位高人相救,在下感激不尽,敢请恩公出来相见?”说了两遍,并无人应答,想必是那位高人已去。低头一看,忽见一块青石板上,有一枚闪闪发亮的铜钱,心中一动,当下拾起,收入怀中。 围在一旁的剑品堂弟子欢声大作。不少人都大声称赞三师兄剑术过人,打败敌人。闹了一会儿,萧红苇手一挥,众人见了,都纷纷住嘴。老崔却兀自恼羞成怒,背转身子,在人群中寻找踢他之人,便没见到三师兄的手势。众人忽然静了下来,他的声音却格外刺耳:“他奶奶的,是谁踢我**?”众人一怔,随即哄然大笑。 老崔涨红了脸,一时不知所措,又怕三师兄怪罪,心中忐忑不安。萧红苇瞪他一眼,随即大声道:“今日一战,老崔应得头功。今晚赏他一桌酒席,以示褒奖!”老崔大是出乎意料,又惊又喜,说不出话来,至于究竟是谁踢他的**,此时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 素心也长长吁了口气,走了出来,笑道:“谢天谢地,还是三师兄功夫利害,可吓死我了!”萧红苇见了二人,微微一怔,似觉意外,只向素心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 素心走到老崔身旁,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老崔,你功夫俊得很哪,剑法了得,居然也会偷袭别人的**?”老崔大怒,正要发作,却见萧红苇眼一瞪,当下把到嘴边的数十句脏话硬生生吞入肚去,至于此后是否会因为吃了这许多脏话而闹肚子,那也顾不得许多了。 萧红苇带了众弟子,匆匆返回石颖和素心经过的小巷,来到中剑倒地的两名弟子身前。素心和石颖也随后赶到。却见萧红苇俯身察看二人伤势,过了良久,站起身来,一声长叹。 老崔平素虽然油嘴滑舌,此刻也闭口无话。另一弟子却哭出声来,叫道:“三师兄,他们……他们救不活了么?”萧红苇手按剑柄,沉吟道:“敌人武功高强,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向咱们发难。他的目的,一定是剑品堂。咱们须得立刻赶回去,告诉大师兄,让大伙儿小心迎敌。” 回到剑品堂中,大师兄却外出未归。萧红苇只得自己做主,分派人手,把守剑品堂各个要紧所在,防备敌人偷袭。 当晚果然在前院设了几桌酒席,老崔坐在主位,那是从未有过之事。十几个平日相得的弟子在旁作陪,不住地夸他英雄了得,老崔听了,不禁飘飘然,全身骨头大轻。只是三师兄等几人却并未前来敬酒,未免美中不足。 喝到月上中天,座中诸人有的醉了,有的次日还要当值,便各自去了。只好三四个平日里最为要好的死党,兀自不散,只顾喝酒吃肉。老崔已有七八分醉了,摇头晃脑,坐立不安,叫道:“拿酒来,怎么没酒了?喂,素心姑娘呢,我要这丫头来陪老子喝酒!”一个弟子笑道:“素心可是剑品堂后园中的美人儿,你这小子,想要她陪酒,只怕是做梦吧?” 老崔道:“什么做梦?素心怎么了,她不就是个丫鬟,有什么了不起?我还非得让她陪老子喝酒不可!走,咱们找素心去。”众弟子也都醉了,嘻嘻哈哈站起身,摇摇晃晃向后院走去,一个弟子笑道:“咱们来打个赌,看看素心姑娘会不会陪老崔喝酒?” 到了后院,来到素心住的屋前。老崔笑道:“你们就别进去了,不要吓坏了小美人儿。”众弟子嘻嘻而笑,果然站在外面。老崔推门道:“素心,素心,你睡了么,我请你喝酒。” 石颖将菜挑到厨房,然后回屋。忽然素心来到,将他叫到自己的房中去。石颖一进屋,不禁呆了,原来屋里竟摆了一桌酒席。素心微笑道:“小石头,坐啊,呆站着做什么?”石颖奇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摆起酒席来了?”素心笑道:“三师兄赏老崔一桌酒席,他们在花厅喝酒。今天你帮了我,我也赏你一桌酒席,咱们就在我屋中喝酒。” 石颖一笑,也不推辞,便坐了下来。素心含笑盈盈,端起杯来,笑道:“今天你的胆子好大,敢踢老崔一脚。来,就为了这一脚,我敬你一杯!”石颖笑道:“我只不过趁乱捡了点便宜,你可别取笑我了。”素心道:“不是的,我是真的敬你这杯酒。老崔那小子,我瞧见他就讨厌,谢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。” 石颖奇道:“剑品堂的弟子平日里都在外面练功,又不到后园里来,你怎么会这样恨他?”素心忽然脸一红,道:“老崔这小子,他,他对我不怀好意!”石颖还是不大明白,却也不便再问。 烛光之下,素心的脸红扑扑地,嘴角含笑,频频向石颖劝酒。转眼天色已晚,石颖几次告辞要走,素心却都不许。渐渐到了半夜,石颖站起身来,道:“素心姑娘,时间不早了,我得走了,万一让值夜的人看见,那可不好。” 素心叹了口气,道:“那好,咱们再干了这杯。”石颖无奈,只得又斟了一杯酒。素心深情看着他,微笑道:“小石头,我要你和我喝一杯交杯酒。” 石颖一怔,道:“这……这不好吧?”素心却盈盈含笑,靠了上前,伸手挽住了他的脖子。石颖大窘,正不知如何是好,忽然屋外有人推门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道:“素心,素心,你睡了么,我请你喝酒。” 两人一惊,急忙分开。素心奇道:“这么晚了,是谁吃错了药,摸到这里来胡言乱语?”她也喝多了酒,未曾多想,便开了门,却见老崔一头便撞了进来。石颖急忙闪身躲到窗帘后面。素心看清楚是老崔,吃了一惊,喝道:“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,还不滚出去?” 老崔笑道:“素心姑娘,我想,我想请你喝酒。”素心怒道:“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你再不滚出去,小心我告诉小姐,等到老爷回来,看不剥了你的皮?”老崔笑道:“就算真要剥了我皮,也得和你喝过交杯酒。嘿嘿,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!”一脸**,伸手便去抱素心。 素心大惊,叫道:“你做什么?”石颖见势不妙,掀开帘子走了出来,挡在素心身前,说道:“崔大哥,你喝醉了,还是快些回去吧。” 老崔忽见素心屋中多了一个男子,不禁醋意大发,待看清楚是石颖,更是恼怒,冷笑道:“这个臭丫头,我还以为你冰清玉洁,原来却也是个****。哼,哼,今天我便杀了这小子,看你跟不跟我?”唰地一声,抽出剑来,便向石颖刺去。但他酒后出剑,失了准头。石颖只退了半步,便已躲开。 素心又羞又急,惊惶失措,忽然从桌上拿起一只花瓶,砸在老崔后脑。砰地一声,花瓶被砸成碎片。老崔大睁双眼,手一松,长剑落地,跟着身子一晃,竟然倒地而死。 几个弟子听到声音不对,冲入屋中,见状大惊失色,叫道:“不好,杀人了!”素心脸色惨白,靠墙而立,饶是她平日里伶牙俐齿,此刻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那几个弟子向石颖看了一眼,道:“这小子杀了老崔,先捆起来,明天咱们送他去见官!”石颖默默无语,也不反抗,被众弟子五花大绑,押到柴房看守,只待天明便送官府法办。以剑品堂的势力,要官府将石颖定为死罪,那是一点也不为难。 第二十三章 玉女濯清泉 到了半夜,柴房忽然被人推开,进来一人,却是素心。石颖一怔,奇道:“素心姑娘,你怎么来了?” 素心眼圈一红,道:“小石头,我对不起你。你快走吧,明天你要是被送到官府,那就活不了啦。”一边低声说话,一边用钥匙打开锁。 石颖问道:“你怎么会有钥匙?”素心道:“我在酒里下了**,将外面几个人弄倒了,这才拿到钥匙。你别多问了,快跟我来。” 石颖奇道:“你一个女孩子家,哪里来的什么**?” 素心忸怩道:“我以前贪玩,听师兄们说起江湖上的勾当,就跟他们要了一点,原是闹着玩的,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。” 石颖仍是不大相信,说道:“剑品堂是名门正派,门下弟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?” 素心急道:“你怎么那么多废话?这些**当然不是那几个师兄的了,是他们从江湖上几个小贼身上搜来的。我弄点来玩,不可以吗?” 石颖这才释然,点了点头,说道:“这就是了。剑品堂号称天下第一大派,当然不会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别人。” 素心气道:“人家好心来救你,你还讥讽我用下三滥的手段?哼,早知道你不识好人心,我就不做这坏人了,让你关进大牢,先打断你手脚,然后秋后问斩好了。不知你是要做正人君子,被人不明不白砍头的好呢,还是用不入流的法子逃命好?” 石颖一呆,道:“对不起,我不是说你。” 素心道:“好啦,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?再说了,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。算了,你是不是不想走?那我可就先走啦。” 石颖当下不再做声,随素心出了柴房,果见外面东倒西歪,躺着几个捆他到此的剑品堂弟子。两人悄悄从园子中穿过,来到后院门,却见竟然有人看守。素心大是忧急,道:“怎么办,咱们出不去了。” 石颖说道:“我倒知道一个地方,只不过,唉,不成的,说什么也不成。”素心嗔道:“你这人,怎么婆婆妈妈的?快说,什么地方?” 石颖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绕过一座假山,前面是一片竹林,林子后面,却是院墙。 素心叹道:“这么高的墙,你过得去么?”石颖摇摇头道:“不是爬墙,是钻洞。”素心奇道:“钻洞?亏你想得出来。” 石颖指着墙脚下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,说道:“平日里我浇园子,发现这里有一条暗沟,通往外面。若是从这里钻出去,神不知鬼不觉的,岂不甚妙?只不过这里面太脏了,素心姑娘,你一定不会去钻的。这样吧,我从这里出去,你由后门走。你一个人走,他们不会阻拦你的。” 素心果然不愿钻这个又黑又脏的暗沟,皱着眉头道:“你钻吧,我还是往后门走好了。我随便编个理由,他们不会起疑心的。” 石颖道:“那好,出去之后,咱们就在这面墙外见面。”素心道:“好,你快钻吧,不然万一有人发现了,再想走就来不及了。”石颖笑道:“你放心好了,你快走,我在墙外等你。”素心道:“那好,你……你可要小心。”转身匆匆去了。 素心跟园中守门的人很熟,果然随便找了一个借口,就出了园子。她生怕石颖有什么闪失,急忙赶到那面墙下。却见石颖早就站在墙外,笑道:“素心,你来了。” 素心上下打量他几眼,奇道:“咦,你怎么出来的,身上干干净净,连衣襟都没弄湿半点?” 石颖笑道:“我很小心的,自然不会弄湿衣襟。素心,咱们快走吧。”素心大是奇怪,一面走路,一面仍是往石颖身上东看西看。只觉无论怎么看,石颖也不像是钻过那个又臭又脏的暗沟。满心疑惑,可又想不出除了钻暗沟之外,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。 两人离了剑品堂,向城外走去。石颖道:“素心姑娘,实在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,连累了你,让你有家难回,将来要你亡命江湖,你一个姑娘家,唉,真是难为你了。” 素心白了他一眼,道:“你想什么呢?我可不会去亡命江湖,我是剑品堂的人,怎么会有家难回?”石颖奇道:“你私自放了我,剑品堂的人怎么会饶过你?难道你还想回去,自投罗网不成?” 素心哼了一声,道:“他们欺负我,我去找一个人帮我。到那时候呀,不是我怕他们,而是他们怕我。” 石颖奇道:“你去找谁帮你?”素心道:“现在唯一能帮我的人,就是咱们剑品堂一人之下、众人之上的大小姐了。只要小姐出山,哼,哼,就算大师兄都不敢对我怎么样了!” 石颖这才恍然,道:“原来你带我出来,是要去找你们大小姐?”素心道:“还算你有几分聪明。你想啊,咱们惹了那么大的事,要是不找个人撑腰,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,剑品堂的人也会找到你,那时你的小命还在么?”石颖叹道:“利害,利害!”素心微微一笑,道:“你是在赞我利害呢,还是说剑品堂利害?”石颖道:“你们都很利害。” 两人月夜而行,向北出城十里,便有一座小山,山虽不甚高,却极是清秀峻拔。 石颖远远看见,说道:“我到这里许久了,却还不知城南有这样一座小山。”素心道:“这座山是剑品堂的,唤作玉女峰。除了剑品堂的人,别的人不许上山。”石颖叹道:“想不到整座山都是剑品堂的,利害,利害!”素心微笑道:“剑品堂的利害之处可多了,你知道什么?” 正在此时,忽听后面传来喊声:“别让那小子跑了,快包抄过去,要是惊动了小姐,大伙儿可吃罪不起。” 素心面色大变,惊道: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,这可如何是好?” 石颖却神情自若,说道:“素心姑娘,你快走,我在这里挡住他们,你快去找小姐。”素心也没了主意,道:“那好,咱们分头走,只要请出小姐,天大的事也会变得没事!” 石颖道:“素心姑娘,你快走!”素心泪眼汪汪,深深看了他一眼,转身向山腰跑去。 石颖站在山路上,回头望去,却见十数人手持火把,已然追近。当下捡起几块碎石,远远地扔了出去。那些弟子听到声响,喜道:“在这里了!”一起奔了过去。 石颖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,走不多时,到得半山间的一片山岩前。忽听前面竟有脚步声,而且还有人小声说话。石颖一惊,急忙折身返回,另寻藏身之处。 却听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,步履轻盈,似乎是几个女子,而且都是身怀武功之人。 石颖慌不择路,藏身到岩石之后。却见青草深深,岩下有股温泉,不绝有泉水汩汩涌出,热气氤氲。此时月光似水,雾气笼罩在山谷中,微闻鸟鸣啾啾,若不是身在逃亡之中,当真要身心俱醉了。 正自陶醉,忽听水声响起,跟着水面上忽有涟漪四散,水波开处,一人往水中伸出头来。秀发尽湿,披散在光洁的颈项间,黛眉杏眼,却是一个美貌之极的女子。石颖吃了一惊,那女子一抬头,突然看到了他,也是大吃一惊。 两人目光相接,只是一刹那间,那女子一呆之下,随即潜入水底,绕到一片岩石后面。石颖却只感心跳不已,面红耳赤。他想前去道歉,又担心那女子未曾穿起衣服。正自犹豫不决,忽然背后衣袂带风,有人轻飘飘地来到近前,身形极是飘逸。他回转身来,却觉一股寒气袭面而来,一柄明晃晃的长剑,指在他咽喉之间。 石颖一惊,抬头看时,却见正是那温泉中入浴的女子。她用薄纱裹身,悄悄绕到他身后,伸剑指着石颖脖颈,低声喝道:“不许回头,否则我一剑杀了你!”石颖急忙转过头去,背对那女子,说道:“是,是,我一定不看你。姑娘,你放心好了。” 那女子又羞又恼,喝道:“你这大胆贼子,胆敢私自上山,羞辱于我,我……我杀了你!” 石颖忙道:“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,不,我什么都没看到!”那女子更是着恼,长剑又向前伸出半寸,便要挨到他肌肤。石颖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对不起,姑娘,你杀了我吧。”仰头等死。 那女子反倒有些诧异,这一剑便刺不出手,向他打量几眼,问道:“你是谁,怎么敢到玉女峰来?” 正在此时,忽听崖外人声嘈杂,却是追上山来的十余名剑品堂弟子。那女子眉头一皱,大是忧急,叹道:“这些混蛋,早不来晚不来,他们上山做什么?” 却听远处几个侍女喝问道:“大胆,这是什么所在,你们怎敢擅自闯入?”那些剑品堂弟子说道:“有一个本门叛徒杀了人,逃上山来,只怕惊了大小姐,请几位姐姐通报一声,让我们进山去搜歹徒。” 那些侍女听了,让众弟子在外守候,几人持了火把,拔剑在手,进崖搜索。 石颖听到众弟子和侍女的对话,心中隐约猜到,只怕这女子便是剑品堂的大小姐了。他情不自禁想要回头,那女子手中剑在他背上轻轻一击,低声喝道:“做什么?你敢回头,我就给你一剑!”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,火把映得山崖上如同白昼。那女子脸红心跳,心道:“我只穿了一件薄衣,若是被人看到,羞也羞死了。更何况她们若见到这里还有个男人,那我更加有口难辩。” 幸好外面众侍女找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找到,吵吵嚷嚷地往崖外去了。 梅迎雪松了口气,瞪了石颖后背一眼,喝道:“你老实回答,你究竟是什么人,竟敢擅闯玉女峰?若有半句谎话,我一剑将你刺个透心凉!” 石颖转过身来,看着指向自己咽喉的那柄长剑,忽然眼中闪现出一道寒光。他纵横江湖多年,只要有兵刃相加,自然而然地就激发出一股杀气。但这股杀气随即内敛,微微上前一步,低头说道:“我……” 只说得一个“我”字,梅迎雪忽然感到他眼中那一股稍纵即逝的杀气,又见他进前一步,不由得一惊,颤声道:“你做什么?”心中慌乱,想也不想,长剑便向前刺出。 石颖虽然不能运使内力,但武功剑法未失,一见到剑招递来,自然而然便能随机应变。他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,在梅迎雪手腕上一托,她这一剑便即刺偏。 不料梅迎雪的剑术并非泛泛,长剑略偏,却只是划了半个圈子,又再刺转来。石颖吃了一惊,急忙向后仰身闪避,不料身后是泉边石阶,长满青苔,十分滑溜。他一脚踩上去,登时站立不稳,向后滑倒,不由自主伸手抓住梅迎雪手腕,一拖之下,一起摔入泉水之中。 此泉颇深,两人落水,深达数丈。梅迎雪水性不弱,虽在水中,却不慌乱,出剑又向石颖身上刺去。却不知石颖混迹江湖多年,不论水路陆路,都是摸爬滚打、生死一线打拚出来的,梅迎雪虽然剑招精妙,毕竟是在水中,十分用不上一分,何况又毫无实战经验,一剑刺出,却刺了个空。 石颖绕到她身后,伸臂勒住她脖颈,另一手却来夺剑。只因夜间水中不能视物,须得碰到对方身子,才能辨明方位。梅迎雪忽觉自己落入他手中,而且身子贴得很紧,不由又是惊惶,又是羞恼。她回手一剑撩去,却被石颖接住她手腕,用力一掰,长剑脱手,落入泉底。 梅迎雪水中失剑,更是惶急,回肘撞向石颖胸口。石颖吃痛,无奈之下,双臂一紧,从后面牢牢抱住她身子,再不放手。梅迎雪又挣得几下,却怎么也挣扎不脱,而且再不能出手相攻。 石颖虽然无意伤人,但也不能由人打打杀杀,只是内力提不上来,想要点她身上**道,却每次都因力道不够,虽然点在她**位之上,却毫无用处。 梅迎雪只觉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捏捏碰碰,显然是要占便宜,不禁羞恼之极。石颖的手又在她小腹上一按,跟着往上摸索,其实是想找她膻中**,此外**位最是脆弱,乃是死**,就算没有内力,点上了也能让人动弹不得。 梅迎雪却以为是这“淫贼”想要解自己胸前衣扣,不由得大急,本来在水里就全靠闭气,忽然内息大乱,登时张开嘴,呛进水来,一下子喝了好几口,登时迷迷糊糊,晕了过去。 石颖正要点她膻中**,忽觉她身子一软,不再动弹,倒是一呆,料想或许是她水性不佳所致。在水中昏厥,只怕时间长了于她有碍,当即带着她身子,向水面浮去。 到得岸上,月光明亮。石颖抱起梅迎雪,看了她一眼,不觉面红耳赤,急忙扭头。原来她只裹了一件薄纱,湿了之后,竟然变成透明。但见她紧闭双目,容颜娇美。在自己怀抱之中,玉体横陈,酥胸蛮腰,冰肌雪肤,竟是全然暴露无遗。 石颖心中怦怦直跳,一时之间,竟然呆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 第二十四章 不做壁上观 清泉后面,却有一个山洞,里面有石床石櫈之物,石壁上还点了许多油灯火烛,甚是明亮。石颖将梅迎雪抱了进去,放在石床上。 梅迎雪在水中晕去,喝了不少水。石颖只得将她身子倒转,控出水来,但她还是不醒。无奈之下,只得翻转她的身子,心道:“对不住,姑娘,救你性命要紧,得罪莫怪。” 只是她的玉体就在眼前,不看亦不可得,不由得心神迷乱。于是闭上眼,吸了口气,强自压抑住心猿意马,这才又再睁眼,慢慢伸手过去,在她宛如凝脂的胸口用力推压。感到她胸前双峰的柔软,不由得双手也微微颤抖。推了几下,梅迎雪忽然咳了几下,醒转过来。 她缓缓睁开眼睛,只觉躺在山洞中的一块凉石之上,竟有一双手在自己胸口抚摸,不禁大吃一惊。 石颖见她醒来,急忙缩手,大喜说道:“小姐,你醒了?” 梅迎雪又羞又怒,眼中泪水涌了出来,骂道:“大胆……大胆贼子,你竟敢对我无礼?”石颖一怔,说道:“我没有啊,对不住,你在水里晕去,我这是为了救你……” 梅迎雪颤声道:“究竟是怎么回事,你把我怎么样了?”想要起身,一时又手脚无力。石颖道:“你呛了好多水,刚刚醒转,先不要动,歇息片刻,自然无事。” 梅迎雪身子一动,忽见薄纱尽湿,不能蔽体,不由得大急,侧转身去,叫道:“你?你见到我的身子了?” 石颖挠了挠头,不知如何回答,迟疑片刻,只得说道:“我只是见到你的背部而已,当时只想救人,并无他意。” 梅迎雪又羞又急,显然不信,忽然一伸手,啪地一声,打了他一个耳光,怒道:“你好大胆,竟敢、竟敢看我的身子……” 石颖捂着脸,愕然说道:“对不起,我不能见死不救。” 梅迎雪怒道:“我、我不要再见到你!”石颖低头说道:“姑娘,你现在醒了,料想没有大碍。多有得罪,在下这就告辞。”转身就走。 梅迎雪喝道:“不许走!我……我受你之辱,就算杀了你,也难解我心中之恨。” 石颖叹了口气,在洞口站住。 梅迎雪在石床上坐起身来,想到自己身子被这人看过了,不由得心中委屈,忽然低声哭泣起来。 石颖听到,心中愧疚,说道:“大小姐,我绝无冒犯之意,对不起。” 梅迎雪低声道:“我不要听你说话。”石颖不再做声,却脱下身上外衣,头也不回,将衣服抛了过去。梅迎雪虽然不大情愿,但总比穿着湿透的薄纱要好,只得穿在身上。感到他衣服上的体温,又不禁脸上一红。 石颖正想此时离去,忽听脚步声响,却有两人摸进洞来。石颖吃了一惊,急忙扔出几块石子,将近处烛火打灭,但洞口的火光离得较远,却来不及了。 梅迎雪知道来的不是剑品堂的人,也自惊惶。她吸一口气,坐起身来,石壁上挂有配剑,当下拿在手中,手按剑柄,心想只要进来的是敌人,便出其不意,迎面就是一剑。石颖拉住她的手,扶她到一片石壁后藏了起来。 却见火光闪耀,两条人影映在石壁上,闪耀晃动。两人在洞中东张西望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。 石颖和梅迎雪屏息石后,挤在一起,感到彼此的体温,既觉得尴尬,又有些疑惑。山峰外有许多剑品堂弟子守护,怎么却被外人摸了进来,而且居然无人示警? 那两人找了一阵,一无所获,一人哼了一声,似乎颇是忿怒,手中剑在空中虚刺,然后回掠而下,嗤地一声,将一片岩石斩了下来,碎石就落在石颖两人身前。 石颖看了一眼,心中一惊:“这人剑法好生高明,岩石何等坚硬,但他一剑削下,断口处极是平滑,显然附有极深内力,而且出招之快,亦是非同小可。这人是谁,到山洞来找什么?” 却听另一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昆仑一剑的绝妙剑法,兄弟自是佩服,不过也用不着在我面前炫耀吧?” 昆仑一剑哼了一声,道:“你自称追命刀客,却被那两个小子当面跑掉,不知你这追命刀,追的却是什么?” 追命刀客怒道:“剑品堂的弟子,武功岂是泛泛?何况我以一敌二,大占上风,就算没杀了他们,也胜过你一剑未出,坐享其成,还来冷言冷语。” 昆仑一剑摇了摇头,似乎不想跟他瞎扯,说道:“要不是听了你的话,我也不会跟你上山。但这个山洞不是很深,站在这里,就能一览无遗,‘剑品注’是何等重要的武林奇书,怎么可能藏在这里?” 梅迎雪心中大怒,胸口起伏,几乎便要忍不住跃身而出,出剑教训这两个试图来盗武功秘笈的不速之客。石颖却拉了拉她的主襟,摇了摇头。 追命刀客叹道:“听说数百年前,中原武林围剿魔宫,青魔岭大战。故老相传,那个地方,似乎就是此处。” 昆仑一剑却半信半疑,说道:“听说青魔岭十分险峻,但玉女峰却平平无奇,从地形看,并不很像啊?” 追命刀客说道:“我本来也是不信,不过后来知道几件事,就不由得我不信了。”昆仑一剑道:“愿闻其祥。” 追命刀客道:“其一,当年青魔在魔宫绝岭之上,埋下万斤火药,炸毁山峰。不但如此,后来百余年间,此山又发生几次地震,因此地形大变。其二,剑品堂原来唤作品剑山庄,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门派。但自从三十年前,占了这座山峰,堂主梅圣恂突然武功大进,从此成为中原武林盟主,说不定此山有些古怪。从两件事来看,当年魔宫的武功秘笈,很可能就在这座山上。” 昆仑一剑冷笑道:“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,只怕也是道听途说,不足为凭。咱们这次贸然上山,万一落到剑品堂手里,只怕就算不死,也要落个灰头灰脸。” 追命刀客笑道:“这倒无妨,我遇到一位塞外来的奇人,名叫青松子,他说剑品堂堂主正在闭关,到了最要紧的时刻,无论如何不会提前出关。因此此时上山寻找秘笈,乃是最佳时机。就凭剑品堂中的寻常弟子,又如何挡得住咱们刀剑联手?” 昆仑一剑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个青松子是什么来头,究竟可不可靠?” 追命刀客说道:“听说青松子是塞外腾龙教派来中原的使者,他一到中原,就在几大门派中显露了武功,立镇当场,竟是无人能敌。最近听说剑品堂的萧三侠也败在他手里。因此这人说的话,也算是极有份量。” 昆仑一剑不禁默然,过了半晌,说道:“这人当真这么利害,连萧三侠都败了?以后有机会,倒要跟他切蹉一下。” 两人一面说话,一面仍是四下搜索,不放过一丝痕迹。追命刀客的手在石床上一摸,忽道:“不对。” 昆仑一剑奇道:“怎么了?” 追命刀客道:“石床有些温热,奇怪,又是湿的……不好,洞里有人!”刷地一声,弯刀出鞘,跟着两人一左一右,跃到石后,原来竟然发觉石颖二人的踪迹。 梅迎雪见面前人影一晃,当即一剑刺去。那人却是昆仑一剑,横剑挡格,赞道:“好剑法!”见招拆招,立时反手一剑撩出。他招式精妙,出手又快,梅迎雪手上无力,勉强挡了一剑,只感手腕巨震,长剑几乎拿捏不住。 石颖知道处境凶险,也顾不得偷袭有失脸面,当下从地上摸起那块被剑削下的碎石,向面前之人掷去。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,但毕竟人在跟前,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到。他投出石块,正好打在昆仑一剑脸上。 昆仑一剑正挺剑急刺,忽然脸上一痛,不知中何暗器,啊呀一声,一手回来抚脸,长剑不觉往上一荡,自然落了个空。就在此时,梅迎雪吸一口气,一剑直刺,嗤地一声,竟从昆仑一剑胸口透身而过。 她也没料到竟能轻易就刺死一人,不觉一呆。忽听石颖叫道:“小心!”跟着用力在她肩上一撞。 原来追命刀客从另一侧掠了过来,一刀斜劈,其势猛恶。梅迎雪身体尚未完全恢复,而且那两人又不是庸手,一剑刺死其中一人,但后面这一刀劈来,却是闪避不及。幸好石颖见机,侧身撞她肩膀。梅迎雪顺着这股力道,身子向旁尽力一滚,总算让开身上要害,但大腿上却中了一刀。 那刀客早瞧出她是个女子,一脸**,收回刀,却弯腰要来点她身上**道,然后再去对付石颖。 梅迎雪极是惊惶,知道若是落在这些下流角色手中,势必受尽羞辱,但就算此刻想要自尽,长剑却也不在手中,仍是插在昆仑一剑身上,拔不出来。 那刀客的手指刚要碰到梅迎雪胸前“俞府”**,忽然噗地一声,一柄剑尖从他胸口穿了出来。他惊讶万分,低头看着剑尖,说什么也不相信竟这样死在剑下。 他身子连人带剑被一脚踢倒,身后露出一人,却是石颖。原来他忽见梅迎雪危急,也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,竟然又再挣扎而起,从倒地的剑客身上,拔出梅迎雪的那柄配剑,从后面刺入追命刀客身体。 石颖摇了两摇,便又坐倒在地。他略略提了些内力,便觉得头昏目眩,眼前发黑。 梅迎雪心口怦怦直跳,过了良久,这才缓过劲来,但腿上受伤不轻,她想要站起,却啊的一声,又皱着眉头躺倒,痛得冷汗直流。 石颖喘了一会儿,勉强调匀内息。见梅迎雪腿上血流不止,便撕下衣襟,替她裹伤。 迎雪感到他手指碰到自己裸露的腿上,羞得扭转头去,但不知怎么,此番与他肌肤相接,却并不感到气恼。 两人与强敌生死相搏,都感身心疲惫。梅迎雪又受刀伤,闭目歇了一会儿。石颖却在靠洞口处坐了,慢慢调理内息。又将一柄长剑放在身前,以防有人再进洞来偷袭。 过了许久,梅迎雪忽然醒来,轻声道:“喂,我口渴。” 石颖站起身来,他见洞内有股泉水流下,只是没有杯盏,无法取水,想了一想,便用双手捧起泉水,走近前去,道:“对不起,我没别的法子,只好委屈小姐了。” 梅迎雪微微仰起头来,轻轻张开嘴,却闭上了眼晴。石颖见到她如玉容颜,神仙般的姿态,忽然心跳如捣,只觉双手颤抖,掌心的水竟洒出几滴,落在梅迎雪脸上。 梅迎雪知道他正看自己,不觉红晕上脸,更添娇艳。石颖心道:“大小姐当真好美。”他不敢多看,垂下眼皮,慢慢倒水在她口中。 梅迎雪喝过水,侧身向内,不再看他一眼。 两人都略觉尴尬,正在此时,忽听脚步声响,却又有人摸进洞来。 梅迎雪心中一惊,若是手下的侍女,绝不会一声不吭就这样摸了进来。难道山中又来了敌人? 石颖也颇紧张,提起剑来,闪身挡在迎雪身前。梅迎雪心道:“想不到他竟然会在危难之际,挺身而出保护我。”不禁暗暗感激。 却听有人低声叫道:“大小姐,大小姐,你在这里么?”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。梅迎雪一怔,道:“是素心么?” 那女子正是素心,忽然听到有人答话,大喜过望,叫道:“小姐,真的是你么,好极了!”忽见地上有两具尸体,吓了一跳,啊的叫出声来。道:“这里怎么有死人,大小姐,你们没事吧?” 梅迎雪道:“我没事。” 石颖奇道:“素心,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?”素心亮起火折,照亮山洞,见到二人,又是欢喜,又是出乎意料,奇道:“咦,小石头,你怎么会跟大小姐在一起?” 石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,梅迎雪也是脸上一红,说道:“这两个贼子想要偷袭我,幸好他救了我。” 素心更是惊讶,道:“什么,小石头,你当真救了大小姐?”石颖道:“我哪有这本事?是大小姐杀了其中一人,我又趁另一人不备,这才刺死他。要不是大小姐剑术高明,我们都没命了。” 素心伸了伸舌头,惊道:“好险啊!”又笑道:“呀,小石头,看起来你这人还不错,不管怎么说,也帮了我家小姐的忙,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。” 梅迎雪淡淡地问道:“素心,你怎么也找到这里来了?”她不想再提此事,便转移了话头。 素心叹道:“哎,说来话长。” …… 第二十五章 患难知我心 原来素心和石颖分手之后,独自一人上山,经过一条石壁,一侧是一条极深的悬崖。她沿着石壁边上的小路,匆匆忙忙向前走。 忽然之间,却见月光照在悬崖之上,一条人影若隐若现,倒挂在石壁高处,随风微微摇动。素心大惊,转身扑到石壁上,抱头叫道:“有鬼,有鬼!” 却听悬崖上面那人说道:“我不是鬼,我是人。”素心这才听了出来,原来三师兄剑无影萧红苇。不由得心中怦怦直跳,叫道:“三师兄,你怎么在这里?” 萧红苇冷笑道:“素心姑娘,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?你放走杀人凶手,就想一走了之,却把咱们剑品堂当作什么地方了?”素心道:“小石头是冤枉的,我会跟小姐说清事情真相,明天我们下山,自会跟大师兄说个清楚。三师兄,你请回吧,咱们有话明天再说。” 萧红苇道:“杀人偿命,天经地义,你是小姐的红人,大小姐自会袒护于你。对不起,素心,我要你带我去找他,为我的弟子报仇。”素心吃了一惊,叫道:“三师兄,你疯了么,竟敢在玉女峰上动手杀人。若是堂主知道了,只怕你吃罪不起。”萧红苇道:“我只想替老崔讨个公道,就算事后师父责怪,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。”话音一落,身子忽然从石壁上飘下,伸手去拿素心。素心大骇,吓得呆了。突然之间,一条黑影宛如一条长蛇般卷出,竟是卷向萧红苇手腕。若是卷上了,只怕定要筋断骨折。 萧红苇冷笑一声,喝道:“好小子,当真动手了么?”他还以为是那个杀死自己弟子的浇花小厮,心中略觉诧异,心道:“这小子武功不弱啊,怎么以往没人知道?”右手一伸,长剑出鞘,一剑向那黑影刺去。剑品堂以剑术名震天下,而萧红苇既能得了“剑无影”这个外号,可见他出剑之快,自是非同小可。月光之下只见剑似流星,说到便到,绝不给人半点喘息之机。 眼见这一剑正刺在黑影之上,不料却软绵绵地并不受力,那物急卷回转,搭在剑身之上,一股大力向上急扯。萧红苇大吃一惊,几乎拿不住剑,急忙运起师门玄功,手腕下沉,化解敌招。这才看清,原来那条黑影却是一条一丈余长的长鞭。长鞭一弹,便即收回。从头顶山梁上,轻轻落下一人。那人一身黑衣,黑纱遮面,身材娇小,似乎是个女子。 萧红苇暗暗心惊,喝道:“你是谁,竟敢私自闯入剑品堂禁地?” 那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天下之大,我想到哪里去,就到哪里去。便是皇宫内院,我也不放在眼内,更何况你这区区一个剑品堂?”声音娇嫩,显然是个年轻女子。 萧红苇用剑向素心一指,向那女子喝道:“你认得此人么,为何救她?”那黑衣女子笑道:“剑品堂要杀的人,我偏偏不让他死。你又能奈我何?”萧红苇冷笑道:“谁说我要杀她了,我只是要她带我去找个人。这是我剑品堂门中之事,阁下是谁,未免管得太宽了?” 那黑衣女子笑道:“你想杀谁,本姑娘才懒得管呢。只不过,我也要请这位姑娘带我去找一个人,如果她被你拿去了,我却到哪里找人?” 萧红苇问道:“这里是剑品堂的禁地,不知姑娘却想找什么人?”黑衣女子冷笑道:“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?” 萧红苇在剑品堂诸弟子中,为人最是谨慎,他见这女子武功卓绝,夜闯玉女峰,必定有极大图谋。更何况今日之内,突现许多高手,袭击剑品堂,可见敌人乃是有备而来,绝非寻常江湖中寻仇挑衅。当下从袖中取出一物,伸指弹上天空,那物忽然炸开,发出七彩烟火,却是剑品堂示警的信号,无论多远,只要是本门中人见到,便知是出了险情,众弟子便会赶来,共御强敌。 那黑衣女子见了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很好,想不到剑品堂的三师兄,见了一个女子,竟也如临大敌。”萧红苇却不为她所激,冷冷地道:“你是何人,通上名来。萧某手底不杀无名之人。”黑衣女子笑道:“黑龙女的名字,你听过么?”萧红苇沉吟道:“黑龙女?恕我孤陋寡闻,不曾听闻,不知姑娘是何门派,来此何干?” 黑龙女笑道:“现在我还不想说,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,你自然会知道。”萧红苇冷笑道:“只怕你现在不说,将来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说了。”黑龙女冷笑道:“是么,那就试试看好了。”一言未毕,手腕一抖,长鞭突然笔直飚出,半点风声也无。 萧红苇一惊之下,回剑横削,不料那长鞭竟似活物一般,中途竟会改变方向,缠上了他的手腕。跟着长鞭回缩,萧红苇手指一麻,长剑竟然脱手。这是他学艺二十余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。他惊骇之下,心却不乱,向前踏上半步,手臂前伸,转了半个圈子,抓住了长鞭一端,运劲回扯。这一抓已用上了剑品堂的玄门内功,黑女使一招夺下他的长剑,心中一喜,却没料到他竟能立即变招,抓住长鞭,待得想要运劲回夺时,已慢了一步。那条黝黑的长鞭,竟被萧红苇劈手夺了过去。 一招已过,黑龙女夺下他的长剑,而萧红苇也夺过黑龙女的黑鞭,可说是不分胜负。 黑龙女接过长剑,笑道:“剑品堂果然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名不虚传。很好,咱们就换一换打法,你使我的七星鞭,我用你的三尺剑,且看是谁输谁赢?” 萧红苇手提长鞭,心中却惊疑不定。他发出信号之后,却不见山上的弟子回应,那是绝不可能之事。他向素心看了一眼,使个眼色,道:“我若舞起长鞭,只怕伤了旁人,你快退开,免得碍手碍脚。”素心一怔,心道:“三师兄是让我走开,去找救兵。看来敌人太强,不然以剑无影的身份,怎会示弱?”当下转身便走。 黑龙女却笑道:“小妹妹,别忙着走。”身形一晃,长剑已搭在素心颈前。素心大惊,忙道:“我不走,我不走。” 萧红苇见她出剑指向素心,侧对自己,正是一个难得的制敌之机,他心念一动之间,手腕已动。他自幼练剑,剑招使得娴熟无比,脑中不用念想,出手就是剑招,却忘了他适才失去长剑,却夺得七星鞭在手。当下一招“月涌星垂”使出,招是好招,只是手中无剑,却是一条软鞭。他刚一出手,便知不妙。原来黑龙女出剑指向素心,其实乃是诱敌之计。果然萧红苇克敌心切,贸然出手,却忘了鞭长莫及这句话。身形固然欺近敌人,长鞭却卷在半空,未曾落下。 黑龙女得此良机,怎肯放过,她出手如电,长剑连点两下。萧红苇大叫一声,肘部中剑,长鞭又被黑龙女夺了回去。素心惊道:“三师兄,你怎么了?” 萧红苇虽然手中无剑,但却更添敌忾之心,呼呼两掌,势挟劲风,拍向对方。黑龙女面上微微变色,却也不敢托大,一手剑,一手鞭,全力与之周旋。 萧红苇一面奋力出掌,一面喝道:“素心,你快去,禀报大小姐,就说有人要对她不利,一定要小心!”素心心中惊惶,说道:“是,我这就去。”当下转身沿着悬崖峭壁,向玉女峰跑去。 素心独自赶到玉女峰,却不见一人,她心下惊诧之极。想起大小姐最爱去碧玉泉沐浴,而且那里十分隐蔽,除了小姐和少数几人,并无外人知晓,当下便寻了过来。 …… 梅迎雪听素心说完,不由得面色凛重,敌人大举来袭,显然经过深思熟虑,有备而来。那个黑龙女竟能夺下剑无影的佩剑,武功实在是高得出奇,只是不知这些高手是什么来历,委实可惊可畏。江湖上能与剑品堂抗衡的门派,那可是凤毛麟角、屈指可数的。 忽见素心用手扭了石颖的耳朵,低声喝道:“喂,你快告诉我,你是怎样跑到这里来的?” 不知怎地,梅迎雪见到她跟石颖亲密的神态,心里竟然涩涩地极不受用,怒道:“你这死丫头,胆子越来越大了,这是什么所在,你竟敢……竟敢在我面前,和人打情骂俏?”素心伸了伸舌头,道:“是,小姐,我不敢了。”放下了手,却又瞪了石颖一眼。 梅迎雪十分不快,忽然从身下抽出长剑来,指着石颖,瞪了素心一眼,喝道:“死丫头,这狂徒是不是你带上山来的?”素心忙道:“是,小姐。这人是我们府上浇花的园丁,他人很好的……” 梅迎雪喝道:“住嘴,他既是剑品堂的人,知法犯法,更是罪无可敕。还有你这死丫头,私自带人上山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?” 素心伸了伸舌头,道:“小姐,奴婢知道错了,要打要杀,素心不敢有半句怨言。可他是为了我,才被人陷害的,求小姐不要难为她。” 梅迎雪面上如同罩上了一层薄霜,嗔道:“胡说八道,什么被人陷害,哼,他竟敢偷、偷看……偷上玉女峰,擅入碧玉泉,我绝不轻饶。”说罢提起剑来,便要刺出。 素心急道: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” 石颖苦笑道:“都是我不好,无意中冒犯了小姐,就算小姐当真要杀了我,我也死而无怨。” 素心忙道:“小姐,等一等,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。”梅迎雪哼了一声,道:“也罢,看在你自小就跟着我的情份上,就让你和这小子最后说几句话,算是替他送行吧。” 素心道:“多谢小姐。”却转身低声问石颖道:“喂,小石头,你究竟做什么了,惹得小姐这么生气,一定要杀了你?”石颖脸一红,道:“嗯,这个,这个……”素心奇道:“你这人真奇怪,都死到临头了,还吞吞吐吐的,你不说,我怎么救你?” 石颖偷偷瞟了梅迎雪一眼,见她侧转身子,背向自己,月色下见她背影娉娉婷婷,惹人遐思,不禁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我躲在岩石后面,没想到大小姐在碧玉泉洗澡,我就、我就看了一眼……”素心听了,不禁“噗嗤”一笑,伸指在他额头一戳,嗔道:“你这人,真是色胆包天,连咱们大小姐洗澡也敢偷看,当真该死!” 梅迎雪听到素心这句话,喝道:“死丫头,你说什么呢?”素心忙道:“小姐,我是说这小子该死。”梅迎雪道:“那好,你们的情话说完了没有,我可不想再见到此人。素心,你让开,看在你的面上,我一剑取他性命,绝不会让他感到痛苦。” 素心道:“小姐,在你杀他之前,听我说几句话,成不成?”梅迎雪面色不悦,道:“偏你有那么多花样,好吧,你快说,只给你半柱香时间。要是说不清楚,连你一同治罪。” 素心道:“是,小姐,我一定会在这半柱香时间内,把事情原原本本禀告小姐。”当下便将在剑品堂发生的事件,都讲了出来。她伶牙利齿,说到老崔调戏她时,便加油添醋,连冲进屋来捉拿石颖的那几个弟子,也说得十分不堪。然后又将石颖甘愿替人顶罪,说得如何这般地侠肝义胆,举世无双。 梅迎雪听罢,喃喃地道:“你是说他为了一幅画,才被人打的,那又是为了什么?”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,低头道:“他们几个人说,说小石头色胆包天,竟敢偷大小姐的画像。又说是大师兄吩咐的,要教训教训这小子……”梅迎雪不禁脸上一红,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 素心从身上取出石颖交给她的锦囊,说道:“大小姐,你看看这画,画中的美人儿,还当真跟你有几分像呢。” 梅迎雪也颇感好奇,道:“是么,我倒要瞧瞧。” 她心中好奇,当下解开锦囊,露出里面卷轴来。展开一看,不觉呆了。原来画中人美妙绝伦,明眸善睐,浅笑盈盈,宛如天人。眉目传神,画工精妙,与自己容貌还当真有几分相似。只是画中女子稍显丰腴,而且神态中更多一些雍容华贵的气度,非常人所及。 画上还题有一首诗,字迹娟秀,当是出自女子之手,不觉低声念道: “韶华终易逝,彩蝶岂流连。 借问伤春句,云锦谁剪裁? 离别枉多情,杯酒抚君怀。 此去隔天涯,咫尺几重天!” 梅迎雪看罢画像,叹道:“世上竟有这等美丽的女子。只是韶华易逝,红颜难驻,自古多情伤别离,念之令人感伤!”心想:“原来他深情如许,却也是个性情中人。”不知不觉,对石颖又多了一分好感。 梅迎雪将画递给素心,素心又还给石颖,笑道:“好啦,只要大小姐肯帮你,你就不会被送去官府问罪了,你的宝贝还是自己留着吧。” 石颖如获至宝,将画装入锦囊,然后又贴身收了起来。 梅迎雪见了,不觉轻轻叹了口气。素心可不明白了,睁大了眼睛,看看大小姐,又看看石颖,过了良久,忽然似有所悟,啊了一声,又自知失态,伸手捂住了嘴。 山洞之中,三人名怀心事,竟然一片沉默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素心恍若梦中惊醒,忽然说道:“大小姐受了伤,又睡了许久,一定饿了,我去弄点吃的来。”转身出洞。 石颖转身回到洞口坐下,再不做声。梅迎雪躺在石床之上,悄悄看了他一眼,觉得自己的脸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发热。当下闭目养神,努力让心里平静下来。 素心风风火火地到碧玉泉后的房屋中去找吃食,她一年当中,倒有大半时间是在玉女峰上度过,自是轻车熟路,不一会儿,便弄了一坛鸡汤,又弄了些青菜,用食盒抬了,返回山洞。却见石颖垂首坐在洞口,当下笑道:“喂,你肚子饿了么,有鸡汤喝。” 石颖说道:“大小姐受伤未愈,还是先给她喝吧。”素心微笑道:“你良心倒好。”正说话间,忽然洞外传来纷乱嘈杂的声音,似有数十人闹哄哄地走近前来。 三人大是惊讶,都走到洞口观看,忽见碧玉泉边,多了数十名形貌各异的江湖汉子,或站或坐,十分混乱。这些人显然都是武林门派中人,却又各有统属,并不坐在一起。虽然洞中素心等人出来,却视而不见,只顾互相争吵。 素心看得呆了,过了片刻,醒悟过来,叫道:“喂,这里是剑品堂的地盘,你们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,怎么敢到这里来捣乱?”不料那伙人吵得正凶,竟无人答理她。 素心涨红了脸,尖叫起来。叫声惊天动地,极是刺耳。许多人都皱起眉头,不少人用双手捂住耳朵。一个大汉瞪眼喝道:“小丫头,鬼叫什么?” 素心怒道:“你们又在这里搞什么鬼?”那汉子不耐烦地说道:“丫头片子,你知道什么,我们在商议一件大事。去去去,一边呆着去。”素心气道:“什么,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?”梅迎雪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,摇了摇头。素心一怔,便闭上嘴。 却听那伙人又吵吵嚷嚷起来。听了好半天,总算弄明白了,原来这些人是武林中的五虎断魂刀、六道旗、青龙帮等等门派,为了争让谁来统属,结果互不相让,于是只好决定比武决定。 梅迎雪嘴角带着冷笑,她略感疲倦,便斜倚在素心肩上,冷眼看这伙人吵闹。 那伙人定下比武规矩,每个门派各派三人上场,然后不断淘汰,直到最后一人获胜。而获胜的门派便可统率各派。 梅迎雪看得好笑,心想这伙武林中的二流角色,狂妄自大,不知死活。定下的比武规矩倒也公平,只是不明白他们上山来做什么。 石颖和素心也不做声,在碧玉泉边坐了,一起看一出好戏。 那伙人武功都不甚高,只不过打得极是卖力,不时有人受伤倒下。打有半个时辰,还未分出胜负。 素心却打个呵欠,叹道:“好困,一点也不好玩。”此时场中只一个刀客和一个女剑客正在比试,这是最后一场,已到了决胜的关键。两人正拼死厮杀,忽然听到素心的声音,都是脸上变色。 那刀客挡开剑,大踏步过来,用刀指着素心,怒道:“小丫头,不知死活。老子们拚死相搏,你却说一点也不好玩。你以为我们是在玩杂耍么?” 素心吓了一跳,瞌睡也吓醒了,怔怔地看着他。使剑女子也走了过来,喝道:“不给你一个教训,你还以为老娘是好惹的!”挥手就是一个耳光,重重扇来。她出手极快,素心惊得呆了,竟不知闪避。 忽然之间,一条人影从崖后跃出,轻轻落在素心面前,伸手抓住使剑女子手腕,顺势向下一带,那女子啊哟一声,身子向前俯跌。她一惊之下,信手挥剑向那人斩去。那人哼了一声,说道:“就凭你们这些小丑,也敢携剑上山?”出手在她右腕上一切,她手腕巨痛,只觉眼一花,长剑已在那人手上。 素心惊喜交集,叫道:“三师兄,你怎么来了?”那人正是剑无影萧红苇。他不理素心,却是怒目瞪视石颖,一言不发,忽然提剑向他咽喉便刺。 第二十六章 甘愿自毁伤 忽觉眼前一花,却见一人站在石颖身前,冷冷地道:“三师兄越来越有出息了,还把我这个师妹放在眼里么?”却是梅迎雪。 萧红苇一惊,急忙收剑,急道:“大小姐,这人罪大恶极,你别护着他。”梅迎雪道:“他的事情,素心都跟我说了,该怎么办,我自有主张。”萧红苇看了素心一眼,却见她甚是得意,向自己做了个鬼脸。不由得叹了口气,知道此事只要小姐一插手,就再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了。当下向石颖瞪了一眼,说道:“你这小子,算你命大,咱们以后再说。” 石颖神情木然,似乎眼前发生之事,跟自己毫无关系一般。 梅迎雪看了萧红苇一眼,冷冷地道:“没有爹爹和我的允许,你竟敢私自上玉女峰,等他老人家出关,看你怎么解释。”萧红苇叹了口气,道:“此事是我不对,当师兄的自会承担一切。只不过我发现了一伙江湖人物,偷上峰来,要对小姐不利。我已经飞鸽传书,让大师兄他们上山来保护小姐,还望大小姐见谅。” 素心挺身而出,说道:“大小姐在碧玉泉被毒蛇咬伤,是小石头救了小姐。若是等你现在才来,黄花菜都凉了!哼,现在小石头是小姐的救命恩人,你居然还要杀了他,真是不知好歹。等到老爷出关那天,说不定小石头就成了剑品堂的座上宾了。那时候,我看你怎么下台?” 萧红苇不禁目瞪口呆,心道:“若当真如此,那老崔不是死得不明不白了么?” 那使剑女子佩剑被夺,呆在一旁,却见萧红苇和那一男两女一见面就争闹不休,将自己视若无物,不禁恼羞成怒,叫道:“喂,快还我剑。” 萧红苇瞪她一眼,说道:“玉女峰上,外人不得擅入,何况是带剑上山。我不但要收了你的剑,还要他们所有人放下兵刃,滚下山去。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。” 使剑女子手中无剑,又自知不是他对手,不敢上前抢剑。那刀客却不管许多,大骂“你奶奶熊”声中,当头一刀砍去。萧红苇冷笑一声,存心在场中立威,长剑荡出,嗤地一声,斩下那刀客的手掌。这一剑又快又狠,实是难得一见的绝妙剑法。许多使剑好手见了,几乎忍不住要发声喝彩,但随即见到那刀客断腕的惨状,又都哑然。 萧红苇看着在场的数十名武林中人,喝道:“你们还待这里做什么?谁要是走得慢了一步,这人就是榜样!” 众人一看,都吓得屁滚尿流,发声喊,折身狂奔下山。就连那被夺去佩剑的女剑客,也夹杂在其中。 素心见了,大是欢喜,拾起那刀客丢弃在地上的弯刀,掷了过去,笑道:“喂,把刀也带走吧,回去可别忘了用金创药!”那刀客面色惨白,接过刀来,那只断腕也不肯扔下,用衣襟裹了,放入怀中,忍痛疾奔。 梅迎雪却皱着眉头,说道:“这伙江湖中人莫名其妙上得山来,只怕是有人指使。只不知背后又藏着什么阴谋?”萧红苇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些都是江湖上小门派,本来借他个胆,也不敢跟咱们剑品堂做对。但最近各分堂送上信来,说腾龙教最近将许多江湖门派收为己用,处处跟剑品堂为难。今日上山的这些家伙,估计也是腾龙教唆使。” 梅迎雪奇道:“腾龙教,怎么从没听说过?他们教人上山捣乱,所为何来?” 萧红苇忽然一呆,叫道:“不好,这是瞒天过海之计,他们真正的意图,应当是师父闭关之处,山后的听雨轩!”一言未毕,忽听一声尖啸,却是一枚烟花弹在半空中炸开,看方向却在后山。 梅迎雪和萧红苇几乎同时惊道:“听雨轩!” 竒 書 蛧 ω W ω . q ì δ ん ū 玖 ㈨ . C ǒ m 萧红苇急道:“师父离出关还有一天,可不能被外人打扰,这些日子以来,不断有高手前来袭扰。师妹,我先过去看一看。”梅迎雪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三师兄要多加小心,我们也随后赶来。” 萧红苇快步往后山而去。他的外号是“剑无影”三字,那是说他身法快捷,轻功了得。他既担心师父有难,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。白衣飘飘,顷刻间便去得无影无踪。 素心甚是惊佩,赞道:“三师兄好利害的轻功!” 梅迎雪面有忧色,说道:“这一次上山来的高手只怕不少,单是那黑龙女的武功就不在三师兄之下。也不知大师兄他们上山来了没有,咱们这就去听雨轩看一看。” 素心道:“好啊,不过,不知小姐的伤要不要紧,能不能走?”石颖忽道:“大小姐,我来背你。” 梅迎雪脸忽然一红,却不言语。石颖并未查觉,当下背起迎雪,和素心一道,离开碧玉泉。 梅迎雪伏在他宽实的背上,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轻声道:“你往后山走,有劳你了。”石颖一怔,自从与她相识以来,从未听过她说过客气的话。梅迎雪见他呆站不动,奇道:“喂,你怎么了?”石颖道:“啊?没什么!”迈步便行。梅迎雪叹道:“剑品堂的众弟子对你不好,还冤枉过你,你却一心帮着我们。石颖,我替众弟子对你说声对不起。”石颖道:“不用客气,受一点点冤枉,又有什么了不起的?” 三人说着话,翻过几处山洼,来得后山腰上,忽然天色大变,闪电雷鸣,竟然下起雨来。三人只得到一片岩下躲雨。石颖见梅迎雪脸色惨白,身子瑟瑟发抖,知道她受伤之后,身体虚弱,当下除下外衣,罩在她身上。梅迎雪低头不语,脸却红了。 素心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,赞道:“小石头,瞧不出来,原来你心倒挺细的。”也不知了多久,忽然雨过天晴,山谷之中,一道彩虹斜挂天空。青山隐隐,彩云飘飘,景色奇丽已极。 石颖又再背起梅迎雪,快步向后山而去。素心虽是空手,却渐渐追不上,叫道:“喂,慢一点,等等我!” 一个时辰之后,已到后山。远远瞧见前面依山傍岩,有一排屋舍甚是齐整。石颖奇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梅迎雪道:“这就是听雨轩了,是我爹爹闭关静修的秘室。” 又走前数十步,忽见听雨轩前的空地上,却有数十百人,分为两派,其中有许多身穿白衣的剑品堂弟子,或坐或躺,似乎有许多人受伤,被百余名身穿黑衣的江湖中人围在当中,各持刀剑,蓄势待发 却见人群之中,有一片空地,两人正在比剑。其中一人石颖和素心都曾见过,却是那天在小巷之中,曾与萧红苇交过手的剑客青松子,另一人却是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剑客,身材魁梧,容貌俊朗,双眼有神,当真称得上“英姿勃勃”四字。手中剑式如虹,招数绵密狠辣,似乎颇占上风。 石颖不觉站住,梅迎雪伏在他背上,远远看去,惊道:“不好,剑品堂众弟子都在这里,似乎很多人受了伤,手中没有了剑,却又如何迎敌?” 素心心中惊怕,情不自禁拉住石颖的衣襟,道:“这下可怎么好,万一要是动起手来,剑品堂岂不是一败涂地?” 石颖却道:“和青松子比剑的高手是谁,好生了得,看来青松子不是对手。”梅迎雪略觉诧异,道:“没想到你眼光倒还不错,那是大师兄薜峰,在咱们剑品堂中,剑术之高,仅在二师兄师道文之下。那青松子算什么东西,怎能与他相提并论?” 石颖点点头,说道:“我见过青松子的武功,远胜三师兄。现在看起来,大师兄的剑术果然不凡。” 却见围在四周的黑衣人中,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。素心悄悄地说道:“那个使鞭的女子,便是黑龙女。她的武功可利害了,连三师兄都打不过她。”石颖道:“三师兄不是来了么,他却在哪里?”素心眼尖,惊道:“不好,三师兄坐在听雨轩门前,啊哟,似乎受了伤!” 却见薜红苇神情委顿,盘膝而坐,长剑插在身前地上,闭目运功。他守在听雨轩门前,用意自是十分明显,若是敌人强行要进听雨轩,他便以死相拚。 说话之间,场中比拚已生变化,青松子冒险轻进,一剑削去,剑招用老,却被薜峰回剑圈转来,往他肩膀一剑斩下。眼见这条肩膀便要被这一剑削了下来,忽然一条黑色软鞭犹似一条长蛇般卷向薜峰后心,却是黑龙女出手偷袭。 薜峰一惊之下,回剑撩开软鞭,青松子却横剑一掠,薜峰大叫一声,肩上中剑。但他虽败不乱,剑招加紧,长剑刺出,嗤嗤有声,注满了内力。青松子手中长剑与之一撞,登时被荡出数尺,惊道:“一品剑气诀?功力深厚,比你师弟强得多了。” 薜峰的一品剑气诀已练到第四重,他知敌人太强,因此全力运使,不能分心说话,只是哼了一声,长剑一振,一股劲道发出,迫开青松子,忽然伏身回手一剑,一招回风拂柳,嗤地一声,黑龙女手中软鞭受到他剑气激荡,竟然倒折转回去,卷向自己头颈。她大惊之下,急忙伏身在地,这才让过,却已十分狼狈。 石颖见薜峰竟能在两大高手夹攻之下,还能逼退青松子,又以剑气迫得黑龙女狼狈不堪,的确是剑品堂中的一流高手,远远胜过萧红苇,也不禁暗暗佩服。 梅迎雪看了一会儿,急道:“不好,这伙邪派高手好不要脸,用车轮战来对付大师兄,咱们快过去看一看。” 石颖答应了,背了梅迎雪,向听雨轩快步走去。梅迎雪脸红红地推开石颖,就地盘膝而坐,剑品堂最重内功心法,她见情势危急,当下调息疗伤,多聚敛一分功力,便多一分希望。 众弟子忽见大小姐来了,都是一阵欣喜。又见竟是石颖背着小姐,都是大为惊异。 素心一见那些受伤弟子,就叽叽喳喳,问这问那,才知原来剑品堂弟子昨夜见玉女峰上有烟火示警,于是就在大师兄薜峰率领下,上山驰援。不料途中遇到大批黑衣人设伏,激战之下,损伤极重。一直打到听雨轩前,众弟子苦苦支撑,守住大门,不让敌人进去打扰堂主闭关静修。 正说话间,忽听众弟子惊叫起来。却见薜峰长剑被青松子以“粘”字诀粘住了,无法施展一品剑气诀,只得以内力相拚。他的功力略在青松子之上,自是不惧。但旁边多了一个黑龙女,局面又大为不同。却见黑龙女冷笑一声,手中七星鞭一振,竟然挺直如矢,虽是软鞭,使的却是枪法中的中平枪,枪走一条线,刺向薜峰咽喉。 剑品堂众弟子纷纷喝道:“说好了单打独斗,你们怎么两个人打一个,还要不要脸?” 薜峰正与青松子双剑相接,以内力相拚,虽然稍占上风,一时之间,却也难分胜负。他见黑龙女软鞭“刺”到,暗暗叫苦,却又无法还招,只得霍地一个凤点头,侧颈避过。但黑龙女一鞭在手,变招何等迅速,七星鞭收转来,在空中挽了半个圈子,又横扫而下,却是卷向薜峰腰间。这一招有个名目,唤作“玉带缠腰”,若是卷上了,岂不骨断筋折? 正在危急,忽然梅迎雪一咬牙,飘身来到场中。她腿上受伤,调息良久,略觉止住了痛。当此极险之境,唯有拚死一战。 素心见了,大惊道:“小姐,你要做什么?”众弟子也是大急,却又带伤在身,无力阻拦。 梅迎雪吸一口气,长剑出鞘,却见她身穿碧绿长裙,身形妙曼,剑招极是优美,一剑挑在黑龙女软鞭当中,宛如打蛇打七寸,那软鞭登时软软垂地,跟着剑光闪处,一剑极快地刺向黑龙女前胸。 黑龙女一脸讶异,退开一步,避过剑锋,赞道:“好剑法,剑品堂中,竟有姑娘这样人物,人美剑更美,莫非是剑品堂的大小姐到了?”梅迎雪冷冷地道:“不错,你们究竟是什么人,到玉女峰上意欲何为?” 黑龙女笑道:“咱们奉腾龙教主之命,前来拜见梅堂主,不想堂主好大的架子,不肯相见,迫于无奈,多有得罪。”梅迎雪一怔,奇道:“腾龙教主,那是什么教,怎么我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教派?”黑龙女微笑道:“腾龙教远在塞外,你们自是不知了。” 梅迎雪不知腾龙教来历,暗自沉吟。素心忽然上前一步,说道:“我们剑品堂堂主的身份何等高贵,岂能轻易见你们这些无名之辈?我说还是让你们那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教主,亲自来拜见我们堂主,说不定看在你们那个什么教主苦苦哀求的份上,咱们堂主就见上他一面,也未可知。”她伶牙俐齿,一连串说了几个什么你们教主,我们堂主的,听来倒像顺口溜一样,又脆又响亮。 黑龙女不觉听得呆了,过了片刻,这才恍然,笑道:“你说的倒也有理。”素心一呆,这可乐了,笑道:“好啊,那你们就快快下山,让你们那个什么腾龙教的什么教主,快些来拜见咱们堂主啊。”黑龙女听了,却不缓不急地道:“那也不必着急,我们既来之,则安之。还是请梅堂主开关一见。” 素心听他说来说去,就是不肯下山,登时恼了,骂道:“你这个没长眼的黑瞎子,不但没眼珠子,原来还是个聋子,害得姑奶奶白费口舌。哼,不跟你说了!” 黑龙女笑道:“既然你们不肯答应让我拜见贵堂堂主,那就只好让小妹来领教大小姐的高招了。”上前一步,提起七星鞭,一招长虹经天,长鞭掠过半空,竟挟有风雷之声,直击下来。 梅迎雪腿上有伤,行动不便,当下站住不动,只以阴柔剑术对敌。只见她长剑撩起,忽然一股清香之气,随她衣袖飘散,宛如落英缤纷、花香遍野。但见剑势飘逸,七星鞭宛如长蛇被从中斩了一刀也似,顿时中途折转来,反向黑龙女身上扫去。黑龙女一惊,闪身避过,赞道:“好剑法。” 原来这路剑法,乃是剑品堂不传之秘,唤作“簪花玉女剑”,只有守身如玉的处子,才得习练。剑招一出,宛如玉女簪花,带有淡淡花香,飘渺已极。若是练到最高境界,可以伤人于无形。梅迎雪年级尚轻,功力较浅,但持之对敌,却也具极大威力。众弟子大多不识,此时见了如此妙曼飘逸的剑招,都不禁喝一声彩。 黑龙女卷回长鞭,却从腰间取出一柄剑来,斜斜刺出。剑品堂众弟子见她鞭法固然诡异精奇,想不到剑法也自不弱,都是暗自惊异。梅迎雪见她使剑,一怔之下,忽然惊道:“这是三师兄剑无影的佩剑,如何却在你手上?”黑龙女笑道:“我见这是一把好剑,取了来玩,不可以么?” 梅迎雪冷笑道:“那好,我便领教阁下高招。”长剑刺出,剑招忽然变得飘飘渺渺,忽而在左,忽而在右,这一招唤作“暗香疏影”,变幻无穷,竟是看不清她出剑的路数。 黑龙女虽也会使剑,究竟不如七星鞭更为擅长,以已之短,遇敌之长,再加上梅迎雪的剑招极其奇妙,她不由自主,随着对手的剑招转了两转,突然手上一轻,长剑已被梅迎雪夹手夺了过去。 黑龙女大惊之下,挥起七星鞭,急向梅迎雪的身影卷去。不料眼前一花,忽然不见她的影子,不禁一呆,身后却觉一股劲气快速异常地直袭过来,知道是对方的剑快速刺到,待要闪避,却已不及,登时心中一凉,心道:“没想到我死在这里!” 忽然之间,从黑衣人当中,只见一条人影一晃,一个高高大大的番僧忽然来到两人中间。梅迎雪长剑仍是刺了过去,那番僧大喝一声,忽然伸手抓住剑身,这一剑便再不能前进半分。梅迎雪大骇,她从未听说世上有人能以血肉之躯与刀剑相抗,不禁手腕微微发抖。 那番僧面目狰狞,笑容极是古怪,忽然又是一声吼,抓住剑刃,用力绕了几个圈,一柄精钢所铸的长剑,竟被他生生扭成一条废铁。 梅迎雪只惊得目瞪口呆,不由得松手放开了剑。那番僧大是得意,又用力将长剑扭了几扭,然后抛在地上。数十个剑品堂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竟以空手扭坏锋利剑身,都吓得呆了,苦非亲眼所见,实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等怪人。 那番僧目露凶光,忽然拿桩站住,一拳向梅迎雪隔空击出。石颖一见之下,不觉惊道:“霹雳神拳?”那是类似“隔山打牛”的横练武功,一拳击出,劈山碎石,厉害之极。 素心一直站在他身旁,却不明白,甚是诧异,奇道:“小石头,你说什么?” 梅迎雪只觉一股劲气沛然而至,不及多想,双手一合,就要硬挡。 薜峰在旁看见,知道她绝敌不过这招霹雳神拳。苦是这一拳打实了,只怕有性命之忧。大惊失色,叫道:“师妹,挡不得!”情急之下,顾不得正与强敌比拚内力,忽然弃剑,纵身向那番僧扑去,身在半空,双掌齐挥,一股掌力将那番僧笼罩其中。料想他定要全力抵挡,便可解梅迎雪之厄。 那番僧却兀立不动,左臂忽然抬起,狠生生接了薜峰一掌。薜峰身子受到这股劲道激荡,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丈余,这才落地。而就在此时,青松子一剑刺到,他避无可避,不禁睁大眼睛,神情甚是惊恐。情急之下,也顾不得脸面,身子向后扑倒,就地滚了几滚,却已灰头灰脸,不成样子。 忽听“嗤”地一声急响,一物从他身旁射来,将青松子的剑撞得偏了。那暗器落在地上,却是一枚小小的铜钱。青松子大怒,朝射来暗器的方向喝道:“又是你,为何屡次坏我之事?” 众人眼光都向那个方向看去,石颖抱手不语,素心却连连摆手,叫道:“不是我,不是我,你们看我做什么?” 那番僧的霹雳神拳激起劲风,四下里落叶灰尘飞舞,丝毫也没有因为薜峰突袭而受阻,梅迎雪娇小的身躯,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场围在当中,她面色惨变,知道这一拳无论如何也抵受不住,刹那之间,竟然心灰意冷,已无心抵抗。 忽然之间,一条人影悄无声地来到她身前,伸手抱起她的细腰,将她身子移到身后,跟着一拳平平推出,与那番僧的霹雳神拳相撞。 一瞬间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。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手搂住迎雪的纤腰,一拳伸出,在他与那番僧之间,空荡荡地似乎无一物,但一股气流却向四周激散开来。黑龙女面色一变,纵身后跃。在她适才站立之处,地面竟然显出一道道裂纹。 素心呆了片刻,忽然大叫道:“石颖快回来,你不要命了么?”那个救了梅迎雪性命的人,正是石颖。 他见迎雪命在旦夕,不顾自己三月之内不能运使内力,挺身而出,全力接了那番僧一拳。 众人见他虽然身穿下人服色,但在场中一站,竟是神威凛凛,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,都不禁惊异万分。曾欺侮过石颖的那几个弟子见了,不免心中惴惴,心道:“原来这小子深藏不露,武功高强。要是将来他找咱们的晦气,岂不是大事不好?” 石颖回转头来,看着梅迎雪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,低声说道:“剑品堂谢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,我将这一条性命送给他,算是报答了。”一言未了,嘴角一股污血慢慢流出。 梅迎雪躺在他怀中,只觉飘飘荡荡,甚是庸懒,软绵绵地没半分力气。闻言不觉一呆,奇道:“剑品堂谢前辈?你是说我二师伯谢冷山,他救过你性命?” 石颖想要回答,却说不出一个字来。神智已经有些模糊。他倾尽全力出招,已是心力交瘁,又被那番僧的霹雳神拳激荡,已然毒发,身子摇摇晃晃,站立不住。 第二十七章 一剑驱龙蛇 青松子和黑龙女对望一眼,使个眼色,他们不想有人插手此事,当下一个出剑急刺,一个挥鞭直卷,都已用上十成功力,要一举将石颖毙在当场。 许多人都不忍观看,心想这一剑一鞭过去,不但石颖性命不保,只怕连梅迎雪也难逃一死。素心更是又惊又急,叫道:“快跑啊!” 石颖已然无力抵挡,神情恍然,就似呆了一样。梅迎雪凝望着他,也自痴了,不知怎地,心中隐隐约约竟有一丝甜蜜:“今日之前,我们还素不相识,想不到现在竟然会死在一起。” 薜峰大叫:“小师妹,快闪开啊!”他发了疯似的从地上挣扎起来,手忙脚乱地去抓先前扔下的长剑,但就算他此刻出剑相救,只怕也来不及了。 正在此时,忽然听雨轩中有人一声长啸,跟着一条白影飘然落下,众人忽觉眼前一花,青松子的剑,黑龙女的七星鞭,竟然在一照面之间,就被那人夺了过去。那番僧大喝一声,双拳砸来,拳风吹得前面的剑品堂弟子几乎睁不开眼。那人却毫不理会,大袖一拂,那番僧一声怪叫,身子凌空飞起,重重跌落,他身躯胖重,泥地上竟然砸了一个大坑。 剑品堂众弟子大声欢呼,叫道:“堂主出关了!” 只见那白衣人玉面长髯,昂首而立,身影潇洒至极,一手拿着夺来的几般兵器,神威凛凛,疑为天人,正是天下第一剑客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他此次闭关三年,如今功成圆满,破壁而出,一出手就威慑敌胆,力挽狂澜。 青松子、黑龙女两大高手兵器瞬间被夺,那番僧一身横练功夫,竟不堪他袍袖一拂,实不信世间竟有这等惊世武功。所有腾龙教徒都惊得呆了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是好。梅圣恂向几人扫了一眼,冷笑道:“以你们几人的功力,也算得一流高手,却合力欺负一个小厮,当真英雄了得啊。” 青松子怒道:“谁说这小子是寻常小厮了?无论是暗器、武功,都比起你手下弟子强得多了。” 梅圣恂看了他一眼,道:“几位料想都是一代宗师,不知何故,却来跟剑品堂为敌?”青松子道:“咱们几人,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唤作铁飞龙、黑龙女,在下青松子,乃是腾龙教中的云龙三使。奉教主之命,前来中原,求见梅堂主。教主有言,只要你归顺腾龙教,教主便封你做护教法王,到时候统领天下豪杰,荣华富贵,享受不尽。” 梅圣恂沉吟道:“腾龙教?没听说过。你们教主是谁?”云龙三使朗声说道:“千梅崖上,桃李仙踪,腾龙教主,英明神武。” 梅圣恂若有所思,喃喃地道:“千梅崖上,桃李仙踪?” 青松子说道:“教主吩咐,若是梅堂主肯归顺腾龙教,我等一定以礼相待,不敢冒犯。若是不肯归顺,就算今日咱们退去,日后也一定大举进犯,剿灭剑品堂。” 梅圣恂抛下两人的兵器,说道:“有劳几位,回去告诉你们教主,若是执意要与中原武林为敌,剑品堂自当与之周旋到底。到时候鹿死谁手,尚未可知。” 云龙三使自知今日占不到半点便宜,当下各自捡起自己兵刃,道:“谨遵堂主吩咐,在下告辞。”一挥手,百余名腾龙教好手,转身便走。 薜峰怒道:“师父,就这么放他们走了,那不是便宜了这伙邪教歹徒?”梅圣恂叹道:“今日众弟子大都带伤,如果混战起来,伤亡必重。君子报仇,来日方长。” 梅迎雪见到父亲出关,喜极而泣,叫道:“爹爹,你可来了!”忽然想起仍在石颖怀抱,不禁满脸通红,急忙轻轻挣开。石颖身子摇了摇,慢慢坐倒。素心大惊,急忙抢上扶起。 梅圣恂走过前去,抚摸爱女秀发,笑道:“雪儿,爹爹来迟了,你不是要怪爹爹吧?”梅迎雪眼中含泪,说道:“爹爹,你来的正是时候,要是稍晚片刻,只怕、只怕非但石颖性命不保,就连众弟兄也要大难临头了。” 梅圣恂点点头,叹道:“没想到剑品堂危急关头,竟是一位在后园浇水的小厮,舍命守护。”忽听素心叫道:“老爷,老爷快来,不好了,小石头他、他快要不成了……”语气中极中惊惶。 却见石颖面如白纸,嘴角血迹未干,呼吸若有若无,气若游丝。梅圣恂不禁心中一惊,奇道:“怎么会这样?就算受了对方拳力震伤,也不致这么快就伤势发作。”伸指搭在他手腕上,只觉他脉息紊乱,似乎是中毒之症,不觉惊讶之极。 梅迎雪见父亲脸色有异,心中一惊,问道:“爹爹,莫非他受伤太重,救治不易?”梅圣恂摇了摇头,说道:“他虽然受到拳力冲击,不过受伤不重。倒是他体内有一种奇毒,似乎曾被极强的内力压制,但因为今日遇上劲敌,耗尽功力,于是再度毒发,若再过片刻,毒入五脏六腑,那就神仙也难救了。” 梅迎雪啊的一声,惊道:“原来他中毒未愈,但为了救我,竟然挺身而出,以死相拚。爹爹,你一定要救活他!”梅圣恂点点头。 素心听说石颖身中巨毒,命不久长,不禁呆了,痴痴地看着他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萧红苇先行赶到听雨轩,一露面就与那番僧硬碰硬对了一拳,这才受伤不支。打坐良久,功力稍为恢复,这才勉强站起身来。他慢慢走到石颖身前,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,脸上带有歉意,说道:“石少侠,那天在小巷之中,多蒙施以援手。救命之恩,定图后报。”他一见石颖出手,就知道那天是他用这枚铜钱打在青松子膝下,救了自己性命。石颖迷迷糊糊中,勉强笑道:“小事一桩,不必牵挂。” 梅圣恂看着石颖,叹道:“没想到这位少侠武功如此了得,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梅迎雪道:“适才我听得他说,是二师伯救了他,让他在剑品堂中养伤。”梅圣恂一怔,道:“原来是你师伯的朋友,能得冷山青睐,想必也一定是位少年英侠了。”原来梅圣恂的师弟名唤谢冷山,人称玉面苍龙,剑术之高,仅在他一人之下。乃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总管。 素心看着石颖,惊喜交集,心道:“原来这个傻呼呼的小石头,居然还是个什么大侠。而且又是二师伯收留在园中的,只是却又为什么要隐性埋名,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,扮作一个浇水的小厮,骗得我好苦?”不禁瞪了薜峰和萧红苇一眼,说道:“原来这个少年,是二师伯收留下来的。可是却有人经常欺负他,甚至还冤枉他,想要制他死命。” 萧红苇垂下头去。薜峰脸色一变,大为不悦。怒道:“他虽然对剑品堂有恩,却不该杀了萧师弟堂中的老崔。”梅迎雪道:“他受人冤屈,其实根本没有杀人。老崔意图欺侮素心,石颖挺身而出,正是侠义所为。你身为大师兄,却不查明真象,胡乱拿人,全没道理。”薜峰不禁语塞。 素心道:“大小姐受了伤,幸好得小石头相救。你却还要怪他,真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!” 薜峰叹道:“这些邪派高手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我和许多弟子都受了伤,抵敌不住。若非师父突然现身,此时只怕咱们都没命了。”素心笑道:“大师兄太谦了,只要你眼一瞪,那怪模怪样的和尚又能奈你何?”薜峰大怒,骂道:“小丫头,胡说八道。”若不是梅迎雪在一旁,只怕他早就一巴掌打了过去了。 梅圣恂伸手搭在石颖手腕脉门,觉查他脉象不稳,不觉眉头一紧,说道:“快将他送入密室之中,须得尽快为他疗毒,若是迟了,那就没救了。”大袖一摆,转身进了听雨轩。梅迎雪听得爹爹肯施援手,大是欢喜,便让几名弟子将石颖送入听雨轩的密室之中。素心不能入内,远远看着,不断合什求菩萨保佑。 来到密室,梅圣恂又吩咐下来,替石颖运功疗伤期间,不许闲人打扰。其余弟子听大师兄薜峰调派,替受伤弟子裹伤。又飞鸽传书给各地分堂,加意提防腾龙教。 密室之中,梅圣恂神情凝重,几名弟子将石颖放到一张石床之上,便退了出去。梅迎雪担心他伤势,留了下来。 梅圣恂看她一眼,说道:“雪儿,待会儿不论见到什么,你都不可出声,切记,切记。”梅迎雪点了点头,在一旁盘膝坐下。 梅圣恂从密室暗格之中,取出一粒丹药,给石颖含在嘴里。然后退开几步,脚踏七星方位,右手伸出食指,嗤地一声,凌虚一指,点向他身上督脉诸**。石颖全身一跳。梅圣恂出手极快,相隔一丈开外,身子不动,又点向他脑后风府、大椎、神道、灵台各**,均是一沾即走,宛如行云流水,毫无滞怠。 梅迎雪看得呆了,心道:“原来爹爹正以毕生功力替石颖打通奇经八脉,想不到他老人家对他倒是十分看重,竟不惜耗费功力替他疗毒。” 督脉三十六**点完,又点任脉二十四道大**,仍是凭虚而点,嗤嗤有声,认**奇准,竟无分毫偏差。梅迎雪一脸景仰神色,心道:“没想到爹爹三年面壁,功力竟精进如斯!”却见梅圣恂头顶冒出白气,那是功力已发挥到了极致,脚踩七星步,双手飞扬,嗤嗤有声,不一会儿工夫,便已点过奇经七脉。含有他数十年功力的一品剑气诀,沿着石颖的任督二脉,在他体内游走。适才他还面无血色,此刻却显得神彩奕奕,已不是昏迷,而是沉沉睡去。 随即只见梅圣恂长长出了一口气,盘膝坐下,身上已被汗水湿透。密室之中,一片沉静。梅迎雪不敢出声,石颖昏睡不醒,梅圣恂耗费功力太多,神情委顿。 过了半个时辰,梅圣恂这才站起身来,携了梅迎雪的手,走出密室。素心一直守在外面,焦急不已,忽见堂主和大小姐出来,面上神情平和,心上一块石头这才落地。问道:“老爷,小姐,小石头他没事吧?”梅圣恂道:“现下他身上毒性已被我的凌虚点**克制住了,暂时不会有大碍。只不过仍须静养数月,如果再加上自身的内力慢慢调养,应当可以驱除此毒。” 梅迎雪脸上颇有忧色,问道:“他中的是什么样的毒,怎么会这样利害?”梅圣恂叹道: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石少侠所中巨毒,乃是天下第一毒手笑笑仙的‘弹指一笑’。此毒无人能解。”梅迎雪奇道:“既是无人能解,为什么他又能活到现在?” 梅圣恂略一沉吟,说道:“这或许是个异数。据我猜测,或许是中毒之前,他身上先有了什么疗伤祛毒的奇药,因此虽中此毒,毒性却已稍减。之后又得高人以纯阳真气,注入他体内,驱去一部分毒性,这才让他不致于死。” ________________ “阿颖是谁?你昏迷的时候,叫了这个名字一百多次。” 石颖醒来时,隐约见到面前有一个人影,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衫子,似是一个年轻女子。满脸担忧神情,说不出的温柔可爱,深深凝视着他。 石颖喃喃地道:“阿颖,是你么?” 那女子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不,我不是。你醒了?你知不知道,你都昏去三天了。” “原来我又昏过去了。”石颖叹了口气,挣扎着想要坐起来。 那女子伸手扶他,他这才看清,原来这女子竟是梅迎雪。石颖脸上一热,忙道:“大小姐,我,我实在不知道是你,适才我”他想起自己误以为她是阿颖,并且开口叫她,心里颇为过意不去。 梅迎雪轻声说道:“你内伤未复,不要太激动。”从身后桌上端过一只碗来,里面盛了汤,用一只小匙,慢慢地喂石颖喝汤。 石颖怔怔地看着她,眼中忽然湿了。 “你怎么了?”梅迎雪有些奇怪,问道。 “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。”石颖叹道,“何况,我只是剑品堂的一个挑水浇花的下人,而你是大小姐,为什么,你要对我这么好?” 梅迎雪柔声道:“你舍命救我,也救了我们剑品堂,我对你好是应该的。你多喝一点参汤,对你的内伤很有好处。” 石颖颇为感动,低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 梅迎雪喂他喝完了参汤,忽然问道:“石颖,你究竟是谁,可以告诉我吗?” 石颖叹道:“唉,我究竟是谁?有时候,真的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。” 梅迎雪凝视他的双眼,说道:“听说江湖中出现了一把寒铁剑。一旦出鞘,必然见血。而这把剑的主人武功高强,行侠仗义。石颖,你告诉我,你知道寒铁剑的主人是谁吗?” 石颖叹道:“寒铁剑?人虽在,剑已埋。纵然一息尚存,却也形如槁木。”摇了摇头,闭上眼,不再说话。 此后数日之中,虽也有数人前来问候,石颖总是沉默不语,或是顾左右而言他。这其间梅圣恂也曾前来替他疗伤,但对于他的来历,却也不得其详。 过了些日子,石颖内伤渐愈。梅迎雪每日守护在他身旁,而素心不知何故,却一直没有见到。 第二十八章 无妄起萧墙 半月之后,石颖的身体大有起色,已能起来行走。此后便不再睡在密室之中,而是住到听雨轩后院的一间厢房中去。梅迎雪感念他舍身救命之恩,每日都必定亲自前去送饭。 石颖深感过意不去,说道:“大小姐如此待我,岂不折煞在下。这些天为何不见素心,像送饭这种事情,让素心姑娘代做,也就感激不尽了。”梅迎雪微笑道:“你只怕是想这丫头了吧?素心下山去了,过些天才回来。”石颖倒被她说得脸一红,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。 梅迎雪看他把饭吃完,收拾碗盏出了屋子,忽见一人从外面大步进来,却是大师兄薜峰。 薜峰见她从石颖屋中出来,手里还抬着食盒,不用问也知道又是她亲自送饭去了,满心不高兴。说道:“师妹,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也就是了,你堂堂剑品堂的大小姐,何苦作践自己,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?” 梅迎雪一怔,上下打量薜峰几眼,冷笑道:“石少侠对我有救命之恩,我不过稍为报答一下,又有什么不对。难道似你一样的不理不问,传出去就不让人笑话了?” 薜峰说她不过,哼了一声,转身就走。他径直去听雨轩见梅圣恂,行过礼后,便气愤愤地道:“师父,腾龙教欺人太甚,这些天各地分堂来报,都已遭到袭击,死伤惨重,有几个分堂被灭。只有四师弟和五师弟分掌的分堂,还勉强支撑。若是这样下去,中原武林,岂不成了腾龙教的天下?” 梅圣恂双手负在身后,沉吟片刻,说道:“你即刻下山,让各分堂的人都回总堂来,共御外侮。最好再知会你师伯,让他多加小心。还有你二师弟师道文,和你六师弟,七师弟,他们在龙虎关镇守,虽然位高权重,却也不可不防。”薜峰道:“弟子知道了。”转身要走,忽又想起一事,说道:“师父,那石颖虽然对师妹有恩,但也不必让师妹亲自服侍,那样做岂不有辱她的身份?” 梅圣恂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好的不学,却去学那些权门贵族的习性。知恩图报,这是人之常情。你懂什么,还不快去?”薜峰不禁哑口无言,只得怏怏下山去了。 薜峰走后,梅圣恂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,不许旁人打扰,也不知所为何事。梅迎雪不禁暗暗担忧,却又无计可施。 几天之后,石颖身体渐渐康复,卧床久了,未免气闷得紧,于是晚饭之后,独自到后院中散步。此时站在一片草地上,只觉晚风拂来,颇有凉意,心神为之一畅。既然众人都已知道他身怀武功了,便也不用再有所隐瞒,心想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,当下折下一根树枝,以木当剑,练了起来。 他练的是一套最寻常不过的八卦剑。八卦剑流传时间最远,也流传最广,究其根源,却是因为这套剑法的博大精深,在各门各派的剑术当中,罕有匹敌,为世人所称道,历久不衰。只不过正因为此剑法人所共知,临敌时不等你使出下一招来,别人却早已料到你的招式,未免失了先机。因此各武林门派多半用做入门者习练的剑法,却不用来实战。 八卦剑之道,有正剑,有变剑,因而化生无穷。此剑按伏義八卦先天之数,变生出六十四卦,变中之变,又演化为三百八十四爻。其变化之微妙,实为天下诸剑法所不及。剑法中有十字诀:挑、托、抹、挂、扁、搜、闭、扫、顺、截。此剑应用之法,必内会其神,外则眼耳身意与剑为一体,于是应用咸宜,变化无穷。 他久不施展,此刻料想无人看见,当下将木剑使得酣畅淋漓,乾卦“蛰龙翻身”,坤卦“流星赶月”,震卦“青龙探海”,巽卦“叶里藏花”,一招招使出,越舞越觉得变化无穷。转眼间使到兑卦“回马剑“,最后一式“回头望月”,木剑回身斜挑,随即收剑而立,正是气定神闲。 忽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拍手赞道:“好剑法!正是‘霍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。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’” 石颖吃了一惊,他全意舞剑,竟未觉查有人走近,这是多年以来未有之事。却不知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清,因此功力不纯,这才反应稍迟了一些。他回头看时,不觉一呆。 却见葡萄架下,一位身穿淡绿色衫子的少女缓缓走出,眉目如画,含笑凝眸,说不尽的清雅秀丽。他心中一跳,几乎以为是阿颖。但随即想到不是,因为这位秋水般的丽人,却是剑品堂大小姐梅迎雪。 梅迎雪见他看向自己,竟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模样,不禁脸上一红,微笑道:“不知石少侠师承何人,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法?单以剑术而论,实不在剑品堂的清风明月剑之下。”石颖自知有些失态,当下略觉尴尬,说道:“原来是大小姐,在下只不过会一套寻常的八卦剑而已,没什么出奇之处。” 梅迎雪却微笑摇头,说道:“剑法是否寻常,取决于使剑之人。我观你用剑之法,与常人不同。变化由心,颇具克敌制胜之功,显然是久而久之,烂熟于胸,已达随心所欲之境了。” 石颖心中一凛,没想到看起来这样一个娇柔女子,竟也有如此眼光,不愧是剑品堂堂主之女,见识自是不同。当下说道:“大小姐所说不错,在下剑法,全在于一个熟字。与敌交锋时,想也不想,一出手就是杀着,也就有了获胜之机。若是临阵之时,还要去想用什么招数对敌,岂不是有死无生?” 梅迎雪向他凝眸片刻,叹道:“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人,不过从你的武功来看,显然是经过无数次恶战,这才历练得来。比起咱们剑品堂的寻常弟子,强上何止百倍。” 石颖叹道:“大小姐谬奖了,实不敢当。过去种种,恍如过眼云烟。在下也曾做过一些错事,如今想来,实在追悔莫及。”梅迎雪微笑道:“人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”石颖听了,不禁颇为感动。过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天色已晚,在下告辞。” 梅迎雪点了点头,目送石颖的身影回房。她只觉此人颇有侠肝义胆,却又十分神秘,令人猜想不透。忽又想起初见时的情形,自己在碧玉泉中沐浴,偏偏被他撞见。之后被蛇咬伤,又是他用嘴吸出毒血,又敷上药膏。虽是不得不为之,却也是有肌肤之亲。既感羞惭,又隐隐有一丝甜蜜。而当他挺身而出,不顾一切挡那番僧一拳,更是感动不已,仿佛只在那一瞬间,两人就已同生共死。念此种种,不禁情难自已,脸上神情时而忧郁,时而微笑。 过了许久,这才轻叹一声,转身要回自己房去。一转身刚一迈步,忽然险些与一人相撞,事出意外,登时吃了一惊,啊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那人身材魁梧,身穿白衣,腰悬长剑,显然是剑品堂中弟子。而且黑腰带上镶有金边,乃是堂中第一代弟子才有的装束。梅迎雪退开几步,抬头一看,气道:“原来是你?” 那人神情古怪,也是气冲冲地道:“自然是我,难道还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不成?” 梅迎雪怒道:“大师兄,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 那人却是剑品堂大师兄薜峰,他安排好剑品堂事务,又担心山上众人安危,于是连夜上得峰来。却在后院之中,见到迎雪和石颖在一起,不禁心中大是不忿。于是满腹怨怅,脱口而出。 他说完那几句话,也知道出言鲁莽,颇是后悔。又见梅迎雪脸上变色,登时慌了,忙道:“对不住,是我不好,口没遮拦。师妹,求你千万别生气,好不好?” 梅迎雪冷冷地道:“大师兄,就算你有事上山,也该去听雨轩见我爹爹,却到后园来做什么?” 薜峰其实是借故前来,想要见迎雪一面。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。他向失颖远去的方向使劲瞪了几眼,说道:“他来得,我为什么来不得?” 梅迎雪气道:“我不过偶然碰到他,这才问了几句话,你却在这里胡搅蛮缠。算了,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我走了。”转身便走。 薜峰略一犹豫,追了上前,道:“师妹,你等一等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梅迎雪一怔,回头看着他,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薜峰忽然脸一红,颤声道:“师妹,我好歹也是一品堂的大师兄,而且我的武功,除了二师弟之外,在众弟子中,也是第一。师妹,我,我真的不知道,我有哪一点配不上你?” 他鼓足勇气说出最后这句话,心底忽然一阵轻松,登时信心百倍,觉得只要将心事大胆向梅迎雪说出,此后纵然是世上最险最难之事,也都可以如同等闲,视若无物。 梅迎雪大吃一惊,没想到在这种时候,薜峰竟会对她表露心意,登时脸胀得通红,呆了一呆,道:“你,你说什么?” 薜峰望着她的眼睛,道:“我是说,我喜欢你。” 梅迎雪一时之间,只觉手足无措,过了片刻,才道:“你好大胆子,竟敢对我说这样无礼的言语。我这就去告诉爹爹!”衣袖一拂,便要离去。 薜峰大着胆子,一把扯住她的袖子,道:“师妹,我对你是真心的。自从我拜在师父门下,在剑品堂见到你那天起,我就天天想念你,师妹,我越来越管不住自己。就算你去告诉师父,我也是这句话,我喜欢你!” 梅迎雪用力一挣,嗤的一声,衣袖被撕裂,她啊的一声,怒道:“你放手!” 薜峰一怔,缓缓松手。 梅迎雪道:“我这就去告诉爹爹,说你对我轻薄无礼!”向前快步而去。 薜峰忽觉一阵羞愤,涌上心头,叫道:“师妹,是了,我知道,你一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。你见他人生得俊,武功又好,于是就喜欢上他了,是不是?” 梅迎雪一怔,随即把脸飞红,喝道:“你,你胡说什么?没想到你竟然诽谤别人我跟他清清白白,你凭什么胡说八道?” 薜峰道:“我没有胡说,你明明就是喜欢那小子,这才不理我。哼,我薜峰也是堂堂男子汉,我就不信,我会输给这个挑水浇花的小子!” 梅迎雪气得脸色惨白,把脚一跺,转身去了。薜峰望着她去远了,也是伤心之极。 薜峰独自站在园中,也不知站了多久。有几个弟子走过,向他打招呼,他却充耳不闻。心中烦闷,便去后厨中取了坛酒,独自出了听雨轩,向外走去。 薜峰心里空空荡荡,其实他也不知上哪里,只是信步而行,也不知是向左还是向右,不知不觉,来到玉女峰上的悬崖边上,打开酒坛,自顾笑道:“也罢,且喝个痛快再说。”开了一坛酒,仰头便饮。 不一时便喝了半坛,登时飘飘然。他酒量并不甚好,寻常也不过喝得两三碗,这半坛喝下去,少说也有十碗酒。 忽听有人叹道:“少年人喝酒贪杯,成得了什么气候?”声音尖细苍老,似是一个老妇。 薜峰一怔,怒道:“是谁,是谁打扰老子,不让我喝酒?”那声音又道:“唉,世上的愁苦,又岂是一醉便能消得?” 薜峰放下酒坛,回头一看,却见夜色之中,悬崖峭壁之上,一人飘飘荡荡,似乎悬在半空中。一阵山风吹过,颇有凉意,那人身着青衫,在风中摇曳不已,浑不似血肉之躯。 薜峰大是讶异,喝道:“你是谁,难道你不知道……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不得剑品堂允许,不得上山!“那青影忽然一阵怪笑,笑声又是尖细,又是凄厉。半夜听来,令人毛骨悚然。 蓦地里那片青影冉冉飘落,薜峰目瞪口呆,却见面前多了一人,却是一个容貌怪异的妇人,身上服饰与中原大异,一串巨大的念珠挂在脖颈之上。那妇人容颜也不很老,浓妆艳抹,却怎么也掩不住脸上的沟壑。手里却有一壶酒,只不过那壶形状奇特,作新月之状,显然也非中土之物。 薜峰大奇,道:“你你是什么人,怎么会在这里?” 那老妇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问我是谁,哼,天底下有资格问我的人,可没几个!少年人喝酒,只会驴饮,当真是白白糟蹋了好酒。唉,可惜,可惜。” 薜峰冷笑道:“你一个妇人,居然会喝酒?哈哈,真是笑话奇谈。” 那老妇道:“饮酒是人生一大乐事,我虽是女流之辈,也不能免俗。何况我辈饮酒,只为品尝佳酿,而非用以渲泄心中郁闷。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,多饮又有何益?” 薜峰道:“我便喜欢借酒消愁,关你什么事?” 那妇人道:“虽然不关我事,但我却知道,你为什么要借酒消愁。” 薜峰大奇,道:“我与你素不相识,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什么心事?” 那妇人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你是一品堂弟子,姓薜,是不是?”薜峰大惊,道:“不错,你怎么知道?” 那老妇笑道:“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,还知道你喜欢剑品堂主的千金小姐。只不过人家不理你,于是你便一个人跑了出来,借酒消愁,是也不是?” 薜峰看着那老妇,心中无比惊讶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那老妇站起身来,道:“薜峰,如果爱一个人,就要不顾一切,想尽办法,让那个女子永远记住你。你想不想让那个女子爱你?” 薜峰怔怔地道:“想,我当然想。可是,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去做,才能让她喜欢我。”那老妇道:“蠢材!连对付一个女人都没办法,你活在世上还有何用?” 薜峰听了,全身一震,喃喃地道:“我活在世上,还有什么用,还有什么用?”抬起酒坛,又灌了大大的一口酒。 那老妇却一脸鄙视,看着薜峰。 薜峰奇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,为什么……”那老妇摇了摇头,道:“如果你放弃了,你就完了。从此以后,你什么也不是,在人前抬不起头,别人只会说你是个懦夫。难道剑品堂的堂堂大师兄,当真只是一个懦夫么?” 薜峰惊道:“什么,我是懦夫?不,我不是的,我不是懦夫。”忽然脚一软,扑倒在地,酒坛撞在地上,酒水淌了一地。 那老妇哈哈一笑,举起新月状的酒壶,喝了一口,吟道:“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少年人,你若不珍惜少年时光,一旦时过境迁,再要后悔,可就迟了!” 薜峰忽然抬起头来,叫道:“你是神仙,你是神仙,快教教我,我要怎么做?”那老妇笑道:“那还不好办?只要你拜我为师,你成了我的徒弟,我自然会帮你。”薜峰一怔,抬起头来,忽然摇头,说道:“不,我师父是天下第一剑梅圣恂,我剑品堂的武功天下无敌,我怎能另投师门?不成的,绝对不成!” 那老妇冷笑道:“谁说剑品堂的武功天下无敌?你若在我手底过得了一招,我就拜你为师。”薜峰大奇,道:“从来没人敢这样看不起我,就连我师伯那样的高手,也要在数十招后才能赢我,就算你比他强,十招之内,也不可能胜我。” 那老妇道:“是么?那就试试。”薜峰正在迟疑,那老妇忽然伸手打了他一个耳光,喝道:“你如果不想做懦夫,那就发招吧。”薜峰大怒,一招力劈华山,却是以刀法化为掌法,掌力凌厉至极,直劈过去。那老妇笑道:“这才像个男子汉,来得好!”不闪不避,只一伸手,搭在薜峰手臂一侧,将他直劈而下的力道拔得向上挥出,跟着掌心内力疾吐,薜峰突然全身轻飘飘不能控制,身子竟向天空飞了起来。 却见那老妇一声大笑,双掌向上翻出,跟着大袖一卷,身子倏地拔起,越升越高,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,一声大喝,双掌向下拍出。只听轰然一声大震,掌力所及,四五株手臂粗的树干齐齐折断。 薜峰斗然间忽觉天旋地转,一下子从半空中跌落下来,站立不住,扑倒在地。那老妇宛如一只兀鹰般从天而降,一掌击在薜峰头颅旁一尺之外的泥地上,只击得尘土飞扬。另一只手掌轻轻放在他头顶,笑道:“我这一掌倘若不是拍向尘土,而是落在你的头上,只怕你早就一命呜呼了。” 薜峰心下骇异,道:“婆婆神功盖世,小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” 那老妇笑道:“只要你答允做我的弟子,我不但不杀你,还教你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,让你垂名青史。那时只怕一品堂的大小姐,便不想爱你也不可得。怎么样,你答不答应?” 薜峰又惊又喜,道:“弟子求之不得。还盼师父赐教,好让弟子得知师父名号。” 那老妇哈哈大笑,移开手掌,大声道:“好徒儿,以后你就叫我冯姥姥,记住,你是我第三个弟子,知道么。”薜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,说道:“弟子谨尊师命。”冯姥姥脸露微笑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很好,现在姥姥要练功,你守在一旁,不许打扰。”薜峰道:“是。” 却见月光下,冯姥姥盘膝而坐,双手扣在一起,右手食指指天,左手抱拳,面上神色凝重。片刻之间,一缕白雾在她嘴边缭绕不散。薜峰心中惊异,不禁愕然。要知只有内功修为已臻化境,才会在运功时有此异象。莫非这个老妪的功力,竟然可与梅圣恂比肩? 第二十九章 孤心结深仇 玉女峰上,月冷风清。忽然一曲笛声,响彻碧空。那笛声如泣如诉,在月下听来,凭添了几分哀伤。薜峰心道:“玉女峰原是剑品堂禁地,如今却变得谁想来就来。不知又是什么人,居然在这山峰之上吹笛?”忽听冯姥姥叹道:“好一曲挂枝儿!真是想不到,潇湘也来了。”薜峰一怔,却不解其意。 冯姥姥冷笑一声,说道:“很好,咱们这就过去瞧瞧。”一把抓住薜峰的手,纵身而起,向前面山谷中掠去。薜峰只觉手腕被她干瘦的手抓住,竟似套上铁箍一般,痛入骨髓。他只轻轻啊了一声,便被一股大力带得向前飞奔,急忙快步跟上,以免摔倒,心底却骇异不已。 到得一片山岩后,冯姥姥忽然停了下来。两人隔着一片一人多高的荒草,向前看去。 却见前面是一片谷地,几块大石,横在路中。四下都是山花野草,在茫茫月光下,随风轻舞。谷地中间,却有两个女子,都是白衣长裙,年长者斜倚在一块巨石上,手拿横庙,幽幽吹奏。一个年轻女子在旁侍立,只是背向薜峰二人,因此瞧不见面目。 笛声悠悠,意境清幽,声调越来越高,宛如飘入云霄。蓦然笛声停了,那年长妇人放下横笛,叹道:“我还以为,你不敢来见我。哼,想不到,你还是来了。” 却见谷口黑暗当中,缓缓走出一人,宽袍大袖,长身玉立,也是长叹一声,说道:“谁说我不敢见你,唉,这么多年了,你还好吗?”薜峰起初没看清那人面容,待得听到他声音,登时大吃一惊,“师父”两个字,几乎叫出口来。原来那人竟是梅圣恂! 他做梦也想不到,师父听到庙声,竟会前来与吹笛之人见面。不问可知,那吹笛妇人与天下第一剑梅圣恂的关系非同寻常。只是此事从未听人说起过,也不知那老妇是何等样人。正自惊讶,忽觉身旁冯姥姥身子微微颤抖,当下向她看去。却见冯姥姥目光中似有怒色,低声恨恨说道:“哼,这个狐媚,又来勾勾搭搭了。”薜峰听了,更是丈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。 却听梅圣恂叹道:“潇湘,这些年来,我无时不在牵挂着你。可是你却杳无音信,就算我想问候你,也是无门可入。”语调温柔,竟充满了关切之意。薜峰听得呆了,心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这个老婆婆,竟然是师父的老相好?她名叫潇湘,冯姥姥适才说什么潇湘又来了,难道她们竟然认识?”只觉今晚遇到的怪事,当真越来越奇了。 那吹笛妇人却是潇湘夫人,正是绿柳庄主铁手丹青之女阿薰的外婆。在她一旁侍立的白衣女子,正是盲女阿薰。 却听潇湘夫人说道:“梅堂主如今位高权重,那里还把老身放在眼中?见我不请自来,却来说这种话,假惺惺地一点诚意也没有。”梅圣恂歉然道:“这些年来,我的确是勤于国事。为了报答皇恩,而疏落了旧友,实在是过意不去。还盼你不要见怪。” 潇湘夫人冷笑道:“好一个报答皇恩,当真冠冕堂皇,无懈可击。也罢,我到玉女峰见你,并不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话而来。既然见着了,我有一事相求,盼你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,成全于我。” 梅圣恂道:“只要潇湘开口,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,无不应承。”潇湘冷笑道:“你别忙着说大话,此事可非同小可。等我说了,你再回答不迟。”梅圣恂道:“你我之间,何必客套,请说无妨。”潇湘夫人面色凝重,一字一字地道:“你听好了,我是要你将‘剑品注’借我看上三个月,三个月后,自当完璧奉还。梅堂主,你能答应么?” 此言一出,听到《剑品注》三个字的几个人,都是一惊。薜峰心口怦怦直跳:“剑品注是天下武学奇书,原来当真在师父手上?”冯姥姥却想:“怪不得这些年来,剑品堂在南朝的势力越来越大,原来是梅圣恂得到了这本武学奇书。呀,若是当真如此,我们想凭武功与剑品堂一较长短,岂不是更加不易了?” 梅圣恂面有讶异神色,摇了摇头,说道:“剑品注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书,但却不在我手中。潇湘,对不起,这件事我帮不了你。” 潇湘夫人忽然大笑,说道:“其实我知道,不管这本书有没有在你手里,你都会推得一干二净,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答应的。”梅圣恂脸上表情略有一些尴尬,叹道:“潇湘,你的脾气还是老样子,从来都不相信我。” 潇湘夫人道:“这些年来,我只学会了一件事,那就是不相信男人。只要是男人,一定会说谎话,谁要是轻易相信一个男人,那就当真傻得可怜了。”梅圣恂苦笑道:“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,那本书的确不在我手里?”潇湘夫人冷笑道:“因为我知道,剑品注就在你手里。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白看你的,因为我手里也有一本书,相信你会有兴趣一看的。”梅圣恂一怔,笑道:“不知昔日的潇湘女侠,得到了什么武功秘笈,想来定然是非同小可。若是你肯不吝赐教,我自然愿意瞻仰一番。” 潇湘夫人凛然说道:“这本书不是我的,你若想看此书,要问此书真正的主人。”梅圣恂一怔,奇道:“原来此书另有主人,不知是那位武林高人,不知在下可有缘结交?”潇湘夫人指着阿薰说道:“那本书的主人,就是我的外孙女阿薰。”梅圣恂听了,不禁一怔。 潇湘夫人看着梅圣恂,正色说道:“你不要以为我开玩笑,有一本书,唤作‘碧血残贴’,想必你听说过吧?” 薜峰从未听过《碧血残贴》,听了还不觉怎样。梅圣恂和冯姥姥听了,却都是面上失色。只因为这本《碧血残贴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,但正因如此,它的神秘之处,却远胜那本人人都知道的《剑品注》。只怕江湖中人谁也想不到,这样一本奇书,竟会在阿薰这个双目失明的小姑娘手中。 梅圣恂纵然是当世大侠,身份何等高贵,但突然听到《碧血残贴》四字,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他脸上神色,又是惊异,又是羡慕。过了片刻,才道:“阿薰姑娘,这是真的么?” 阿薰面上神情木然,看不出是悲是喜。她自从遭到丧父之痛,性情便已大变,已不再是当日绿柳山庄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了。却听阿薰淡淡地道:“梅堂主,小女愿意以‘碧血残贴’为质,交换‘剑品注’。以三月为期,到时自当璧还,还盼堂主成全。”梅圣恂怔怔看着她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回答。 潇湘夫人厉声道:“梅堂主,梅大侠,怎么样,难道当真要老身跪下来求你不成?”梅圣恂心头一震,看着潇湘夫人,慢慢地眼光中竟有一缕柔情浮现。叹道:“此地不是说话之处,明天傍晚,山后轩辕墓前,老夫恭候二位前来,再作商议。”潇湘夫人大喜,知道他算是允许了。阿薰也躬身行礼道:“多谢堂主成全。”潇湘夫人笑道:“很好,只怕你到时不来。告辞了。”携了阿薰的小手,飘然下山。 梅圣恂面带微笑,目送二人离去。直到再也瞧不见了,这才转过身来,面向薜峰二人藏身之处,说道:“何方高人驾临,何必躲躲藏藏,敢请出来相见。”薜峰大惊,这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被发现了。冯姥姥低声道:“你快走,明天夜里,老地方见。”纵身而起,笑道:“梅堂主别来无恙,这些年没见,功夫果然大进了。” 薜峰心道:“原来他们当真是认识的。”他生怕师父发现自己,哪敢再做逗留,悄悄抽身原路折回,一个人溜回听雨轩。 梅圣恂倒背双手,仰头望月,叹道:“今夜大好月色,忽闻笛声清韵,原想偷得浮生半日闲。阁下不请自来,扰人清梦,是何原故。”冯姥姥见他如此神态,知道他已然起了杀机,当下冷笑道:“好一个天下第一剑,你如今名利双收,可算得上是当今武林的泰斗。当真好威风,对待我这样的故人,不知你是要打,还是要杀?” 梅圣恂闻言一怔,没想到今夜竟不约而同的有故人来访。当下向冯姥姥打量几眼,一时之间,却想不起是谁。说道:“请恕我眼拙,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?” 冯姥姥冷笑一声,说道:“十六年前,小月湖畔,乞巧之夜,你忘了么?” 梅圣恂心头一惊,又仔细打量这老婆婆几眼,仍是恍惚不已,只觉似曾相识,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。冯姥姥冷笑道:“你不记得我,难道不记得阿桃了么?” 梅圣恂心头一震,这才猛然醒悟,失声道:“你是冯婆婆?” 冯姥姥哈哈一笑,说道:“怎么样,我私自上玉女峰,要打要罚,悉听尊便。”梅圣恂静静看着冯姥姥,目光中忽有怨恨之意。 冯姥姥冷笑道:“那天你不肯去见阿桃,后来又因小雨之死而迁怒于她,最终让我家小姐身败名裂,在中原容身不得。哼,现在我忽然出现在这里,你很意外是吧?”梅圣恂呆了半晌,喃喃地道:“那天若不是你们,小雨也不会死。” 他的思绪,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七夕。梅圣恂正是壮年,在江湖上已有好大名头,这一年更获得武林盟主的称号。而他双喜临门,其妻小雨便在七夕之夜,产下一女,取名迎雪。前来贺喜的客人,几乎挤满了他在小月湖畔的那座别墅。 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,也在那一夜来到。当着许多江湖上成名人物的面,一个美貌少妇,带着一个男孩,前来认亲。那少妇唤作阿桃,自称是梅圣恂的旧情人,让那个六岁的男孩拜见父亲。梅圣恂七年前确是跟那阿桃有过一段情,但却不相信会生有一个儿子。此事不清不楚,自是不肯相认。 闹到最后,两人彻底闹僵了。阿桃冷笑道:“很好,你不肯认自己的亲骨肉,那我干嘛苦苦地替你抚养他**?如果这里人多,你放不下面子,我就给你一个机会,今夜三更到小月湖来,如果过时不来,我就一刀杀了这孩子。你的骨血因你而死,将来在阎王殿前,你一定会有报应!”说罢,纵身上房而去,轻功竟是十分了得。 梅圣恂经此一闹,很没面子。众宾客也颇为尴尬,只得勉强入席,不待席终,便有许多人匆匆辞去。快到三更,梅圣恂瞒着妻子,悄悄溜出庄子,前往小月湖。 不料他认错了方向,快到小月湖时,已过三更。远远地见到阿桃,披散头发,竟似疯了,笑道:“你来迟了,哈哈,姓梅的,你永远见不着你的儿子!”说罢,扔下一把带血的刀,还有一件血衣,转身便走。 梅圣恂无比震惊,一时之间,呆在那里。他捡起弯刀和那件血衣,却见血衣上写着那男孩的生辰八字。一算之下,登时呆了,那男孩极有可能就是他跟阿桃所生。可是,他只来迟了一步,阿桃却疯了,杀死了自己的孩子。 正自伤感,忽在一阵狂风吹过,却见自己的那座庄园竟然起了大火。火借风力,片刻之间,竟成燎原之势。梅圣恂大惊,双手不禁颤抖不已,喃喃地道:“报应,报应,怎么这么快,报应就来了?” 过了好一阵,他才恍然大悟,转身向火场奔去。但一切都晚了,他的妻子小雨竟然丧身火海之中。万幸的是,他的女儿迎雪,被一个老家人冒死救出。那场大火来得十分蹊跷,以至于十六年后,仍然没有人知道庄园起火的真相。 此时在玉女峰上,又见到阿桃的乳母冯婆婆,昔日的半老徐娘,如今脸上已有了风霜之色。梅圣恂虽然也怀疑是她放火烧庄,却又没有证据。何况当年自己恼羞成怒,也曾派人追杀过冯婆婆和阿桃,直把她们逼得远离中原,有家难回,如今回想起来,也未免做得太过了,心中暗有歉疚之意。 当下叹了口气,说道:“往事不堪回首,我不想重提旧事。阿桃这些年还好吗?”冯姥姥冷笑道:“托你的福,也没什么不好。塞外虽然是苦寒之地,却落得个清净。” 梅圣恂道:“你此番回到中原,又来到玉女峰,不会只是想见我一面吧?”冯姥姥哈哈大笑,厉声说道:“当然不是!我这次回来,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让你身败名裂,就算不死,也要你远离中原,再也回不来!” 梅圣恂微微一笑,说道:“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,你的火气还是这样大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别说才过了十六年,就是六十年,六百年,我也要让老爷开眼,我要亲眼看到你受到报应。哼哼,姓梅的,你等着吧,不单你要死,中原武林也会因你而毁于一旦。” 梅圣恂没想到她的怨毒一至于斯,不禁感到一丝凉意,直透心窝。却见冯姥姥张开双臂,便如一只兀鹰一般,几个纵跃,身子消失在夜幕之中。 第三十章 望月寄相思 是夜月光明亮,仿佛有一层淡淡的白纱,洒在竹林山石之上。听雨轩后院中有一塘池水,在月色下显得幽清凄冷。池中有片片浮萍,飘在水面上。 石颖夜不能寐,于是披衣而起,信步由之,不觉来到池塘边上。抬头望月,心道:“阿颖,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。但我却什么也不能做,甚至也不能向人打听你的消息。不知还要过多久,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剑品堂,然后到宫里去找你。” 他心事忡忡,月下信步,忽然之间,隐隐听到前面有女子叹息之声。 石颖不禁大奇,循声走了过去,却见池水边上,一棵树下,坐了一个女子,双手抱膝,抬头望月。 那女子听到肢步声,微微一惊,抬起头来,见是石颖,不觉面有喜色,道:“是我,呀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 石颖看清她容貌,不禁颇为出乎意料,原来这女子竟是那小鬟素心。 石颖心中惊喜,说道:“素心,好些日子没见,你到哪里去了?”素心微笑道:“谢谢你还牵挂着我。我回了一趟老家,安置好了家里。又到太子宫中,见了二师伯。”石颖心头一颤,道:“你见到二师伯了,他……他老人家好吧?”素心笑道:“当然好啦。我向他说起你来,没想到二师伯平日冷面冷心的人,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呢。” 石颖不禁苦笑,说道:“谢大侠对我未免太抬爱了。”素心一脸好奇,问道:“小石头,现在你可以告诉我,你究竟是谁了吧?”石颖略一沉吟,说道:“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,就自然知道了。”素心撅着嘴道:“说了等于没说!” 石颖叹了口气,道:“对不起。” 素心看他一眼,忽然微有羞涩之意,低头道:“谢谢你这么晚了,还到后院来看我。” 石颖不知如何辩解,只得说道:“素心姑娘,这么晚了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 素心叹道:“这些日子以来,小姐很为老爷担心,整天里忧心忡忡。我们做丫头的,又帮不了什么忙。我想一个人到后院敬一柱香,求菩萨保佑老爷、小姐平平安安的,可别出什么乱子。” 石颖点点头,道:“难得你这么替人着想,素心,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。” 素心脸一红,道:“适才我还为你上了一柱香,求菩萨保佑你不受人欺负,还有,还有”石颖大是感动,说道:“你真的为我求香了?还有什么?” 素心的脸更红了,还好夜色之中,看得不很清楚。低声道:“还有,虽然我知道,我只是一个小丫环但是我还是想,也许有一天,我在你心里,哪怕有一点点的位置,我也就很开心了。” 石颖大是惊讶,没想到素心这丫头,竟然向自己表露情意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是好。呆了一呆,才道:“可是,素心姑娘,我是一个不祥之人。而且,我早已心有所属,你的心意,我,我无法承受。” 素心心中怦怦直跳,道:“我知道,你一定是喜欢咱们小姐。我只是一个小丫头,怎能跟小姐争呢?不管怎样,只要你将来还记得有我这个傻丫头,也就足够了。” 石颖见她误会,辩道:“我没有” 正在此时,忽听一阵笛声,若有若无,从山后谷中远远地传来。 素心侧耳倾听,喜道:“我最喜欢听人家吹笛子了,咦,怎么玉女峰上,半夜三更的有人吹笛?”石颖细辩笛声,忽然脱口而出:“挂枝儿!”素心奇道:“小石头,你也知道这些曲牌名?” 石颖不答,脸上神色却十分古怪。他知道那一曲“挂枝儿”是阿薰姑娘最爱吹的曲子,难道她竟然也到玉女峰上来了? 到了次日,他醒来之后,便坐在床边打坐练功,忽然有人轻轻敲门,紧接着一个小鬟推门进来,却是素心。她微笑道:“老和尚,还没坐够么?” 石颖见到她,心里也十分欢喜。素心脸一红,笑道:“你怎么这样看着我?”石颖道:“你今天气色很好。”素心说道:“你也不错。对了,后山的梨花开了,我带你去看梨花,好不好?”石颖微笑道:“好啊。” 两人出了听雨轩,上了后山。远远地便看见梨花开满山坡,便如铺上一层白雪。素心心花怒放,几步跑到梨花树下,笑道:“好美啊,你知道么,玉女峰上的梨花,可是天下无双的。”石颖微笑着看着素心,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天真浪漫的女子。 素心玩了一会儿,有些倦了,在一棵梨树下坐了,笑道:“小石头,你也坐啊。”石颖在她对面坐下,素心看着他,眼光中颇有敬佩神情,说道:“小石头,你告诉我,你以前是不是一位大侠?你的武功好利害,连咱们剑品堂的大师兄都比不过你。”石颖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不是什么大侠。我的武功也稀松平常,怎能跟大师兄相比?” 素心却不相信,笑道:“那天在听雨轩,大伙儿可都亲眼看到了,你一出手,就打败了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和尚。后来我们几个侍女说起来,都很佩服你呢。” 石颖叹了口气,却不再说话。素心看着他,既感好奇,又有些仰慕之意。一阵风来,吹得梨树随风拂动,梨花摇曳,仿佛一片雪白的海洋上浪涛轻涌。 在这雪花似的浪涌之中,石颖忽然脸然一变。素心奇道:“怎么了?”石颖脸色郑重,说道:“咱们去看一看,你别做声。”素心道:“好啊……”急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。 两人往前走了数十步,已到梨树丛中。却见洁白的梨花之下,忽然掠过一条人影。那是一位白衣长裙的少女,全身缟素,只在秀发上束了一条蓝色丝带,更添素雅。她身影飘逸,轻功竟然好得出奇。在她身后,如影随行跟来一人,身穿黑衣,石颖与素心却都认得,却是腾龙教“云龙三使”当中的黑龙女。 素心怒道:“又是这个坏女人,她们怎么还没走?”石颖也感诧异,要知以黑龙女的身份,也算当世高手,为何竟然在玉山峰上追杀一个白衣少女? 那白衣女子身法虽快,黑龙女却只有更快。她转眼便已追到,七星鞭卷出,挡在那女子面前,喝道:“只要交出那本书,我就放过你。” 那白衣女子冷冷地道:“休想!”忽从腰间解下一根丝带,轻轻一抬手,丝带忽地挺直,疾向黑龙女迎面点去。原来这貌似丝带的东西,却是一条白色的软鞭。 黑龙女也吃了一惊,侧头避过,奇道:“白龙鞭?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宝物?” 那女子冷笑道:“这是我外婆家传至宝,你知道什么?”口中说话,手上不停,又是一鞭横卷,呼地一声,力道竟自不弱。黑龙女此时已知她是劲敌,当下也不敢轻视,七星鞭一振,以鞭对鞭,一白一黑两条软鞭卷过半空,搭在一起,但随即一弹而开。 二女换招移位,那白衣女子身形一晃,已是面朝二人。石颖乍一见到那女子的脸,不由大吃一惊,奇道:“怎么是她?”素心奇道:“你认识她么,咦,她好像看不见的。” 那女子素手如玉,紧握白龙鞭,一身缟素,与漫山雪白的梨花相映在一起,竟不知是梨花更白,还是她洁白更胜梨花。只见她身影婀娜,低头侧耳,听风辩形,虽然容貌甚美,但眼中无神,显然是个盲人。石颖不觉呆了,那盲女却是阿薰。 茫茫梨花胜雪,却有一条黑影,不断腾挪纵跃,却是黑龙女挥鞭急攻,手中七星鞭犹如一条黑龙,蜿蜒直上,招招凶狠,步步紧逼。但她出招虽急,阿薰的白龙鞭挥舞起来,招数却也极是奇妙,尽自抵挡得住。 石颖越看越是惊讶,他在绿柳山庄初见阿薰之时,她还是一个柔弱女子,武功低微。没想到数月之后,竟然武功大进,竟能与黑龙女这样的高手过招。虽然只是初学,但鞭法变化之奇,也足以弥补经验之不足。 转眼之间,黑龙女已连攻二十八招,却奈何不得这位盲女,心里的惊讶,也不在石颖之下。 只见阿薰身法妙曼多姿,白裙飘飘,与千树万树的梨花互为辉映,说不出的飘逸灵动。石颖与素心远远看到,都不禁为之心旷神怡。 黑龙女面色铁青,眼中已然露出凶光,她一招“移花接木”使出,趁阿薰后退避让之际,忽然身影一晃,欺她目不能视,手一挥,数枚细如发丝的银针疾向阿薰射去。眼看阿薰就要伤在银针之下,忽然一旁传来嗤嗤几响,几枚铜钱飞来,将银针撞落在地。 黑龙女怒道:“是谁鬼鬼祟祟地,有种就出来。” 石颖迈步上前,笑道:“欺负人家看不见,竟然暗箭伤人,腾龙教的高手,真是光明磊落啊。” 黑龙女一见是他,也不禁心惊,心道:“这小子挡得住老大的霹雳神拳,武功不弱。如果他和那瞎子联手对付我,只怕抵挡不住。还是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。”当下一声长笑,说道:“咱们的账,以后慢慢算。告辞!”说罢,纵身后跃,只见她犹如鬼魅似的黑影,掠过白茫茫的梨树林子,飘然远逝。 阿薰一怔,她已听出石颖的声音,奇道:“你是寒铁剑?这是剑品堂的禁地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素心也走了出来,闻言一呆,奇道:“什么寒铁剑,小石头,那是什么意思?” 石颖望着阿薰,叹道:“说来话长。以前多有得罪,还盼姑娘不要记恨。”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罢了,其实你也不是坏人。” 石颖问道:“阿薰姑娘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阿薰正要回答,忽然一阵笛声,远远传来,不禁面上变色。石颖也是一呆,随即脱口而出:“九天魔音!”他自是知道,世上能以内力吹奏九天魔音的,只有潇湘夫人。阿薰既然能来此处,她的外婆当然也一道来了。 阿薰只听得片刻,惊道:“不好,我外婆有危险!”转身向山谷中掠去。她眼睛虽盲,却以白龙鞭挥出,在前探路,遇到阻碍,轻而易举便能避过。石颖见了,也不禁暗暗钦佩。他携了素心的小手,随后紧紧跟随。 第三十一章 崖高不胜寒 石颖牵着素心的手,脚下不免慢了许多。何况他内伤初愈,也不想过于耗费功力。跑了一阵,却见前面几棵老松树下,阿薰伏在一人身上,低声哭泣。 石颖走近前去,却见是一位容貌端庄的老妇人,嘴角带血,委顿于地,正是潇湘夫人。 潇湘夫人抬眼看见石颖,也是大为诧异,奇道:“石少侠,你怎么也在玉女峰?”石颖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,在下拜见婆婆。”潇湘夫人叹道:“罢了。唉,如今人心不古,世风日下,倒是你这个魔头,在我眼里,倒还比剑品堂那些正人君子要顺眼一些。” 素心听见,可不依了,叫道:“你这位婆婆,说话太也无礼,剑品堂那一点对不起你,你却在这里说剑品堂的坏话?” 阿薰转过头来,森然说道:“剑品堂的人打伤了我外婆,难道还有理了不成?”素心一呆,道:“剑品堂的人打伤了婆婆,这,这怎么可能?”石颖也是大为诧异,问道:“阿薰,这是怎么回事?” 阿薰冷笑一声,道:“我今天一个人在山崖后练功,却遇到那个穿黑衣的女人来偷袭,我打她不过,这才以退为进,想引她到外婆那儿去,让她知道九天魔音的利害。没想到忽然来了一个蒙面人,要外婆交出那本书来。外婆自是不肯,于是就动起手来,那蒙面人十分利害,外婆中掌受伤。幸好那人也不追击,竟然就此去了。外婆担心我有事,这才吹起笛子,唤我回来。” 素心大感茫然,奇道:“竟有这事?那蒙面人是谁,为什么要打伤婆婆?”阿薰冷冷地道:“玉女峰向来不许外人上来,除了剑品堂的高手,还会有谁故意打伤婆婆?” 素心连连摇头,说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,这绝不会是咱们剑品堂的人做的。”阿薰面色苍白,胸口起伏不已,显然极是气恼,恨恨地道:“为什么不会?梅堂主为了独占《剑品注》,又想得到我手里的《碧血残帖》,除了派人来抢,还有什么法子?”素心急道:“不,老爷他,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。” 阿薰道:“哼,他什么事做不出?我外婆不远百里,带我到玉女峰来,求见梅堂主,以为他看在外婆小师妹的份上,会答应我的请求,将《剑品注》借给外婆看三个月。同时做为回报,我也会将《碧血残帖》交换。此事相互得利,何乐而不为?却万万没想到,梅圣恂竟然如此心胸狭隘,竟然派人来抢书,真是无耻已极!” 素心甚是好奇,问道:“你外婆的小师妹是谁?”阿薰道:“她名叫小雨,是梅堂主过世多年的夫人。”素心啊的一声,叫道:“原来这位老婆婆,是我家堂主夫人的师姐?”阿薰道:“那还有假?” 石颖奇道:“潇湘夫人一向与世无争,不知要借《剑品注》何用?”潇湘夫人叹道:“我想借那本书,是为了阿薰。”石颖一怔,向阿薰看了一眼,问道:“为了阿薰?可是她自幼双目失明,要《剑品注》做什么?”潇湘夫人道:“阿薰一心要报父仇,地藏门中,高手众多,可不是好相与的。只有学会《剑品注》上的武功,才有机会报仇。” 石颖一听,不禁呆了。想起害死铁手丹青一事,其实自己也有份,不由得低下头去,无话可说。 潇湘夫人看了阿薰一眼,伸手抚摸她的秀发,叹道:“唉,我这外孙女,也真可怜,我也曾劝过她。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。老身万般无奈之下,只得传授她武功,并把家传至宝白龙鞭也传给了她。只不过,仅靠这点功夫,自保尚且不足,谈何报仇?想来想去,唯有学成《剑品注》中的神奇武功,才有指望。” 石颖这才恍然,怪不得数月不见,阿薰竟然武功大进,却是她得了潇湘夫人真传,再加上她报仇心切,因此勤学苦练,才能在很短时间内就达到如此地步。 忽又想起一事,问道:“适才听得阿薰姑娘所言,《碧血残帖》就在二位手中。那也是难得一遇的武功秘笈,何必一定要求得《剑品注》,才能练成高深武功?” 潇湘夫人摇了摇头,说道:“那本《碧血残帖》若是不能和《剑品注》合在一起,就是一堆废纸,毫无用处。”石颖不禁大奇,又问道:“那又是什么缘故?”潇湘夫人叹道:“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,何况此书难懂之处甚多,老身也是不大明白。” 石颖听了,更感到这两本旷世奇书越发透着神秘。 潇湘夫人身子动了动,已能坐起,叹道:“那个蒙面人,武功高得出奇。哼,剑品堂中,果然是高手如云。我在这人手里,居然接不到三十招!嘿嘿,利害,利害。” 石颖联想起最近玉女峰上发生的事情,已然推想到定是有人捣鬼,说道:“此事只怕有些误会,不如请潇湘夫人和阿薰姑娘到剑品堂中去,当面和梅大侠说个清楚。” 阿薰冷笑道:“你以为我还信得过那个梅堂主么?如果我们去了,只怕是羊入虎口。”素心气道:“剑品堂光明正大,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?” 潇湘夫人调息良久,站起身来,携了阿薰的手,说道:“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。石少侠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石颖不禁一呆,道:“潇湘夫人,你们……你们要走?”潇湘冷笑一声,说道:“这种地方,多留一刻,就多一分危险。”石颖虽不信是剑品堂所为,却又无法为之辩解。素心却嘟着嘴,大不高兴。 潇湘夫人携着阿薰扬长而去,石颖想要挽留,却又没什么理由。当下只得默默注目,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岭之中。 素心气道:“哼,不知是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,居然动手打伤那个老婆婆,然后又嫁祸于人。这个小瞎子又不讲道理,一口咬定是咱们的人干的,哼,真是气死我了!” 石颖只是隐隐觉得,剑品堂最近风波不断,只怕来日大难,殊难逆料。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。他低下头来,忽见树下草丛中露出一物,似乎是个包裹。当下捡了起来,心道:“适才是阿薰在这里,这包裹只怕是她遗下的。”待要追上前去交还给她,正在此时,忽听云板急响三下,隔了片刻,又是大响三下。在山谷之中,传出很远。 素心一呆,惊道:“不好,听雨轩中有事,小石头,咱们快回去。”剑品堂遇上敌人来袭,或有什么重大事故发生,便要击板聚众。听到云板三响,无论堂中弟子、仆妇,都须到大堂中聚集。 石颖只得将那个包裹放入怀中,和素心一道赶回听雨轩。 两人进了听雨轩,果然见到不少山庄中的仆役、丫鬟、弟子,纷纷前去大厅。堂中已有上百人,众弟子手执刀剑,神色紧张,显然有大事发生。 却见大师兄薜峰带了数名弟子,从堂外匆匆而入,来到梅圣恂面前,道;“师父,弟子四下都找遍了,没见到刺客的踪影。”梅圣恂手捋长髯,微微冷笑,说道:“不必找了,那也不是刺客。何况此人武功极高,寻常弟子,如何挡得住她?” 薜峰怒道:“什么人这般无礼,他以为剑品堂是可以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么?”梅迎雪瞪他一眼,说道:“那个蒙面人确是来去自如,在数十位当值弟子的眼皮子底下,如入无人之境。”薜峰一呆,无话可说。 梅圣恂沉吟良久,忽一摆手,说道:“大伙儿散了吧,迎雪,你到我书斋中来一下。”转身回房。 众人都散了,迎雪跟着父亲,来到书斋之中。 却见梅圣恂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,掀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老子骑青牛的“紫气东来”图,原来墙上却有一个暗格,上面有锁。他找到钥匙,开了暗格,取出一个盒子来。转过身来,正色道:“迎雪,这是极要紧之物,爹现在把它托付给你,你可要收好了,千万别丢了,若是误落匪人之手,可就祸害无穷。” 迎雪奇道:“爹爹,那是什么物事?既然是极要紧的,为什么又要交给我?”梅圣恂说道:“这是暗道机关的密钥,《剑品注》就藏在碧玉泉后的密室暗道之中。只有用这把密钥,才能打开暗道之门。”迎雪心中怦怦直跳,问道:“爹爹,你现在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,必有缘故。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?” 梅圣恂面沉似水,负手而立,仰望月色,叹道:“来日大难,哀我国殇。唉,只怕从今日起,天下将有大乱了。” 迎雪暗自心惊,她从未见过父亲的这等神情,忙问道:“爹,究竟发生什么事了?” 梅圣恂叹道:“你二师伯传了信来,说是大漠狼族的小王子前来我朝求亲,不料反被刺客所伤。狼族可汗一怒之下,兴倾国大兵,前来进犯,誓要灭我南朝。如今边关吃紧,数日之间,已经连失数关。你二师兄驻守的龙虎关,被二十万敌军围困。南朝生死存亡,在此一战。我已决定率数百弟子,前去助战。只是敌强我弱,只怕孤城难守。龙虎关一失,南朝壁垒尽没,到时大兵入境,生灵涂炭,天下再不得安宁了!” 迎雪怒道:“强敌犯境,我们剑品堂自当与之拼死一战,决不能放任敌军肆虐。” 梅圣恂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,我辈武人,当此国难当头,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。无论胜负如何,宁为玉碎,不肯瓦全。”迎雪眼中涌出泪水,叹道:“爹,我生是南朝人,死是南朝鬼,绝不会给爹爹丢脸的。” 梅圣恂忽然长袖一摆,冷笑道:“背水一战,未必便输。今日傍晚,我会去一个地方,无论发生什么事情,你们都不要慌乱,知道么?” 梅迎雪一惊,问道:“爹爹,你要去什么地方,难道有何凶险不成?”梅圣恂道:“你看一看这张贴子,就知道了。”说着向桌案上一指。梅迎雪拿起贴子一看,见上面画了一条蟠龙,作势欲飞。另有一行小字,写道:“日落之前,睡月亭恭候大驾。” 梅迎雪奇道:“爹,这是谁送来的帖子,怎么我并未听人提起过?”梅圣恂冷笑道:“这张帖子,就是独闯听雨轩的高人留下的。”梅迎雪怒道:“这人好大胆子,竟敢到听雨轩中投书寄简,当真眼中无人之极。” 梅圣恂忽然微微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知道这人是谁。迎雪,你放心好了,爹不会有事的。” 虽然听父亲这样说了,但迎雪心中仍是忐忑不安。 吃过午饭,歇了一会儿,梅圣恂写了一封信,叫人送到太子宫中,告之剑品堂将率众前往边关助战。又安排一些堂中事务,直到日头偏西了,这才一人静静出了听雨轩,独自往睡月亭而去。 睡月亭就在碧玉泉边不远,却是一座小亭子,高凌于一道险峰之上。登此亭可俯瞰玉女峰全景,亭中有石橙石桌,上嵌棋盘。梅圣恂往日闲暇之时,也常约一二世外高人,在此弈棋。 山风凛凛,睡月亭中,早有一人,倚亭柱而坐。 那是一个容貌怪异的妇人,身上服饰与中原大异,一串巨大的念珠挂在脖颈之上。手里却有一壶酒,只不过那壶形状奇特,作新月之状,显然也非中土之物。她手拿酒壶,独自饮酒。 梅圣恂来到亭前,说道:“冯婆婆,原来你早已在此了?”那老妇正是冯姥姥,她斜着一双怪眼,瞪视梅圣恂,冷笑道:“梅大侠,你倒很守时啊。” 梅圣恂道:“不知你约我来此,有何指教?” 冯姥姥说道:“阿桃让老身带句话来:你若是归顺腾龙教,阿桃可以不计前嫌,甚至与你重修旧好。并且让你做个护教法王,统领天下英雄。这可是一桩大好事,不知堂主意下如何?” 梅圣恂大吃一惊,问道:“什么,原来腾龙教主竟是阿桃?”冯姥姥笑道:“不错,你没想到吧?如今阿桃在千梅崖上,拥有数万教徒,岂是你一个小小剑品堂可比?” 梅圣恂沉吟片刻,问道:“腾龙教既然远在塞外,却要我南朝第一门派剑品堂归属于他,究竟是什么缘故?” 冯姥姥笑道:“问得好!如今天下格局,将有大变。英雄顺潮流而动。阿桃如今已是大漠狼族王庭御封的护国圣母,腾龙教已成国教。只要你剑品堂反戈一击,灭了南朝之后,自当列土分封,梅堂主不失为一方诸候。大富大贵,永垂青史,岂不是妙之极矣?” 梅圣恂听了,不禁纵身大笑。 冯姥姥只道他已心动,不由得面带微笑,注视着他。梅圣恂笑了良久,忽然大袖一摆,冷笑道:“你回去告诉阿桃,让她回头是岸!若她不肯听我良言相劝,仍是一意孤行,助纣为虐,休怪老夫不顾故剑之情,独上千梅崖,取她首级!” 冯姥姥大怒,喝道:“这样说来,梅堂主是不肯答应了?”梅圣恂也喝道:“此为大义所在,别说是一个区区腾龙教,就是面对狼族百万虎狼之师,老夫报国之志,也绝不动摇!” 冯姥姥忽然大笑三声,喝道:“既是如此,不用等到狼族兵进中原,老身现在就替阿桃出这口怨气!”话音未落,一条青影忽然拔起,她双掌挥出,只觉四周一丈之内,气流立时异常。突然之间,掌影飘忽,竟似有千百只手掌,一起拍来。 梅圣恂的身影宛如亭峙岳立,一手背负身后,一手轻轻向前一挡。那千百掌印,竟在这一挥手间就尽都消失。 冯姥姥面色惨白,仍是挺身前趋,啪地一声,一掌竟然击在梅圣恂左胸。她做梦也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就打到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梅圣恂,这一掌实际上只出了五分力,她本想在变招之后,见机行事,才会以十成功力攻击。 只不过以她五分功力,也足以开碑裂石,寻常武功好手,那也经受不起。 梅圣恂虽然武功算得当世一人,却终究也是血肉之躯。冯姥姥一呆之下,身随掌退。却见梅圣恂面色如纸,忽一张口,喷出一股血雾。 第三十二章 来日何惶惶 冯姥姥大是惊讶,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躲开我的掌力?”梅圣恂用手擦去嘴边血迹,叹道:“当年我对不起阿桃,理应受此一掌。”冯姥姥不觉一呆,心道:“早知这样,适才何不用上十成掌力?”后悔却已不及。 梅圣恂又道:“虽然我有负于你,但阿桃不该倒行逆施,投靠异族。冯婆婆,我劝你还是就此做罢,回去见阿桃,就说如果她肯改过,我愿亲自登门谢罪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说那么多做什么?手底下见真章吧!”双手微微抬起,掌心遥遥相对,她衣袖忽然鼓起,跟着踏前一步,喝道:“让你尝尝我腾龙教‘移山掌’的利害。”掌心内力疾吐,一股劲道竟将身前数丈之内的草木激得摇曳不已。 梅圣恂左脚踏七星“天璇”位,右脚踩“天权”位,仍是一手背负身后,只以右掌向前虚张,微笑道:“想不到这些年来,婆婆功力大进了,真是可喜可贺。”说话之间,只感到一股极强的掌力袭到。梅圣恂身子也自微微一震,赞道:“好利害!”手指凌虚点**,嗤地一声,一股强劲指力射向冯姥姥腰间“期门”**。这一指来得无影无踪,冯姥姥面色大变,纵身跃起,这才避开。 梅圣恂又是一指虚点,冯姥姥知道利害,脚一落地,身子急向一旁侧身避让。嗤地一声,指力从她衣袖透入,竟然穿了一个小孔。冯姥姥吓得脸上失色,这才知道以梅圣恂武功之强,自己万万无法相抗。当下不敢恋战,纵身后跃,冷笑道:“不愧是中原武林第一人。哼,你等着,我还会再来的。”几个起落,远远地遁去了。 梅圣恂自也无心去追,叹了口气,却觉胸口抑闷,那一掌伤得倒也不轻。当下略一调息,一股内力在体内任督二脉走了一个小周天,这才迈步返回听雨轩。 梅迎雪正自担心不已,忽见父亲回来,自是十分欢喜。只是见他脸色略有些苍白,微觉诧异。 梅圣恂料想冯姥姥自知武功不敌,必然率腾龙教众返回千梅崖。眼下之重却是南朝与大漠狼族的一场大战。他决意率各堂弟子亲赴边关,在京城的总堂却交给首徒薜峰留守。梅迎雪和数十男女弟子,仍是留在玉女峰上。 安排完毕,次日一早,梅圣恂便带了上百名弟子下山。在京城中尚有四百余剑品堂第二、三代弟子,由剑无影萧红苇率领,只待与堂主会合,便整装出发。 梅迎雪和山中留守的弟子、仆役等人,含泪相送。却见剑品堂众弟子白衣飘飘,人人腰悬长剑,脸上神情肃然,排成长队,迤逦下山。众人皆知此行远赴边关,将是一场血战,不知多少人行将血染沙场。却又义无反顾,尽都有决死之心。颇有“风潇潇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之慷慨。 梅圣恂率众弟子走后,听雨轩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。梅迎雪挂念父亲安危,未免寝食难安。虽有素心等贴身丫鬟作伴,却也难得有开颜之时。 只隔了一天,忽然几名当值的剑品堂弟子慌慌张张跑了来,叫道:“大小姐,不好了,腾龙教的人又来了。” 梅迎雪大吃一惊,没料到腾龙教竟是阴魂不散,居然又卷土重来。听雨轩中留下的弟子武功都不甚高,这下可如何是好? 不一会儿,听雨轩中便聚了数十人,许多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。素心跑去后院,把石颖也叫了来,一进大堂,素心就叫道:“小姐,那些坏蛋又来了,我把小石头叫来,这回可要好好揍他们一顿,为小姐出一口恶气!” 梅迎雪看她一眼,不禁又是好笑,又是好气。说道:“石少侠武功虽高,但双拳难敌四手,总是寡不敌众,这次腾龙教知道山中空虚,乃是有备而来,咱们须得从长计议。” 石颖也是面色凝重,说道:“大小姐说的是,现在听雨轩中,能用剑的弟子不过二三十人,如果硬拚,只怕是以卵击石。而且庄中还有许多人,不会武功,怎能与敌人相抗?” 素心瞪他一眼,说道:“小石头,我叫你来,是来帮大小姐打坏蛋的,你倒好,居然浇起冷水来了。”梅迎雪说道:“石颖说的甚是,咱们确实不能硬拚。”素心一呆,道:“那怎么办。难道投降不成?” 梅迎雪哼了一声,道:“你几时见过剑品堂的人,向敌人投降的?”素心脸一红,说道:“当然没有。”众弟子也都大声道:“绝不投降!” 石颖向堂上众人看去,见那些留在听雨轩中的仆役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不少人吓得面色惨白,簌簌发抖。不禁叹了口气,心道:“今日之事,无论如何,也不能连累这些无辜之人。”当下对梅迎雪说道:“事不迟疑,大小姐,你和众弟子带大伙先走,到山下剑品堂中和大师兄会合。我留在听雨轩中,挡上一挡。” 梅迎雪看了他一眼,甚是感动,说道:“这是我剑品堂中之事,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扛?我跟你留下来,不论是生是死,都在一起。”素心也大为激动,叫道:“小姐,我也算一个!” 当下分派人手,让听雨轩中的男女老幼,悄悄从后院出去,绕路下山。梅迎雪和石颖、素心却留了下来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忽听磔磔怪笑,三个人影从天而降,正是腾龙教中的云龙三使。 梅迎雪冷笑道:“几位不速之客,去而复还,不知有何贵干?”黑龙女见她和石颖、还有一个小丫头坐在一座凉亭之中,既无半分慌乱,而园中又静悄悄地,不见一个人影,不免心中起疑。喝道:“你想耍什么花样,以为我不知道么?” 素心笑道:“耍花样的只怕是几位吧,我们可是诚惶诚恐,在这里恭候大驾。” 云龙三使面面相觑,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一时之间,反倒不敢轻举妄动。 青松子向来慎重,只上前两步,便不再走,说道:“你这小丫头,不知好歹。在下回来,只想借《剑品注》一观,别无他意,还盼小姐成全。”梅迎雪冷笑道:“剑品堂中并无此书,这可叫几位失望了。”青松子叹了口气,说道:“小姐乃是千金之体,我劝你还是把书交出来吧。我这铁飞龙兄是个粗人,他若是动怒,只怕有些鲁莽,未免唐突佳人。还请小姐三思。” 梅迎雪冷笑一声,说道:“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多说无益,又何必相强?” 那番僧铁飞龙不似青松子这般谨慎,见他们啰里啰嗦说个不休,颇不耐烦,喝道:“说这些有个鸟用?动手吧!”他语音怪异,说的虽是汉话,却仍是佶屈难懂,想必是刚学会不久。话音嗡嗡直响,就似罩上了一个大笨钟。 只见他胖大身躯大踏步向前,双手握拳,怒冲冲而来。素心害怕,躲到石颖身后。梅迎雪却仍是面带微笑,竟似不以为意。铁飞龙几步便来到亭前,正要进去,忽然脚下一空,大骂声中,坠入一个暗坑。坑口有搭板,人一落下,搭板立时合拢。铁飞龙在坑内挥拳乱舞,他身躯胖重,一时之间,却是无法得脱。 青松子大惊,拔剑出鞘,四外张望,只怕还有什么埋伏。素心却笑得前仰后合,叫道:“这里安排了十八个机关陷阱,专门来捉你们三只笨鸟!” 青松子纵身而起,长剑向前伸出,向亭中扑来,心想我脚不沾地,你能奈我何?眼看他一剑就要杀入亭中,梅迎雪忽然伸手拉动石桌下一个铁环,亭檐上忽然落下一只大网,将青松子罩在网中。 原来梅圣恂精于五行八卦之术,听雨轩中多设机关消息。若是仓促间遇到强敌来袭,便能利用这些机关阻挡敌人,然后从容破敌。没想到此次试用,竟然颇有奇效。 青松子大惊,被吊在网中,摇摇荡荡,他想用剑削破绳网,不想那网绳也不知是什么做的,极有坚轫,急切间难以削断。他一个青郁郁的身影,手长脚长,悬空而挂,倒也好看。素心拍手笑道:“好哇,吊起一只大王八!” 迎雪和石颖也不禁莞尔。黑龙女惊骇之极,一时之间,没了主意。从腰间解下七星鞭,她软鞭长达一丈,可以及远。当下挥鞭向网绳卷去,想要将青松子连人带网扯回来,然后再帮他解开。 梅迎雪微微一笑,飘身而起,挥剑挑开软鞭,说道:“上次交手,你有人暗中相助,今天咱们可以公平一战,瞧你还能不能再从我剑下逃命?” 黑龙女自知不是梅迎雪之敌,脸色微变,忽然伸手在嘴边,尽力一吹,哨声远远传了去。梅迎雪一怔,随即醒悟,叫道:“不好,她在叫帮手。”正待上前抢攻,在她帮手未到之前,先将她打倒再说。不料云龙三使的属下其实就守在听雨轩四周,团团围住。料想以三使武功,进到山庄之中,想取一本书,那还不是手到擒到。此时一听哨声甚急,情知有变,登时一拥而入。 梅迎雪不欲恋战,当下和石颖护着素心,冲出重围,向碧玉泉边奔去。石颖手中虽无寒铁剑,但以他剑术之强,此时虽只是拿着一柄寻常长剑,那些腾龙教寻常教徒如何是他敌手,挡者立毙,余者无不惊惧,只是远远叫喊,一时间竟无人敢近。 三人担心铁飞龙和青松子一旦被手下救出,以二人武功之高,云龙三使合力来攻,那就难以抵挡,只有暂避其锋,再做道理。梅迎雪带石颖、素心二人赶往碧玉泉后,心想只要进了暗道,便可暂时无忧。 跑了一阵,那伙腾龙教徒慢慢被抛得远了。素心不会轻功,但石颖用手揽住她腰,将她身子提起,虽然带上一人,却并不比梅迎雪稍慢。迎雪见他搂住素心的小蛮腰,不免心中不悦,只是当此危急关头,却也只能从权了。 素心倒是满心欢喜,身子微微靠在石颖胸前,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,不禁芳心欲醉。 迎雪偷眼看见,不禁瞪她一眼,却又无可奈何。忽见石颖停下脚步。迎雪一怔,也停了下来,顺着石颖的眼光向前看去。 却见碧玉泉边,一个容貌怪异的妇人,服饰奇异,脖颈之上挂了一串念珠。说她老也不很老,就地而坐。一阵山风吹来,颇有寒意。几片落叶飞舞,缓缓在那老妇身前飘落。 素心瞧着这老妇,虽不知她是何许人也,竟然感到一股子凉意涌上心头,真是不寒而栗。 梅迎雪上前几步,问道:“这位老婆婆,你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在玉女峰上?” 那老妇纵身大笑,说道:“你问我是什么人么?哈哈哈哈,小姑娘,看你模样如此美貌,一定是梅圣恂的独生爱女了?”迎雪望着她,猜想不透,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那老妇冷笑道:“我当然知道,哼,我还知道,那本书就在你手中。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儿,居然败在你们手里,嘿嘿,不愧是剑品堂主的爱女,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。”迎雪大吃一惊,问道:“你那两个徒儿是谁?”那老妇笑道:“青松子和黑龙女,就是老身不成材的两个徒儿。怎么样,他们的武功,比起剑品堂的大师兄和三师兄,却是谁强谁弱?” 迎雪和石颖听了,无比惊骇,青松子和黑龙女的武功,那是领教过的,已算得当世一流好手,显然胜过薜峰和萧红苇。如果这老妇竟是两人的师父,那她的武功岂不是深不可测? 迎雪极力压制住心底的惊骇,问道:“不知婆婆尊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那老妇冷笑道:“老身乃是腾龙教中护法长老,你就叫我冯姥姥吧。” 迎雪虽然早就想到她既然是青松子和黑龙女的师父,自然也就与腾龙教有关,更没想到她竟是护教长老,身份极高。此时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何而来。她心想密钥就在自己身上,而此次腾龙教再度上山,唯一的目的也就是来夺《剑品注》。想到这里,手心不禁出汗。 冯姥姥瞟了她一眼,冷笑道:“小姑娘,还犹豫什么,这就交出来吧。”迎雪故作不知,问道:“不知姥姥想要什么?” 冯姥姥哼了一声,说道:“若是不动手,谅你也不肯轻易就范。哼,小姑娘花容月貌,真是我见犹怜。若是失手伤了你,未免太可惜了。”迎雪只觉心跳加剧,横剑当胸,目不转睛注视着她。 忽然之间,却见冯姥姥左手挥起,在身前从上到下,缓缓划过。一股气流随之涌起,跟着她身子向前一蹿,只见身影一晃,已在面前。迎雪手中一空,佩剑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劈手夺去。冯姥姥一声冷笑,伸手向她胸前抓来。她料想《剑品注》定是藏在她身上,只要抓住了她,慢慢搜查,定能找到。 石颖早在一旁蓄势待发,他见迎雪有难,一剑直刺而前。他此时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,尽力一剑,快如电光石火一般,一剑已刺到冯姥姥胸前。 冯姥姥咦了一声,似对他出剑之快颇为诧异。当下收回抓向迎雪的手掌,转而向他劈面挥去。若是寻常武学之士,一旦出手,其势不可挡,一往无前,绝不可能说收就收。但这冯姥姥内力随心而转,收发自如,乍一见或许不以为意,仔细深思,其内功造诣之深厚,思之不禁骇然。 石颖只觉一股劲气迎面袭来,竟是沛然而不可御,身子不由自主向后滑出。但他对敌经验极丰,虽感到骇异,却毫不慌乱。吸一口气,提剑迎着那股劲气尽力一劈,然后略一低头,不顾脸上被劲气刮得隐隐生疼,脚一点地,仍是挺剑向前疾刺。 冯姥姥也是大出意外,赞道:“好身手!”伸指在他剑身上一弹,石颖只觉手腕巨震,长剑拿捏不住,竟被这一弹之下,剑身远远飞了出去。 第三十三章 洞中日月长 石颖自出道以来,所历恶战无数,也遇过不少高手,但手中剑从未脱手。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 冯姥姥哈哈大笑,双手犹似利爪,猛向二人抓去,她掌心宛如有一股巨大的吸力,石颖和迎雪的身子不由自主撞上前去。迎雪被她抓住衣领,虽然出手挣扎,却如蜻蜓撼玉柱,不能动弹分毫。石颖却顺势冲了上去,一拳击在冯姥姥肩膀。不料犹如击在一块石板上,反倒震得手掌生疼。 素心大惊,她一向敬慕二人武功,不料在这怪人面前,竟然犹如婴儿一般,任人戏弄。她又无拳无勇,惊惶之下,放声尖叫。 冯姥姥一手抓住石颖,一手抓住迎雪,向素心瞪了一眼,皱眉道:“小娃娃,鬼叫什么?” 素心叫道:“老妖婆,我要你放了他们!”冯姥姥冷笑道:“你说放就放么,你以为你是谁?” 正在此时,忽听碧玉泉后有人说道:“不错,我要你放了他们。”话音一落,一道寒光射来。冯姥姥一惊,侧身避过,叫道:“无影金针,潇湘子?” 却见人影一晃,一个身穿白衣的老妇人,腾挪纵跃,顷刻之间,已跟冯姥姥攻守数十招。冯姥姥在她急攻之下,迫得放下石颖和迎雪,却又怕他们出手反击,是以挥手将二人掷出数丈之外。 那白衣老妇正是潇湘夫人,手持一根玉笛,别看她平时一付老态龙钟的样子,动起手来,却是龙腾虎步,衣袂飘飘,出手之快,竟是看不清她的招数套路。冯姥姥面沉似水,一声不吭,尽力拆招。在犹如狂风暴雨的剧烈攻击下,竟然丝毫不落下风。 此时又有一人从泉后飘然现身,石颖一怔,却见那是阿薰。他心中一喜,叫道:“阿薰姑娘,你又回来了?有一件东西,我正要还给你。”阿薰正是因为一件重要物事在玉女峰上遗落了,这才回来找寻,忽听石颖之言,不禁大喜,颤声道:“石……石大哥,你当真拾到了我的那个包裹?” 石颖正要说话,忽见潇湘夫人身子一晃,却是臂上中了冯姥姥一拳。她退后几步,惊怒交集,喝道:“你,你就是那个蒙面人!你不是剑品堂的……”冯姥姥哈哈大笑,说道:“当真天助我也,潇湘,快将《碧血残帖》交出来吧。哈哈,看起来老天有眼,今天我不单要得到《剑品注》,就连残帖也逃不出我的手心!” 石颖和素心一听,这才恍然,原来那天假冒剑品堂中的蒙面人,打伤潇湘夫人的,就是这个冯姥姥。想不到她为了谋夺惊世秘笈,竟然如此处心极虑,工于心计,思之不禁骇然。 迎雪见潇湘夫人也不是对手,她虽然从未见过阿薰和这老婆婆,但她出手相救,总是有救命之恩,当下拾起佩剑,说道:“石大哥,咱们一起上,跟她拚了。”石颖点了点头,正要出手,却听潇湘喝道:“石少侠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你们带阿薰快走,她就托付给你了。” 石颖一听她此言竟有托孤之意,不禁一呆。却见潇湘夫人纵身后跃,盘膝坐在地上,玉笛含在嘴边,吹了起来,那曲调正是“九天魔音。”他自是知道“九天魔音”的利害,急忙向迎雪叫道:“快塞住耳朵!”一面撕下衣襟,塞住双耳。 冯姥姥本来已占上风,正要追击迎雪几人,忽闻笛声,登时脸色大变。她先是挺身不动,暗运内息。不料听到笛声中竟似有无限哀怨,往昔那些恩怨情仇,立时纷至沓来。心神一乱,只觉一口浊血涌起,登时一惊,知道九天魔音的利害之处,不但是以内力伤敌,更在于此曲勾人心魄,若是心魔回应,就有走火入魔之厄。 她急忙也盘膝坐下,双手举起,掌心遥遥相对,运起玄功心诀,与九天魔音相抗。 素心不明所以,一开始只觉得好玩,笑道:“老婆婆,原来那天晚上是你吹笛子啊,真的很好听。”一言未毕,忽然一阵眩晕,向后便倒,石颖一惊,急忙抢上抱起。迎雪叫道:“快走。”带着几人,绕到碧玉泉后,进了密洞。 阿薰虽然不舍,但石颖既然已受潇湘夫人所托,一手抱了素心,一手牵着阿薰的小手,进了泉后的山洞。 四人此时都已用衣襟塞耳,不再怕九天魔音之曲。迎雪从衣内取出木盒,取出密钥,插到石壁之上的一个圆形小孔。用力一转,只听轧轧之声,石壁上缓缓打开一个洞口。几人又惊又喜,此时已顾不得许多了,急忙进去。然后关闭洞门,外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入口。 迎雪点亮火折,却见密道之中,别有洞天。素心已经醒来,见状又惊又喜,当下沿着石壁琢成的一条狭窄小道,四人侧身相继而行。 穿过石壁,前面忽然开阔起来,竟是一间巨大的石室。内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钟乳,倒悬而下。 当中一面平滑的石壁,上面有许多篆刻的小字,又有三个大字,龙飞凤舞,正是“剑品注”三字。除了阿薰不能视物,石颖几人无不呆了。 石颖喃喃地道:“真想不到,原来赫赫有名的《剑品注》,竟是刻在玉女峰上的一个密洞之中。” 梅迎雪看着石壁,也甚是激动,此时才知父亲托付密钥的用心。此洞不但可避强敌,更要紧的却是得以见到此书,并能修炼书中武功剑术。只是她将外人带进洞来,不知合否梅圣恂心意。但情势所迫,料想就算父亲知道,也会原谅自己了。 阿薰听得气氛有异,问道:“石大哥,怎么了?”却不听回答,她一怔之下,扯了扯石颖衣袖,又问了一遍。石颖回头看她,只见她嘴动了一动,却不闻有声,一怔之下,才想起原来众人都还塞住双耳。当下取出布团,又打手势让迎雪、素心也取出布团。 石颖说道:“大小姐,这面石壁是剑品堂镇堂之宝,咱们冒昧前来,只怕堂主将来怪罪。” 迎雪叹道:“世上最重的就是一个缘字,既然大家来到这里,就是有缘人,料想我爹爹不会责怪的。”阿薰却一脸黯然,说道:“我又看不见,看来我是无缘人了。” 素心却道:“你说石壁上的字么?你看不见,我们可以念给你听啊。”阿薰大喜,问道:“姑娘,你说的是真的?”素心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,微笑道:“你叫我素心好了。我说的当然是真的。” 阿薰情不自禁握住素心双手,道:“谢谢你,素心姑娘。” 迎雪来到石壁前,却见一行行小字,宛如珠玉。篇首有诗,写道: “仙剑金经皆已佚,世间唯有越绝书。剑品寂寞深如泉,干将莫邪亦等闲。大哉天地化无穷,一气混元结婴孩。书成碧血终不悔,笑看残帖待有缘。” 迎雪默默念了一遍,只觉一知半解。石颖自幼与刀剑为伍,读书不多,沉吟道:“越绝书是什么,难道也是一本武功秘笈?”迎雪摇了摇头,说道:“《越绝书》是东汉袁康所撰,记载了薛烛相剑之事。” 石颖一听,大感好奇,问道:“薜烛相剑,都说些什么?” 迎雪道:“春秋之时,越王勾践有几把名闻天下的宝剑,名为‘纯钧’、‘豪曹’、‘鱼肠’和‘巨阙’。越王闻薛烛精于相剑之术,传薜烛来见。先看‘豪曹’,薜烛道,剑有五色,青红黄白黑。须得五色并见,才算上品。‘豪曹’虽有光芒,却参差不齐。此非宝剑。于是又看巨阙,薜烛仍是摇头,道:‘金锡游离于铜之外,不算宝剑’。” 石颖听了,不觉挢舌不下,说道:“我听人说过古之宝剑,也知道巨阙乃是越王珍爱之物。曾用以斩鼎,鼎有裂纹。于是名为巨阙。就连此剑也不放在薜烛眼里,那他的眼光,岂不是高得出奇?” 迎雪道:“若非如此,又怎见得大师风采?那薜烛又看‘纯钧’,只见剑身流彩纷呈,光华摇荡,宛如春水溢波。寒气袭人,宛似坚冰初融。薜烛叹道:‘此剑竟能铸成,有如神助,实在是世之瑰宝,价值何止千金。’纯钧宝剑乃是欧冶子所铸,书上说欧冶子共铸五剑,湛庐,纯钧,胜邪,鱼肠,巨阙。其中湛庐宝剑最好,先为吴王阖闾所得,后为楚王所获,秦王知道了,兴兵来夺此剑。两国交战,死伤无数,楚王却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此剑。” 石颖听了,大为向往,说道:“若是能得到五剑的其中之一,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。” 迎雪笑道:“若是按剑品注上所说,‘干将莫邪亦等闲’,只要练成剑品上的武功,只怕连干将莫邪这样的上古神兵,也不放在眼里。” 两人见了石壁上的武学,尽都忘倦,说说笑笑,浑忘了外面还有强敌未退。素心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,大是纳闷,便在洞里四下闲逛。阿薰却坐在一边,静静听二人谈论壁上诗文。 剑品注共分九篇,其中品剑三篇,论剑三篇,传剑三篇。品剑者,品评历代之神兵利器,除欧冶子所铸五剑之外,如干将莫邪,亦在其中,倚天青釭,尤为嘉许。不但谈及宝剑之锋,也涉及冶炼之工。其文洋洋洒洒,何止千言,所论及的剑器,有许多都是听所未闻。 论剑三篇,自是评述剑术之道,最末一篇,却是引述庄子说剑篇,以天子、诸侯、庶人之剑,品论剑之境界。庄子见赵文王,曰:“有天子剑,有诸侯剑,有庶人剑。”王曰:“天子之剑何如?”曰:“天子之剑,以燕囗(左“奚”右“谷”)石城为锋,齐岱为锷,晋卫为脊,周宋为镡,韩魏为夹,包以四夷,裹以四时,绕以渤海,带以常山,制以五行,论以刑德,开以阴阳,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。此剑直之无前,举之无上,案之无下,运之无旁。上决浮云,下绝地纪。此剑一用,匡诸侯,天下服矣。此天子之剑也。” 文王茫然自失,曰:“诸侯之剑何如?”曰:“诸侯之剑,以知勇士为锋,以清廉士为锷,以贤良士为脊,以忠圣士为镡,以豪桀士为夹。此剑直之亦无前,举之亦无上,案之亦无下,运之亦无旁。上法圆天,以顺三光;下法方地,以顺四时;中和民意,以安四乡。此剑一用,如雷霆之震也,四封之内,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。此诸侯之剑也。” 王曰:“庶人之剑何如?”曰:“庶人之剑,蓬头突鬓,垂冠,曼胡之缨,短后之衣,嗔目而语难,相击于前,上斩颈领,下决肝肺。此庶人之剑,无异于斗鸡,一旦命已绝矣,无所用于国事。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,臣窃为大王薄之。” 石颖心道:“庄子所说的,倒是大道;只不过庶人之剑,难道就当真如他所说的一文不值,那天下武林中人,还学剑术做什么?” 传剑三篇,自是以剑入道,以剑术心法传之后世。第一行字却是“一品剑气诀”。迎雪和石颖见了,都是心中怦怦直跳,没想到剑品堂的镇堂武学,竟是由此而来。 石颖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武林中传闻,堂主是得了碧血残帖,这才武功大进。只不过,绿柳庄铁笔丹青的临残,根本就是假的。其实梅大侠的武功,却是由《剑品注》石刻而来。” 迎雪却不太清楚,问道:“碧血残帖是什么?” 阿薰听到“碧血残帖”四字,却是全身一震,她家破人亡,全都拜这本残帖所赐。 石颖不答,迎雪的心思也全在石壁剑诀之上,当下又往下看去。 后面又有小字,却是纲目,写道:“剑称一品,以气御剑。至高之境,摧枯拉朽。剑诀云:一品九重天,五重天下先;心剑无届远,九重化天绝。” 迎雪叹道:“爹爹修炼一品剑气诀数十年,才堪堪炼到第六重。世间若有人将剑气炼到第九重,岂不是天下无敌?只怕要神仙才能做得到了。” 石颖却目不转睛,看得入神,浑没听到她说什么。 两人都是一般心思,既有神功在前,哪怕只是炼成入门功夫,也算是不虚此行,当下看过一段,便练了起来。 一品剑气诀讲究以气御剑。剑术上固然十分精微,却只是其末,实是以内功心法为本。一旦功成圆满,意动神到,则无往而不利。 迎雪略觉诧异,心道:“剑品堂中的师兄弟,人人都练一品剑气诀,为什么我修的却是玉女心经?”一时也未多想,既见心法,岂有不练之理。当下手心向上,放在膝前,闭目垂睑,调息匀气,气走上下左右前后六关,穿行全身经脉。气行一周为经脉小周天,气行任督二脉合转一周为经脉大周天,此时任督二脉不通,须得加以时日,方能有成。 素心久在剑品堂中,虽不习武,却也知道规矩,见人打坐入定,绝不许打扰。当下只得静静坐在一旁,百无聊耐,于是仰头向天,数洞顶的石钟乳,一根两根数下去,数不到二三十根,便沉沉睡去。 石颖见阿薰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,低声道:“阿薰姑娘,等我练过一段,若是顺利,就传授心法给你。”阿薰大喜,轻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 石颖当下闭目入定,搬运体内周天之气。不知不觉,便过去几个时辰,忽然醒来,只觉身轻体泰,竟然轻飘飘地若要凌虚而起,却又总是差得那么一截,不能离地。 他心中大喜,心道:“一品剑气诀果然利害,若是假以时日,练到第六重,岂不是意动神会,效用无穷?” 正自欣喜,忽见迎雪的身体一晃,跟着摔倒在地。他不禁大吃一惊,急忙上前扶住,问道:“大小姐,你怎么样了?”迎雪嘴边慢慢流出血来,神情萎靡,低声道:“我……练功出了岔子……”石颖大惊,他自然知道内功修练的凶险,若是内息走岔了,轻则武功全废,重则性命不保。他惊道:“为什么会这样,我也练过这一段,却没有什么异常。” 阿薰在旁听了,也是惊愕,忽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梅姑娘,你是不是练过玉女心经?”迎雪道:“是,我一直都是练玉女心经,从未练过一品剑气诀。”阿薰啊了一声,问道:“一品剑气诀,是不是纯阳功法?”石颖一呆,随即醒悟,叫道:“是啊,我怎么没想起这件事来?” 迎雪奇道:“那有什么不妥的?” 阿薰叹道:“我遇到外婆之后,她既已知道我是处子之身,于是就教我玉女心经的心法……”迎雪一怔,奇道:“你外婆怎么也会玉女心经?”阿薰微微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的母亲,是我外婆的师妹。”石颖和素心都曾听她说起过此事,便不以为奇。迎雪却是此时才知,不免大为讶异,啊的叫出声来。 阿薰接着说道:“我学过玉女心经之后,外婆谈起天下武功,忽然说起玉女心经的忌讳来。那就是练过玉女心经之后,万万不可去练纯阳之气的内功心法。一旦误练了,阴阳之气在体内不能调合,冲撞起来,轻则功力尽失,重则经脉寸断,最是凶险。” 她此言一出,迎雪和石颖都惊得呆了。 第三十四章 面壁云飞扬 素心在睡梦之中,忽然听到“轻则功力尽失,重则经脉寸断,最是凶险”这句话,登时醒来,叫道:“什么凶险?难道是那老妖婆追来了,咱们快跑吧!” 迎雪瞪她一眼,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素心这才明白过来,忽见小姐躺在石颖怀里,不由得瞪大眼睛,叫道:“不得了!小石头,你色胆包天,怎么抱着大小姐不放?” 石颖说道:“小姐练功走火入魔了。”素心大惊,叫道:“小姐,你没事吧?”迎雪摇了摇头,石颖也不知如何回答。素心从几人表情之中,觉查到小姐一定伤得不轻,急得快要哭了,说道:“这……这可怎么好?小石头,你快想想办法吧……” 阿薰忽然说道:“我倒有一个法子,是外婆教我的,也不知管不管用。” 几人一听大喜,素心忙道:“姐姐,你快说,是什么法子?”阿薰说道:“梅姑娘练功走火入魔,是因为阴阳之气不调。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阴阳调合了,说不定可解此厄。”素心一听,喜道:“好啊,好啊,可是这阴阳调合,却又怎么个调合法……”忽见几人脸上神色都有些尴尬,心里也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妥,便住了嘴。 阿薰脸一红,说道:“这阴阳调合么……”却有些难以说出口来。迎雪似懂非懂,也渐渐羞红了脸。石颖置身在几个女子之中,更是尴尬。素心望望迎雪,又看看石颖,脸上似笑非笑,说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要他们,这……这可怎么成……”迎雪瞪她一眼,嗔道:“这个死丫头,人小鬼大,想什么呢?”素心红着脸,不好意思再说。 阿薰叹了口气,也是满脸通红,说道:“这事……这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。”向石颖招招手,又道:“你过来,我告诉你怎么做。”素心奇道:“为什么不让我们听到?”石颖走近前去,阿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。石颖这才恍然。 阿薰说道:“素心,我们出去,让他们在这里。”素心啊的一声,急道:“什么?那……那小姐她,还有石……”阿薰冷冷地道:“若是再不救冶,你家小姐性命不保。”素心无奈,只得随阿薰出了石室,在外面石壁旁坐下。她心中气恼,撅着嘴不说话。 石室之中,石颖看了迎雪一眼,见她躺靠在石柱之上,酡颜如醉,那种消魂神态,竟是难绘难描。当下低了头,轻声道:“对不起,为了救你,只得一切从权了。”迎雪不知他要做什么,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,但不知怎么,又隐隐有些期待。 却见石颖半跪在她身前,伸手去解她腰带。迎雪大羞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要做什么?”石颖却道:“你别怕,很快就好。” 素心在暗道之中,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,不禁又羞又恼,低声对阿薰说道:“喂,难道你真的……真的要他们那样子去做?啊哟,他在解小姐的衣带,这,这……小石头,大色鬼,大色狼!” 阿薰闭目不语,不去理她。 迎雪不敢看石颖的脸,略仰起头来,樱唇微张,情不自禁地娇喘吁吁,胸口一起一伏。只觉石颖粗大的手轻轻替她解开罗裳,露出小腹上面柔腻似雪的肌肤。石颖见到她光洁的玉体,也自呼吸急促,一时间意乱神迷,他略一闭眼,微一凝神,咬破手指,一滴滴的鲜血滴在迎雪肚脐之上。 迎雪大是惊讶,睁开眼睛,惊道:“哎呀,你怎么……流这么多血……” 素心听见,更是羞怒,咬牙切齿,低声道:“竟然流血了……这个家伙,居然……哼,真是禽兽!” 石颖轻声道:“你躺好,千万别动。”迎雪怔怔望着他,甚是感动。石颖又滴了十几滴血,然后将手掌平放,距迎雪肚脐不到寸许,掌心运起内力,一股热气将血滴蒸发成气体,沿着肚脐,注入迎雪体内。迎雪只觉腹中微有绞痛,不禁轻轻呻吟。 素心用双手捂住自己耳朵,低声道:“还不让动!天哪,小姐居然还……唉,羞也羞死了。”阿薰坐在一旁,尽量调匀气息,但身子仍是微微颤抖,显得心神不宁。 转眼之间,运功完毕。鲜血已被石颖用内力催入迎雪体内,跟着两人双手互握,内息相通,片刻之间,阴阳调合,迎雪只感内息渐趋平稳,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冲突。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谢谢你,我好多了。” 石颖这才松了口气,道:“你好了,我就放心了。”又伸手去替她拉起衣裳。迎雪脸一红,扭转身子,自己伸手系起衣带。石颖望着她娇羞的神态,不觉痴了。 阿薰站起身来,走进石室。素心却先探个头瞧瞧,只怕见到不该看到的。幸好只见小姐背着身子系衣带,石颖却远远地站在一旁,于是松了口气。走到石颖跟前,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,甚是气恼,说道:“你,哼,你竟然欺负我家小姐!” 迎雪已穿好衣裳,坐起身来,说道:“素心,你这死丫头,胡说八道半天,说够了没有?”素心道:“小姐,我这也是为你打算,你想啊,现在不明不白的,算回哪门子事。将来你要出了阁,这小子要是不好好待你,那我可不依。”迎雪面色一沉,喝道:“越说越没谱了,你再乱说,我可不饶你。”素心见小姐当真动怒了,这才住嘴,仍是狠狠地瞪了石颖一眼。 阿薰问道:“石大哥,不知这个法子,可不可行?” 石颖点头道:“这个法子很灵,小姐已经好了。”迎雪看他一眼,低声道:“以后不要叫我小姐,你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浇花的小厮么?”素心向石颖直翻白眼:“哼,得了便宜还卖乖!” 迎雪既然知道自己不能修习一品剑气诀,未免颇感灰心。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唉,谁叫我们身为女子,遇到这等上乘武功,却不能去习练。”迎雪也叹道:“我以为父亲把密钥交给我,是为了让我修习剑品注上的武功。谁知我练之非但无益,甚至有害。” 石颖见她们十分失望,甚感歉疚,说道:“既然你们练不了,那我也不练了。”迎雪却道:“或许冥冥之中,早已注定,你一定会成为剑品堂中的正宗传人。上天这才假我之手,带你到密洞中来。再说了,你若不练此功,咱们打不过那个老妖婆,不敢出去,难道永远藏在洞里不成?” 石颖一怔,随即醒悟,说道:“不错,只要我练成一品剑气诀,定能打败这个老妖婆。只是我一人练功,你们只能在旁看着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 素心忽觉肚子咕咕直叫,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叫道:“啊哟,小姐,有一件事咱们忘了。咱们躲在洞里,要是肚子饿了,那可怎么办?”石颖和阿薰听了,也都是一怔,说道:“还是素心姑娘细心,这倒还真是一个大问题。” 迎雪却微笑道:“这个你们倒不用担心,以前我父亲到这个密洞中参习剑品注,经常一住就是半年数月。别的弟子,都不许前来打扰,也不可能送饭进来。其实洞中早已备下吃食,别说咱们四个人,就是十来个人,也够吃半年的。” 素心大喜,说道:“那好啊,小姐,我肚子正好饿了,快带我找吃的去啊。” 当下迎雪带素心去石室后面,找到不少米粮、干肉、干菜等物。原来后面就像一个厨房,有锅有灶,自然也有许多干柴木炭。素心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,平常不用下厨做饭,不过偶尔为之,也还算是一把好手。一切烧火煮饭之事,自然是素心包了。原来此洞蜿蜒曲折,四处通风,洞中不怕烟火。 石颖一人面壁,专心练功。他根底本来就好,习武的天份又高,剑品注上的心法,只须看一遍,就能立即领悟。数日之间,他的功力突飞猛进,迎雪、素心见了,都甚是欣慰。只有阿薰看着他的背影,偶尔会发出一声叹息。 这一天练到石壁上最后一章,石颖便如往常一样,先将文中句子读上一遍,然后默记无误,再加以领悟。不料他只读了一会儿,忽然叫道:“不对,为什么会这样?” 迎雪远远地听见了,大是诧异,走近前来,问道:“石大哥,怎么样了?”石颖指着石壁上的经文叹道:“这一段是修练剑法,却只有剑诀,没有剑谱。按照文中所说,剑谱另外录在一本书上。那本书可能就是碧血残帖了。” 迎雪也甚是讶异,奇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,为什么壁上的经文竟然不全,偏偏要另写一本剑谱?若是没有碧血残帖,岂不是不能将剑品注的剑术学全了?” 石颖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但剑法不能学全,而且一品剑气诀也永远不能练到第七重。据剑品注所载,一品剑气诀共分九重,第一重至第四重为入门,悟性高者十年可至第四重。此后便是修练第五重,至少也须五年,然后又须面壁三年,可望达到第六重。” 迎雪听得呆了,说道:“这么难?是了,就连大师兄也只练到第四重,就已那么利害。听说二师兄已练到第五重,虽然我从未见过他施展武功,不过在江湖上,他早已是罕遇敌手。” 石颖说道:“一品剑气诀若是练到第六重,便能发出三尺剑气,杀人于无形之中。或许梅堂主的修为,已经达到第六重。以堂主的声名武功,在武林中可算第一人了。”言下不禁神往。 迎雪也暗暗点头,说道:“我曾见父亲用凌虚点**之法替你疗毒,相距丈外,指力透**而入,此等功力,只怕已是世上少有。”石颖也不禁凛然,叹道:“凌虚点**?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,可惜那天我昏迷不醒,不能亲眼见到,真是一桩憾事。” 迎雪笑道:“若是你还清醒,我父亲也不须为你耗费功力了。” 石颖说道:“一品剑气诀练到第六重,就几乎天下无敌,那要是练到第八重,第九重,那还得了?怪不得剑品注所载功法,至第六重而止,没有碧血残帖,无论如何,也练不到第七重。” 阿薰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,此时忽然说道:“碧血残帖,其实就在你身上。” 此言一出,石颖和迎雪都不禁呆了。石颖奇道:“阿薰,你不是开玩笑吧?”阿薰淡淡一笑,说道:“那天我跟外婆离去,你是不是拾到了一个包裹?”石颖一下子想了起来,说道:“你若不提,我倒忘了。这些天忙于练功,这些事便记不起来。对不起,阿薰,那天我的确在草地里拾到一个包裹,只是你们走得远了,听雨轩中又忽然传云板聚众,这才没有追去还你。现在就物归原主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包裹,递给阿薰。 阿薰却不接,说道:“石大哥,你打开来看看。” 石颖一怔,还是依言打开包裹,却见里面竟是一本薄薄的册子。、纸质发黄,显然年代久远。册子泛黄的封面上,写着四个古篆字,正是“碧血残帖”。 迎雪大奇,看着阿薰,问道:“这本书可算是稀世之珍,为什么会在你手里?”石颖却是知道的,叹道:“为了这本残帖,阿薰的父亲铁血丹青死于非命,家破人亡。阿薰姑娘在她母亲坟前取出此帖,若非遇到她的外婆潇湘夫人,只怕也活不到今天。” 阿薰略觉惊异,问道:“石大哥,原来你早知道我去母亲坟前,就是为了取出此书?”石颖叹道:“那日我追随你们而来,远远地看见你从坟前土中取出一物,当时我就猜到,那一定就是碧血残帖了。” 阿薰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,不禁悲从中来。石颖叹道:“对不起。”迎雪见他脸上颇有歉疚之意,更是疑惑,越来越觉得他捉摸不透。阿薰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过去的事了,还说它做什么?石大哥,可能这本碧血残帖注定跟你有缘。我跟外婆巴巴地来到玉女峰,却一无所获,反倒把此书失落了,偏偏又是你拾到。可见冥冥之中,早有安排。现在又只有你可以修练剑品注中的武功,如今残帖在此,天下唯有你一人,可以将一品剑气诀学全。将来的武功修为,自然不可限量。” 石颖不禁又惊又喜,说道:“阿薰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如果你不说,我也不知碧血残帖就在我身上。” 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如今我们要想出去,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。外面的那些妖人,武功十分利害,你若不能将‘剑品注’学全,万一敌不住那个老妖婆,咱们全都活不了。” 石颖看了阿薰一眼,想到她竟然以德报怨,甚是感动,,双手抱拳行礼,说道:“多谢阿薰姑娘成全。”却忘了她看不见。 当下翻开第一页,想要看看这本剑谱上所载剑法,究竟如何神秘。不料只看了一眼,不禁急得脑门上尽是汗,惊道:“怎么会是这样?” 第三十五章 剑绝天地间 迎雪听他声音惊惶,凑过来看。却见那本碧血残帖打开来,各页中有的只是歪歪斜斜的廖廖几字,有的干脆是白纸一张。素心闻声赶了过来,她甚是好奇,一字一字地念道:“村口王二娘家借银五分。”又翻过一页,念道:“村东李大赊酒半斤。咦,这是谁家的帐册,倒是记得详细。” 石颖苦笑道:“这不是帐册,而是武林中人死伤无数、人人都想抢到手的碧血残帖。” 阿薰更是忧急,几乎落泪,说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又想到绿柳山庄便是为此书而毁,弄得家破人亡,难道此书竟然有假? 石室之中,几人都说不出话来。 迎雪忽道:“听说有一种书,要涂上一层药水,才能显出字来……”石颖一下子恍然,说道:“不错,咱们弄点水来试试。”素心便去后面山洞中接了些水来,略略沾了一些在纸上。却见泛黄色的书页渐渐湿了,却也未见到有什么字迹。 迎雪摇了摇头,说道:“看起来,这本碧血残帖,只怕是……”阿薰忽然说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当年我父亲将此帖视为珍宝,一定不会是假的。碧血,碧血,如果水不行,难道血也不行么?” 素心一呆,惊道:“难道涂血上去,那……那……岂不是太过血腥?”阿薰一咬牙,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刀,在手腕上割了下去。石颖惊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这样做?” 阿薰叹道:“此事因我而起,只盼你日后练成神功,不要忘了今日之事,也就是了。”她手腕上的鲜血一滴滴沾湿书页,只见那本碧血残帖纸页之上,竟然显出一行行字迹。 石颖大喜道:“原来真是这样。太好了,谢谢你,阿薰。”残帖上的字迹既已显出,便不再消失。阿薰用血将十来页残帖都浸湿了,这才按住伤口止血。不料忽感一阵昏眩,摇摇欲倒。迎雪一惊,急忙上前扶她到一旁歇息。 石颖却注目残帖,只见首页之上,写道:“天绝三剑,象天则地,圆空法生,唯气与脉,意动神到,开合降升。开合一如,结丹在兹,静如秋月,动若飙风,大哉天地,绝剑无穷。”- 翻过一页,记载的便是练气之法。写道:“天绝之剑,诸剑之祖,生化万物,中藏无量无边**妙用,修练气脉阴阳两赅,动静咸俱。故绝剑式必自此始而起修也。苟能洞悉此剑妙谛,悟彻幽微,大剑初成,无死无生!” 石颖只看得心中怦怦直跳,心道:“原来天绝剑这般利害,但从未听说有人练成。想不到这本奇功秘笈,却被我遇上了。” 又往下看,书上写道:“……此诚佛国秘旨,紫府金章,非等闲视之者也。惟是解章句仍属玄微,非可立悟,一字之微,亦含深义,须求详参细会,体会个中三昧。且非悟得道法自然,剑气一品,亦如水中望月,不可及也。当徐徐以进,并按引气脉开合之精,始能心领神会。” 看到这里,不由得长吁一声。寻思:“原来此剑如此精微,只怕非得数十年之修为,不能有成。”又接着往下看:“……是故剑法之微,以天、地、人者为度。先以人者之剑示之,唯其易也,实为诸法之源。是故以养气为本,性命双修。其气清纯而沉也。二为练气,以呼吸为功,意念运气为效,随呼吸而调运气于周身,可柔可刚,刚柔相济。剑气初成,虽千万人吾往矣。” 石颖只觉手心出汗,心道:“人者之剑,就已这般利害。虽千万人吾往矣,纵然还不能天下无敌,却也是顶尖高手。练到如此地步,只怕就连梅堂主也未必过之。” 再看下页,写道:“地绝之剑,知天下剑法之弊,以剑之九转为锋,内含精气之实,分而破之。一气混元,一用如雷霆之震也,四封之内无不宾服。” 石颖不由得叹了口气,心道:“若是达到此境界,几乎是天下无敌了。然而遥瞰古今,又有几人可称真正无敌的?” 却见最后一篇,乃是天绝剑,写道:“天剑者,万法归一,以日月为精,山岳为锋;裹以四时,制以五行,开以阴阳,持以春秋,行以秋冬。举之无上,运之无旁,上决浮云,下绝地纪。此剑既成,沛然不可御也。” 石颖不由得呆了,心道:“如果练成天剑式万法归一,岂不是古往今来、天下无敌?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 他站起身来,独自面壁,怅然许久。此时心情,正如孔子所说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一部绝世武功秘笈就在面前,以往所学,忽然显得微不足道。惊喜之余,也不禁惘然。 迎雪在一旁见他神态,已知他心意,既感羡慕,又暗暗替他高兴。 此后,石颖整个人宛如痴呆了一般,不语不言,时而面壁,时而展开碧血残帖,一字一字揣摩。有时盘膝打坐,有时又以手当剑,身随剑舞,初时身法还有些滞怠,到了后来,略一施展,却如行云流水,云龙飞舞。 素心有时无聊,便来跟他说话,不料石颖却充耳不闻。气得素心喃喃咒骂:“臭石头,老和尚!” 迎雪和阿薰自知不能修习一品剑气诀,每日里仍是修练玉女心经。素心却除了做饭洗碗,在洞中游荡,就是跑到石壁前,看石颖练功。不知不觉,就是三个月过去了。 其实几人早就料想冯姥姥等人说不定早就下山去了,只不过石颖勤于练功,根本不想离去。素心却也不敢冒险出洞。何况洞中清净,迎雪和阿薰的功力也颇有长进。 这一天,石颖修习人剑诀之天罡剑法有成。他先是正身盘坐,双手相叠、手心朝天、拇指尖相抵、左手置于右手之上,默诵天罡剑诀,气行六脉,渐渐达到妄念不生,幻景俱无的禅定光明境界。忽然体内一股气流涌起,不自禁地想要大叫,再也忍耐不住,登时发声长啸,声如虎啸龙吟,绵绵不绝。 迎雪几人远远听了,知道他练功已有小成,都是又惊又喜。忽然啸声立止,石颖纵身而起,以手当剑,舞了起来。迎雪从地上抓起佩剑,扔了过去,叫道:“石大哥,接剑!” 石颖也不回头,用手向后随意一抄,接剑在手,嗤嗤嗤便是几剑刺出。石室之中,忽觉几股气流激荡,虽是一把寻常的长剑,在他手中,竟然也能发出极为强劲的劲气。迎雪不禁看得心驰神往,没想到短短三个月时间,石颖的剑**力竟已精进如斯。 石颖越来越觉得出剑得心应手,舞到酣时,石室中风声大作,只见剑影闪烁,一团白光几乎掩住他的身影。忽听石颖长声吟道:“心定如止水,正念法力高,神剑罡气至,内外魔头消”。紧接着一声断喝,长剑疾刺,嗤地一声急啸,剑尖上猛然发出一道尺许长的白芒,一闪而逝。 迎雪惊道:“剑芒?石大哥,你竟然在三个月里,就将一品剑气诀练到第五重?这真是不可思议。” 石颖收剑而立,也不禁惊喜交集。虽然他要在数十招后,内力积蓄到一定程度,才能发出剑芒,但此后只须不断修练,发出剑气便已指日可待。何况就算只是剑芒,也是惊世骇俗的武功,江湖上的寻常好手,从此之后,谁能挡其锋芒? 此时阿薰和素心走近前来,脸上都有仰慕之意。石颖向三女看了一眼,微笑道:“迎雪,阿薰,素心,咱们今天可以出去了。不管外面腾龙教的人还在不在,总而言之,咱们都要出去了。” 素心这些天来气闷得紧,闻言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,叫道:“小石头,这些天来,我最喜欢听到的话,就是这一句了!” 迎雪和阿薰也是喜气洋洋。两人在洞中虽然不像素心那般百无聊耐,却也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。何况阿薰一直记挂着外婆,也不知她怎么样了。虽然她相信以外婆的武功,虽不及那个老妖婆,但总也有法子自保。 四人沿石径回到洞口。迎雪取出密钥,打开壁门。本来还怕在洞内日子久了,眼睛不能适应外面强光;不料却见洞外黑漆漆地,原来却是黑夜。 石颖大喜,说道:“原来上天也肯这样照看咱们,在夜色之中,等到天亮,眼睛慢慢就适应过来了。” 出了洞来,四人站在碧玉泉边,感受夜风习习,和泉边水滴清幽,直是恍若隔世。 阿薰却显得有些着急,说道:“不知这些天来,外婆怎么样了?”素心安慰道:“你别担心,我看你外婆的功夫很高,一定不会有事的。那天她一吹笛子,我就晕了,现在想起来,真是吓人。” 四人一边说话,一边慢慢向前走。月光清微,照见山坡上碧草萋萋,山色极是清冷。忽然之间,远远地传来一曲笛声,阿薰登时大喜:“是外婆在吹笛,啊呀,怎么又是九天魔音,难道又遇上了敌人?” 石颖听了片刻,说道:“笛音虽然内力充沛,却无伤人之意。咱们过去看看,应当不会有什么凶险。”当下托住素心的腰,快步疾走。他此时功力大进,带上一人有如无物,脚下仍是轻飘飘地,竟是快得出奇。迎雪瞪他一眼,说道:“显功夫么?”携起阿薰的小手,随后快步跟随。石颖微微一笑,放缓脚步,和两女并肩而行。 不一会儿,翻过一个陡坡,下面却是一个山谷。笛声越来越近,石颖若无其事,素心却已抵受不住,只得以衣襟塞耳。迎雪和阿薰的玉女心经也有长进,稍稍运功相抗,倒也不觉有何异样。 此时天色已微亮,却见谷中有一间草屋,笛声便是从屋中传出。屋外有一个白衣人盘膝而坐,运功与九天魔音相抗。笛声细细,有时微不可闻,有时又作旖旎悱恻之调,忽哀怨,忽缠绵,宛如情侣之间的窃窃私语。 那白衣人面上神色忽而喜悦,忽而忧伤,竟似已为笛声所动。又过片刻,笛声忽然变得尖细,似有无限怨怅。那白衣人忽然双手捂住耳呆,跳起身来,叫道:“罢了,罢了,今天算我输了!” 他这一说话,迎雪却是一怔,随即惊喜交集,低声道:“是二师伯到了!” 石颖啊的一声,说道:“你二师伯,那就是玉面苍龙谢冷山谢大侠了?”迎雪微笑道:“是啊,二师伯很久不上山来,不想今日怎么会在这里遇到?”两人只觉此事甚奇,便不再靠近,远远地看去。 那白衣人正是谢冷山,他望着草屋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潇湘,你为什么这般绝情,这些天来,就是不肯再见我一面?”屋里一个老妇的声音说道:“哼,你不过几天未见。却不想想,都那么多年了,你又到哪里去了?你想见就见,想走就走,却把我当做什么人了?” 谢冷山叹了口气,说道:“当年之事,情非得已。我一直以为师兄他和你……唉,我知道错了。那么多年了,你就不肯原谅我么?” 迎雪和石颖越听越奇,从两人对话中猜想,似乎潇湘夫人和谢冷山年轻时竟还是一对情侣,只不过谢冷山为了师兄,那自是梅圣恂了,这才放弃。不料却会错了意,反而招致潇湘之怨。 却听潇湘夫人在屋里说道:“哼,不必再说。你自己答应的,要是赢不了我,就不许靠近一丈之内。现在可是你输了。” 谢冷山叹道:“你的九天魔音能以内力伤人,我倒不惧,只是你音韵之中,却又能扰人心魔,谢某心怀尘心杂念,却实在抵受不住。” 潇湘夫人在屋里冷笑几声,却不再说话。谢冷山叹了口气,转身要走。只走出一步,忽然拔剑出鞘,喝道:“你们贼心不死,到底还是来了!”只见前面树丛之中,一人虎吼一声,挥舞铁杖,冲了上来。石颖几人一见之下,却都认得,那是一个番僧,却是云龙三使之首的铁飞龙。 铁飞龙一身横练武功,力大无穷,武功亦为三使之首。他手持铁杖,使的却是疯魔杖法。如颠如狂,虎虎风生,铁杖抡圆了,每一杖都有千斤之力。谢冷山一剑递出,与铁杖搭在一起,剑身忽然弯曲,似是敌不住铁杖之力。若是寻常之人,只怕此剑立时折断。但在谢冷山手中,这把平平常常的佩剑竟显得极是柔韧,他身随剑退,剑身又复伸直,忽然转步绕膝回剑,剑尖上发出一道白光,嗤地一声,将铁杖尾端齐齐削去一截。 石颖啊的一声,甚是惊骇,低声道:“剑芒!”要知铁杖有鸭蛋粗细,乃是精钢所铸,便是宝刀宝剑,也难以轻轻一下削断。而谢冷山剑尖所吐白光,竟能削断铁杖,剑芒的威力,由此可见。 石颖心中叹服:“怪不得剑品堂号称武林第一,梅堂主固然武功神奇之极,谢大侠也如此利害。他的一品剑气诀显然早已练到第五重,信手一剑就能发出剑芒,而我却得数十招后,渐渐凝结内力,才能偶尔为之。我的功力与之相比,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。” 却见铁飞龙一脸骇异,只将铁杖挥舞,似乎不敢再上前进击。谢冷山喝道:“邪魔歪道,上次放过了你们,还敢再来?”手中剑缓缓扬起,凝结剑气,待要攻击。铁飞龙忽然回头就跑。谢冷山大奇,以腾龙教之邪,云龙三使之强悍,怎么会不战而退? 忽然之间,却听磔磔怪笑,林中冒出一团粉红色烟雾。那烟雾竟然凝结如线,向谢冷山迎面袭来。 谢冷山大惊,一剑撩出,发出劲气将烟雾挥散,同时脚下一点,身子向后蹿出。 却见林子里的红色烟雾竟是越来越浓,所聚雾团也是越来越大,顺着风向,竟然向小屋缓缓逼近。 第三十六章 挥洒敌胆寒 那团粉红色烟雾笔直朝小屋逼进,谢冷山鼻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,头脑中一阵昏沉,不由得暗自心惊,料想烟雾定然有毒。他连连挥袖,将烟雾迫回。 却见林子边缘上,那团烟雾越来越大,后面却有两人,伸掌抵在一个怪异老妇的背上,那老妇面带冷笑,双掌推出,以内力驱烟。 那老妇却是冯姥姥,身后两人,是她的两个徒弟青松子和黑龙女。铁飞龙武功路数与之不同,手持铁杖在一旁守候。冯姥姥一面以内力将烟雾凝成一线,向前迫近,一面狞笑道:“潇湘夫人,谢大侠,姥姥今天特地去苗区向百花娘子借来百花蛊,送点花香来请你们尝尝。哈哈!” 谢冷山听说是苗区百花娘子的百花蛊毒,知道利害,渐渐抵挡不住,叫道:“潇湘,我一个人不成,你还不出来帮忙?”潇湘夫人冷笑道:“谢大侠也有求人的时候?”谢冷山笑道:“这股烟雾古怪得紧,闻起来倒挺香的。潇湘,你要不要试试?” 潇湘夫人打开屋门,手拿一柄纸扇,用力扇风。但烟雾是无质之物,四下飘散,却是驱之不尽。潇湘夫人大怒,叫道:“咱们跟他们拚了。”屏住气,手持玉笛,纵身向烟雾后的几人扑去。 谢冷山忽然出手抓住她一只手,将她硬生生拖回来,说道:“烟雾有古怪,不但不能闻,只怕也不能沾上。咱们走。”潇湘一惊,也知自己鲁莽,当下两人衣袖挥舞,向后一步步退出。 冯姥姥见烟雾已不能驱到那么远,而且山中渐渐起风,将百花盅毒吹散了,颇为失望,冷笑一声,说道:“没想到这样也治不住他。”忽然发声呼啸,草屋后面冒出数十人,身穿黑衣,手中各执水龙,瞄向二人。冯姥姥一挥手,登时数十股黑色的水箭射出,闻到鼻中,竟有一股腐臭之气。 谢冷山大惊,急忙脱下外面白袍,将射来的水箭尽数裹在袍中。那件白袍竟然嗤嗤冒出白气,顷刻间就穿了数十个小孔。谢冷山怒道:“这般阴险毒辣!”将长袍掷向那些黑衣人。众黑衣人大惊,四散奔逃。有两人被袍中乌水溅到,身上立时皮破肉烂,扑到在地,大声惨呼。 冯姥姥喝道:“谢大侠,只要你不插手此事,本护法也不想为难你。你让潇湘夫人交出那本书来,就放你们下山,绝不食言。” 潇湘夫人冷笑道:“碧血残帖就在我手中,跟姓谢的无关,有种的就来拿!”谢冷山笑道:“你到玉女峰上来,就是剑品堂的客人。谢某怎能坐视不理,让你任人欺负?” 冯姥姥冷笑一声,说道:“既是如此,休怪本护法不肯留情了。”手一挥,那伙黑衣人又架起水龙,瞄向二人。谢冷山知道此物利害,岂能容得这伙人再行发射。纵身扑向众黑衣人,身法快得如奇,犹如脚不沾地一般,迅急如电的转了一个圈子,只见他手中剑光闪烁,带起血花片片。那些黑衣人竟然来不及闪躲,片刻之间,尽数死在他剑下。 冯姥姥大怒,飞身而起,手中取出一柄新月弯刀,向谢冷山扑去。谢冷山只觉背后寒气袭来,喝道:“来得好!”回手一剑撩出,当地一声,挡开弯刀。 冯姥姥脸色阴沉,全是进手招数,她的刀法极是怪异,与中原武林中任何门派都大不相同。弯刀只二尺长,拿在手里,上抹下削,有时又飞速旋转,惑人眼目。左手也不闲着,点戳脉门,锁拿咽喉,招招阴损毒辣。谢冷山的一品剑气诀虽然已练到第五重,但冯姥姥内力深湛,手中新月弯刀竟似不怕剑芒。只得见招拆招,激斗在一起。 云龙三使却攻向潇湘夫人,他们以为碧血残帖在她手中,这才一连三个月守在山中,竭力前来抢夺。若不是谢冷山上得山来,全力护持,潇湘夫人早就伤在腾龙教手中了。 以潇湘夫人的武功,远胜云龙三使中的任何一人,但若是三人联手,时间一长,不免抵敌不住。谢冷山又被冯姥姥缠住了,无法分身过来相助。潇湘夫人又勉强支撑十数招,便已险象环生。 阿薰虽然看不见,但听到打斗之声,却也知外婆落了下风,急道:“石大哥,你快帮帮我外婆啊!” 石颖微微一笑,说道:“今天正好试试天罡剑法的利害。”他从迎雪手中接过剑来,飘身上前,喝道:“好个云龙三使,合伙欺负一个老婆婆,也不害臊?”话到剑到,他一剑先攻向黑龙女。 云龙三使见他忽然现身,都是一惊。黑龙女料不到时隔三月,他剑法大进,这一剑刺来的招式也只平常,但却是快得出奇。心惊之下,向旁扑倒,嗤地一声,肩上仍是中了一剑,血光崩现。 青松子大骇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黑龙女惊惶之极,叫道:“我没事,你小心!”石颖原本就以快剑纵横江湖,此时又学了天绝三剑,以气御剑,出手更是快得不可思议。他剑伤黑龙女,长剑圈转来,又刺向青松子,这一招唤“九转连环”,一招既出,一环连一环,避过第一剑,避不过第二剑。剑剑相连,乃是天罡剑法中的一招杀着。青松子只觉剑光一闪,剑锋已及咽喉,大惊之下,仰头闪避。不料剑势未停,仍是如影随行刺来。他惊惶之下,忽然坐倒。却见剑影只在脖颈前晃动。他早忘了顾及身份,身子难看之极的向后滚翻,这才避开这一剑,这样的姿势那里还像个武学高手,倒似一个街头打架打输了的闲汉。 石颖初试剑法,其效如神,也是又惊又喜。迎雪见他一出手就打得腾龙教中两大高手狼狈不堪,原来剑品注中的武功竟是如此利害,不禁又是羡慕,又是欢喜。素心却拍手大赞:“好啊,好啊,就这样狠狠地打,就像打落水狗。” 铁飞龙怒吼一声,双手自胸口缓缓压下,脚下站起桩步,忽然一拳击出,正是霹雳神拳的第一式“震惊百里”。石颖曾在听雨轩前接过铁飞龙一拳,那时他中毒未愈,被他拳劲所激,竟然毒发,险些性命不保。今日再度交锋,存心要试试这几个月来的功夫进展如何。当下剑交左手,倒背身后,右手却向前半伸,掌心向外,提一股内劲,自掌心发出强劲掌力。 拳掌相交,两人都是身子一震。铁飞龙自负神拳无敌,他曾打遍西域十三国,罕逢敌手。来到中原,也是所向披靡。他见石颖竟接得下自己的十成拳力,自是惊讶非常。当下大喝一声,再聚丹田之气,打算以最利害的一招“五丁开山拳”,将对方一拳击倒。这一招须得聚气蓄力,然而吐气发声,可将本身功力提高二成以上,一拳击出,可以碎碑裂石。 不料石颖却不容他聚气出拳,手掌只略一收转,便又发招,身影一晃,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,拍在铁飞龙肩上。这一掌暗含内劲,铁飞龙先是全身一震,忽然向后退出数步,他正要拿桩站住,不料那股劲力并未消失,登时又连退数步。只觉左肩肿胀异常,左臂竟然抬不起来了。他心中惊骇,看着石颖,说不出话来。 潇湘夫人也是满腹疑惑,赞道:“石少侠,好功夫啊!”石颖笑道:“多谢婆婆夸奖。”这时迎雪拉着阿薰的手,已经走近前来。阿薰哭道:“外婆,你,你没事吧?”潇湘夫人见到阿薰,也是惊喜交集。过来拉住她手,叹道:“好孩子,天可怜见,咱们又相见了。” 冯姥姥见石颖再度出手,武功与数月前相比,不啻天壤之别,不由得大疑,心道:“这小子有什么古怪,武功进境如此神速,难道他的武功修为和《剑品注》有关?”她见云龙三使尽都败在他手底,知道今日又是功亏一篑,叹了口气,虚拍一掌,回身就走。云龙三使跟在他身后,转眼间去得远了。山谷草地之上,只零零乱乱地扔下二三十具黑衣人的尸体。 谢冷山满脸惊讶,看着石颖,奇道:“原来是石少侠,你怎么也会一品剑气诀?” 石颖将佩剑交还迎雪,抱拳行礼道:“谢大侠,在下曾受大恩,容当后报。至于一品剑气诀,却是我在山洞密室中学来的。”谢冷山见他和迎雪、素心在一起,也就约略猜到一二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原来如此,看来也是天意巧合。只不过以你的为人,侠肝义胆,若能学成绝艺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 迎雪和素心过来,笑道:“见过二师伯,您老人家怎么也到玉女峰上来了?”谢冷山看了石颖一眼,说道:“我此番上山,其实是为了他来的。”素心大是诧异,问道:“为他而来?难道这个小石头,竟有这么重要?” 谢冷山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有一封公主殿下的信,要交给石少侠。”素心一听,眼睛瞪得溜圆,叫道:“不会吧,公主殿下的信?那……那这个小石头,究竟是什么人?” 谢冷山看了石颖一眼,不知该不该说出来。石颖知他心意,说道:“我当初隐姓埋名,是因为中了笑笑仙的弹指一笑,虽然得镜月大师救治,但余毒未靖,半年之内不能运使内力。为了避祸,这才听谢大侠的安排,到剑品堂中当了一个浇花小厮。如今我身体康复,可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。” 谢冷山说道:“其实我此次来,便是有请你出山之意。” 石颖点了点头,转身向迎雪和素心说道:“这些日子以来,我一直对你们隐瞒自己身份。情非得已,还盼见谅。其实我的名字叫做石双城,在江湖上有个外号,唤作‘寒铁剑’。” 迎雪其实早就猜想过他的身份,没想到石颖果然就是寒铁剑,不禁油然而生敬慕之意,说道:“原来你当真是天下第一杀手?听说你乔装进宫,刺杀狼族小王子,这件事江湖上早就轰动一时了。却没想到,原来这位大英雄却一直藏在咱们剑品堂中。” 石双城脸有愧色,说道:“什么大英雄,那可不敢当。当日在朝堂之上,若是谢大侠出手阻拦,只怕我早就没了性命,也不可能伤得狼族王子半分。”迎雪一怔,问道:“二师伯当时也在大殿之中么?” 谢冷山笑道:“那日我随太子前来观礼,又碰巧见那狼族小王子乱扔酒杯,这才出手吓他一吓。其实还在酒席之上,我就早已看出石少侠不是什么北越国小王子了。” 迎雪奇道:“您既然早知他是假冒的,为什么一直不拆穿?” 谢冷山说道:“只因在席间,公主派人找石少侠到后殿说话。我这才猜想到,此事可能跟公主有关,于是静观其变。只不过当时也万万没想到,石少侠其实是当刺客来了。” 迎雪眼珠一转,问道:“公主和石大哥很熟么?”谢冷山听她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,略觉奇怪,看她一眼,说道:“我只知道公主很担心石少侠安危。后来石少侠中了毒,便是公主亲自去紫溪山灵隐寺,拜见镜月长老,这才救了他性命。公主又把石少侠托付给我,我想来起去,只有剑品堂中不会有官府捕快来查访,于是让他藏身后院。” 谢冷山说了此事来龙去脉,迎雪和素心这才恍然,为什么这样的一个高手,竟然会在剑品堂后院之中甘当一名浇花小厮。只是他的真实身份既已明了,不知怎地,反倒觉得心里空空荡荡,若有所失。 石双城从谢冷山手里接过信来,折开来看,却见上面笔迹娟秀,正是阿颖亲笔所书,写道: “一别半载,不知安否。寂寂深宫,唯对琴赏月。叹一日三秋,何以遣我心忧?忽闻塞上狼烟,惊破春梦;追索根源,有佞臣欲罪刺秦之人。为长久计,何不归宁,以御外侮?太子有求贤之心,君子何不寻报国之门,留汗青于后世。” 石双城看罢,说道:“原来阿颖要我回去,帮助太子,共同抵抗大漠狼族。”谢冷山点头道:“公主殿下正是此意。只要你相助太子,退狼族于国门,既能建不世之功,又可洗刺秦乱国之罪。正是一举两得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那好,我们这就下山。” 潇湘夫人携了阿薰,她既已从阿薰口中知道她不能修习一品剑气诀,不禁心灰意冷,又见碧血残帖仍在阿薰手中,叹道:“你父亲为此帖而死,咱们这就回绿柳山庄,将你父母合葬,并以此书殉葬。阿薰,咱们走吧。” 谢冷山有心挽留,却又没什么借口,只得挥手告别。素心见阿薰自幼眼盲,偏又模样俏丽,楚楚可怜,心中也颇有好感。此时一别,也不禁泪眼汪汪。 石双城感念阿薰刺血浸书之德,对她未免更加添了几分愧疚。迎雪想起几月来在洞中与之共处,对她也颇敬重,当下拉了阿薰的手,甚是感伤,叹道:“阿薰,不知今日一别,何时才能相见?” 阿薰微微一笑,说道:“人生本来聚散无常,你又何必过于执着?”当下挥手而去,不再回头。 第三十七章 莲叶何田田 谢冷山和石双城几人下了玉女峰,径直回到京城中的剑品堂。那块漆金大字的牌匾曾被青松子用剑挑坏,现在早已换了新的。 二师伯和大小姐既已前来,剑品堂中众弟子闻讯纷纷出来迎接。大师兄薜峰正在堂中,闻听此言,又惊又喜,几步抢到门外,叫道:“师妹,你终于下山了,你没事吧?” 迎雪瞪她一眼,说道:“我没事,二师伯也来了。”薜峰一怔,这才急忙行礼,道:“见过二师伯。”谢冷山一摆手,说道:“罢了,你快去安排一间客房,给石少侠居住。”薜峰道:“是,只不过,请问那位石少侠,却在何处?”谢冷山指着身后的石双城,说道:“你难道没看见么,却来明知故问。” 薜峰一见石双城,不由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,又想起一连几个月,迎雪和他都在一起,更是醋意大发。当下故作亲热,抢上来拉住石双城的手,笑道:“原来是石兄,呵呵,连二师伯都对你这等敬重,真是佩服,佩服啊。”暗运一品剑气诀,掌心发力,想要他痛苦哀嚎,当众出丑。他的功力已练到第四重,心想这个叫“石颖”的小子武功虽也不弱,却未必抵挡得住。 石双城忽觉手上压力增强,知道薜峰运劲相攻,也不点破,微微一笑,潜运玄功,一股浑厚的内力发出,薜峰徒觉上臂一阵酸麻,一股热气疾向胸口冲去,不禁大骇。想要放手,但手掌仿佛被对方掌心牢牢吸住了,挣扎不脱。他脸色一变,情知不妙。若是热气攻到心口,轻则重伤呕血,重则有性命之忧。一时之间,心中叫苦不迭。 石双城见他神情,知他惊惶已极,当下忽然收住功力,笑道:“大师兄,咱们又不是初次相见,何必客气?”薜峰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,顿时松了口气,勉强笑道:“是,是,石少侠果然武功高强,请进,请进。” 进了剑品堂,石双城恍如故地重游。想起那一夜被人捆在柴房,险些次日便被送交官府,判他个杀人之罪。若非得素心相救,此事还不知如何了结。 堂中不少下人都曾或多或少欺负过他,此刻见石双城被大师兄、二师伯、大小姐等人相拥而入,又听说他还是什么大侠,身份非同寻常,都是惊诧不已。也有人暗中盘算,要不要前来负荆请罪,以免将来他追究起来,吃罪不起。 前起日子,石双城身为仆役,住在柴房,挨人白眼,受人欺凌。今日回来,却住在上房,被待为上宾。一时在天,一时在地,念此种种,怎能不感叹人生际遇,变化不测。 谢冷山身为朝廷有职司的武官,既已替公主将信送到,便回太子宫去了。 迎雪在剑品堂中所住的院落,唤作“春雪亭”。她和素心进到院中,却见从玉女峰先行回来的那些侍女仆妇,纷纷过来拜见。几个贴身丫鬟眼中含泪,说道:“小姐,自从那天在听雨轩,你让咱们先走,这一别就是三个月。这些日子以来,我们天天都在为小姐担心。幸好吉人天相,小姐平安回来,奴婢们总算放心了。” 原来自从玉女峰上的人众撤回剑品堂,薜峰挂念梅迎雪的安危,也曾率弟子上山搜寻,却不见迎雪三人踪影,料想是在密道中藏了起来,这才回到堂中,防备腾龙教来袭。只不过三个月过去了,倒也没遇到什么意外。只是不断接到边关传来的消息,说是堂主已到龙虎关,扼守孤城。大漠狼族的军队不断向城前聚集,准备大举攻城。 迎雪听了,不由得忧心仲仲,十分挂念父亲和龙虎关中众人的安危。素心却合什念佛,求菩萨保佑老爷和众师兄弟平平安安,长命百岁。 石双城听了谢冷山指点,次日起来,一人出了剑品堂,前往东宫,求见太子。不料门前的侍卫却说太子进宫去了,下午才回。石双城无奈,一人沿着街道而行,信步走到城边,却见前面有一片池塘,池边有一座凉亭。其实已是六月间的天气,颇有些炎热,当下便到亭中一坐。 那片池塘有百亩之阔,塘中荷叶片片,荷花开得正好。忽见远远有一只画舫慢慢驶来,渐渐近了,却听画舫之中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唱道: 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,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” 歌声妙曼,荡人心魂。石双城听得入神,却见那画舫驶近前来,靠在亭前岸边。有人跳上岸来,在船头放了一块搭板。画舫之中,缓缓走出一个女子,身穿淡紫色衫子,秀发如瀑,颈中饰以珠串,淡扫娥眉,顾盼间自有一种风流,只须一凝眸间,就足以令人消魂。 石双城看得呆了,心道:“我见到阿颖和迎雪之后,只道世间的美貌女子已难出其右。不料画舫中的这位紫衣女,竟也是一位绝色佳人。只不过她与阿颖的清纯美又自不同,绝世容光之中,却又带着一种妖娆妩媚。” 那紫衣女子上了搭板,轻移莲步,向岸上走去,她一瞥之间,忽见亭中一个伟岸男子,目不转瞬地望着自己,不由得脸微微一红。那种娇羞情致,竟是难描难绘。低垂眼睑,又往前走,忽然脚下一偏,竟然踏空了,啊的一声惊叫,向池塘中跌去。 后面几个侍女齐声惊叫,却已不及相救。石双城一见大惊,想也不想,纵身而起,在空中伸手抱住那紫衣女纤纤细腰,身子往岸上轻轻飘落。紫衣女子在他怀抱之中,一脸惊讶神色,向他凝眸注视。眼神之中,柔情无限。 两人衣袂飘飘,从荷塘中飘落上岸。脚一沾地,石双城急忙放开手,退开一步。 紫衣女子向他深深看了一眼,说道:“多谢先生出手相救,小女苏婉清十分感激。”石双城道:“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” 苏婉清向他宛转一笑,说道:“小女住在城北的明月楼,先生若是有空,不妨前来一叙。”说罢,在五六名仆妇相拥中,飘然而去。石双城不知如何对答,只得以目相送。 他在亭中又呆了片刻,已过午时,料想太子快要回宫了,于是迈步回城,原来他来时的方向却是北城,此刻便也原路返回。不料到了东宫门前,却又得知太子有紧急军务,到兵部去了,不知何时才回。石双城心中郁闷,又等了一会儿,天色已晚,知道今日只怕见不着了,只好折身返回。 经过城北一片灯红酒绿的街巷,来时并没在意,此时才知这里多是烟花酒楼。华灯初上,天近黄昏,青楼中熙熙攘攘,颇是热闹。 走到最高一座画楼前,楼上高悬牌匾,上书“明月楼”三字。却见门前围了一群人,正在吵闹。他本无心理会,正要快步走过,忽一瞟眼间,却见人群中竟有一个紫衣女子,面色苍白,站在当中。他一怔之下,认了出来,这女子正是荷塘边遇到的苏婉清。 他颇觉意外,便驻足观看。却见一个公子哥在几个小厮簇拥下,正嬉皮笑脸地调戏苏婉清。那公子一双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线,浪声浪气地说道:“小娘子,你不肯陪公子我喝花酒,那就太不地道了。你以为你当真是冰清玉洁的姑娘么?呸,这真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。大爷今天放下话来,这台花酒,你喝也得喝,不喝也得喝。” 苏婉清气得粉脸通红,忽然伸手打了那公子哥一个耳光,说道:“无耻之徒,竟然这般无礼!” 那公子捂脸大叫:“反了,反了,这是什么世道,婊子也敢打人?小的们,上啊,她不听话,就给我抢!” 苏婉清身后跑出几个壮汉来,喝道:“大胆,这是教坊司所在,谁敢放肆?”那公子冷笑道:“教坊司又怎么了,还不就是一青楼?教坊司的姑娘,还不就是一群婊子?”但他手下几个小厮却也知道教坊司是朝廷官办的,背后颇有势力,闹闹可以,真要动手,却是不敢。 一时之间,明月楼前,颇是热闹。不少行人围了过来,都道:“婊子和嫖客当街争吵,倒是稀奇。听说那小娘子是教坊司的花魁,不但美貌,而且胆子不小,居然打了那公子一耳光。”“当真,哈哈,这回可开了眼了。那公子爷却是谁?”“听说是朝中一位副将的公子,他爹老子是九王子那边的,颇有权势。” 那公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不少人更大谈他被打之事,越发觉得没有面子。大怒之下,忽然冲上前去,向苏婉清脸上抡拳打去。众人都纷纷起哄,苏婉清吓得花容失色。 忽然之间,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这公子哥的手腕,宛如老鹰抓小鸡,一旦抓住,那就丝毫动弹不得。 那公子哥儿吃痛,叫道:“唉哟,是谁,鬼爪子倒挺硬,痛死你大爷我了!”他的几个手下见状,一拥而上,向石双城拳脚相加。石双城身子不动,抬脚之间,一脚一个,便将这三四人踢出丈外,倒地不起。这还是他不想伤人,不然以他此刻武功,要这些人的性命就像捻死一只蚂蚁。 石双城喝道:“欺负一个弱女子,算什么男人?今天我便放了你,若是日后再见你找这位姑娘麻烦,我就打断你的腿!”手一挥,那公子啊哟一声,跌出六七步去,只吓得脸色惨白,头也不回地去了。 第三十八章 君子坦荡荡 苏婉清裣衽再拜,说道:“多谢公子再次出手相救,就请公子到楼上一坐,不何意下如何?”石双城本想推辞,不想早有几个女子又拉又牵,将他请到明月楼中。 其实天色昏沉,但楼中早已掌了灯,烛光飘摇,越发衬得红颜如花,美人如玉。 苏婉清在石双城对面坐下,她已换了刺绣小袄,腰系石榴裙。只在鬓发边戴了一朵紫色小花,衬得粉嫩的脸色越发妖娆。她手中斜抱琵琶,微笑道:“不知公子平日,都喜欢听什么样的曲子?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姑娘请随意,只恐在下生受不起。” 苏婉清微微一笑,樱唇轻启,语气轻柔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在荷塘边相遇,就弹一曲‘平湖秋月’吧。”她十指尖尖,宛如新剥玉笋,拿一片象牙,在弦上拔弹。右手或弹或挑、时扫时轮,左手揉、吟、捺、按,指法娴熟之极。 那柄琵琶竟是花梨木所制,共有四相十二品,琴头雕有凤尾,嵌有翡翠为饰,显得极为贵重。一曲平湖秋月,宛如泛舟湖上,月夜无波,听之令人顿忘俗世凡尘。 一曲弹罢,苏婉清怀抱琵琶,灯下微笑,更添娇美。石双城拍掌赞道:“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那得几回闻?得聆姑娘雅奏,不枉在下今日此行。” 苏婉清放下琵琶,叹道:“人生难得一知音,那些豪门公子听曲是假,贪慕美色是真。唯有公子,却是真心听妾清弹一曲的。”石双城知她所言不虚,却又无言安慰,只略点了点头。 苏婉清放下琵琶,取了一只银杯,斟满了酒,说道:“公子大恩,小女子无以为报,奉酒一杯,略表寸心。”石双城伸手去接银杯,苏婉清眉目含情,微笑着摇了摇头,轻轻移步过来,玉臂轻舒,将酒杯送到石双城嘴边。她身上一股淡淡幽香,中人欲醉。 石双城也是放浪形骸之人,便也不拒,就她手中喝了此杯酒。苏婉清甚是欢喜,又斟了一杯,说道:“好事成双,公子千万不要拒绝。”她身子轻轻挨着石双城身上,仍是将酒杯递到他唇边。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姑娘美意,石某岂能辜负了?”仍是在她手中饮了此杯。 苏婉清看着石双城,眼神中不胜之喜。当下又接着劝酒,石双城喝一杯,她就陪一杯。席间苏婉清或唱小曲,或谈诗文,竟是琴棋书画,诗词曲赋,无所不会,无所不精。石双城不擅诗文,听得呆了。一问之下,这才知道,原来苏婉清竟是江南第一名妓。所结交的客人不是王孙公子,就是名士大儒。 石双城大是讶异,想不到这样一个青楼才女,怎么会对自己这个江湖粗人如此青睐? 明月楼中,烛影摇红。茜窗之下,柔情千种。石双城酒来就干,也不知喝了多少杯,他也算得海量,仍是若无其事。苏婉清酒量似乎也深不可测,脸上早就红扑扑地,似乎不胜酒力,身子摇摇晃晃,不知不觉,倚在石双城肩上,说话语气也越来越娇媚蚀骨。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,楼外街上早已静悄悄地。石双城心想时候不早了,正要告辞,苏婉清忽然倒在他怀中,腻声道:“夜冷霜滑,不要去了。” 石双城一怔,他虽是江湖浪子,却一向待人志诚。当下说道:“苏姑娘,你喝醉了。”苏婉清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没醉”。却伸手搭在石双城脖子,脚下虚浮,站立不稳。 石双城无奈,见里屋有床,便扶着苏婉清,到得屋中,只觉一股清幽的香气,闻到之后,飘飘欲仙。他不知这是极罕有的龙涎香,乃是海外进贡宫中的秘制薰香,用之后宫,有助春情之奇效。 石双城见苏婉清似是醉了,便扶她到床上躺下。苏婉清却搭着他肩膀不放。石双城只觉怀中温香软玉,不禁脸红耳热。但仍是轻轻将苏婉清的玉手拿开,又拉开刺有龙凤图案的锦被,替她盖在身上。 苏婉清嘴里轻轻地叫道:“石公子,石公子,我好热……”伸手扯开短袄衣襟,露出一道粉红色抹胸。冰肌玉肤,柔腻温软。 石双城心口怦怦直跳。只看了一眼,急忙转过头去,不敢再看。苏婉清喃喃地道:“我口好渴……好热……”石双城见屋中小圆桌上有茶水,过去试了试,还是温热,便砌了一杯温茶,来到床边,见她闭目不语,只得端起杯子过去,喂她喝茶。 屋中红烛闪动,窗边红绡流苏,无一处不透着春意盎然。苏婉清眼睑低垂,微微仰头,在他手中喝茶。她一张惊世骇俗的瓜子脸,秀眉凤目,樱唇桃腮,如此花容月貌,几近于完美。石双城也是血性少年,美色当前,不自禁的意乱情迷。 苏婉清喝了茶,忽然“嘤咛”一声,拉住石双城的手,将他粗大的手掌放在自己粉嫩的脸上。低声道: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。石公子,你不会讨厌我吧?” 石双城心中慌乱,摇了摇头,说道:“苏姑娘,你醉了。”苏婉清脸上神情凄然,也不知是哭是笑,说道:“我没醉……人前堆欢,人后垂泪,哈哈,我没醉……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手心感到她脸上柔滑肌肤,心中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,她不放手,便也不把手掌收回。 苏婉清的脸枕着石双城的手掌,不知怎地,竟有一种平安喜乐之感。她宛如红菱的嘴角,竟自漾起一丝甜甜的微笑。迷迷糊糊中,沉沉睡去。 石双城看着她安祥入睡的脸,不禁叹了口气,心道:“原来这个名冠一时的风流名妓,其实心中亦有许多苦衷,只叹世人只知花钱买笑,又有谁会想到她心中之苦?” 苏婉清睡梦之中,亦是一时微笑,一时忧愁。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,忽然一滴泪,闪现在她眼睑之上。 石双城轻轻从她脸下抽出手去,见她眼中有泪,便从她枕边拿起一块洁白的绢帕,替她轻轻拭泪。他只觉得这样做顺其自然,似乎眼前这熟睡中的女子,犹如极为亲密的亲人一般。 屋中烛泪悄淌,龙涎香氤氲缭绕。石双城虽亦感口干舌燥,心神不宁,但他既感怜苏婉清身世,不禁想起为他而死的小师妹柳絮儿。虽然他也知柳絮儿对己有情,但在心里,却只当她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。 不知不觉,石双城伏在床边,竟然也沉沉睡去。 天色刚亮,苏婉清一觉醒来,只觉有些头痛,才想起昨夜酒喝多了。她在床上坐起身来,忽见床头伏着一人,正在熟睡,不由得大是诧异。随即醒悟,那人却是石双城,更是惊讶。脸上一红,心道:“昨晚我有意留宿,但他怎么却和衣而睡?难道是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?” 她悄悄起身,穿好衣裳,却将被子拉来替他轻轻盖上。心道:“原来这位石大侠,果然是志诚君子,世所罕有。我遇到过不知多少自称是正人君子的家伙,暗地里谁不是男盗女娼?”想到这里,心里更是钦佩。 她到里屋梳洗,忽听楼下人喊马嘶,一阵大乱。心中一惊,却见几个丫环跑进来,说道:“不好了,城中兵马司王副将率了好几百人马,围了明月楼,说是要来抓打人凶手。” 苏婉清大惊,知道必是为了石双城替自己打伤那公子哥,他爹身为副将,咽不下这口气,居然带兵前来拿人报仇。 这时石双城也忽然醒了,跳起身来,冷笑道:“很好,我倒要瞧瞧堂堂朝廷副将,文冶武功,究竟如何利害?”苏婉清却挡在他身前,说道:“不成,此事因我而起,我怎么能让你再为我惹下祸端。” 正在此时,忽然楼中涌上十几个士兵来,各执刀枪,喝道:“王将军到!”跟着一员将领,顶盔贯甲,腰悬长剑,耀武扬威,大踏步上楼,喝道:“大胆匪人,竟敢在天子脚下,皇城之中,行凶打人,来人啊,给我拿了。” 苏婉清挺身而出,说道:“将军有所不知,此事全因小女子一人而起,你要拿人,就拿我一人好了。” 那将官喝道:“很好,既是如此,那就两人一起拿了。”石双城微微冷笑,正要出手,忽听楼下一个年轻男子略带傲慢的声音说道:“是谁要拿人,好大的口气啊。” 那将官一呆,回头一看,登时吓得呆了,跪伏于地,颤声道:“属下见过王爷千岁。” 只听楼梯上脚步声响,一人脚步矫健,迈步走将上来。那人身披淡白色衫子,襟上绣有飞花点翠图案,容貌秀雅,不过二十几岁年级,举手投足间,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。 苏婉清和几个丫环也都慌了,急忙跪下。石双城却只在一旁站立不动。那少年向石双城打量几眼,点了点头,微笑道:“阁下英气勃勃,想必就是天下第一杀手,人称寒铁剑的石少侠了。” 石双城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道破自己身份,心念急转,料想这少年贵胄,只怕便是阿颖曾提到的九王子了。他向来无意结交权贵,虽知他是王子之尊,却也只是略一拱手,道:“草民石双城,见过九王爷。” 九王子却也不以为忤,微笑道:“久闻少侠威名,今日一见,果然英雄出少年。”向那将领喝道:“大胆王清玄,这是什么所在,岂容你如此放肆,还不退下?” 那副将名叫王清玄,乃是九王子的所属部将。他见石双城竟是王爷的客人,而且他在九王子面前居然并不跪拜,身份显然极高,更是惊惶,忙陪着笑脸,说道:“误会,误会。末将告退。”急忙收兵回营去也。 九王子笑道:“久闻石剑客之名,今日一见,幸甚何如?”石双城心中却颇为疑惑,问道:“不知王爷驾临,草民有失回避,多有失礼,这就告退。” 九王子哈哈大笑,在屋中圆桌前坐下,说道:“本王求贤若渴,石剑客若能做我幕中之宾,小王心愿已足。不知意下如何?”石双城这才知他心意,原来是想招揽自己为他所用,当下说道:“在下草莽之人,闲散已惯,还请王爷原谅。” 九王子一怔,随即笑道:“石少侠昨夜风流,少年本性,原不足怪。只是怕公主殿下知道了,不知又会怎样。” 石双城没想到他竟以此事要协,心中恼怒,正色道:“君子坦荡荡,我行事无愧天地,行止并无有亏,又何惧别人的流言蜚语?” 九王子哈哈大笑,指着床上锦被,说道:“洞房之中,一夜旖旎,此事已是人所尽知。你要说什么也没做,以为有谁能信?”苏婉清满脸通红,低头不语。 石双城这才恍然大悟,知道这是九王子设下的一个圈套,苏婉清是江南第一名妓,怎会无缘无故对己青睐?此事自然是九王子刻意安排的了。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,坠入彀中。他心计如此之深,思之不禁骇然。 九王子见他一时无话可说,笑道:“石少侠,你放心,此事我不会对我母妃说的。她既然不知,公主也就不会知道。只要石少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,将来不失封官晋爵,甚至做了我朝驸马,自有无限风光。哈哈,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啊。” 石双城沉着脸说道:“此事我若是不应呢。” 九王子笑道:“只要你离开明月楼一步,此事就会沸沸扬扬,传得满京城都知道。京城的人知道了,不出一月,全天下的人都知道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,要想公主不知,只怕有点难了吧?” 石双城饶是机智过人,遇到此事,一时也不禁彷徨无计。九王子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好好想想吧,我今日也不勉强于你。这就告辞,等你想好了,再告诉我也不迟。”大笑声中,拂袖而去。 石双城只感心中一片茫然,无力地坐在小圆橙上。苏婉清却也没料到会是这般结局,垂泪道:“都是我害了你。我不知道,这原来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。” 石双城摇头说道:“这事不能怪你。他们既然处心极虑要对付我,就算不让你来施展美人计,也总会有别的法子。” 第三十九章 一吻谢红颜 石双城坐在明月楼中,叫人沏一壶碧螺春来,倚窗而坐,一面品茶,一面寻思对策。苏婉清心中颇为歉疚,坐在一旁相陪。 到了中午,忽然有人进屋来,笑道:“石公子,咱们可真是有缘呀,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。”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。 石双城一怔,回头一看,却见上来一个少妇,浓妆艳抹,满脸堆欢,但眉宇间又颇有一丝诡谲之气。石双城一见之下,气往上冲,原来这个妇人,却是曾用毒针暗算过他的九尾狐。 九尾狐见他面色不善,笑道:“石公子,你还在记恨妾身么?哈,真是小心眼。石公子,真是瞧不出来,原来你也是个风流人物。”石双城喝道:“你来做什么,是不是为了鬼王的天涯追杀令而来?只不过,单凭你一人就敢前来,只怕也太小看我了。” 九尾狐笑道:“你现在已是九王子的座上宾,鬼王再利害,也不能不给九王爷这个面子。从此以后,地藏门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。” 石双城冷笑一声,说道:“连地藏门也收买了,九王爷下的本钱可不小啊。”九尾狐笑道:“是啊,九王爷待你,可的确与众不同。”又打量苏婉清几眼,嘴里“啧啧”有声,赞道:“好标致的姑娘,花容月貌,世间罕有。石公子,你艳福不浅啊。” 石双城哼了一声,不去理她。 苏婉清却是脸上一红。她见了九尾狐,总觉得有些面熟,又一直再听她的声音,却只是想不起来,曾在何时听到过。 九尾狐笑道:“我来这里,是奉了王爷之命,有一件事要请你去做。还盼石公子千万不要推辞。”石双城一怔,他其实早已猜到她不会无故前来,问道:“原来如此,九王爷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?”九尾狐笑道:“此事十分简单,只要你去杀一个人,事成之后,九王爷一定重重酬谢。”石双城冷笑道:“杀人,我为什么要替他去杀人?” 九尾狐笑道:“王爷说了,你为了公主殿下,什么事都会去做的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吧,你说,要我去杀谁?”九尾狐说道:“你只要答应就行了。今天下午宝相寺,你去了之后,自然有人告诉你怎么做。” 石双城冷笑一声,点头不语。九尾狐察言观色,知道他算是答允了,暗暗欢喜,当下告辞,又瞟了苏婉清一眼,格格笑道:“好美的女娃子,真是我见犹怜。”腰肢儿一扭,下楼去了。 苏婉清听了她最后一句话,再加上她的笑声,登时全身一震,喃喃地道:“难道是她,这怎么可能?”她声音虽小,石双城还是听到了,奇道:“苏姑娘,你说什么?” 苏婉清一怔,忙道:“没有,我没说什么?” 石双城正感尽烦意乱,便也没再追问。 到了下午,他便出了明月楼,望宝相寺而去。他虽从未去过,但宝相寺在金陵城中甚是有名,随便一问,就有人祥细指点,转过几条街,来到城南,远远地便见到前面一排红色院墙,知道那便是宝相寺了。 当下混在前往进香的善男信女当中,混入寺内。宝相寺香火旺盛,上至天子嫔妃,王公大臣,下至庶民百姓,多曾前来进香。 石双城来到寺中,忽然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僧人走了过来,低声道:“施主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石双城一怔,便随他走到僻静处。那僧人说道:“你藏身大雄宝殿之中,过不多时,这里便要清寺。闲杂人等,不许逗留。”石双城低声道:“目标是谁?”那僧人道:“第一个进大雄宝殿上香的人。”说罢,转身合什而去。 石双城悄悄潜入大雄宝殿,见佛像后可以藏身,当下飘身而上,藏了起来。 过不多时,果然外面传来驱逐闲人的喝叱声。不大一会儿,寺中变得静悄悄地。石双城心中怦怦直跳,心道:“是谁前来进香,不会是当今皇上吧?” 又过了一会儿,殿门大开,进来几个老僧,又进来四名侍卫,分站两边。然后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,缓缓进得殿来。那男子身穿赭黄袍,腰系玉带,嘴上有须,面容略显苍白,容貌倒也俊朗。他举香在手,低声颂祝,然后在佛前拜了几拜,上前将香插到佛前香案之上。 忽然之间,一个蒙面人悄无声地从佛像后飘然而下,一剑在手,直向这男子胸前刺去。 几个侍卫大惊,纷纷挥剑上前,这几人倒也不是庸手,剑法高明。那蒙面人正是石双城,他迫得回剑架开几人长剑,跟着长剑连刺,那几人或胸前中剑,或手臂中剑,竟无人接得过一招,便纷纷中剑倒地。他不想多伤人命,只以每一剑只刺进体内半分。 石双城没想到天绝三剑中的人剑诀就已如此利害,也不禁一呆。他刺倒四人,又提剑向那身穿赭黄袍的男子刺去。那男子面带惧色,向后退开几步,却知道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样快的一剑。 忽然一个女子奔到殿内,叫道:“不能杀他!” 石双城一怔,却见那女子花容失色,竟是苏婉清。苏婉清挡在那男子身前,叫道:“你不能动手,这是一个阴谋。”石双城剑尖垂下,目光中满是疑惑。 苏婉清急道:“你快走,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……”忽然之间,嗖地一声,寺中一棵大树当中射下一支羽箭,正中苏婉清背心。 苏婉清身子一震,想要说话,却发不出声来。她身子软软跌倒,石双城抢上一步,抱住她腰。却见寒光一闪,又是一箭射来,却是射向自己咽喉,这人箭术之精,实在非同小可。石双城冷笑一声,运起天罡剑气,伸指一弹,嗤地一声,那支羽箭忽然折转,疾射而出,却比弓弩所发更为强劲。树上那人只啊了一声,中箭倒撞下来,立时毙命。 这时上百侍卫已经涌进殿来,石双城一手抱着苏婉清,一手持剑,向外冲出。他不欲伤人,长剑略一挥动,天罡剑法稍一施展,挡在面前的侍卫有的刀枪被斩断,有的腿上受伤,纷纷倒地。竟是阻拦不住。 到了院中空旷之地,众侍卫更是围不住他了。石双城抱了苏婉清,纵身上了大殿屋顶,快步而去。虽然有人放箭,但那些羽箭要么准头奇差,要么射程不够,离他身后数尺便纷纷落下。 片刻之间,石双城便去得远了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石双城抱着苏婉清来到城北荷塘边上。这却是他和苏婉清初识的地方。 石双城要替她拔箭疗伤,苏婉清面色惨白,微笑摇头,说道:“不用了,来不及了。”石双城见她流血过多,若是拔出箭来,只怕立时就会气绝,当下不敢去拔。叹道:“苏姑娘,你为了我,甘愿牺牲自己性命,这又是何苦?” 苏婉清笑道:“我活了这些年,只有你……只有你是真心相待。我真正的知音,其实就是你。”石双城伸指点了她几个**道,替她止血。说道:“你别只顾说话,我带你去找郎中,为你疗伤。”苏婉清摇头说道:“别……别去,来不及了。我有话要说,再迟了,就不及了。”石双城心下难过,怔怔地看着她。 苏婉清说道:“他们要陷害你,让你去刺杀的人,其实是太子……”石双城大惊,叫道:“九王子居然要我去刺杀太子?”苏婉清叹道:“是啊,如果你成功了,九王子就会把罪名推到你头上,然后下令御林军乱箭射死你。” 石双城这才明白,原来九王子处心极虑,想要除掉太子,若是让属下动手,终究怕东窗事发,连累到自己。于是就想到利用天下第一杀手,他杀人不需要理由,刺杀太子,自是顺理成章之事。又知道石双城不会答应,便设下美人计,诱他入局。 石双城怒道:“九王子好狠的心,哼,多行不义必自毙,只怕他日后不会有好下场。” 苏婉清只感全身冰冷,飘飘浮浮,如在云端,忽然伸手抓紧石双城,泪流满面,说道:“石大哥,你是一个好人,我遇到你,是我的福分。有一件事,我想请你帮忙。” 石双城道:“你快说,我一定尽我所能。”苏婉清说道:“我有一个仇人,她杀我全家,又将我卖入青楼。就在今天,我认出了她。石大哥,你可不可以答应我,替我报仇?” 石双城说道:“我答应你。你快说,那人是谁?” 苏婉清脸色越来越白,说道:“那个杀我全家的,就是今天来找你的那个女人。”石双城一惊,道:“九尾狐?”苏婉清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父母跟她无怨无仇,可是她却无缘无故杀我全家。此仇不共戴天,我是一个赢弱女子,无力为父母报仇,幸好遇上你。只是我命不久矣,不能用我的身子来报答你,也是一桩憾事……” 石双城握住她手,摇了摇头,说道:“苏姑娘,你放心,我一定会手刃这只狐狸精,为你报仇。” 苏婉清脸上浮现一丝微笑,说道:“谢谢你……还有一件事,不过你能不能帮我,却没关系……那就是我还有一个妹妹,流落在外,不知生死,若是将来你遇到了,替我照看一下,也就是了。” 石双城一怔,心想此事倒是有些渺茫,问道:“只不过,你妹妹叫什么名字,又如何相认?”苏婉清低声道:“你拉开我衣领……看看我肩上……”石双城略一犹豫,苏婉清忽然呼吸急促,微笑道:“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,我就已经以身相许……你看一看我的肩膀,不要紧的。” 石双城轻轻解开她衣裳,只见她柔软圆滑的肩膀上,刻着一朵石榴花。花色娇艳欲滴,动人心魄。 苏婉清道:“刻着石榴花的人,生于九月初九,就是我的妹妹。我父亲叫做苏伦,母亲刘氏……”她这几句话说得急了,一时转不过气来,脸胀得通红。 石双城伸手在她背上,手心催发内力,输到她体内。苏婉清喘了一会儿,才道:“石大哥,我就要去了,我想最后有一个要求,你能不能答应我?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姑娘请讲。” 苏婉清微笑道:“你是这世上我最敬重的人,你能不能……在我死前……最后吻我一次?”石双城一呆,没想到她最后的愿望竟是这样。却见她脸上神情,颇是渴望,心中不忍,又感念她对自己一往情深,当下情不自禁,伸手紧紧抱住她,低头向她樱唇吻了下去。 一吻之下,苏婉清原本渐已冰冷的娇躯,忽然有了一些温热。躺在石双城怀中,双手搂住他脖颈,苍白的脸上竟然闪现一丝红晕,微笑道:“昨晚你……你为什么……那么傻……” 说完这句话,忽然头一仰,脸上犹带笑容,身子却渐渐僵硬不动,已是香消玉殒了。 石双城抱着苏婉清渐渐冷去的娇躯,欲哭无泪。 他在荷塘之旁,草草葬了苏婉清。心道:“是九王子害死她的,我去杀了他,也算为国为民,除了这个祸害。”当下站起身来,空手进城,打听九王子的府邸,怒气冲冲寻了去。 第四十章 壮士发冲冠 石双城一路向人询问九王子府邸,路人听了,说道:“你往东边大街过去,那边就是晋王府了。”原来九王子封号是晋王。 石双城来到一排高墙阔院之前,果见大门堂上悬有“晋王府”三字。他大踏步就往里闯。守门侍卫见了,上前阻拦,喝道:“喂,做什么,不长眼睛么?这里是晋王府……” 话未说完,石双城双手齐出,抓住两名侍卫胸口,用力一扯,两人头碰头撞到一起,登时晕倒。 石双城一脚踢开晋王府大门,直闯入内。府中也有不少侍卫,见他忽然进来,都大为惊讶,说道:“你是谁,怎么进来的?”石双城却不答,冷冷地问道:“晋王在哪里,九尾狐又在哪里?” 众侍卫怒道:“大胆,这是什么所在,容你撒野?”便上前拿他。石双城身子不动,忽然伸手在一名侍卫后颈中一板,那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俯跌下来。石双城一抬脚,那侍卫的身子倒飞出去,又撞到三四人身上,登时一连串地跌倒在地。 这一来,王府之中才知道有高手闯入。片刻之间,不但侍卫尽出,而晋王收纳的许多江湖中人,也都一涌而出。 石双城丝毫不惧,喝道:“我只为找晋王和九尾狐,与他人无涉,快告诉我,他们在哪里?” 众侍卫大叫道:“快拿刺客啊!”各挺刀枪涌了上来。石双城长剑出鞘,划了一个半圆,剑尖上注上了天罡剑劲,那些侍卫如何抵挡得住,只要被剑尖荡着,尽都刀剑脱手。 石双城正要迈步向后院闯去,忽听身后有人喝道:“原来是你这小子,中了笑笑仙的毒,居然没死,竟敢到晋王府捣乱。”话音未落,已感到两股极强的掌力分从左右袭到。 石双城转步回身,长剑随身而转,用的是天罡剑诀中的荡字诀,一剑荡出,一股剑劲充沛之极,迎向那两股掌力。 发掌偷袭的两人,一黑一白,身材高瘦,形如竹杆,却是曾与九尾狐在宫里出现过的黑白双煞。这两人以黑砂掌名动江湖。黑砂掌初练之时,在铁锅中放上铁砂,锅下置火炉,然后以双掌**砂中,翻抄锅中铁砂。此后火力不断加大,直到锅中铁砂变成红色,而手掌不惧,则此功粗成。功力再深一层,则在铁砂中喂以毒药,一旦功成,便能以毒掌伤人。 黑白双煞的黑砂掌已练到七八成火候,不但掌力强劲,而且掌上已带剧毒。江湖上死在二人手底的好手,不计其数。石双城半年曾与二人对过一掌,当时黑白双煞有心试试他的武功,只以掌力相拚,掌上并未逼出暗毒。今日却只想将他毙于掌下,一出手就是毒掌。 石双城长剑荡出,剑劲激荡。黑白双掌忽然觉得面前似有一股无形的壁垒,挡了一挡,掌力竟被挡回。两人大惊,原来他们的毒砂掌还没练到收发自如的地步,一旦发出毒掌,须得击到人或活物身上,散了毒性,否则毒素倒回体内,反噬自身,最是凶险不过。现下见掌力被剑劲逼了回来,惊骇之下,两人各向旁跃起,噗噗两掌,却各击在两名王府中的仆役身上。 那两人呆头呆脑,见有人打架,心中好奇,高高兴兴在一旁抱手观战。怎料想黑白双煞的毒掌被人逼回,正要找人散功。那两名仆役只叫得“啊哟”一声,便面目漆黑而死。 石双城已看清是黑白双煞,当下喝问道:“原来是你们,很好,九尾狐却在何处?” 黑白双煞中的白煞冷冷地道:“阿姐陪王爷出去了,你找她做什么?”原来黑白双煞和九尾狐是结拜姐弟。 石双城一怔,这才知道九王子不在府中,问道:“你告诉我,他们到哪里去了?”黑煞冷笑道:“你以为你是谁,你让我说,我就一定会说么?”石双城喝道:“那就让我的剑叫你开口吧!”迈步向前,一剑刺向他咽喉。虽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剑,但加上天罡真气,却是快得出奇。 黑煞大惊,退开一步,不料剑尖如影随行,仍是指在他咽喉前。他连换四五个身法,却怎么也摆脱不了。白煞在旁也自心惊,喝道:“看掌!”双掌齐出,向石双城肩侧击去。 石双城回剑撩出,却是人剑诀中的飞燕回翔,从他小腹由下至上挑将上去。白煞大惊,向后急闪。只要稍迟得一分,便是开膛破肚之祸。石双城手中剑快得出奇,才迫退白煞,长剑已回转来,剑尖仍是指向黑煞咽喉之间。 黑煞退无可退,忽然背脊靠在庭院当中一棵树上,再无退路。石双城长剑抵在他喉头前半分,喝道:“你现在肯说了么?” 黑煞颤声道:“王爷到城北……城北校场阅兵去了……” 石双城料他不敢说谎,当下哼了一声,转身就走。他见王府中尚有许多江湖中人,若是纠缠起来,只怕没完没了。前面虽然有侍卫挡路,但他只要一走近,那些侍卫便心中惊惶,闪到两旁,竟是不敢阻拦。 石双城出了晋王府,向城北而去。路上见了一辆马车,他不容分说,将车夫拉下车来,跳上车便往离城十里外的校场赶去。那车夫跌跌撞撞,大叫:“抢车啊,我的车啊!”却哪里还追得着。 马车跑得虽不算快,但他料想必有一场恶战,须得养精蓄锐,不想在途中耗费体力。反正马车不是自己的,拚命策马扬鞭,那匹马还算健壮,一路狂奔,也累得口吐白沫。 正跑之间,忽然见前面尘头飞扬,远远地便见旌旗摇曳,却是一支骑兵方阵,约有一千余骑,横向疾驰而去。 石双城不知九王子会在何处,只得远远跟着这队骑兵。忽然之间,只听鼓声大作,一骑当先而出,马背上的人全身戎装,手持弓箭,一箭射去。远处是一只狂奔的麋鹿,那人张弓引箭,一箭射去,正中鹿背。众骑兵齐声欢呼:“九千岁神箭!” 石双城大喜,驱车向那人迎面冲去。 众铁骑忽见一辆马车疾向九王子冲来,纷纷鼓噪,九王子勒马伫立,他不知来者何人,当下远远观望。 转眼之间,马车已在百步之内。众军忽见车里有一个男子,而且似乎携有兵器,登时大叫起来:“有刺客!” 九王子手一挥,喝道:“放箭!”一百名弓箭手在马背上弯弓搭箭,一百支羽箭齐射而出。石双城翻身藏到车底,数十支羽箭钉在车身之上,那匹马背上也中了几箭,长声哀鸣,却仍是笔直向前驰去。 九王子不慌不忙,又是手一挥,第二轮一百支箭又再射出。这一次射程又近了三十四步,几乎所有的箭都射在车马之上。那匹马仆倒在地,车子便也翻倒。石双城从车底长身而出,脚下点地,疾向前冲。转眼间离九王子只有二三十步,箭矢已然无效。 九王子身后忽然涌出四五十名牌刀手,一手持刀,一手挽盾,列成阵形,挡在他身前。说时迟,那时快,石双城已然来到阵前。他纵身而起,直往牌刀阵中突进。前排二十余名刀手举盾,后排十余名刀手则乱刀劈出。若是用于战阵,颇有攻防之效。但石双城武功岂是寻常兵卒可比,他足尖在一面盾牌上一点,身子忽然拔高,长剑荡出,十余柄弯刀脱手。跟着挥剑劈开一个缺口,竟从数十名牌刀手当中猱身直进。在他剑劲激荡之下,十余名刀手纷纷摔倒在地,牌刀阵登时乱了。 九王子此时已看清了他面目,惊道:“寒铁剑?他怎么来了?”但在千名铁骑护卫之下,却也不惧。 石双城突破第一道牌刀阵,脚下毫不停留,向九王子扑去。忽然有数十铁骑涌出,向石双城迎面冲去。料想他不论多大武功,在铁蹄践踏之下,那也是骨肉如泥。 石双城丝毫不惧,伏身出剑,剑劲横扫,专断马足。前面数骑扑倒,后面众骑冲撞上来,有的马失前蹄,向前倒地。有的则圈马向旁闪避,又撞到旁边疾驰而来的铁骑,登时乱成一团。 石双城展开身法,从铁骑阵中侧身穿过。他只是以最寻常的手眼身法步,施展腾挪小巧的功夫,那些跌跌撞撞而来的骑兵,竟丝毫沾不到他半分。 片刻之间,他竟从数十铁骑的纠缠当中,直穿而过,忽然出现在九王子身前。 九王子大惊,情不自禁伸手拔剑。但石双城身法何等之快,早已来到他马前,伸手在他手上一拉,九王子翻身落马。跟着眼前一花,剑尖已指在他咽喉。 九王子大惊,但强自镇定,喝道:“大胆,你想造反么,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。”石双城冷笑道:“在下草莽之人,无家无口,不怕抄家灭族。倒是你身为皇子,却一心姤陷他人,用心狠毒。今天落在我手,还有什么话说?” 九王子笑道:“就算你杀了我,却在千军万马包围之中,难道你还跑得出去么?”石双城冷笑道:“我要带你去苏姑娘坟前,用你的血去祭她。”九王子这才感到惊惧,面上却仍不表露出来,说道:“只要你肯放手,我会启奏皇上,封你做一个千总,不,封你为车骑将军,统领禁军。不知意下如何?” 石双城笑道:“功名于我如粪土,我只是替苏姑娘找回公道,除此之外,夫复何求?” 九王子仍是不信他真会下手,冷笑道:“石少侠,人生在世,无非名利二字,难道你当真不想出将入相么?”石双城喝道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多说无益,你下令众军让开一条路。若是不从,现在就杀了你。”九王子无奈,只得传下令去,众军不得阻拦。 石双城跳上他的战马,又将九王子拉上马来,向城南荷塘疾驰而去。一个时辰之后,已到湖边。 后面仍有百余骑远远跟随,却不敢逼得太近。石双城跳下马来,来到苏婉清坟前,说道:“苏姑娘,你因我而死,石某一定为你报仇,先杀九王,再替你去杀九尾狐。” 九王子却负手直立,仍是一脸傲色。尽管心中怕得要命,但面子上仍是要绷足了。 石双城提剑指向九王子,喝道:“今天便为朝廷除了你这个祸害!”九王子大惊,不由得吓得紧闭双目。 忽然之间,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:“石大哥,不能杀我九哥!” --(本卷结束)--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同仇共敌忾 石双城只觉这声音熟悉之极,回头一看,不禁呆了。却见两骑疾奔而来,一男一女,前面马背上的女子,身穿淡红色衫子,明眸善睐,浅笑盈盈,却是他无时或忘的公主阿颖! 九王子一见来了救星,也是大喜过望。只不过又看到阿颖身后那男子,不禁有些惊惧,想到曾设计谋害过他,不知他知不知道。低下头去,不知如何是好。那男子身披赭黄袍,锦衣玉带,却是太子。 转眼之间,两骑来到近前。阿颖先跳下马来,笑吟吟地看着石双城,说道:“石大哥,你不会忘了我吧?” 石双城目不转睛盯着阿颖,微笑道:“阿颖,我接到你的信,就赶下山来了。” 阿颖一双妙目,只在石双城脸上,笑道:“你气色不错,想必毒已驱得干净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多谢你相救,石某没齿难忘。” 阿颖又向那座苏婉清的坟看了一眼,叹道:“这位姑娘为你而死,也算是风尘中的情种。改日一定要好生厚葬。”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你知道了?” 阿颖说道:“太子哥哥在宝相寺遇刺,后来谢大侠赶到,他知道苏姑娘是明月楼的花魁娘子。于是前去查访,此事前因后果,一问便知。” 石双城不禁脸一红,心想自己和苏婉清同处一室,只怕阿颖知道了,必定要误会了。只是偷瞧她脸色,似乎也没什么不豫之处。 阿颖看着他,笑道:“苏姑娘的那几个丫头,都夸你是当世柳下惠呢。石大哥,你放心,我不会怪你的。”石双城听了,这才松了口气。 九王子见了太子,脸色变幻不定,却仍是低头叫道:“臣弟见过太子千岁。” 太子看他一眼,脸有怒色,却强自抑制,点头道:“九弟,宝相寺之事我不追究,只盼我们兄弟日后能和睦相处,共御外侮。”九王子脸上一红,道:“知道了。” 石双城看着阿颖,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个奸王,免得他将来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来?” 阿颖叹道:“如果你杀了他,就成为我朝罪人。何况他是我的九哥,我也不愿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在你的手里。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知道她所言不虚。当下收起剑来。 九王子这才松了口气,忽觉身子摇摇晃晃,竟似站立不稳。这时他的亲兵也跟了过来,便有两人上前扶住了他。 太子说道:“九弟,你的事我不再追究。这位石少侠是我的座上宾,也盼你不要为难他。”九王子无奈,知道这一次输得干净,只有再图将来。说道:“臣弟自当遵从兄长教诲。” 太子和阿颖上了马,叫人给石双城牵了匹马来,一起回东宫。九王子心中郁郁,暗自恼怒,也自率军回营。 到了东宫,才知昨日因边关军情紧急,太子奔忙于兵部和宫廷之间,无瑕顾及和石双城见面之事。而今日午时,太子感念国家内忧外患,这才上宝相寺进香,求一个平安。谁知被九王子算计,惹出许多事来。 石双城细问边关战事,才知原来自从梅圣恂率五百剑品堂弟子到了龙虎关后,以七星剑阵和狼族劲旅在城下大战一场,直杀得狼族剑士丢盔弃甲,伏尸十里。狼族大怒,调来重兵,不分昼夜攻城。剑品堂二师兄师道文率众誓死守城,虽打退无数次猛烈进攻,但城中也伤亡惨重。于是发出告急文书,递交兵部。太子和兵部商议之下,决意派兵十万增援。 石双城听了,怒道:“大漠狼族一直对我南朝虎视眈眈,这次起倾国大军来攻,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。我这就前赴边关,刺杀狼族可汗,敌军必乱,我军趁势出击,必获大胜。” 太子听了,大喜道:“难道石少侠深明大义,本王求之不得。以天下第一杀手的威名,刺杀狼族可汗,一定马到功成。” 阿颖听了,又是欢喜,又有些担心,说道:“只是狼族兵多将广,狼族可汗身边,一定有重兵保护,石大哥武功虽高,只怕也难以接近敌酋。”太子却道:“今日石少侠在千军万马之中,竟然毫发无损,就擒住了九弟。这样的本领,正所谓‘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,’我朝有此异人,何患敌寇不退?” 阿颖虽有恋恋不舍之意,但想此时正是国家生死存亡之际,只得将儿女之情暂时放一放。 太子料想阿颖有话要跟石双城说,于是便借故离开。两人相对坐在东宫偏殿之中,想起半年前几乎如同生离死别,今日却又相见,都是不胜之喜。 阿颖见石双城目不转瞬看着自己,不禁脸一红,垂下头去,说道:“你干嘛这样看我?”石双城笑道:“今日一见,又要别离,再见不知何日。多看一眼,也是好的。”他以前对待陌生女子,都是规规矩矩,语不涉游词,但既已和阿颖心心相印,语气中也就不再拘谨。 阿颖听他话中有调笑之意,脸羞得更加红了。石双城见她娇羞神态,不禁心中一荡,看得呆了。 阿颖低声道:“石大哥,你放心好了,我会等你回来,然后咱们就……就……”却说不出来。石双城见她目光闪躲,更是心动,却微笑道:“然后就怎么样?”阿颖嗔道:“你明知故问!” 石双城心中一暖,望着阿颖,心中立誓,今生今世永不相负。 前方军情吃急,石双城别了阿颖,回剑品堂辞别迎雪等人。素心撅着嘴,说道:“小石头,你倒好,想去就去。却把我们留在这里,闷也闷死了。”迎雪听得边关战况险恶,颇为父亲和剑品堂众人担心,当下修书一封,请石双城带去,面交梅圣恂。 薜峰等人假意过来相送,说了一些客套话,心里却盼着他血溅沙场,最好是永远都回不来了。 石双城独来独往已惯,见十万大军已发,却不随军同行,一人一骑,飞马往边关驰去。金陵城距龙虎关三百里,就算快马加鞭,那也得三四天方能赶到。 这一天贪赶路程,天色渐已黄昏,见前面有一片房屋村舍,便纵马过去,打尖住店。 原来这个村子不大,只四五十户人家,却也没什么客店。无奈之下,见一家院墙高大,料想是当地的殷实之家,便过去拍门求宿。 敲了一会儿,却听里面隐隐似有哭声。他心下诧异,忽然门开了,却是一个老者,见门外是位牵马仗剑的少年,吃了一惊,扑地一声,又将门关上。 石双城不觉呆了,心想自己又不是凶神恶煞,他却怕些什么。当下伸手又再拍门。 那老者知道躲不过去,只得战战战兢兢打开门,点头哈腰地道:“小民见过大王,小民见过大王。”这一下,石双城更是摸不着头脑,奇道:“什么大王,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 那老者却似甚是惊慌,自顾自的说道:“启禀大王,小民家里一切都准备妥当,只等吉时一到,就听凭大王前来迎娶新娘。” 石双城怔怔望着他,心想莫不成这老者是个疯子? 第四十二章 堡中起风云 那老者越是畏缩,石双城越是觉得诧异。料想是他见自己骑马带剑,说不定认错人了。当下说道:“请问老丈,在下错过宿头,想在此借宿一晚,不知可否方便?” 那老者听了,这才松了口气,仔细打量石双城,点了点头,叹道:“老朽老眼昏花,一时瞧错了,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忽然又想起一事,道:“客人是来借宿的?” 石双城道:“正是。” 老者却摇头道:“不方便,不方便。客人别家去吧。”说着便要关门。石双城大奇,上前一步,挡住门,问道:“老丈,天色将晚,却让我到何处去?在下一人一马,讨扰一宿,明早就走,自有银两酬谢。” 老者却叹道:“老朽不是那种贪财之人,寻常客人借宿,不但不要银钱,还好酒好饭招待。只是今晚家中有事,因此不方便。” 石双城奇道:“不知何事?”老者摇头叹气,一付垂头丧气的模样,说道:“唉,不怕客人笑话。今天晚上,老朽的女儿出嫁,因此不方便。” 石双城一呆之下,不觉大笑,说道:“寻常人家有嫁娶之事,都是喜气洋洋,四方宾客来贺。怎么老丈家中,却冷冷清清,连灯火喜烛都没有,那是什么缘故?” 老者叹道:“小女今夜出嫁,不是自愿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若是不愿嫁,那就辞了这门亲事就是,何必弄得愁眉苦脸,一家人相对垂泪?”老者向门外看了几眼,料得无人,说道:“辞不得,辞不得。若是不肯应这门亲事,老朽一家的身家性命,那就保不住了。” 石双城吃了一惊,问道:“究竟是什么人,如此横蛮?” 老者叹道:“就是三十里外的风云堡堡主,有一天他来到敝村,见了我家小女,扔下十两银子,说是聘金,又说今夜前来迎娶。老朽只有一女,原想招个女婿在家,替老朽养老送终。没料到遇到风云堡主,强娶小女,虽然不情愿,却又无可奈何。” 石双城怒道:“什么风云堡主,竟敢欺男霸女,天理不容!”老者叹道:“什么叫天理,人家有财有势,风云堡中高手如云,方圆百里之内,谁敢惹他?老朽命中注定,要遭此一劫。” 石双城自行走江湖以来,最恨的便是恃强凌弱之事。此时既然遇到,便有心要管上一管。当下问道:“不知老丈如何称呼?” 老者说道:“老朽姓江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,不知江老伯愿不愿意?”江老伯一听,奇道:“客人有什么主意,劝我报官么?嘿嘿,连官府都给他七分面子,你若是这个主意,最好别提了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我跟风云堡主乃是至交好友,你看我这柄剑,就是见证。”说着提起腰间佩剑,在江老伯面前一晃。 江老伯半信半疑,说道:“风云堡中的人,倒是人人带刀佩剑。只不过,就算你是风云堡的朋友,那又怎么样?” 石双城笑道:“风云堡的堡主,最听我的话。既然你不愿与他结亲,我替你去找他说,让他退了这门亲事就是。”江老伯看着石双城,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,犹豫道:“若能如此,当真再好不过。只是那风云堡主,当真能听你的?” 石双城微微一笑,忽然拔出剑来,院中有一棵李子树,上面李花正开。他长剑向上撩出,一瓣李花忽然飘起,跟着又是唰唰数剑,小小一朵李花,竟又变作五六片,纷纷飘落。 那江老伯惊得呆了,不免又信了五六分,说道:“客人好本领,我瞧就是风云堡主,也没这等高明的剑术。” 石双城插剑入鞘,说道:“老丈,你放心好了,我说过要帮你,就一定会帮到底。待会儿风云堡的人来迎亲,我替你家小姐去就是。”那江老伯虽然颇有疑虑,但时间紧迫,却也不及多想。 过不多时,果然外面吹吹打打,来了一队迎亲之人。其时天色已然不早,原来此地风俗,新娘须得黄昏才能出阁。 当下迎亲的人接了新娘,一路吹吹打打,往风云堡而去。那江老伯和老伴倚门相送,做哭哭啼啼之状。 一个多时辰之后,到了风云堡。却是一个倚山而建的庄园,有数十间房屋,分为三进院落。院中颇有奇花异草,显然主人极善经营园林山水。 堡中处处披红挂彩,一片喜气洋洋。堡中庄客无数,都在大院中坐了,喝酒吃肉。见喜轿抬了进来,众人登时欢呼鼓噪,不少人浪声浪气,更有人要来掀轿帘,却又被家丁上前拉开。 喜轿直抬进偏院之中,有许多丫头在那里等候。有喜娘掀轿帘,扶新人下轿。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:“这个新娘人高马大,呀,好大一双脚!” 喜娘喝道:“你们这些小蹄子,乱嚼舌头。还不扶十三姨太进屋?”那些小丫头都暗暗吐舌,一拥而上,将“新娘子”扶入洞房。 原来这个新娘子,却是石双城假扮的。他头顶红帕,身穿喜服,大不自在。在床边坐了,一动不动。那些小丫环见“新娘”就算坐着,也快要有自己站着高了,都抿嘴暗笑。心想老爷这回怎么不爱娇小玲珑了,却会看上一个又高又大的新娘子? 此时天早就黑了,房中点了喜烛,只留两个小丫头在屋中,余者都出去大厅招呼宾客去了。 石双城越坐越是气闷,不由自主去掀那红盖头。一个小丫头见了,忙道:“不能掀的,按规矩,红盖头要老爷亲手掀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只得放下手。又过了一会儿,忽然屋门一开,轻轻进来一人。石双城心中一动:“难道是那堡主来了,但听脚步声细小,若非他轻功高明,就是身材矮小。” 却听那两个小丫头行礼问候,声气中有些诧异:“小姐,你到这里做什么?”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说道:“我不能来么?”小丫头听她声气不善,忙道:“不,不是的,只不过……”忽然哼闷两声,却是两个丫头都被点了**道。 石双城大是诧异,心想:“原来这个风云堡主的千金小姐,武功倒也不弱。只不过,他爹老子娶姨太太,她来凑什么热闹?” 却听那小姐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姑娘,你别怕,我是来救你的。唉,真是造孽,我爹就是这个脾气不好,他都娶了十二房姨太了,却还贪心不足。我可不许他这么胡闹下去,说什么也要管一管。”石双城没想到堡主千金居然是来“解救”自己的,料想她不知自己是西贝货,不禁哭笑不得。 那小姐说了几句话,见“新娘子”没有动静,也觉诧异,忽一伸手,便扯下“她”头上的红盖头。 这一下,两个人面面相觑,都是呆了。 石双城呆呆看着这个女子,心道:“没想到风云堡主的小姐,居然也是一个大美人。” 那小姐却发现坐在床边的“新娘子”,竟是一个魁梧男子假扮女装,这一惊也当真非同小可。 那小姐容颜秀丽,只是岁数稍大,但仍是闺女装束,一呆之下,花容失色,正要开口尖叫,石双城早已料到,一伸手便捂住她嘴。那小姐反应奇快,一抬手,扭住他手腕,向外一翻,跟着身子急转,反倒将石双城的手扭到背后,却是大擒拿手中的“按头锁手转腰马”。 石双城没料到她看起来娇娇弱弱,手上劲道倒也不小,这一招竟着了道儿,也颇是讶异。只不过以他武功,却也不惧。转身反手去扣她咽喉,也是大擒拿手中的手法。 那小姐向后仰头避过,顺势却飞起一脚,踢向他下颏。这一脚出奇不意,又快又狠,颇有大家风范。总算石双城阅历极丰,一见她仰身起脚,就已猜到她会用此一招,当下回手一接,竟然接住她的纤纤玉足。那小姐脸上一红,用力一挣,绣花鞋子竟挣脱了,被石双城拿在手中。 那小姐啊的一声,又惊又羞,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后跌出,正好跌在床上。石双城怕她出声喊叫,只得欺身上前,伸手虚拿她咽喉,低声喝道:“不许出声!” 那小姐呆呆看着他,满脸通红,果然不做声了。石双城松了口气,说道:“我现在放你起来,不过你须得答应我,不许喊叫,否则我就点了你哑**,再点你昏眩**,让你睡上十二个时辰。” 那小姐面有惧色,点了点头。石双城这才向后让开,那小姐在床上坐起身来,一双妙目看着他,似在猜测他下一步究竟会怎么做。石双城问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 那小姐瞪他一眼,嗔道:“你把鞋还给我,我再告诉你。” 石双城这才发觉那只柔软的绣花鞋仍在自己手中,不禁有些不好意思,便伸手过去替她穿鞋。他的手一碰到那小姐玉足,不禁心中一荡,抬头看那小姐,却见她也怔怔地看着自己。两人目光相接,都是脸上一红。 那小姐嗔道:“谁要你穿了,笨手笨脚,我自己会穿。”一把抢过鞋来,默默穿上。 石双城站在一旁,问道:“姑娘,你武功不错啊,你父亲风云堡主究竟是什么人,想必武功也必定十分了得。” 那小姐面有傲色,说道:“我叫谢芷若,我父亲谢龙云,江湖上人称剑圣,你没听说过么?”石双城吃了一惊,说道:“你父亲是剑圣?可为什么又叫风云堡主。剑圣的名头,我倒是久闻,只不过听说剑圣早已退隐,不知所踪。却不知风云堡主就是剑圣?” 谢芷若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父亲以前得了剑圣的名头,树敌太多,他不想过于招摇,这才淡出江湖,在这里建了一个风云堡,快活度日。我父亲就是剑圣,你这小子,又怎么会知道?” 石双城叹道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姑娘武功高强,原来是剑圣的传人。”谢芷若道:“你别挖苦我了,我知道学艺不精。哼,你又是谁,好大胆子,竟敢假冒新娘,到风云堡来捣乱?” 石双城笑道:“我只是一个过路人,见有不平之事,于是顺便管管。你父亲有十几个姨太太了,却还要强娶民女,也不怕天底下没老婆的男人知道了,都来跟他为敌?” 谢芷若不禁“噗嗤”一笑,说道:“你这人,倒会说笑话。是不是你自己没老婆,便见不得别人娶小老婆?” 也不知怎地,石双城本来不苟言笑,但见了这位堡主千金,却忍不住要说笑几句,心中竟然觉得十分轻松。 第四十三章 疗妒本无方 两人正在说话,忽听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子放浪的笑声,说道:“我倒要来瞧瞧这位十三妹子,究竟生得如何水灵,竟能让老爷如此动心,定要娶进门来?” 谢芷若脸上变色,急道:“不好,是九娘来了!” 石双城奇道:“九娘,她来做什么?”谢芷若却跳起身来,道:“九娘是个醋坛子,一定是来捉弄新娘子来了。十娘、十一、十二娘新进门的时候,都很受过她气的。” 石双城不禁笑道:“你爹娶那么多老婆进来,家里要是没有醋坛子,那倒奇了。” 谢芷若知道此时出门已是不及,忽道:“你快脱下喜服,快一点啊。”石双城一怔,但还是将罩在外面的红衣裙脱了下来。谢芷若将被点**的两个丫头塞进床底,然后自己穿上喜服,罩上红盖头,在床边坐了,说道:“你还愣着做什么?快躲到衣柜里去。” 石双城无奈,只得拉开衣柜,钻了进去。还好衣柜宽大,虽然进去后束手束脚,倒也可以容身。 刚刚藏好,屋门一开,九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,说道:“老爷还在前厅和大伙儿喝酒呢,新娘子,是不是等急了?” 谢芷若心中暗笑,仍是端坐不动。九娘四处张望,奇道:“怎么就妹子一个人在,那些丫头呢?哼,一定是跑出去偷嘴吃东西去了,真是欠打。回头我替妹妹教训这些小蹄子!” 她见“新娘子”一声不吭,略觉诧异,但料想是她脸薄,便也不以为意。心中却在盘算怎样捉弄她。忽见桌上有一只茶壶,当下笑道:“妹子坐了许久,一定口渴了,我倒水给你喝。”当下拿一只杯子,倒满了茶水,来到“新娘子”面前,笑道:“妹子喝水。” 谢芷若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,只得伸出手去接水杯。九娘将杯子递过去,忽然手一颤,一杯温茶尽都泼在她身上。谢芷若吃了一惊,啊的叫出声来。 九娘笑道:“啊哟,都怪我,没等你拿稳杯子就放了手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假做去替她擦拭身上茶水,忽然重重在她胸口扭了一把。谢芷若又气又疼,眼泪都快流下来了。却又怕被她识破,只能隐忍不发。 九娘却仍是不依不饶,退开几步,说道:“衣服都湿了,我去衣柜里瞧瞧,有什么可以换的。”她这一句话说完,石双城和谢芷若都是大急。谢芷若忙道:“不,不要!” 九娘却不理她,笑道:“自家姐妹,不用客气的。”一伸手,便打开了柜子。她本来一脸阴笑,只在一瞬间,立时僵住。石双城一指点中她胸口膻中**,从柜中走了出来。九娘虽然身不能动,口不能语,但眼中看得清清楚楚,心里也是明明白白,见洞房衣柜中竟然跳出一条大汉来,除了满腹惊奇,就是骇异莫名。 谢芷若掀开红盖头,坐起身来,捂住胸口,怒道:“好狠心,下这般重手!”九娘虽然看不到身后,但听“新娘子”说话的声音却十分熟悉,更是惊诧之极。 石双城低声问道:“这个女人,怎么办才好?” 谢芷若瞪着九娘背影,忽然计上心头,说道:“很好,她自己送上门的,就这么办了。”却又脱下喜服,穿到九娘身上,又把红盖头给她盖上。扶到床边坐了,笑道:“现下我可是以德报怨,还你一个洞房花烛喔。” 石双城见了,也不禁失笑,说道:“妙啊,只不过你爹爹待会儿来洞房,只道是新人如玉,哪知是老夫老妻,哈哈。”谢芷若瞪他一眼,脸一红,说道:“好了,我带你离开这里。” 当下两人出了洞房,轻轻掩上门,往后院中悄悄摸了出去。原来风云堡中的家人此时大多在胡吃海喝,因此院中空空荡荡。 谢芷若带他出了后院,石双城不知她要带自己去哪里,却见出了山庄,便是后山。 石双城忽然站住,说道:“我来此地,是特地来拜见堡主的,如今还没见过谢大侠的面,就这样走了,未免说不过去。”谢芷若急道:“唉,你不知道,我爹爹若是生气了,脾气大得很。你不想要命了么?还是快跟我走吧。” 石双城道:“不成,我若就此走了,你爹找不到新娘子,只怕要回去为难江老伯。我答应过江老伯的,要劝你爹爹退亲。”谢芷若瞪他一眼,说道:“怪不得你替人家做新娘,原来是当说客来了。嗯,你放心好了,江老伯那里我会想法子。我爹今晚一定会喝很多酒,不论你说什么,他都不会听的。你还是听我的话,先躲一躲再说。” 石双城略一犹豫,谢芷若跺了跺脚,说道:“我带你去后山先躲一躲,有事明天再说,你去不去?”石双城心想若是谢龙云当真喝醉了,倒是理论不得。于是只好跟在她身后,向后山走去。 风云堡依山而建,出了后院,便是山腰。此山虽不是十分巍峨,却也山高路险,颇多清泉幽潭,奇树怪石。谢芷若自小在此山长大,后山也不知来过多少趟了。她带着石双城,只捡幽僻小道而行。幸好月色大好,倒也隐约看得清道路。 不多一会儿,来到半山一个亭子。亭后却有一个山洞,洞口有门有窗,原来是间倚山而建的石屋。 谢芷若道:“这里平日没人来的,你先在这里躲一躲,明天伺机下山。” 石双城心道:“在这里过一夜也行,明天等你爹爹酒醒,我再去会会这个曾经闻名江湖的剑圣。我练人字诀的剑法已有一段时日了,不知有多大威力,正好与剑圣试招。”当下便点头答应了。 谢芷若道:“那好,我可要回去了。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怎么,谢姑娘,这么晚了,你还要返回堡中?”谢芷若脸一红,道:“呸,这里就一间屋子,我不回去,今晚又住在哪里?” 石双城一怔,也不禁感到唐突,说道:“那好,我送你回去。”谢芷若看他一眼,想要拒绝,不知为何,又说不出口来。于是默默转过身来,向来路折回,竟是默许让他相送。石双城跟在她后面,送她下山。 两人一前一后,走在山道上。月亮犹如银盘,斜斜挂在半空,照见两人淡淡身影,亦是一前一后,缓缓而行。 谢芷若既然不说话,石双城也不知该说什么。山风吹来,只听松涛阵阵。经过一片林子,忽听密林深外有人大声说话,语气十分恼怒,叫道:“我都练了十年了,我就不信,这一次还不是剑圣的对手!” 第四十四章 剑出风云荡 谢芷若一呆,站住脚步。石双城也是大感好奇,当下和谢芷若悄悄过去,向林子后面瞧去。 却见密林之中,有一片空地,空地之上,有人用毛竹捆为几束,**泥地之中。月光下照见一人,是个光头,赤了上身,裸着双臂,臂上肌肉虬结,作古铜色。却是一个和尚。 这和尚看来已是中年,不过甚是精悍,双脚扎定马步,双拳提起,忽一提气,只听骨节传出炸响,竟是横练功夫已到甚高境界。 那和尚双拳直上直下,用力出拳,拳风极响。忽然之间,他沉声吐气,变拳为掌,一掌直插,咔嚓一声,手掌竟从一束毛竹当中穿过,紧扎一起的毛竹竟是应手而裂。他手掌上的这股劲道,竟不亚于刀剑。 石双城见,也不禁骇异,要知毛竹性韧而有弹力,虽密排无隙,竟能一掌洞穿,显然横练功夫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。 谢芷若也是张大嘴,险些叫出声来。 那和尚出拳越来越快,每一拳都沉猛有力,脚下踏的却是桩步,虽无梅花桩,但他早已练到极为娴熟的地步,有桩无桩,那也没多大差别。他每出数拳,便以掌力插破竹捆一次,招式刚猛至极,显然是少林一派武功。 忽然之间,那和尚着地滚将去,一弹而起,手中已有一对短棍。少林棍术驰名天下,而用短棍者较少。只因短棍更为难练,亦更为变化多端。石双城曾在地藏门中,见过幽冥鬼王偶尔练过少林棍法,因此略知一二。 却见那和尚一对短棍在手,舞得虎虎风生。高四平身架,进步旋风跨步,滚身铺地锦,回转来五花骑马,左转进步短打。接着又是燕子酌水,进步穿袖,仙人坐,一招一式,都是短快有力。 石双城暗暗点头,心道:“这人的少林棍术,几乎不在我师父之下。没有十多年若功,断然练不到这个境界。” 那和尚忽地纵身而起,身子在空中一个旋转,手中短棍横扫,击在一捆竹束之上。那一捆毛竹约有二三余枝,这一棍上去,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毛竹应声折断。 那和尚收棍而立,点了点头,似乎甚为满意。放下短棍,忽然头下脚上,以头支地,双手倒背身后,倒身竖立,自此再不稍动。 石双城知道这是少林僧人练功法门,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收功,当下轻轻扯了扯谢芷若衣袖,悄悄退到密林后面,又走出甚远,这才低声说道:“这僧人武功了得,谢姑娘,你去告诉风云堡主,须得多加小心。” 谢芷若也知那和尚利害,脸有忧色,当下匆匆赶回堡中。石双城却在堡外找了片避风的山岩,盘膝打坐,要等天明再进堡去会那剑圣。 到得天亮,忽听堡中传来哭哭啼啼和打闹之声。石双城略感好奇,当下潜入堡中,却听哭闹声正是从“洞房”中传出。 他藏身屋顶,却见屋门早已打开,一个女子披头散发,遍地打滚,嚎啕大哭,正是九娘。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子,怒气冲冲,骂道:“你这醋坛子,快说,你将老子的新娘子藏到哪里去了?” 九娘哭道:“这事要问你的宝贝女儿,却来怪我做什么?”那男子大怒,一巴掌打了去,骂道:“贱人,你还敢嘴硬,竟敢把此事扯到若芷身上。哼,若芷是个黄花闺女,她怎能做这种事?” 石双城不禁暗笑。正在此时,忽见谢芷若跑了来,说道:“爹爹,我见到一个和尚,武功了得,他只怕是来找你寻仇的。” 那男子正是风云堡主谢龙云,石双城见他年岁也不太老,想是保养得甚好。白面长髯,布衣长衫,倒是颇有古贤隐逸之风。 谢龙云听了,皱着眉头说道:“你当真见到来者是个和尚?”谢芷若点头说道:“是啊,是啊,这个和尚可利害了,他一双手掌比刀还锋利,一掌就可以洞穿竹墙。” 谢龙云冷笑一声,道:“这是少林一派的硬功,虽然利害,不过若是凭这点功夫,就想来挑战老夫,也未免不自量力。” 一语未了,忽听院外有人大喝一声,声如铜钟,说道:“不错,贫僧正是那不自量力之人。”跟着一人从院墙上一跃而下,正是那少林僧人。 谢龙云打量这僧人几眼,忽然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苦禅大师。一别十年,老夫隐居在此,想不到大师锲而不舍,竟然又寻到此处,不知有何见教?” 苦禅大师合什道:“十年之前,我输在你剑下。今日特地前来领教,瞧瞧这些年来,贫僧的功夫有没有长进。”谢龙云走下台阶,笑道:“故人来访,幸胜何如。既然大师有意演武,老夫若不奉陪,岂不是有失待客之道。” 苦禅从身后取出双棍,说道:“剑圣之名,绝非虚传,就请亮剑吧。”谢龙云手一伸,他身后一名弟子模样的男子便递上剑来。谢龙云微笑道:“老夫自打隐居以来,倒是很少用剑了。嘿嘿,也不知生疏了没有?” 剑在手,突然之间,谢龙云全身恍如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,他剑尖随意一指,登时方圆一丈之内,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,一层接一层,不断扩散开来。 苦禅赞道:“风云剑客,风采不减当年,佩服,佩服!”他知道剑圣向来不肯先出招,便也不客气,喝道:“请!”一字吐出,双棍一晃,上打上三路,下扫下盘。人如猛虎下山,棍似蛟龙出海。有如一团黑色旋风,疾卷而上。 谢龙云也自赞叹:“少林高僧,果然名下无虚!”长剑横掠,看似平平淡淡,其实便如在身前布下一道看不见的剑网,敌人无论从任何方位进攻,都无法突破他的防守。 短棍与剑相交,迸出火花,原来苦禅大师手中竟是一对铁棍。他身法忽变,腾挪之间,衣角带风,快得不可思议。短棍招数变化无穷,尽是进攻,无一招是守势。 石双城也不禁暗暗点头,心道:“早听说天下武功出少林,果然实至名归。今后若有机会,定当到少林寺求教一番。” 却见苦禅大师攻势虽猛,但谢龙云身形不动如山,只是略将长剑摆动,每一剑刺出都恰到好处,将敌招尽数破解。两人武功路数截然不同,一动一静,一内一外,如此交手,难说孰优孰劣,比拚的却是看谁的功力更为深厚。 谢芷若看得甚是焦急,不断跺脚。九娘瞪她一眼,气道:“我的大小姐,昨晚是不是你捉弄我来着?咦,那小伙子呢,他是不是你的那个……嘻嘻……”谢芷若脸一红,嘴上也示弱,道:“九娘,昨晚洞房花烛的滋味如何?”九娘登时脸红脖子粗,气道:“昨晚你们,哼,害得我好苦!今早老爷起来,发现人被调了包,硬说是我干的,不知打了我多少个耳光子……” 两人正吵闹间,苦禅大师和谢龙云已斗了一百余招。谢龙云似乎存心试招,要瞧瞧这些年来,苦禅的武功练到什么地步,因此一直只守不攻。石双城瞧他出手的架式,便知道其实他未出全力,以他剑术武功,只在苦禅之上。若要取胜,不过举手之劳而已。 苦禅久攻不下,也自心中惊惧。他每攻一招,便发出一声呼喝,短棍击出的力道也是越来越强。头上渐渐有一股白气,缭绕不去。那是功力已发挥到了极致的征象。 谢龙云见了,知道他已出全力,当下笑道:“不枉苦禅大师十年苦功,果然今非昔比。”脸色一沉,长剑忽然发出一声尖啸,蓦地里疾如闪电般向苦禅当胸刺去。石双城见他此番出剑,与前大不相同,知道他已注入十分内家真气。 苦禅双棍回挡,一撞到长剑之上,忽然向两旁荡开。他面色微变,退后数步,避开此剑。谢龙云面带冷笑,这一次可不是静守待变了,也不见他移步,身子却轻飘飘地直掠上前,剑光闪处,剑身上竟隐隐有白色光茫突现。说是剑芒,却又不十分像。 苦禅挥棍去挡,忽然双手巨震,竟被震得虎口流血,身子也摇摇晃晃,站立不稳。只听嗤地一声急啸,谢龙云手下再不留情,一剑中宫直进,竟是刺向苦禅咽喉。 石双城大吃一惊,心道:“不是说只是印证武功么,怎么竟要取人性命?”他心中敬重苦禅的少林功夫,有了惺惺相惜之意,此时不及多相,当下长身而起,长剑出鞘,从屋顶飞跃而下,挡开谢龙云急刺而前的一剑。 要知谢龙云剑上已注了内家真气,以苦禅的少林刚猛功力,竟也抵挡不住,不料竟被一个年轻男子出剑格开。心中大惊,侧目向石双城上下打量。 石双城这一剑已出全力,双剑相交之下,也感手腕巨震,几乎拿不住长剑。心中惊骇,也不在场中任何一人之下。 第四十五章 多情原不悔 谢龙云侧目看着石双城,喝道:“你是何人,来我风云堡中做什么?”石双城说道:“这位大师不是你的对手,认输也就是了,为何你要赶尽杀绝,取他性命?这样可不合江湖规矩啊。” 谢龙云哈哈一笑,冷笑道:“我早已退出江湖,还讲什么江湖规矩?这和尚既已知道我隐居在此,日后还会再来扰搅,说不定还会将我行踪透露给其它人知道。哼,我岂能容他就此离开?” 石双城怒道:“原来只为了你能隐居于此,就可以滥杀无辜么?” 九娘此时已看清楚他模样,忽然大叫:“老爷,就是他,是他昨晚在洞房里,点了我的**道,又让我假扮新娘子!” 谢龙云闻言大怒,喝道:“你这小子,究竟是谁,为何存心来此捣乱?”石双城笑道:“天下事天下人管得,你强娶民女,这事被我遇上了,就要管上一管。” 谢龙云冷笑道:“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,自己来找死,可怪不得别人。”脸上寒气大盛,已然动了杀机。 苦禅合什道:“阿弥托佛,此事因贫僧而起,不要迁怒于人。小施主,你快走,凡事有贫僧承担。”双棍一合,纵身又上,向谢龙云扑去。他不想石双城为救自己而遇不测,是以明知不是剑圣对手,却仍是挡在他剑前。 谢龙云手起一剑,向苦禅迎面刺去,喝道:“不用慌,一个也走不了!”剑气破空,传出尖啸之声。苦禅双棍一挡,登时被一股无形劲道撞开。谢龙云剑势不停,一剑正中苦禅胸口。但他剑尖似乎遇到什么坚轫之极的物事,阻了一阻。苦禅身子却向后跌出,口中狂喷鲜血。 只因两人都是武功绝伦,一出手快如闪电,石双城待要施以援手,却已不及。他见苦禅中剑,大惊之下,料想他性命不保,此时不及多想,一剑直刺,刺向谢龙云背心,要迫得他回身挡剑,不能再追击苦禅。 谢龙云只感身后气流有异,也自一怔,回身一剑,与石双城双剑相交,两人身子都是一震。 谢龙云觉查他剑劲与众不同,面上微微变色,喝道:“小子,你哪里偷学来的一品剑气诀?”石双城笑道:“我虽不是剑品堂的正式弟子,但亦得一品剑气诀的真传,又何必偷学?” 谢龙云听得“剑品堂”三字,面色忽而惨白,忽而通红,怒道:“原来果然是剑品堂的,哼,好得很。你说你不是正式弟子,那是什么意思?”石双城道:“在下曾蒙剑品堂二当家的收留,却并未有师徒名分,又机缘巧合,学得一品剑气诀。虽然不是正式弟子,但也算得剑品堂中的人。” 谢龙云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,老子我杀的就是剑品堂的人,你自己送上门来的,可怨不得别人。受死吧!”催动剑劲,疾向他迎面刺去。 石双城见他似乎与剑品堂有极大怨仇,虽不明所以,但见他出手就是杀着,只得全力相拚。他自学了剑品注上武学,尤其是得了天绝三剑之后,剑术内功都已大进。此时便以天罡剑法与昔日的剑圣对敌,敌手之强,若在以往,实在强到令他难以想象的地步。但如今既然有了天绝三剑的底子,却视天下武学尽在眼底,剑圣虽然剑术卓绝,也只是功人深湛一些罢了。若是假以时日,练到人字诀最高境界,便能并驾齐驱。若是练到地字诀,便有两个剑圣,也未必是他对手。 谢龙云在十余年前,以一手风云剑驰名江湖,人称剑圣,但后来遇上一件极不光彩之事,迫得退出江湖。当年的武功就已惊世骇俗,十年之后,更是几乎要登峰造极。他脸色铁青,风云剑法展开来,尤如风云激荡,一步步向敌手迫近。转眼间三十余招过去,他脸上狞笑,出剑减慢,但每一剑刺出,尖啸声越来越响,突然之间,一道寒光自剑尖上吐出,几有尺许,苦禅躺在地上见了,惊道:“剑气,你,你竟然练成了剑气?” 石双城一惊之下,却见那道寒光已然迫近,嗤地一声轻响,自己手中长剑短为两截。谢龙云冷笑道:“小子,瞧好了,究竟是一品剑气诀利害,还是老子的风云剑利害!”又是一剑直刺,剑尖上一股寒光闪现。原来他这十年功力大进,但也要在数十招后,蓄积内力,方能发出无形剑气。 剑气既然无形无色,来去无踪,快如电火,持之纵横江湖,天下谁能抗手? 石双城虽得天绝三剑,毕竟时日太短,功力尚浅,何况就以剑品堂中高手而言,除了堂主梅圣恂或许已练成剑气,便是二师伯谢冷山也未必能够。他以数月之功,如何能与剑圣数十年功力相比? 剑气刹那而至,石双城迫得将手中断剑一挡,只感手腕巨震,断剑被那道剑气击得粉碎。 他急向后退,但谢龙云出招何等快捷,又是一声尖啸,剑气已到。石双城手中已无兵器可挡,只得向旁俯身跌出,避过这一剑。他身后却是一棵老柏树,树身中了此剑,立时破了一个大洞,木屑飞溅。 谢龙云脸色狰狞,踏前一步,仍是以剑气追击,势要取他性命,才肯罢休。石双城伸手弹出几枚铜钱,想要挡上一挡,但谢龙云稍一挥剑,剑气弥漫,那些铜钱撞上去便碎得无影无踪。 石双城心中一寒,却见谢龙云已提起长剑,剑尖上寒光突现,便要一剑刺来。苦禅身受重伤,虽有心相助,也是有心无力。 忽然一人纵身挡在石双城身前,叫道:“住手!”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。石双城不禁呆了,那女子正是谢芷若。 谢龙云也是一呆,奇道:“若芷,你做什么?”谢芷若眼中含泪,说道:“爹,我求求你,不要杀他。”谢龙云奇道:“这小子和咱们非亲非故,你为何替他求情?” 谢芷若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忽然脸一红,说道:“谁说我和他非亲非故,其实女儿和他……和他,我们早已私订终身。” 此言一出,院中所有人都呆了。石双城奇道:“谢姑娘,你,你怎么……”九娘却扁了扁嘴,说道:“我说呢,怪不得昨晚在洞房之中,原来是他们小两口算计我呢。” 谢龙云却气得脸色铁青,怒道:“好个不要脸的丫头,你怎么竟和这小子……难道你们有什么苛且之事?” 谢芷若脸一红,随即惨白,眼中泪水流了出来,说道:“爹爹,都怪我不好。不过,事情已无可挽回,女儿终究是他的人了。” 谢龙云虽是纵横江湖的武林豪客,遇到这种儿女私情之事,也不由得呆了,虽是又惊又怒,却又不知所措。过了半晌,忽然掷剑于地,重重打了谢芷若一个耳光,转身而去。 谢芷若捂住脸,也是又羞又委屈,不禁泪流满面。 第四十六章 碧血映长空 石双城心下歉疚,说道:“谢姑娘,对不起,为了救我,却让你受委屈了。”谢芷若抹去泪水,勉强一笑,说道:“算了,再说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爹剑下。你去看一看这位大师,不知他怎么样了?” 却见苦禅脸色苍白,嘴边犹有血迹,半躺在地,动弹不得。他胸口中了剑圣蕴含真气的一剑,不知何故,长剑竟未洞穿他的身体。但那一撞之力,仍是非同小可,也让他受伤呕血。 石双城背起苦禅,向堡外就走。谢芷若道:“石大哥,你,你要去哪里?”石双城道:“这个地方,总之是不能呆的。我先带这位大师到后山,替他疗伤。” 谢芷若想了一想,咬了咬牙,也跟了出来。 三人往后山而去,石双城却把苦禅背到昨晚谢芷若带他去过的那间石室。里面有石床,苦禅面无人色,勉强盘膝坐下,运动调息疗伤。石双城知他伤后虚弱,当下也在他身后坐下,伸掌低在他背心,掌心发出内息,替他打通经脉,散去胸口淤血。 谢芷若却在一旁,默默相伴。她见父亲行为蛮横,心中颇感内疚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苦禅忽然吐出一口污血,脸色登时转红。长叹一声,说道:“没想到剑圣十年之后,功力大进,更胜当日。唉,贫僧要强好胜,今日实是自取其辱。只是险些连累了施主,那就百死莫赎了。” 石双城说道:“剑圣之名,果不虚传。只是一个人武功再高,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。此事既然被我见到,自是非管不可。” 苦禅说道:“少侠如此侠义心肠,可钦可佩。”向谢芷若看了一眼,说道:“姑娘,请你回避一下,贫僧有事要单独对石施主讲。”谢芷若点了点头,到屋外去了。 苦禅坐起身来,解开僧袍,里面贴身却穿了一件夹袄,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何物所织。夹袄无缝,却是用一条丝绦系在腰间。他解开丝绦,脱下夹袄,双手捧起,说道:“少侠有救命之恩,贫僧无以为报,这件天蚕甲,就权当一件念想,赠给少侠吧。” 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天蚕甲?这是何物?”苦禅笑了笑,问道:“剑圣那一剑刺在我胸口,以他宝剑之利,剑气之强,为何不能透我身体?”石双城惊讶道:“是啊,我也一直奇怪,一开始还以为是他手下留情,后来才知不是。莫非皆因有了这件天蚕甲,这才刀剑不入,因而保住了性命?” 苦禅笑道:“正是如此。这件天蚕甲,乃是我受业恩师所赠。据说来自天外,非世间之物。如今我已无心江湖,从此古佛青灯相伴,再也用不着此物。少侠宅心仁厚,江湖险恶,正该有这样一件防身之物。”石双城惊道:“如此贵重的物事,在下如何敢受?” 苦禅却拉过他手来,硬将天蚕甲塞到他手里,说道:“少侠请勿推辞。此物救了贫僧一次足矣。贫僧本是方外之人,还要此物何用?” 石双城心中惊喜,只得受了,当下脱下外衫,将夹袄贴身穿上。自知多了这件宝甲,将来两军阵前,便多了一分防护。 苦禅笑道:“这件事已了,从此之后,贫僧将回少林寺,面壁清修。江湖之事,再与贫僧无关。” 石双城点头不语。 苦禅当下向他和谢芷若告辞,转身而去。石双城对谢芷若道:“谢姑娘,我也要走了。谢谢你相救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谢芷若面色不豫,咬了咬嘴唇,却没说话。 石双城当下离开风云堡,他担心剑圣去找江老伯一家的麻烦,便赶去江家集。不料却得知江老伯一家早已变卖了家产,不知搬到何处去了。而他来时所乘的骏马,却仍拴在院中,等他回转来取。 石双城这才放心,当下骑上战马,又往边关而去。 两日之后,已到边境,石双城虽然童年在边关附近出生,但一别十余年,又屡遭战乱,边镇早已破败不堪,已不复昔日景象。 他策马徐徐而过,心中悲愤莫名,狼族杀他父母亲友之仇,又尽都涌上心头。只盼立时赶到龙虎关,与大漠狼族决一死战。 午时刚过,日头正烈,晒得大地上几欲冒烟,而四野也尽是荒芜一片,景致凄凉。 他远远地见前面群山拱卫之中,有一道漫漫雄关,巍然屹立。知道那便是龙虎关了。此关扼守险要所在,易守难攻,乃是南朝第一重要门户。大漠狼族十余年来,屡次兴兵南侵,都不能攻克此关。只好在附近袭扰一番,无功而返。 此次狼族倾全国兵力来攻,势在必得。龙虎关下方圆数十里地,都是狼族大军的营盘。雄兵三十万,陈兵城下,每日不停攻打。城中幸得有剑品堂第一代弟子二师兄师道文坐镇,又有六师弟、七师弟同心协力,和八万官兵誓死守城,力拒强敌数十天。又得梅圣恂率剑品堂五百弟子赶到,共守孤城。狼族大军虽然凶悍,但一直未能克城,反而死伤惨重。 这一日城下又聚了数万狼族劲旅,排成阵形,前来攻城。师道文亲自督战,立在城门之上。却见狼族阵列之中,推出一台台巨木搭成的高台,共计五十余架。台下有轮,二十人推动,缓缓前行。每台上又有二十余人,手挽强弓,全身贯甲,只露两只眼珠。每架高台后面又跟随一支方阵,约一百余人,各举巨盾,随后缓缓向前。只听战鼓声惊天动地,那些高台也越来越近。 师道文面色凝重,他知道此次狼族攻城志在必得,连日来各种器械层出不穷。现下又以高台逼近,真不知狼族还有多少花样没有使出来。 却见高台越来越近,忽听一声梆子响,台上射手张弓搭箭,第一排箭雨向城头射来。高台本就略高于城墙,此时居高临下,上千支羽箭同时射到城上,只听惨叫声四下传来,竟有数百名守军中箭。 师道文大惊,急忙下令众军伏倒,又以巨盾上前挡箭。他传令发石车准备,一声令下,数十块巨石向那些高台砸去。只见半空中巨石飞舞,一块块砸向狼族大阵。有的巨石直接砸到高台,登时木台四散,上面的射手也纷纷摔下,跌成肉饼。有的却落在台后的步兵方阵之中,登时血肉模糊,也不知砸死砸伤多少人。 但狼族前军丝毫不为所动,鼓声反倒越来越响。虽有数个高台被毁,但大多数高台却仍是逼近城下。师道文面色铁青,又一挥手,他手下副将传下令去,调五百弓箭手来,箭头上包了琉璜等物,点燃了射向敌阵。高台是巨木所搭,最是怕火,一旦中了火箭,顿时火焰腾腾,烧了起来。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大响,有几架高台被火箭烧毁,立时倒塌。另有十数架着火,却被人拼命扑灭。 狼族后队军中,忽然出现五千弓弩手,用的都是踏张弩,人仰卧向上,手脚并开其弩,一声梆子响,箭向天空射出,呈弧形落入城中。这种脚踏张弩力道强劲,可以及远。虽然失了准头,但只要箭雨密集,仍然杀伤力极强。 只见漫空飞蝗也似的箭雨,如流星般掠过,尽数落在城头,或是远远射入城中。众守兵躲避不及,中箭者甚众。那五百弓箭手因列阵在城头之上,阵势过于密集,伤亡尤其惨重。一轮强弩齐射,竟有半数人中箭倒地。 城上火箭攻势稍缓,狼族攻城之军又再推近。此时尚有三十余架高台,靠近城墙,从高台上忽然伸出铁制搭钩,搭在城垛口上。跟在台后的百人方队,沿着高台上的木梯,先登上高台,然后又沿着搭钩攀爬入城。城中守兵以长枪来刺杀靠近的狼族士兵,但高台上的神射手发出箭去,一箭一个,将露出城垛口来的南朝守兵一一射死。 片刻之间,已有数百名狼族士兵攻上城头,后续又有数千人拥到城下,不断沿着高台登城。 师道文虽见敌军有不少人上了城,却仍是面无惧色。他身后两个白衣人一直肃立在旁,一人略胖,是张圆脸,约有二十余岁,却是六师弟赵浩然。另一人清瘦,个子稍高,看起来亦不过十**岁的,却是七师弟张静山。 两人自从三年前师满之后,辞别师父梅圣恂,来到边关从军。经过数次大战,积功甚伟,年级不大,如今却都已是偏将。 师道文脸上带有冷笑,说道:“狼族这些兔崽子,也不知是不是爹娘养的,都他妈不怕死。六师弟,七师弟,你们带一百人上去,送他们回老家。” 张静山笑道:“二师兄何不早说,小弟早就等不及了。”伸手剑出鞘,疾向城头上敌兵最多的地方蹿去。赵浩然较他稳重一些,却先去分派人手,一百名身披软甲的剑品堂弟子,分为两队,分向南北两个方向杀去。 张静山是梅圣恂的关门弟子,剑术已颇得真传,虽然一品剑气诀只练到第三重,但他却知道以剑术补功力不足的道理,因此就算遇到比他稍强的对手,也能够以巧招来克敌。 他一杀进狼族乱兵之中,便如虎入羊群。剑品堂的剑招在他手中,一旦展开来,宛如行云流水。所过之处,狼族士兵无人能挡过一招,便被一剑刺死。 赵浩然却率另一队弟子攻向北城,凡是挡在他前面的狼族士兵,有死无生。他身旁尽是身穿白衣的剑品堂弟子,人人奋勇杀敌。寻常狼族士兵,如何是剑品堂弟子的敌手?适才城头上还见狼族士兵人头攒动,不大一会儿,便大部被歼,有一些被逼得退到城垛口,竟活生生摔下城去。 城下督战的狼族将领大怒,喝令放箭。只因入城狼族士兵多了,因此高台上的射手不敢再放箭,以免误伤。此刻见势不妙,当即又是一阵阵箭雨射去。虽然也误**不少自己人,却也不顾了。 剑品堂弟子纷纷中箭,只有武功稍高一点的或用剑挡,或纵跃闪躲,避过箭雨。狼族后续部队又再蚁附登城,此番攻城,原来是下了死命令,决不许后退一步。 一时之间,城上城下,杀声震天。无数尸首跌落城下,竟堆成一座小山。师道文调来一万余人,增援各处。不断有高台被城上或以火烧,或以巨石击毁。但狼族军中又调来数百架云梯,同时登城。先后已投入数万余人攻城,不顾死活,践尸而上。 两军拚死厮杀,人人都知道,此时已到了一决生死的关键之战。 第四十七章 血战龙虎关 师道文分遣将领,在城上各处把守。以铙钩去对付敌人的云梯,一旦勾住了,数人用力一推,便将云梯推倒。梯上至少有十余人,尽数摔下城去,或死或伤。 但高台上的冷箭利害,城中军士只要一不小心露出头来,往往便会咽候中箭而死。因此虽然也毁了不少云梯,却仍是不断有狼族士兵攻入城头。渐渐城头上已成了混战局面,一队狼族士兵,又夹杂着一队南朝守军。狼族历来强悍,至少两名南朝士兵,方能与一名狼族士兵对抗。幸好是守御之战,城中毕竟是南朝兵多,略占优势。若是平原交锋,则南朝非吃大亏不可。 眼看登城的狼族士兵越来越多,城上杀声四起。师道文正感忧虑,忽然一队剑品堂弟子赶来,为首的却是他三师弟萧红苇。师道文一见大喜,叫道:“师弟,你来得正好,城上守兵快挡不住了。” 萧红苇笑道:“师父在守备府中打坐练气,听得城上的弟子来报,知道战况紧急,让我先来。他老人家随后就到。” 师道文点头说道:“今日敌军的攻势异常猛烈,死攻不退。你快带人上去,先把登城的敌人料理了再说。” 萧红苇当下答应了,率三百弟子杀向登城的狼族军队。原来不久前一场与狼族剑阵的对战中,虽然大败狼族,但剑品堂损折却也不少,五百弟子,竟然只剩下了这三百来人。 此时登城的狼族军队只是寻常士兵,远不是剑品堂弟子的对手。这三百精锐一旦补上,局面立时扭转。南朝守军士气大振,万众一心,喊杀之声,惊天动地。不到小半个时辰,登城之敌便被肃清。 城下狼族将领又是心痛,又是恼怒。大漠狼族的王帐之中,又传来旨意,今天不破此城,决不收兵。 此时高台接连被毁,只剩下不到十几座。而数百架云梯也被打得零零落落。那将领大怒之下,又传下令去,再调两个万人队来,从两面同时攻城。 师道文站在龙虎关城楼之上,一直屹立不动。他虽是梅圣恂的弟子,却在拜入师门之前,就已是南朝的一员将领,熟谙兵书战策,否则如何能成为南朝第一关的守将? 他守此关已有六年之久,以孙武之法训练士卒,是以龙虎关守军可算南朝第一精锐。有他在此一天,狼族大军便无法越界,攻入南朝国土。 今日战况空前,城中守军连日苦战,伤亡重大。原先虽然有八万之众,却有一个多月之后,减少至四五万人。却要与三十万之众对抗,胜负之数实所难料,唯一能做的,不过是竭尽心力,精忠报国而已。 他见狼族第一波攻击虽然受阻,却无丝毫退兵之意,远远的只见尘土飞扬,又有两个万人队步步逼近。离城不远,却又驻足不前,前排支起巨盾,遮挡流矢。后面的士卒,却列队不动,不知在等待什么。 师道文心下疑惑,极目远眺,却见两支万人队中,忽然出现了两队模样怪异的矮人。都是赤祼上身,每两人为一组,一人持铁铲,一人持圆盾。持盾者在旁举盾遮挡流矢,持铁铲的矮人则弯腰掘地。一百余人同时掘进,速度甚快,不一会儿就已掘入地底。然后鱼贯入内,最前不过三四人同时挖掘,后面的人则用圆盾将浮土送往洞外。 师道文远远看见,知道最少有四组掘子军同时挖洞,却不知最终会从哪里挖近城下。他心下担忧,就算想要派人拦截,但既然不知敌人在何处,却也无从拦起。 当下只得叫人在城里靠墙放了许多大缸,倒置于地,令人伏地听声,要听出地底挖掘的方向,才好掘开洞口截杀敌军。 过不多时,忽然城北角楼之下,有人叫道:“这里有响声!”当下便调来四五十人,从城墙上笔直地掘洞下去,拦截敌人。 果然不到小半个时辰,两洞相通。几个矮人正拚命掘洞,洞中黑暗,都是昏天黑地。忽然洞口打通,正自惊喜,不料却见是几名南朝士兵,大惊之下,还不及喊叫,却已被乱刀搠死。 南朝士兵将尸首拖到一旁,却埋伏在一边。后面矮人不见前面掘出土来,颇是奇怪,当下又有两人前来查看,刚一露头,便饮刀而死。南朝守军如法炮制,又连杀三四人。不料这一次矮人却学乖了,鱼贯而入,前面的被杀,后面的便即见到,大叫起来。于是便从后方递来短刀弓弩等兵器,与洞里的南朝守军厮杀起来。 洞中狭窄,矮人天生适宜在洞内生存。南朝守军不免吃了身体不灵便的亏。被矮人的小弩射来短箭,伤亡了数人。后面的人惊惧之下,边打边退。矮人不单挖洞利害,原来打起仗来,却也十分勇猛。居然一直攻到城下的竖洞之中。 守军大怒,抛下柴草等物,射下火箭。洞中起火,只闻人肉焦臭,矮人大声惨呼,极是凄厉。前面的四五名矮人被烧死,后面又补上数人,拚命铲土,将火填熄。城上的守军还要抛下木柴来,不料早有矮人的弩手埋伏,一见洞口有人影,便是一阵乱弩。接连射伤数人,余者便不敢再露头,只是远远地向下抛掷柴草,又点燃火把投下去。但下面的矮人只要一见有火苗蹿出,立即便是数铲泥土掩去,将火扑灭。后面不断有矮人进来,却往一旁掘洞进去,并不从洞口攻击。 转眼之间,城下的洞**越挖越大,渐渐可容纳十余名矮人同时挖掘。守军大为焦急,当下有人献计,却是抬来几桶豆油,又和以棉絮等物,浸湿了又再点燃,投下洞去。矮人措手不及,洞中烟雾腾腾,别说火烧,就是烟薰也要薰死几人。 守军见此法见效,都不禁欢呼起来。又见洞中火起,料想矮人都烧死了,便不再理会。 谁知过不多时,只听得离此洞十数丈外,又传来了掘洞之声。 守军大惊,急忙又分派人手前去掘洞。不料不单是城北的城墙之下被掘了几个洞,城南和正门一侧,也都有矮人的掘子军。守军虽然又堵了几个小洞,但敌人藏在地下,难辩方位,实是防不胜防。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,那些矮人已在城下两个方向挖了两个大洞。被守军发觉后堵了的小洞,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,志在吸引守军的注意力而已。 只听城下鼓声突然大作,两个万人队已徐徐向前开进。师道文知道敌军已发起总攻,当即也下令城中所有人手上城增援。 突然之间,只听惊天动地两声巨响,城北角楼腾空而起,碎石飞溅出几里之遥。却是矮人运进数千斤火药,然后点燃。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,竟将城北和正门一侧的城墙炸了两个缺口。上千名守军被炸得血肉模糊,尸骸抛散得到处都是,其状甚惨。 狼族大队人马发出欢呼之声,一拥而上,如潮水般涌来,分从两个缺口攻入城去。师道文喝道:“大丈夫尽忠报国,就在今日!人在城在,城亡人亡!”拔剑在手,亲率三千亲兵卫队,杀向正门一侧的缺口。与狼族劲旅在残墙破垣处遭遇,数千人舍生忘死厮杀开来。此番交战,已是生死存亡之战,人人都拚了性命,知道只要一旦城破,必遭屠城之祸。是以城中所有壮丁,尽数登城作战,誓死相拚。 城北角楼的缺口,却由萧红苇和六师弟、七师弟率众堵截敌兵。 城上城下,无一处不在厮杀,狼烟四起,烟尘密布。只杀得尸横遍地,血流成河。 忽然之间,正门一侧的缺口之前,一个白衣老者飘然而至。他手中长剑挥出,忽然发出一道白光。首当其冲的十数名狼族士兵纷纷身首异处,如割草芥。师道文正与敌军交手,见状大喜,叫道:“师父,您老人家已练成了一品剑气?” 那白衣老者正是梅圣恂,他上次闭关,便是为了修练剑气。他所学剑品注上的功夫已达极致,只是没有碧血残帖上的天绝三剑,总是练不到第六重。但梅圣恂毕竟是一代宗师,却另辟蹊径,以一品剑气诀加上北斗七星先天功,居然打通了任督二脉,终于达到相当于第六重的功力,信手便能发出剑气。只是从玉女峰的听雨轩中出关时急了一点,因此尚未大成。来到龙虎关后,又每日里打坐练气,今日才功德圆满。 他听得城头传来火药爆炸的巨响,知道不妙,于是率留守的数十名弟子赶到。 梅圣恂未练成剑气之前,就已号称天下第一剑,如今再将一品剑气诀练到相当于第六重的威力,几乎已是天下无敌。 他一剑在手,剑气纵横,杀向狼族劲旅。沿着缺口涌进无数的狼族士兵,但只要一撞上他的剑气,还没明白过来,就顷刻间连人带刀被削为两截。 城墙塌下的缺口不过十余丈宽,并肩可进十余人。梅圣恂的一品剑法展开,方圆一两丈内密不透风。再加上凌厉剑气,挡者立毙,他一人守在城阙,一时之间,竟将狼族入城之军的攻势阻住。在他身前,片刻之间,便堆成一小座尸山。后续而来的狼族精兵都惊得呆了,见他白衣长髯,威风凛凛,不禁疑为天人。 只是后面鼓声震天,纵然心中惊惧,仍是舍命杀向前来。梅圣恂身边,却是数十名剑品堂弟子,仗剑护持一旁。师道文也纵身来到,加入防守当中。狼族士兵不断倒在剑品堂众弟子脚下,死伤狼籍。 这时数千南朝守军已重新集结,在几员偏将率领下,从两侧夹击。竟然又将攻入城中的狼族前军逼出城去。师道文松了口气,叫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上城歇息一会儿,我带众弟子去杀退敌军。” 梅圣恂剑气初成,一出战就全力施为,真气耗损甚大,毕竟年岁已老,颇感疲惫。当下便收剑登城观城。 师道文率三千人从城阙处杀出,将数千狼族士兵赶到护城河边。突然之间,那些狼族士兵忽然分为两翼,主动退开。师道文一怔,他与狼族交战多年,知道以狼族的强悍,决不会无故退却。当下约束各军,不得穷追。 忽觉大地震动起来,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,人人都知道,这是狼族恃以纵横天下的铁骑来了。 杀出城来的都是步兵,不料狼族竟以铁骑做为后续。关中虽也有骑兵,却来不及增援了。若是以三千步兵去对抗狼族的骑兵,就如把三千手无寸铁的人送上刑场一般。 师道文大惊,急忙下令退兵。他手下亲兵是城中最精锐的队伍,当下以一千人断后,两千人徐徐退回城去,竟丝毫不乱。 那一千人中,又以五百人持长枪在前,列为长蛇之阵,第一排半蹲,枪尖朝上。第二排为箭步,枪平举。另五百人则以刀盾列阵,等敌骑一到,便伏身专斩马足。此阵为师道文所创的迎战敌人铁骑之法,本来还应有五百弓箭手,从远处射杀敌骑。但此次几乎未带弓箭,就算要从城中调集,也是不及。 转眼之间,密如乌云一般的大漠铁骑,出现在前方。师道文一看之下,知道至少有三千骑。他回头一看,见已有大半士兵退回城中,城头也加强戒备,多置强弓硬弩,这才稍稍放心。 三千铁骑越来越近,疾向这一千人冲来。师道文面色铁青,他知道无论如何,这些步兵也挡不过铁骑。想要退兵,已是不及。却见狼族铁骑人人手中举起弯刀,顷刻间便已冲到。五百长枪手奋力挺起长枪,一撞之下,至少有两百匹战马中枪倒地。但却丝毫未能阻住狼族铁骑狂卷而来的势头,五百长枪手片刻之间,便被刀劈马踏,死伤殆尽。 铁骑从第一列长枪阵一冲而过,迎面却是五百牌刀手。这五百人都学过滚堂刀法,一见马来,便即仰面朝天睡倒,以盾护身,一手却挥刀去砍马脚。狼族铁骑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打法。冲在最前的百余匹战马被砍下马脚来,倒地哀鸣。而骑兵一旦跌倒,往往被马肚压住,动弹不得,被牌刀手轻而易举地就砍下头来。 后面涌来的铁骑大惊,急忙向两翼散开,避开牌刀阵。师道文却趁机率残余队伍向城中退去。铁骑随后追来,却又闯入城上强弩的射程之内。一阵箭雨,射倒百余骑,于是攻势稍缓。但狼族后阵中的踏张弩又是一次齐射,却将城上弓箭手压得无法抬头。 师道文令剩余的四五百人速速回城,自己仗剑断后。转眼间数十骑冲到,他长剑刺倒数骑,但铁骑冲击的势道何等强劲,在数十骑同时围攻之下,饶是他剑术高明,却也险象环生。 忽然之间,一骑从侧翼冲来,马上之人手挥长剑,杀入狼族铁骑当中,所向披靡。 那人剑快马疾,来到师道文身边,伸手出来,叫道:“这位将军,快上马。”师道文见此人形貌俊朗,又是南朝之人,剑术极是高明,也不禁暗生钦佩之意。当下抓住他手,一跃上马。 两人共乘,向城中疾驰而去。 第四十八章 破阵剑气寒 两人共乘一骑,杀回城去。后面仍有十数骑追来,弯弓搭箭,射向二人。那少年头也不回,听声辩器,若是射向马身的,便挥箭拔落。射向自己后背的,却不理会。登时有几箭射在他背心上,几个狼族骑兵立刻欢呼起来。不料那几箭竟不能透过他身体,纷纷落地。 狼族众骑士大是惊异,却又料想他必是穿了贴身软甲之类,仍是纵马来追。那少年所乘战马虽是健马,终究乘了两人,脚程慢了许多。不一会儿,便有数骑追到。一人挥刀向那少年后颈砍去,料想他就算穿了软甲,但脖子却是祼在外面的。 那少年忽然倒跃而起,一剑撩开那骑兵弯刀,身子落将下来,手中剑顺势下刺,从他前胸直透而入。却落在他马背上。狼族铁骑都身披重甲,那少年手中也只是寻常长剑,竟能刺透铁甲,显然是剑上含有极强的内力。 师道文回头看见,也自惊异,见这少年也不过二十余岁,就算自幼练武,总也不过十几年工夫,怎能有这样强悍的功力? 那少年抢得狼族战马,一剑在手,如虎添翼,冲向追得最近的十几个狼族铁骑。那些骑兵手挥弯刀,呼喝杀来,却都在一道剑光下便即送命。顷刻之间,十余骑杀得干干净净,不留一人。 那少年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今天杀得痛快,不怕死的,只管前来送死!”师道文赞道:“好剑法!壮士,不要恋战,且回城再说。”那少年点了点头,策马向龙虎关驰去。 后面狼族骑兵见二人勇猛,都起了敌忾之心,纷纷纵马来追。一时烟尘大起,两人身后数百步外,竟有数百骑兵追来,蹄声震撼大地。依那少年性子,便要转回身去厮杀。但师道文身为一城统帅,颇为持重,却劝他先行进城。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,忽然之间,狼族大营中传来鸣金收兵之声。追来的狼族骑兵无奈,只得圈马返回。城下攻城各部也纷纷退却,将伤者抬走,死尸却置之不顾。只见数万人缓缓退出数里之外。城中军民见敌军又一次被打退,登时欢呼起来。 这一战是历次大战中最惨烈的一次,狼族大军险些便攻入城去。虽然被打退,但双方死伤极重,城中元气大伤。狼族虽在此次攻击中损失两三万人,龙虎关中也伤亡了一万余人,军力已颇感不足。 师道文回到城中,一跃下马,向那人抱拳行礼,说道:“多谢这位英雄相救,不知尊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 那人笑道:“在下石双城。” 原来石双城来到城下,正好见到狼族大军大举攻城,他纵马闯营,却碰巧又救了龙虎关守将师道文。 师道文自不知他的来历,但见他英气勃勃,武功又高,是条好汉,甚是欢喜,当下携了他的手,说道:“石少侠肯来相助,本将深感欣慰。请上城楼一叙。” 两人登楼,石双城忽见梅圣恂倚城伫立,眺望敌营,当下大喜,上前几步,拜倒在地,说道:“在下石双城,拜见堂主。”梅圣恂适才已在城上远远见到他飞马救了师道文,只是离得远了,瞧不清他模样。但见他出手剑法十分熟悉,显然是本门中人。正自寻思哪来的这样的一个弟子,不料却是石双城。心念一转,已然明了,笑道:“果然是你,石少侠,想必你已进了密室,学到石壁上的武功了?” 石双城一怔,说道:“不错,当时情非得已,为避强敌,小姐这才带在下进了密室。无意中学成绝剑,还盼堂主恕罪。”梅圣恂哈哈大笑,伸手扶起他来,说道:“冥冥中自有安排,这正是你存心仁厚,因此才有此机缘。此乃天意,何罪之有?” 石双城大喜,道:“多谢堂主。” 师道文见师父竟然识得石双城,也自欣喜。当下分拔将领守城,令人修复被毁的城墙,诸事吩咐完毕,便回守备府,设下庆功宴,大宴立功将士。 萧红苇得知石双城也来了,匆匆赶来相见。石双城敬重他杀敌英勇,两人见面,都深感莫逆。在萧红苇身后,又走来两人,一人略胖,是张圆脸,约有二十余岁,却是六师弟赵浩然。另一人清瘦,个子稍高,看起来亦不过十**岁的,却是七师弟张静山。 两人也早听说过石双城名字,又见他在城下斩杀敌骑,身手了得,都十分敬重。当下各人相见,神情都十分亲热。 庆功宴上,群雄欢呼畅饮。梅圣恂素来不喜这种喧嚣纷乱的场合,只是出来与众人见了一面,便回内室去了。 师道文深感石双城相救之恩,又敬重武功高强,便拉他坐在首席。除了萧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,还有三四个高级将领相陪。 席间谈起兵法,石双城非所擅长,便钳口不言。听各将出谋划策,倒也听得津津有味。一将忽然说道:“我军被困孤城,终究难以持久。若要退敌,须得内外夹击,里应外和,方将打败敌军。” 师道文点道:“楚将军所说不错,我们孤城难以久守。只不过我虽早已传书进京,不知援兵为何迟迟不到?” 石双城一听,这才想起援兵之事,自己竟忘记说了。当下脸上一热,歉然道:“师将军,实在对不住,我竟将这件大事忘了!其实我这次前来,乃是奉太子所遣。我离京之时,十万援兵已经起程,说不定一两日间,便能到城下。” 此言一出,本来闹哄哄的大厅中忽然静了下来。突然之间,所有人都欢呼起来,登时一片欢腾。众将既然知道朝廷援兵到了,孤城解围有望,岂能不欢欣鼓舞? 师道文也是大喜,说道:“石兄弟不必自责,你是江湖英雄,又不是行军打仗的将领。你能闯营进城报信,已然是天大的功劳了。” 那姓楚的将领名叫楚奇,是员偏将,他听了石双城的话,也是喜形于色,说道:“大帅,如今援兵将至,破敌就在眼下。只不过,还须得一人突出城去,传信给援兵将领,约好出战之期,和城中同时攻击敌营。敌人首尾不能相顾,必然大乱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在下曾从敌营中穿过,自是轻车熟路。这件事情,就交给我来办吧。”师道文虽然不想让他太过冒险,但石双城一再坚持,也就同意由他闯营报信。 当下各将领一边喝酒,一边商议军情。人人都来献计,却想了一个极完整的方略出来。 石双城虽然不谙兵法,却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。当晚酒宴之后,便辞别剑品堂中各人,悄悄出城,穿过敌营,去寻援军。他只往狼族营帐之间的空隙,放轻马步,轻轻接近。待得敌军发现,出声呼喝,他却猛一催马,直闯而入。 虽然有几个哨兵前来阻拦,却都做了他剑下之鬼。他一连闯过三四个营盘,竟未有丝毫阻滞,等他过后,敌营中却一片混乱。但夜半三更的,纵然想追,他早就纵马绝尘而起,却也无从追起。 闯过狼族大军的营地,走的却是来时的路。他纵马急驰,渐渐天光大亮。他走的援兵必经之道,料想不要一日行程,便能与援军相遇。 又跑了一两个时辰,却经过一个破败的小村庄。忽听村中哭声四起,跟着便见到一队狼族骑兵,在村中到处杀人,抢掠粮草、财物。原来狼族大军兵犯边关,常常会派兵到附近村落劫掠财粮,以供军用。 石双城大怒,拔剑在手,冲了过去,几骑狼族骑兵远远见到,大声呼哨,也策马迎了上来。却见剑光闪烁,马蹄乱舞,几个狼族骑兵顷刻之间便已中剑落马。 石双城进了村子,又斩杀数人。这一队敌骑不过十余人,已被他斩了大半。他在村中四处寻找漏网的敌兵,忽然在一家院中,听到男女哭叫之声。院门矮小,他便跃下马来,推门而入。却见地上已躺着几个百姓,都是满身血污,不知死活。却有一个老者,半躺半靠在一口井前,却受伤未死,发出哭喊之声,他只叫道:“你们杀了老汉,放了我闺女吧!”而屋中传来女子哭叫声,和几个狼族士兵放浪的笑声。 石双城向他老者看了一眼,登时想起,惊道:“江老伯,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?”原来那老者却是江家集中,被风云堡主逼婚的江老伯。石双城替江家女子上了花轿,江老伯越想越是后怕,便匆匆变卖家产,全家到亲戚家暂避,不想却又遇上了狼族骑兵前来掳掠。 江老伯忽然见了他,登时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,手脚乱舞,颤声道:“大侠救我,救我女儿!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仗剑进屋。却见三个狼族士兵半身**,正在撕扯一个女子的衣裳。那女子却拚命反抗,但身上衣裳已被撕碎,几乎半裸。被两个狼族士兵推倒在床,按住手脚,一个狼族士兵满脸**,便要上前奸污。 石双城怒发欲狂,长剑挥出,先断当中那人双腿,又斩断另两人双臂。三名狼族士兵本为寻欢,不想却遇上了索命魔头。倒在血泊之中,惊骇莫名。 石双城剑尖滴血,指着三人,喝道:“若是战场上交战,我敬重对手,自是一剑致命。至于你们三个禽兽,却轻饶不得。我要让你们受尽痛苦而死!” 那三个狼族士兵断手断脚,已痛得说不出话来,在地上辗转挣扎,一时却又不死,闻言更是惊惧,叫道:“杀了我,杀了我!” 石双城哼了一声,不去理会,却见床上那女子坐了起来,双手抱在胸前,身子簌簌发抖,花容失色。她身上已近赤祼,露出雪白的肌肤。石双城见她未受侵犯,当下温言道:“姑娘,没事了。” 那女子怔怔看着他,眼泪却涌了出来。石双城知道他受惊太甚,叹了口气,又见屋中有衣架,上面有几件衣服,便取了来,轻轻替她披在身上。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,模样儿竟然生得极美。脸上带泪,犹如梨花带雨,越发显得楚楚可怜。 石双城替她披上衣服之时,她脸上忽然一红。却默不做声,也不拒却。忽然之间,石双城见她祼露在外的肩上,竟然纹有一枝石榴花,显然是自幼就纹上的,因此图案有些模糊。他不禁心中一惊,想起苏婉清的话来:“刻着石榴花的人,生于九月初九,就是我的妹妹。” 当下问道:“姑娘,你是不是生于九月初九,你父亲叫苏伦?”那女子大奇,一双秋水也似的剪瞳在他面上一扫,说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石双城心中惊喜,叫道:“你是苏婉清的妹妹?” 那女子一怔,问道:“你见过我姐姐?”石双城神情黯然,说道:“是,只不过,她已经死了。你姐姐临死之前,要我找到你,替她照顾你。”那女子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跟姐姐自小失散,却没想到,她已经……恩公,你是我姐姐什么人,难道你是我姐夫么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是。我和你姐,只是萍水相逢。不过你放心,既然找到了你,我一定会好生照看你的。”那女子甚是感激,说道:“既是如此,恩公在上,且受小女子一拜。”说着便起身拜了下去。 石双城急忙搀扶,问道:“姑娘,还不知道你的名字,怎么称呼。”那女子道:“我叫江淑琳。”石双城沉吟道:“江淑琳,你爹不是姓苏么?”江淑琳叹道:“我爹早死了,人贩子把我卖到江家集来。幸好现在的爹妈,对我挺好,视如已出。若不是遇到风云堡主,我们也不会来这里。” 石双城这才明白,当下出了屋,却见江老伯身子已软软垂倒,显是不支了。江淑琳出来见了,伤心至极,哭倒在地。江老伯见她无恙,也自欢喜,说道:“好孩子,别哭了,爹老了,总是会死的。如今你遇到了好人,是你的福气。这位大侠,小女就拜托给你了,老儿来生来世,给你做牛做马,以报大恩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道:“老伯放心,我一定会好生照看江姑娘。”江老伯微笑点头,忽然头一垂,就此断气。 江淑琳见院中躺了几具尸体,义母也在其中。当下又洒了许多眼泪。江家人在这一劫中,竟然灭门,只有一个义女活了下来。 石双城牵了一匹狼族骑兵留下的战马来,扶江淑琳骑上,自己也上了马,带他离开这个村庄。 只是江淑琳不会骑马,石双城无奈,只得放缓马步,徐徐而行。将近黄昏时分,忽然见前面尘头大起,似乎有大队人马到来。江淑琳心中害怕,叫道:“石大哥,那边不会是狼族大军吧?” 石双城却是大喜,说道:“不会的,这是南朝境内,这一队人马,一定是朝廷的援兵到了。” 第四十九章 浩气灭狼烟 却见尘头起处,一支兵马来到近前。为首却是几个侍卫,喝道:“前面是什么人,竟敢挡住大军去路?” 石双城大奇,没想到军前竟有宫中侍卫,总不会皇上御驾亲征吧?当下叫道:“在下石双城,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?”那侍卫听得他的名字,不由得脸色一变,惊道:“石双城,天下第一杀手?” 石双城没料到他竟然知道自己名头,说道:“不错,正是在下。我替龙虎关守将师将军前来传信,求见援兵主将,有要事相告。” 那侍卫点了点头,说道:“知道了,你等着,我现在到中军通报。” 不一会儿,后面跃马而来数骑,都是侍卫装束,当中拥着一人,全副铠甲,显然是援军主将到了。到得近前,这才看清他面目,竟是封号晋王的九王子。 石双城大是诧异,没料到援兵主帅,竟然是晋王。他不禁愣住,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。晋王却颇是得意,笑道:“原来是石少侠,你大概没有想到,本王会是领兵主帅吧?” 石双城也不下马,只是抱拳行礼,说道:“草民见过晋王。”江淑琳听说面前之人竟是王爷,吃了一惊。 晋王说道:“石少侠既有军情,何不进中军营帐商议?”石双城道:“不必了,我只是传来师将军口讯,三日之后,若见城上燃起烽烟,又响起三声号炮,希望王爷率援军杀向敌军后营,让敌人腹背不能相顾,一举击溃敌军。” 晋王点头道:“很好,本王知道了。”石双城道:“既是如此,在下这就转回城去,将此信告之师将军。”晋王却瞟了一眼江淑琳,笑道:“石少侠年少风流,随军还有美女相陪?” 石双城道:“此女是我从敌军手中所救,他父母全家都死在狼族士兵手中。我自然要护得她周全。”晋王笑道:“既是如此,不如将她留下,本王自会安排她回京,以免乱军之中,有所损伤。” 石双城心中犹豫,看了江淑琳一眼,却见她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石大哥,你到哪里,我就跟到哪里。” 石双城想起苏婉清就是因为晋王而死,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多谢晋王美意,只不过我不放心把她交给你。时间紧迫,告辞了!”拉转江淑琳马头,纵马便走。 晋王甚是恼怒,却又不便发作。但心中对石双城却愈发忌恨。 石双城和江淑琳并肩策马,徐徐而行。江淑琳问道:“石大哥,那个什么晋王,好象对你很痛恨的样子。别的人见了王爷,都要下跪行礼,可你为什么却连马都不下?” 石双城冷笑道:“要我在他面前下马?哼,上次若不是太子和公主替他求亲,我一剑就杀了这个九王子。” 江淑琳大吃一惊,说道:“什么,你竟然要杀了这个晋王?”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你姐姐苏婉清,便是因晋王而死。我原想先杀晋王,再杀九尾狐,为你姐报仇。但公主却来相劝,为了顾全大局,我这才饶了他性命。” 江淑琳听得他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,竟连王子也敢杀,真不知他在世上还有什么可惧的事情。想来想去,钦佩不已,说道:“石大哥,你真是了不起。”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叹道:“没什么了不起的,我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在我面前被一箭射死,却一点法子也没有。我知道了杀你全家的是九尾狐,可是却还是没能杀她报仇,当真无用之极。” 江淑琳沉默半响,说道:“天道循环报应,就算你不杀她,恶人终究也会有恶报。” 石双城遥望远山,却是龙虎关方向,隐隐有狼烟飘荡。叹道:“什么天道循环,若是老天有眼,为什么狼族屡次犯我中原,杀人无数,却不见他们有什么报应?” 江淑琳不知如何回答,沉默无语。石双城也不做声,他只想离开晋王所率援军的大营,越远越好。只是带着江淑琳,不免大感为难,若是闯营回城,带上一个弱女子,大是不易。若不带上她,却又没有安顿处。不禁皱了皱眉,心道:“毫没来由的,遇上一个女人,这种事果然很麻烦。” 正走之际,忽听背后马蹄声响,有人追了来。石双城一怔,心道:“难道是晋王不甘心被我羞辱,竟然派什么高手来追我?”当下驻马回头看去。 却见远远追来一骑,身穿白衣,不一会儿到了近前,叫道:“请问一下,去龙虎关的路怎么走?” 石双城看他装束,却是一呆,看这人倒像剑品堂弟子。他却怎么会在此处,又来向自己问路?再看那人身后,果然远远地还有一队人马,几乎人人身穿白衣,只有少数几人着黄绿各种服色。正要说话,那人却认出他来,又惊又喜,叫道:“石少侠,是不是你?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也想了起来,这人曾在听雨轩中见过。当下微笑点头,说道:“正是在下。你们怎么也来了,却是谁带队?” 那人笑道: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石少侠,真是太好了。这次咱们剑品堂的人全都来了,有几百人呢。为首是大小姐和大师兄。” 石双城一呆,问道:“大小姐也来了?”那人说道:“是啊,大小姐天天担心堂主安危,坐卧不安。这次剑品堂要跟狼族决一死战,谁都不愿留下。” 石双城正担心自己人单势孤,难以照料江淑琳,听得梅迎雪也来了,不禁心中大喜。说道:“那好,你带我去见他们。” 那人带石双城和江淑琳向那支队伍迎去,远远地便叫道:“大师兄,大小姐,我遇上石少侠了。” 剑品堂众人听了,都是又惊又喜。也有人大不高兴,薜峰哼了一声,冷冷地道:“偏偏会遇到这小子,真是邪门了。” 梅迎雪和素心却十分欢喜。素心也骑在马上,笑道:“小石头,当真是你么?”纵马迎了上前,忽见石双城身旁还有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,虽然做村女打扮,却生得十分美貌,不禁一呆,奇道:“小石头,这个姑娘是谁,你怎么会带着她?” 石双城道:“她家人被狼族士兵杀死,我只救了她一人出来。她现在无依无靠,很可怜的。”素心听了,叹道:“原来是这样!姑娘,你放心好了,我叫素心,以后你有什么事,找我就行了。”江淑琳甚是感激。素心向来十分热心,便向江淑琳问长问短,二女居然谈得十分融恰。 石双城见了,松了口气,却见一骑缓缓迎了上前,马背上是一个绿衫女子,面上虽然风霜仆仆,但依然掩不去秀丽容色。正是剑品堂的大小姐梅迎雪。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向江淑琳看去,说道:“好美的女子。石大哥,你眼光不错啊。” 石双城一怔,勉强笑道:“迎雪,你误会了。”梅迎雪却微微一笑,说道:“石大哥,你见到我父亲了么?”石双城道:“见过了,只是军情紧急,我昨日进城,又连夜出城去见援军统帅。我走之前,已将你的亲笔书信请三师兄萧红苇转交堂主。”梅迎雪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 按照薜峰等众弟子的想法,直接闯营进城,和城中剑品堂弟子会合。但梅迎雪较为持重,却向石双城问计。石双城道:“狼族大营连绵数十里,我昨夜单身闯营,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。只不过若是人数众多,敌军必定大举围攻。众弟子虽然英勇,只怕寡不敌众。” 梅迎雪点了点头,于是找了一个荒废的村庄,将近两百余人,两百匹马,尽数住到几个大院落中。 此时已是黄昏,众弟子埋锅做饭,这个原本已一片死寂的村庄,竟然又飘起袅袅炊烟。 晚饭过后,剑品堂弟子连日奔波,都感疲惫,除了留下人手四处巡视,其余人都各回房睡了。 石双城单独一房,房中虽然脏乱,但身在战乱之中,也顾不得许多。他靠在破床之上,便要入睡,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。他一怔,问道:“是谁?”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:“是我。”却是江淑琳。 石双城打开门,却见江淑琳在门前跼蹰不安。奇道:“江姑娘,你不去歇息,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?”江淑琳看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我想和你说会儿话,我可以进来么?” 石双城略一犹豫,道:“只不过,都这么晚了。”江淑琳眼圈一红,道:“我睡不着,我一闭眼,就见到爹娘被人杀死。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知道她要承受各种屈辱和惊吓,以她一个弱女子来说,确是太过为难。当下便默默从门口退开,让她进了屋子。 江淑琳见屋中没有桌椅,便在床边坐了。石双城见她有些举止无措,颇感诧异,问道:“江姑娘,你怎么了?” 江淑琳脸上忽然一红,欲言又止。石双城更是感到奇怪,江淑琳忽然鼓起勇气,说道:“石大哥,你对我有救命之恩,小女子无以为报。若是大哥不嫌弃,小女子愿意一辈子侍奉大哥,绝不后悔。” 石双城一怔,没料到原来她今晚神色不宁,却原来是为了报恩,情愿以身相许。不由心中大乱,忙道:“不,不,江姑娘,我救了你,并不求回报。” 江淑琳脸一红,道:“难道公子瞧不起我是个乡下妹子?” 石双城双手连摆,道:“不是的,唉,我不会说话。我也只是一个粗人,又哪是什么公子了?”江淑琳怔怔地看着他,说道:“难道石大哥家里已有妻室?就算是这样,那也不用紧,我情愿为妾,只要能侍奉大哥身边,我愿已足。” 石双城不知如何说才好,又怕无意中伤了她心,不禁颇是着急。正没做道理处,忽听院中传来喝骂声,似乎发生了意外。 石双城趁机出了屋子,说道:“不好,外面有事,我去看看。”他手提长剑,来到院中。却见夜色中的小院,静悄悄地,竟似从未有人来过。他倒是一呆,心想明明刚才听到有人在院里说话,怎么一转眼间却不见人影了? 他略一沉吟,缓缓走出小院,来到外面空旷之地。原来今夜月色朦胧,地面看不甚清楚。忽觉前面似乎有什么物事,走近一看,却是一个白衣人,横躺在地,剑也扔到一旁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他心中更惊,知是来了极强的敌人,竟能在无声无息中,就伤了一名剑品堂弟子。 石双城弯下身子,伸出手指放在那人鼻端,要试他有没有呼吸。突然之间,那白衣人手一抬,竟然拿着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,疾向石双城胸口刺去。 石双城只道此人是剑品堂中人,全没防备,待得发觉他突然发难,匕首已然扎到。但此时石双城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,敌人一举一动,不用去看,也能微有所感。那人既然要抬手,总是上臂先动。然后匕首这才刺出。只要有了这个间隙,石双城脑中尚不及转念,身体却已竭力向旁闪开,同时一掌挥出,啪地一声,正中那人肚腹。那人一声闷哼,身子飞了出去,落在丈外。这一掌是石双城于极险之境全力出手,他的一品剑气诀已练到第五层,力道何等强劲。那人身在半空,已口喷鲜血,落地便死。 但那人匕首终究也刺到石双城身上,只是未及要害,却划破了他左臂。石双城心中大是诧异,不知这人是谁,竟然冒充剑品堂弟子,引自己出来,暗下杀手。 忽听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却是梅迎雪和一众弟子听得有人喝叫,也起身赶了出来。 有几个弟子拿着火把,便去照亮那人面目。梅迎雪见这人已死,松了口气,又看石双城一眼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石双城见臂上只破了点皮,流血不多,当下摇头道:“我没事。这人出手阴狠,应该是个杀手。不知为什么来刺杀我?” 有几个弟子忽然叫道:“这人是地藏门的杀手。他手臂上有刺青,是个骷髅头。”石双城一怔,急忙走近一看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这个骷髅头,确实是地藏门中秘密杀手才有的。难道又是地藏门中的人,要来找我的麻烦?” 素心也出来看热闹,见状问道:“石大哥,好象你也是地藏门中人啊,怎么不见你手臂上有刺青?” 石双城说道:“幽冥鬼王共有十个弟子,都不刺青。地藏门在江湖上收的杀手,才有刺青,为的就是容易辨别身份。”素心看着石双城,说道:“想不到看你斯斯文文的,竟然是个杀手,而且还是地藏门中的十大弟子。” 石双城看了她一眼,叹道:“地藏门中,虽然以杀人为业,但其实我师父鬼王文武双全,实是当世奇人。只是为了当年一件伤心事,改了性子,这才走了黑道。”素心奇道:“看来你倒是你师父的知己了?” 石双城不禁苦笑,说道:“师父待我,确是与众不同。众弟子中,我最得师父青睐。唉,只不过我己成地藏门叛徒,现在师父一定恨我入骨,誓要除之而后快了。” 素心却扁了扁嘴,说道:“你师父是杀人魔王,难道你还要认他为师不成?” 石双城不知如何回答。 梅迎雪瞪了素心一眼,说道:“死丫头,偏你那么多废话。”素心伸伸舌头,便拉着迎雪衣襟,站到她身后。 正在此时,忽然远处匆匆过来一人,却牵了一匹马,说道:“我和几个弟兄在那边巡视,发现有匹马没人骑,就牵了回来。真不错,还是一匹官马。” 众人一怔,石双城忽地醒悟,说道:“我知道这个杀手,是谁派来的了。”迎雪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石双城指着那匹官马说道:“我见过这种官马,只有侍卫府才有。而离咱们最近的侍卫,一定是晋王身边的人。晋王笼络江湖人物,九尾狐、黑白双煞等人,就是地藏门中人。” 剑品堂众弟子都是一惊,迎雪甚是担忧,问道:“你怎么会得罪了晋王,他竟然会派人来暗杀你?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说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。” 第五十章 雄心气吞虎 忽听夜空之中,传来“呵呵”大笑的声音,起初听来似乎在半里之遥,但笑声回音未落,那人再次发出笑声,却已近在咫尺。众人听了,都是面上变色,不少人都拔剑出鞘。 却见一条灰色人影飘然而至,说道:“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,老夫门下弟子,竟也不堪一击。哼,接我一锏吧。”这人身影犹如鬼魅,话音犹在半空缭绕,衣影犹如一道匹练,连人带锏朝石双城直扑过来。 石双城那里还来得及细看,早已挥剑出招,却是天罡剑法中的“月涌江流”,专门用来抵挡敌人突袭。剑势展开,身前一尺之内,蝇虫不能落。 那灰衣人微咦了一声,锏端在石双城剑光中一点,身子竟又飘然升起,铁锏一振,手臂不动,又再击出。变招之快,见所未见。石双城向后退了半步,身子急向后仰,先避其锋芒,手中剑蓦地圈回,反手刺向那人前胸,令他收招回挡,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。 灰衣人也没料到石双城剑法精进如斯,甚是诧异,喝道:“你哪里学来的剑法,可不是鬼王教的。” 石双城跟这人交手数招,都是险到毫厘,若不是学到天罡剑法,还当真不是他对手。心中骇异,又细看他手中后器,越看越是疑惑,借着几名弟子手中火把,发觉那柄铁锏泛着寒光,锏身又刻有游龙图案,似有鳞片闪闪,锏身长约五尺,显然是极是沉重。心中一动,喝道:“你是不是龙鳞锏许师兄?” 那灰衣人哈哈一笑,说道:“三师弟,你倒很健忘啊,咱们也不过七八年没见,就记不得你大师兄了。”石双城惊道:“原来你当真是龙鳞锏许千云?” 许千云纵声长笑,说道:“正是老夫!” 其实他也不过四十余岁年级,在地藏门中却是一个传奇人物。他虽算是幽冥鬼王的首徒,却又半师半友。原来他是带艺投师,又加之多年修练,武功虽然还不及鬼王,但究竟相差多少,就连鬼王也不知道。其实鬼王心中对他也颇忌惮,虽有这个师徒名份,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。许千云向来是独来独往,与地藏门极少往来。 石双城向来对他敬畏有加,此时竟在此地相逢,而且又突然交手,不免大为心惊。 他却不知道,其实许千云心中更为惊异。他自恃武功高强,就连鬼王也忌他三分,本来就不把门下九个师弟放在眼里。当日听到石双城破门而出的消息,也只是置之一笑,不以为然。若不是此次接了一票生意,有人出银五万两买石双城性命,他接了这单买卖,又担心手下人对付不了,也不会亲自前来。满以为只要自己一出手,不出三五招,顶多十余招,便能取他性命。谁知一交手才知道,原来石双城武功竟是高得出奇,而且他似乎留了一手,只是防守,并未攻击,否则自己是否招架得住,也是未知之数。 他心里既然怯了,又身在数十剑品堂弟子包围之中,料知已无必胜把握,已萌去意。 石双城说道:“大师兄,你今夜造访,是为了什么缘故?”许千云哈哈大笑,说道:“师弟在江湖上闯下好大的名头,如今更有人出银五万,买你项上人头。哈哈,这数目可不算少,老夫闲来无事,这才前来拜访。不过看起来,这笔买卖可不易做啊。” 剑品堂众弟子听得竟有人出五万两银子买石双城人头,都感惊讶,有人暗想这小子的命怎么这样值钱?迎雪、素心几人却暗暗心惊,十分替他担忧。 石双城哈哈一笑,说道:“看来这位雇主很阔绰啊,出手不凡,否则又怎请得动龙鳞锏的大驾?” 许千云向他打量几眼,冷笑道:“师弟果然不同凡响,听到这个消息,居然还笑得出来?天底下能从地藏门手中超生的,只怕还未有过。就算老夫今日不能杀你,但只要那人肯出银子,你终究会被我门中的杀手追杀,只怕永无宁日了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大丈夫行走江湖,早就置生死于度外,何惧之有?大师兄若要动手,尽管出招就是。” 许千云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愧天下第一杀手之名,连我这个大师兄,从今以后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。师弟,你要多加小心了,老夫日后还会再来找你的。”说罢,身子忽然向后纵出,手中铁锏始终指向前方,却是提防有人追击。有两个剑品堂弟子站在他身后,见他要走,不约而同的出剑向他后背刺去。 石双城见状大惊,叫道:“快住手,小心!”脚下一点,飘身而上。许千云感到身后有剑器刺来,龙鳞锏忽然似一道旋风也似,却是一招“乌龙绞尾”,锏带寒风,疾向身周卷去。那两名弟子根本就没看清对手招式,只感手上一震,长剑便即脱手。 恰在此时,石双城已然赶到,一剑刺向许千云,令他不得不回剑自救,一手却抓住左边那弟子手臂,硬生生将他拉得急速后退。嗤地一声,那弟子胸口衣襟被锏风划过,略破了些皮肉,鲜血涌出。他目瞪口呆,知道若是再退得慢了半分,只怕身子已被此锏扫得粉碎。 许千云回剑一挡,赞道:“好快的身手!”他绝不恋战,飘身急退,石双城却也不追,看他须臾之间,就消失在夜色之中。 众人无不骇然,急忙围到受伤弟子身旁,察看他伤势,都是连叫好险。此时薜峰早已来到,他见了那人身法武功,也自心惊,知道以眼下自己的身手,只怕挡不住那人三十招。却见石双城竟能与如此强敌交手,而且还游刃有余,武功进境如此,更是心中忌恨。 那弟子裹了伤,又向石双城道谢。此时石双城在众剑品堂弟子心中的地位,已是非同寻常,比之大师兄薜峰,更受众人敬重。 薜峰从京都一路而来,本以为得与梅迎雪同行,便有了接近她的机会,若能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武功机谋,定能获取芳心。不料半路又杀出个石双城来,偷瞧迎雪对他的神情,显然颇为倾心,不免心中大为妒忌。如今又见他武功如此之高,看来远胜于已,再要跟他相争,更是为难了,心中恼怒之极,只是又不便在人前表露出来。 石双城不用猜也知道,出五万两银子给地藏门中高手,要买自己人头的人一定是晋王。怒道:“这个九王子如此可恶,他图谋太子之位,迟早要做出不轨之事。与其待他将来祸害天下,不如我现在就去除了他。” 素心听他要去行刺晋王,吓了一跳,说道:“石大哥,你不是开玩笑吧?” 迎雪却道:“如今晋王统率十万援兵,前去解边关之围。你如果杀了主将,十万大军岂不是不战自乱?”石双城心头一惊,说道:“你说的是,还好我没有轻举妄动。只不过朝廷为什么竟然派晋王统兵?晋王得了这个机会,一旦兵权在握,只怕他的野心更大了。” 迎雪叹道:“朝廷之事非我所知。我只盼爹爹平安,还有剑品堂中的各位兄弟,大伙儿都能平安渡过此劫,于愿已足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的不错,无论是谁当皇帝,都是皇家的事。只要打退狼族,天下没了战争,老百姓能安居乐业,便是太平盛世了。” 众人都已困了,便要回屋休息。却在此时,忽听几声号炮响,跟着远远传来成千上万人的喊杀之声。夜空本来沉寂,突然被这般异响冲破静默,只在一瞬间,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。 因为人人都知道,这是发起大战的信号。石双城更是惊讶,说道:“师将军让我出城,约见援军主帅,说好三天后见城上烽火,以三声炮响为号,内外夹击狼族大营。可现在却只是第二天啊,而且响炮的也不是龙虎关方向,而是晋王的援军大营。” 迎雪惊道:“难道是晋王贪功,竟不待城中响应,就率军夜袭狼族大营?” 石双城也醒悟过来,急道:“不好,援军虽有十万,但狼族大军却有三十万众,而且骁勇善战。虽然晋王想要出其不意,来个偷营劫寨,只怕狼族早有防备,这可糟了。”迎雪也道:“是啊,如果援军偷营不成,反被狼族击败,那南朝就有灭国之祸。但晋王已经孤注一掷了,此事万难挽回,却如何是好?” 石双城叹道:“为今之计,只有让城中提前出兵,夹击狼族大军。虽然胜负难料,也只能拚一拚了。”迎雪点了点头,说道:“咱们带来的两百弟子,都听凭你调遣。” 石双城道:“这点人马太少,让大师兄率一百五十人,接近狼族大营,遇到小股敌人,便伺机杀敌。这里留五十人,和你一起,守在村中,等候城中消息。我却杀进城去,通报师将军,提前发兵。”迎雪道:“不成,我不想留在这里。石大哥,我要跟你一起进城。” 石双城知道她牵挂父亲,又知她剑法不弱,只得答应了。于是分派已定,村子只留五十人,素心和江淑琳也留了下来。 军情紧急,只听得离得最近的狼族大营中,已传来厮杀之声。料想是晋王大军已攻入敌营中去。 石双城和迎雪并肩纵马,向关城方向冲去。薜峰带一百五十人,却伏在村外一处小树林中,只派几人接近敌营哨探。 将到狼族营盘,忽听城上传出号炮三声,接着城头上烽火燃起,照亮半边夜空。石双城一怔,勒住马头。迎雪喜道:“城中发兵了!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师将军熟知兵法,他一定是得知晋王提前发兵,无奈之下,也只能将计就计,发起攻击。” 此时狼族各营早已知道援兵攻来,却都有了准备。除了少数几个营盘被援兵冲乱,后面却都列成方阵,一旦有南朝援兵攻到,便与之厮杀。 此次晋王带来的已是南朝军队的全部精锐,共有八万步兵,二万劲骑。晋王也颇知兵法,将步兵分为两部,分两路推进,中路却以二万骑兵冲阵。狼族后营多是步兵,无论他如何凶悍,一旦遇到骑兵,便成了活靶。因此不一会儿,就冲破了五六个营盘,斩杀数千余人。 转眼之间,二万劲旅已杀到狼族的中军大营。晋王顶盔贯甲,身先士卒,他一心要击溃狼族大军,心想若是立下不世之功,回转朝中,那时太子也只能让贤了。 忽然之间,狼族中军门旗开处,却有一队铁骑迎面冲杀而来。看他阵势,约有五千余骑。十余名侍卫见势不妙,都纵马拦在晋王身旁,这些侍卫都是一等高手,若非如此,晋王也不敢托大,深陷敌阵。 只见两军铁骑如怒海狂涛,猛然撞击在一起。南朝劲骑都挥刀大声喊杀,声震遍野。狼族铁骑临敌之际,却向来不喜出声。每人都咬紧牙关,目露凶光,手提弯刀,杀向遇到的任何一个目标。 两股铁流一撞之下,忽听喊杀声低了下来,其中竟夹杂着无数惨叫声,片刻之间,南朝精骑就有数百人被砍下马来。幸而南朝骑兵人多势众,此时至少是以三敌一,甚至于以四敌一,因此战局仍是平稳。狼族铁骑的第一波冲击,不一会儿便被阻住,变成了混战。 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,旷野之中,数十万人舍生忘死,杀声震天。晋王身在众侍卫的保护之中,偶尔有狼族骑兵接近,也都被一一杀死。他带来的侍卫虽然武功精强,混战之下,也有数人死伤。 晋王见战场上的态势颇为不妙,本来是一场偷袭战,不料好景不长,只袭破敌军外围的几个营盘,现在却成了僵持局面。幸好狼族中军的铁骑不多,否则便是敌军的第一波冲击,也未必抵挡得住。只不过自己亲率二万劲骑,居然只和五千敌骑杀成平局,也当真令人郁闷。 此时城中已然出兵,数万人兵分数路,攻向狼族的几个大营,要让敌军各营之间无法相顾,分割开来,各个击破。 晋王本意要独占破敌头功,此时见城中发兵,心中大喜,却又盼龙虎关守军来替他解围。忽然之间,只听敌营中军之中,传来号角声。晋王一呆之下,忽见左右两翼,竟然又出现了大量狼族铁骑,列开阵势,每一翼都有不下三千骑。 晋王心中惊骇,这才知道,为什么大漠狼族可以纵横塞外数十年,无所抗手。原来狼族铁骑不但精悍,而且为数众多。此番因为是攻城之战,所以铁骑数量还不是很多,只不过五万骑而已,其余多是步兵。但晋王却不知敌军底细,率两万精骑就来偷营,岂不是以卵击石,自寻灭亡? 他此时才知道利害,却已迟了。狼族铁骑阵势稍一排开,随即便如两股狂潮,从两翼席卷而来。 晋王急下令分兵迎敌,各以五千骑迎战敌军。幸而他所率精骑是南朝精兵,虽然见敌军越来越多,却仍是奋勇杀敌,绝不退怯。因此虽然战局已大为不利,尚能支撑得住。忽然之间,敌营中军又有三千骑突然冲出,直奔晋王所在的帅旗而来。 晋王大惊,不由得心中慌乱,喝道:“快下令,令前军迎敌。”传令官忙去传令,不料敌骑早已势如破竹,直冲进阵来。有人大叫:“擒住晋王,赏万金,封万户候!”原来狼族早有探子回报,知道南朝援兵的统帅是晋王了。 片刻之间,便有数百骑冲到近前,南朝骑兵上前阻拦,纷纷被砍下马来。晋王面色发白,便有转身逃走之意。他手下中军官见了,急忙劝道:“王爷退不得,若是您率中军退后,各路军马见了,只道战败,那时兵败如山倒,一发不可收拾。” 晋王急道:“打又打不赢,退又退不得,这可怎么是好?”中军官无奈,当下拔刀在手,喝道:“都随我来!”亲率五百中军卫队,杀向狼族的三千铁骑。 第五十一章 烽火传千里 却见那中军官率五百骑迎战三千狼族铁骑,人人都抱了必死之心,一冲之下,居然将敌骑阵形冲乱。晋王见了,这才略略松了口气。不料也只是不多一会儿工夫,那中军官身陷敌阵,他也颇是勇悍,斩杀十数人,自身也带了多处伤。忽然一员狼族将领杀来,却是一名千夫长,长持长矛,人快马急,手起一矛,竟将这个中军官搠下马来。又有数骑掠过,只见刀光闪现,他连中数刀,竟死于乱刃之中。 晋王大惊,却见五百卫队与狼族铁骑苦苦血战,伤亡过半。余下的队伍已被冲乱,有数百敌骑已向自己冲来。他手下侍卫不过二三十人,都是大为惊惶,将晋王围在当中,准备舍命保护他周全。 转眼敌骑冲到,众侍卫都豁出命来,誓死守护晋王。一阵刀光剑影,马蹄纷乱,一片血肉横飞景象。数十名狼族铁骑被剑刺刀劈,倒撞下马,座骑受惊,仍是拖了主人四处乱跑,就算当时中刀未死的,一拖之下,却撞也撞死了。 众侍卫武功高强,狼族骑兵一近身便被斩杀,第一轮攻击竟未能靠近晋王身边,反倒死伤数十人。但侍卫当中,也有十余人落马,被铁骑践踏之下,已成肉泥。那千夫长远远看见,大怒之下,又亲率数百骑冲杀而来。众侍卫脸色发白,知道这一次再也挡不住了,便要拥了晋王撤退。只不过回头一看,却见四处都有狼族铁骑,只怕想走也是不可得了。 晋王瞪大双眼,看着越来越是接近的狼族铁骑,心道:“想不到本王一心要立下奇功,今日却要丧命于斯!”什么雄国霸业,权位之争,都将付之东流,心中沮丧已极。 正在此时,却见两骑飞快驰来。万马军中,一两人便如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,毫不起眼。但那两人一冲入战阵,却立时掀起一股波澜,宛如蛟龙入海,竟能乘风破浪! 冲向晋王帅旗的四五百铁骑,侧翼忽然撞进两骑来。奇怪的是,那两骑并未身披甲胄,似乎是一般江湖中人,但手中长剑挥舞,却有如神助。剑光所及,狼族骑兵纷纷落马,竟是无人能敌。 那千夫长大惊,心想这还是人吗?手提长矛,侧目睥睨。却见冲入阵中的竟是一男一女,年级都不大,那绿衣女子尤其生得花容月貌,竟是绝色美女。大漠狼族之中,便是公主嫔妃,也无这等美貌。不禁看得呆了。 那美貌女子也还罢了,在她身旁的一个少年,手中一剑挥出,竟是所向披靡。狼族骑兵遇到他,立时断刀折戟,只见他剑到处,衣甲平过,竟是砍瓜切菜一般。虽在千军万马之中,却如入无人之境。 那千夫丈大怒,发号施令,调一支精骑来向那少年冲杀而去。那少年自是石双城了,他身旁的美貌女子,自是梅迎雪。 他见南朝中军势危,便和迎雪冲杀进来,试图守住帅旗,虽不知胜负如何,也只能尽力而为。忽然一股铁骑直朝他冲来,显然是专门为二人而来,一下子登时感到压力大增,他已将天罡剑劲运到剑身之上,虽不及剑气利害,但寻常刀枪撞上,也能轻易削断。狼族铁骑虽有铁甲在身,也挡不住他的天罡剑劲。一剑下去,往往连人带甲劈为两截。狼族骑兵虽然凶悍,也对他惊惧不已。 迎雪剑术在剑品堂众师兄弟当中,略胜三师兄萧红苇一筹,但在万马军中,却也只能自保。她纵马跟在石双城身后,应付两侧和后面追来的敌兵。石双城却一往无前,虽有许多铁骑不断冲杀过来,却都在他剑下做鬼。 那千夫长狂怒之下,手挥长矛,跃马迎向前来。他奋起全身气力,一矛向石双城刺去。他在狼族军中也算有名勇士,以勇力积功而升为千夫长,向来得众军崇敬。石双城却不管来者是谁,头略一偏,伸手抓住矛身,用力一夺,不料居然没有夺下来。他一怔之下,才知这千夫长天生勇力,此时也不及多想,当下忽然变招,反用力将长矛送出。那千夫长正竭力回夺长矛,忽然矛身急速刺回,竟是措手不及,竟被长矛尾端刺入胸口。他胸前披有重甲,却被钝而无锋的矛杆刺入,可见石双城这一送之力何等强劲。不但刺入他胸口,余势未消,那匹战马也吃力不起,连人带马向后跌倒。 众狼族铁骑大骇,那千夫长在他们心中有如天神,却见竟不能在此人面前走上一个回合。一时之间,竟无人敢挡。石双城顷刻之间,便已突破重围,来到中军帅旗之前。 晋王忽见两人勇不可挡,杀到近前,心中大喜,待得见到竟是石双城时,不由眉头一皱,心道:“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,偏偏又再相见。”石双城自然早料到他陷在阵中,只是为了战局着想,这才冒险前来相救。 晋王脸上推起笑来,说道:“原来是石少侠来了,果然神勇无敌。”众侍卫见他所过之处,敌骑一片片倒下,无不震惊,不得不佩服,于是目光中都有崇敬之意。 石双城到了阵中,说道:“见过王爷。适才我在外面山坡之上,见到城中已然出兵,敌军有一处粮草大营起火,想必是被我军纵火烧毁。王爷只须守住中军帅旗,传令两翼的步兵向此处靠拢,一定能稳住局面。” 晋王早已没了主意,听了他的话,忙道:“好好,本王这就传令。”当下传下号令,令诸军向帅旗收拢来,列成圆阵,对抗敌骑。而八万步兵也渐渐靠近,成犄角之势,只守不攻,果然不大一会儿,局面就不再像刚才那般混乱。 晋王望着远处的火光,叹道:“但愿师将军烧光敌军粮草,狼族大军必乱,那时一鼓作气,追杀残寇,我军必能获全胜。”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叹道:“城中守兵不过五万,除了留一半人守城,能战之军不过二三万人。虽然烧了敌营粮草,只怕也难以挽回败局。”晋王一听,不由得面色大变,心中一寒。 城中出战之军毕竟兵力有限,于是渐渐向援军靠拢,想要合兵一起,然后再全力抗击狼族大军。 此时两军都已尽数投入交战,城下十数里地面上,到处都有一股股的军队在厮杀。小半个时辰后,城中守军已到了援军侧翼,一员将领率数百骑赶来。为首之人正是师道文,他径直来到帅旗前,没想到主帅竟是晋王,也是一呆。但他仍是抱拳行礼,见过晋王。 晋王面有惭色,说道:“师将军,辛苦你了。”师道文叹了口气,又见石双城也在一旁,问道:“石少侠,不是说好三天后发兵的么,怎么你们却提前出兵,也不知会一声?” 石双城道:“我已将信送到,至于晋王何故提前发兵,我并不知情。”师道文叹了口气,也不便责问晋王。 晋王却笑道:“师将军,既然咱们的大军已经会师,不如一鼓作气,发起总攻,一举击溃敌军,不知将军意下如何?”师道文叹道:“如果按末将之计,三日后准备妥当,发动突袭,或者有可趁之机。如今偷袭不成,两军已在平原之地展开,敌众我寡,狼族战力又强于我军,因此绝不能冒险进攻。唯有据险死守,才是道理。” 晋王却道:“机不可失,我军士气高昂,不如速战速决。师将军,你不会是怯敌吧?”师道文面上闪过一丝怒色,大声道:“我率军血战沙场,杀敌无数,什么时候怯阵了?” 晋王见他发怒,也自心惊,忙赔笑道:“师将军别在意,是小王失言了。” 正在此时,忽听狼族大营中,传来隆隆鼓声,当真震耳发聩。晋王身边左右,无不面上变色。师道文说道:“敌人开始总攻了。”晋王这才感到事态严重,忙道:“师将军是员宿将,本王带来的兵马,就全都交由师将军调遣了。”他总算急中生计,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师道文。若是他能力挽狂澜,自然最好不过。若是此战败了,也好把罪责推到他头上。 师道文知道情势危急,也不推辞,当即传下令去,分派各军排列阵形,拒险而守。不许无故出战,也不许随意后退一步,违令者斩。经过一场激战之后,援兵伤亡甚大。八万步兵,能战之兵不过六万余人;就连晋王亲率的两万精骑,也伤亡了几乎一半。幸好杀出城来的守军,倒没太大损失。几路人马合兵一处,尚有十万之众。当下在城下摆开,如一字长蛇之势,与狼族大军对峙。 师道文与狼族大小交战何止百次,深知狼族用兵之法。知道一旦两军在平原摆开,狼族必定以铁骑先行冲阵。一旦突破阵形,步兵便随之掩杀过来。 他却以牌刀手设在阵前,遮挡流矢。后以长枪长矛做第二列,第三列却是强弓硬弩。又令人在阵前多设蒺藜、拒马为障,滞缓敌骑的进攻速度。 只不过时间仓促,阵形刚一排好,便见敌阵中号角吹响,旌旗摇动,跟着第一波攻击就此展开。狼族好不容易遇到与南朝主力在平原决战的机会,自是全力以赴,想要一战而歼之。因此第一轮冲击,至少有两万铁骑发起攻击。 晋王远远看见敌军枪戟如林,铁骑似惊涛骇浪,席卷而至,马蹄声震动大地,每个人心中也都随之怦怦而跳。他不禁面如土色,心道:“早知狼族如此利害,我就不跟父皇苦苦争这个统帅的位置了。天可怜见,佛祖庇佑,若使本王度过此劫,定当建百座浮屠宝塔,修无量金身!” 敌骑甫发,尚在半里之遥,忽然半空中出现雨点般飞来的流矢。前阵牌刀手支起盾牌,挡住一部分箭夭。但后阵中却有一片又一片的士卒中箭倒下。晋王身前有侍卫守护,早有人举起大盾,遮挡箭矢。 箭雨刚停,狼族铁骑已然接近。虽也有少数铁骑踏到蒺藜、拒马之类的路障,跌倒受伤,却丝毫未曾使攻击受挫。铁骑如一团巨大的乌云,仍是源源不绝的涌了上来。 师道文喝令放箭。第一排射手用的都是硬弩,射程极远,千百支弩箭同时射向天空,然后又再呈弧形落下。狼族铁骑已进入射程,忽然一阵箭雨落下,立时劈里啪啦射倒数百骑。但敌骑视若不见,仍是奋勇杀来。 师道文又令第二排弓手放箭。这一次敌骑已近得多了,因此乃是平射。首当其冲的四五百狼族铁骑立时倒在箭雨中。但更多的铁骑却仍是如一团黑色的旋风,转瞬间便突到阵前。 阵前却早已伏下五百牌刀手,着地滚将去,专砍马脚。一时之间,人喊马嘶,数百铁骑都成了刀下鬼。但狼族铁骑为数众多,五百牌刀手在数万铁骑当中,便如沧海一粟,只能稍稍阻滞敌军片刻,随即有大量铁骑已冲破防线,来到长枪阵前。 虽然又有数百骑伤亡,但长枪阵也不能抵挡多时。师道文不慌不忙,又传号令,从两翼忽然涌出万余精骑来,分两路夹击狼族铁骑。狼族铁骑虽有两万,但一路死伤惨重,士气不免有些低落,再加上猝不及防,一旦与南朝生力军交锋,战力不免大打折扣。竟然被杀得阵形大乱,渐渐向后退却。 师道文大喜,传令击鼓,又以五千余骑从中路突击,已将所有骑兵尽数投进战场。果然一冲之下,狼族铁骑阵势大乱,开始向后退却。师道文知道机不可失,当即纵马上马,挥剑大喝:“生死存亡,在此一战!全军出击!”十万人齐声响应,当真惊天动地,向狼族大营冲杀过去。 石双城和迎雪也跃马挥剑,向前冲杀。却见三师兄萧红苇、六师弟赵浩然、七师弟张静山,也率数百弟子英勇杀敌。迎雪见了几人,大喜道:“几位师兄,你们好啊!”萧红苇奇道:“师妹,你怎么也来了?”迎雪笑道:“不单我来了,大师兄和剑品堂中的弟子,能来的全都来了。”萧红苇点点头,当下吩咐十几名弟子守在迎雪身旁,然后便率众弟子往敌骑最多处冲去。 十万人一起发作,登时将狼族前阵冲乱。但狼族兵多将广,尚有两万余铁骑陈兵阵后。此时见势不妙,便将这余下的两万铁骑也派了出来,再以十数万人同时进击,南朝大军的攻势立时受阻。纵有石双城、师道文、萧红苇之勇,剑品堂数百弟子剑术之精,但在数十万人的战场之上,却丝毫不能改变战局。 两军此时已是决战,都是有进无退,直杀得日月无光,天昏地暗。渐渐地南朝大军气势已衰,阵脚开始摇动,被狼族大军逼得步步后退。两翼损失越来越多,只得向中路靠拢。师道文见了,不禁心里叹了口气,心道:“难道我等苦战一场,竟然会败在今日?我师道文岂不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?” 狼族大军渐渐占据了上风,以二十几万人排成一个巨大的扇形,将不足十万的南朝军队围在中间。而且包围圈越来越窄,南朝将士虽殊死恶战,却因寡不敌众,气力已竭,败象已露。 却见狼族中军阵前,出现了一骑,身披黄金甲,手提波月弯刀,却是狼族王子矽俍桑赞,跃马扬威,呼喝督战。 石双城远远看见,怒道:“我这便冲将去,取他项上人头。”师道文在旁见状,忙道:“不可,敌军阵前防守严密,你一人上前,实在太过凶险。”石双城却道:“生死在此一战,顾不得许多了。”拍马冲向前去。 狼族中军忽见一骑疾驰前来,一开始无人注意,后面发现那骑士手持长剑,所过之处,狼族铁骑纷纷落马,竟是无人能敌,这才感到惊骇。忙道:“放箭,放箭!”数十人取弓在手,对石双城一人齐射。 石双城挥剑拔打箭矢,虽不时有箭矢射中他胸腹,却不能透他天蚕宝甲。狼族众军更是惊讶,又添十数神射手同时向他放箭。忽然所乘战马一声哀鸣,却是中了数箭。跟着又有十数箭射中马身,原来狼族也知射人先射马的道理,箭雨当中,石双城虽有宝甲,只防护得了自身,座骑却不能兼顾。 石双城身子落马,脚下不停,仍是向前急奔。他只须挥剑打落射向头脸和四肢的箭矢,前胸后背都在宝甲的保护之下,因此敌军的箭雨竟未能挡得住他。 转眼之间,他已冲到阵前,正要前去擒拿狼族王子,忽然迎面冲出一人,身子高达丈二,眼似铜铃,如凶神恶煞般杀出,手中提一付极粗极重的链子锤,呼地一声,直往石双城砸来。这个巨人,却是曾参与南朝霓裳大会的哈里麻。 当时石双城只传授了四两拔千斤的手法给拓跋青,她就轻而易举打败了哈里麻。如今又隔了大半年,石双城又练成天罡剑劲,对付这等粗人,更是不在话下。他也不用凌厉剑劲,仍是以柔克刚,长剑递出,在锤头上一按一引,那链子锤的力道便变了方向,哈里麻身子本就笨拙,被这股大力一引,站立不稳,扑地便倒,却似倒下一座小山。 狼族向来敬重勇士,哈里麻力大无穷,原是众多武士心中的偶象,却见他竟然在这平常少年的一招之下,就跌倒在地,都是十分震惊。 狼族小王子曾在霓裳大会伤在石双城手中,一见之下,又惊又怒,传令调十大山嵬勇士前来。不一会儿,阵前便出现十个高大的彪形大汉,虽没哈里麻那等巨大,却都比常人高出一两个头去。每人手中一只蛮牌,一柄厚达数分的大砍刀,比之军中铡马料的大铡刀,还要粗重几分。蛮牌四周有轮,都是磨得飞快,极是锋利。 石双城正向狼族王子矽俍桑赞扑去,忽然被这十人围在当中。原来这十个山嵬勇士临敌时都练成阵形,四人持蛮牌挡在他身前,却不进攻。左边三人,右边三人,滚动蛮牌,高举大砍刀,近身砍来。 石双城挥剑去挡,连连挡开六刀,竟也感到手心发麻,原来敌人的砍刀太过沉重,硬碰之下,不免有些吃力。这十人都极具勇力,步法却又十分灵活。又是以阵势对敌,进退趋避,圆转如意。石双城身陷阵中,竟是束手束脚,大感难以对敌,不禁心惊:“这几人刀快力沉,倒还罢了,但这个蛮牌阵却实在利害,竟看不出破绽来。” 他被困在阵中,一时之间,竟不能突出阵来,越斗越是心中焦躁,却又无计可施。而此时南朝军中,却已是笈笈可危。不断有南朝大军的队伍被冲散,只有师道文的中军还能勉强抵挡,但也有如怒海孤舟,感到风雨飘摇。 石双城远远看见,心里也是一寒,心道:“难道这一仗,真的要打输了么?” 正感有些沮丧,忽觉狼族后军中一阵大乱,人人面色大变,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。狼族王子也自惊惧,许多狼族士兵都回头观望。突然之间,一股强大的铁骑出现在狼族中军前面。 这股铁骑铺天盖地而来,杀声遍野,竟似有不下十万之众。所过之处,如风卷残云。狼族大军一旦遇到,立时土崩瓦解。后队既然被击溃,中军便失了屏障,而精锐之师又几乎倾巢而出,与南朝大军交战。所剩余的多是步兵,虽有数万,又如何敌得住这支生力军? 石双城又惊又喜,心道:“不知这支精锐的骑兵,却是从哪里来的?” 狼族中军转眼被冲乱,被那支铁骑分割成小股,然后各个击破。那十个山嵬勇士也无心恋战,拥了狼族小王子,率败军突围而去。 忽见大旗招展,却是北越国的旗号。旌旗之中,又有一杆大旗,冲在最前,上书“大将军拓跋”几个字。石双城一见之下,心中怦怦直跳,心道:“难道是我义兄,亲率北越精兵前来助战?” 只见数百骑疾驰而至,虎虎生风,为首之人,身披金甲,头顶帅盔,手提黑铁大刀,彪悍之极,正是北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拓跋冲。 石双城大喜,叫道:“兄长,你来的可当真及时啊!” 拓跋冲一怔,随即见到他,也是大喜过望,笑道:“好兄弟,咱们今日在此相会,并肩杀敌,不负当日之盟啊!”他来到石双城身前,翻身下马,两人四手相握,不禁哈哈大笑,在万马军中豪气挥洒,均感快意之极。 第五十二章 箫声绕险峰 北越精骑十万,突然杀向狼族后阵,狼族大军正与南朝军队全力激战,因此抵挡不住。后营和中军相继被冲乱。师道文见有强援来到,大喜过望,当即喝令全军反击。狼族大军腹背受敌,支撑不住,终于溃败。南朝北赵两国合兵一处,追杀敌寇。直杀得狼族伏尸百里,伤亡大半。只剩十余万残部,逃回大漠。 拓跋冲叫人给石双城牵了一匹马来,两人并肩前行。师道文也和晋王等人来迎北赵国的大将军。却见石双城竟和拓跋冲在一起,状甚亲密,众人都是大感惊讶。 师道文当下迎接北越国自大将军以下,偏将、副将数十人进龙虎关中,设宴接风。两国之军大胜,乃是十数年来未有之事,自须大为庆祝一番。城上城下,数十万人齐声欢呼。 庆功宴上,南朝诸将纷纷向北越国诸将敬酒,场面甚是热闹。师道文、拔跋冲、石双城等人共坐一桌,不时又有城中将领、剑品堂中苇红苇等人前来劝酒。晋王和几个心腹将领、侍卫头领坐了一桌,却冷冷清清的,没人理会,越看心中越是不忿。 薜峰等人也坐了一桌,只有几个弟子前来敬酒,萧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几个师弟也只匆匆过来打个招呼,便去和石双城饮酒谈笑。宴会之中,除了北越国大将军拓跋冲,最受人嘱目的,便是石双城了。 薜峰心中郁郁不乐,一个人喝闷酒。他的几个死党在旁相陪,不多时便喝得晕晕乎乎。 只不过略觉奇怪的是,这等庆功大宴,剑品堂主梅圣恂却未出面,只让师道文代为向晋王和拓跋冲致意,而迎雪、素心也在府中相陪。 晋王和众人听说石双城竟是北越国护国大将军的结义兄弟,都是心中惊讶。师道文问起北越国何以竟能发兵如此及时,才知是拓跋冲在石双城行刺狼族王子之后,便匆匆回国,调集大军,却早就在边境集结,一听说狼族兵困龙虎关,便发兵过来解围。昨晚见到关城上燃起烽火,城下杀声震天,料想是城中大举反攻,于是便率轻骑抄了狼族的后路。果然大获全胜。 这一场大战胜之不易,对于南朝大军来说,几乎可以说是侥幸之至。晋王草率出兵,险些让南朝全军覆没。虽然无人直斥其非,但他桌前不免也冷冷清清,无人问津了。 此次庆功宴除了晋王、薜峰等人外,都是人人尽欢,也有不少人喝得大醉。 石双城却也喝得多了,回到客房,倒头便睡。但就算是半夜,城中仍有士兵随意高歌、喝酒猜拳之声。师道文早已传下将令,今夜金吾不禁。 睡到半夜,忽听关外险峰之上,传来幽幽箫声。石双城从梦中醒来,只觉这箫声固然十分悠然动听,但令人惊异的却是,吹箫之人显然内功深厚,否则就算是在寂夜,也不可能将箫声传得这么远。 他越听越是诧异,不禁坐起身来,只觉箫声无论音律高低,但丝毫不影响传送的远近。而且仿佛吹箫之人就坐在身边一样,这份内功修为,越想想觉得可惊可畏。 他知道龙虎关中,除了梅圣恂之外,再无人有这等深厚的内功,而箫声传自远峰,难道吹箫之人,竟是来自关外异域? 石双城悄悄起身,只带一柄长剑,却纵身上房,听箫声是从城北远峰传来,当下展开轻功,往茫茫山谷而去。龙虎关北面多山,峰峦连绵。箫声却在远峰,音律仍是不缓不急,相距无论远近,听来都是一样的清淅。 不到一个时辰,已到一面险峰之下。他又上到一半,忽然箫声却停了。他还以为是吹箫之人发现了自己,当下伏身在一片岩后,却向前看去。 这一看之下,不禁呆了。 却见月光照在一片平阔的岩石上,四面都是峻峭的岩壁。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,宛如月宫仙子,身影亦是妙曼飘逸,手持玉箫,悄然伫立。而在她对面,却有一个男子,宽袍大袖,背负双手,一脸怅然神色,默然相对。这个俊逸长者,却是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 无论是见到谁,石双城都不会这样惊讶。他心中大奇,没想到梅圣恂竟会出现在山峰之上。而从那女子极清极美的容光中,也能读出她心中的无限愁绪,竟是为面前之人而发。 风极冷极清,险峰上的几人都各怀心事,或悲或喜,或是讶异。 良久,那女子轻启朱唇,说道:“这么多年,你武功大进,却终究还是添了华发。” 梅圣恂轻叹一声,语气中竟极是温柔,说道:“对不起,当年我迁怒于你,让你受苦啦。” 那女子眼波中竟似有无限情愫,瞟了他一眼,说道:“拜你所赐,使我流落塞外多年,九死一生。不过我现在很好。我已不想再提当年之事,今夜约你相见,只叙当年之情。” 梅圣恂忽然叹了口气,问道:“那个孩子,当真是我的么?” 那女子面色忽然大变,竟变得有几分凶狠,恨恨地道:“你终究不肯相信。哼,天道循环,你一定会有报应。”梅圣恂大声道:“就算真有报应,此事是你所为,难道你就不怕了?”那女子怒道:“我不怕报应,从第一天遇见你的时候,我就什么都不怕了!但你却始终放不下侠义道的身份,不肯接纳我这个魔女!” 梅圣恂心头一震,往事又历历在目,涌上心头。叹道:“现在回想起来,当年我确是大错特错。不过,现在后悔,却已经迟了。” 那女子的神色又渐渐平静,幽幽地道:“小雨死后,你竟没有再娶?”梅圣恂叹道:“一开始我对不起你,后来又对不起小雨。我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幸福平安,此后一直自责,又怎有继弦之心?” 那女子看他一眼,脸色似乎竟有了一点红晕,说道:“如果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,难道不也是一段佳话。” 梅圣恂注视她良久,忽然说道:“只要你放弃腾龙教,解散教众,回到南朝,咱们或许还能再续前缘。如果你说的还是冯婆婆曾说过的那番话,未免是白费口舌。” 那女子全身一震,脸色登时变得苍白。 过了良久,她美丽的容颜,这才恢复常态。叹道:“我知道,你不会听我的。但我心中,却实在不愿与你为敌。” 梅圣恂叹道:“我也不愿。” 那女子缓缓移步,忽然伸出纤纤玉手,摘下岩壁上一朵白色的花瓣,放在手心,叹道:“好可怜的花,没人呵护,却要历尽风霜。”手指一弹,那朵白花竟似离弦的箭一般,疾向梅圣恂射去。 石双城远远看去,心中一惊:“她手法如此轻柔,弹射出这般柔弱的花瓣,劲道却极为强劲。莫非这便是武林中传说的`飞花摘叶,伤人立死’?” 梅圣恂也是出指凌虚一点,那朵白花离他还有三尺,便被一股劲气激得粉碎。他却也为之动容,说道:“阿桃,这些年来,你武功大进,竟然把飞花摘叶练成了?” 那女子脸上却似颇为忧虑,叹道:“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练成不世奇功,却没想到,你早已练到凌虚点**。听说你的一品剑诀,也已练到第六重,一旦发出无形剑气,天下谁能相抗?看来我的功夫,与你相比,那是大大不如了。” 梅圣恂说道:“武功强弱,在于个人修为。但论士必定于志行,毁誉必参于效验。一个人武功再强,若行事有违天道,终会受到天遣。愿你心念故国,迷途知返。” 那女子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没想到多年没见,你不但武功已臻化境,就是舌辩之才,亦是远胜从前。古语云,道不同不相为谋。看来,我们只能各为其主了。” 梅圣恂说道:“大漠狼族行为暴虐,杀戳生灵,有悖天道。你若一意孤行,便是助纣为虐,自绝于天地正道。” 那女子冷笑道:“什么正道邪道?谁能取天下,谁就是正。胜者为王,败则为寇。既然咱们已势成水火,多说无益!你剑品堂是中原第一门派,也是我腾龙教第一大敌。从今日起,我与你恩断义绝,誓不两立!”忽然挥手下削,掌风到处,竟轻轻割下一片衣襟。那片白色的衣襟随风飘舞,落在梅圣恂脚下。 梅圣恂自是知道,这是她效古人“割袍绝交”之意。 但石双城见她竟能轻描淡写的用掌风割下衣襟,这份功力,实在是非同小可,心中越发惊惧。 梅圣恂长叹一声,转身便走。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,眼中却悄悄流下一滴泪来。 石双城待梅圣恂走远,那女子也飘身而去,这才转身下了险峰,返回城中。他心事忡忡,却是为了剑品堂竟树下如此强敌,深感内心不安。以往见到冯姥姥武功之强,已是惊世骇俗,但亦不过如此,未足为惧。但现在这个叫“阿桃”的女子,武功却更是深不可测。或许天下除了梅圣恂一人,便再无抗手。料想腾龙教中亦是藏龙卧虎,剑品堂是否能克敌制胜,实在没多大把握。 次日,拓跋冲却率众将向晋王和师道文等人辞行,班师回国。南朝众将、剑品堂萧红韦等人,相偕送到城外。石双城与拓跋冲紧握双手,难分难别。拓跋冲率部走出数十步,忽又拔马回来,笑道:“石贤弟,你如果在南朝不得意,就到北越国来找我。为兄那里,可是虚席以待啊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好,我一定会前来拜访兄长。”当下两人挥手而别。 晋王留守城中,却不回朝。只令人送捷报还京,却将自己鲁莽发兵之事略过不提,于是此战大捷,便成了他的功劳。幸好他倒不敢独居其功,城中立功将士也尽数上报,于是朝廷传旨嘉奖。又过数日,朝廷的封赏下来,十数万军队几乎人人有份,自是欢声一片。 师道文也获晋升为大将军,有旨让他率一些立功将士入朝授勋。龙虎关的防务,却交给晋王。师道文等人大是诧异,只不过既然众人都有封赏,也就未曾多想。此一役剑品堂也建功甚伟,有旨令还朝受赏。于是众人便即日动身,往京都金陵而去。 晋王自此兵权在握,边关十数万大军,尽都受他节制。 数日之后,回到京城。师道文等人有官阶在身,便去兵部报到,然后入朝受封。剑品堂众弟子却回到总堂,自有礼部派人送来朝廷的各种赏赐。剑品堂中,不免喜气洋洋,张灯结彩,宛如逢年过节一般的热闹。 江淑琳亦住到剑品堂后园之中,素心和她相处也有些日子了,两人竟似成了好朋友,每天都在一起,竟十分亲密。石双城偶尔也抽空来后园,看望一下江淑琳。但此时他已算得江湖中成名人物了,不时有人前来剑品堂拜访他,如今石双城的名头,竟然远远盖过了剑品堂大师兄薜峰等人。 梅圣恂历来是不轻易见客的,因此一般武林人物,从前来到剑品堂中,都是先来与大师兄相见。不料现在的访客,却几乎都是来见石双城的。薜峰反倒成了一个摆设,可有可无了。 他心中越发恼怒,只得又发作不得。 这一天薜峰在堂中闷坐了一会儿,见石双城和京城中几大门派的宿老有说有笑,越看越是有气,转身便走。他出了大堂,却到了外面街上,索性去一家酒楼中坐了,要了酒菜,自斟自饮。 忽听一个老妇笑道:“好个剑品堂首徒啊,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醉仙楼上,喝起闷酒来了?” 薜峰一呆,抬眼一看,却见一个容貌怪异的妇人,身上服饰与中原大异,一串巨大的念珠挂在脖颈之上。手里却有一壶酒,只不过那壶形状奇特,作新月之状,显然也非中土之物。她手拿酒壶,径自走到桌前坐下,一双怪目斜视自己。 那老妇却是冯姥姥。薜峰虽曾在玉女峰上拜她为师,但自从离京去了边关,便没再相见。不想今日她又找了过来。 薜峰一见到她,立时心中慌乱。他私自另投师门,其实已算得上剑品堂的叛徒。四下张望,幸喜没见到江湖中人,这才松了口气。低声说道:“师父,你怎么会在这里了?” 冯姥姥笑道:“这是一家酒楼,人人来得。何况你一个人喝闷酒,太没意思。不如让老身作陪,也有个人说说话。” 薜峰叹了口气,举杯向冯姥姥致意,然后一口喝干。冯姥姥却只喝自己壶中的酒,饮过一口,却自顾赞道:“好酒!”然后望着薜峰说道:“薜大侠,听说你们剑品堂此次从边关回来,那可是无比的风光。就连如今街头上传唱的鼓儿词,也都是赞诵你们剑品堂的。” 薜峰越听越是不爽,冷笑道:“你说的这些,关我什么事?” 冯姥姥奇道:“咦,难道你不是剑品堂的大师兄么?这倒奇了,剑品堂扬眉吐气,石双城名震江湖。难道你这个大师兄,不也跟着沾点光了吧?” 薜峰大怒,啪地一声,重重一掌,击在桌上,引得楼上的客人都向他望。他却视若不见,说道:“他算什么,一个浇花小厮,冷血杀手,江湖败类!若在以前,我一剑就杀了他!” 冯姥姥笑吟吟地看着他,说道:“但现在他可是石大侠。如今整个金陵城都在说他的名字,而且只怕不久之后,他就会成了当朝驸马。你们剑品堂中出了这样的人物,可了不起啊。” 薜峰怒道:“他不是咱们剑品堂的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是么?不过据我所知,当日梅堂主离开听雨轩,将密钥交给大小姐。后来为避腾龙教中的高手,大小姐带石双城进到密室之中,共处一月有余。虽然同行的还有几个女子,但孤男寡女的,也说不定雨露均沾。” 薜峰大怒,站起身来,瞪着冯姥姥,喝道:“你说什么,这,这不可能!” 冯姥姥望着他气得变形的脸,笑道:“不可能吗?那就当老身没说。只不过,似乎大小姐对他不错啊,我瞧剑品堂中,除了姓石的那小子,再没大小姐看得上的人了。” 薜峰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,说道:“可是,你不是说,姓石的可能会成为当朝驸马么?”冯姥姥笑道:“就算当了驸马,也没说不可以纳妾了。虽然对剑品堂大小姐来说,是有点委屈。不过谁让人家是公主呢,那是金枝玉叶,不让也不行啊。” 薜峰不禁呆了,又狠狠喝了几大杯酒,怒道:“难道好事都让这小子一人占了,那不公平,不公平!” 冯姥姥看着他血红的眼眼,冷笑道:“君子有**之美,你应当恭喜人家石大侠才对,何苦在这里自怨自艾?” 薜峰已喝了半坛酒,却有五六分醉了,摇头道:“不,我不要做君子,我宁做小人,也不做君子。师妹是我的,谁也抢不走!” 第五十三章 林深芳魂远 两匹快马离开剑品堂,出了城,来到城北的一片湖边。此时湖中仍有莲花朵朵,波光滟滟。但那一曲采莲曲,却已成绝响。 石双城下了马,静静伫立在湖边一座亭前,似乎又回到那天,听湖中画舫之中,歌声妙曼: 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,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” 在他身边,却是一个极雅致的女子,虽是素妆,不施粉黛,但依旧秀丽非常。这女子却是江淑琳,她见石双城甚是伤感,问道:“石大哥,你说要带我来姐姐坟前,她就葬在湖边么?” 石双城点头叹道:“不错,我在湖畔与婉清初遇,后来又是在湖边,她中箭伤重而死。她虽身在红尘,但在我心中,她却是出淤泥而不染,依旧品性高洁。” 江淑琳不禁遥想苏婉清风采,叹道:“我若有姐姐一半才华,也就满足了。” 石双城带着江淑琳,到先前埋葬苏婉清的林子中去,想到坟前拜祭。却见一片林子中,竟有一条青石板铺的路来,显是新修,而路的尽头,却是一座极豪华的墓。上面刻字:“江南第一才女苏婉清之墓”。石双城一呆,奇道:“怎么会这样?” 江淑琳奇道:“石大哥,怎么了?” 石双城道:“当时事出突然,我只是草草将她埋葬。怎么却有人替她修了这样一座新坟?”江淑琳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,也觉得此事甚奇。 忽然之间,却听林子一边,传来幽幽琴声。调子颇为哀怨,似乎是特地为了吊唁逝者而弹。 石双城更是讶异,当下循声走了过去。却见前面是一片竹林,林中有石桌石櫈,一个素衣女子,正端坐抚琴。她形貌端庄,眉若远山,神色清绝,当真有闭月羞花之貌,倾国倾城之姿。 石双城不禁呆了,失声道:“阿颖?” 那抚琴女子,正是阿颖,她抬眼一看,也是十分欢喜,说道:“石大哥,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来的。” 阿颖身后虽有内侍跟随,却只远远侍立,见到石双城走近,似乎知道他正是公主要见之人,便不过来阻止。 江淑琳见阿颖如此气度,神色间自有凌驾世俗之态,不禁自惭形秽。虽然她尚不知阿颖的身分乃是公主,但只要一看她的神情,就知她是非常之人。 石双城与阿颖分别不过月余,却有如隔三秋之感。两人再度相逢,心中自是欢喜无限。江淑琳远远看到二人神态,已经知道两人必是情侣。想到自己身世,不禁黯然神伤。 阿颖早见石双城身后有一个美貌女子,问道:“石大哥,这位姑娘是谁?”石双城叹道:“她就是苏婉清托我寻找的妹妹,名叫江淑琳。我是在边塞一个村中,从敌兵的屠刀下,救出她来。” 阿颖叹道:“没想到苏姑娘和她妹子,身世如此可怜!”石双城问道:“苏姑娘的这座墓,一定是你替她修建的了?”阿颖点了点头,说道:“是啊。只不过出钱出力的,却是我的九王兄。”石双城一呆,问道:“是晋王,为什么?”阿颖道:“苏姑娘之死,晋王难辞其咎。是我要他这样做的,也算是替他赎罪。” 石双城只要一听到晋王的名字,就甚是恼怒,当下皱眉不语。阿颖见他脸色不好,心知其意,柔声道:“不管怎么说,他始终是我王兄。你和他若不能尽释前嫌,以后咱们……咱们与他相见时,岂不尴尬?”说到这里,脸却微微一红。 石双城知她言下之意,知道是说如果自己成了驸马,与晋王不免有亲戚之分,若再针锋相对,未免大家不好看相。 阿颖见他不语,但面色却渐平和,微笑道:“此次你去边关,立下大功,太子哥哥已奏禀父皇,将对你有所嘉奖。可能不日将召你入宫进见。我知道你回来,早想来见你。只是身在深宫,始终身不由己。就连今日,也是偷跑出来。幸好你我心意相通,竟能在此相见。” 石双城听到皇帝可能要召见自己,却又皱了下眉头。他是淡泊功名之人,实不愿趋炎附势。虽然对阿颖有情,但却对当朝驸马的身分,并不抱什么奢望,只是为了阿颖,便一切随缘好了。 两人相见不易,似有千言万语,诉之不尽。谁知时光飞逝,内侍却来催公主回宫。阿颖无奈,只得与石双城依依惜别。 石双城又带了江淑琳,返还城中。此时不过午时,时间还早,江淑琳早就想到京城中游玩,当下两人便在城中慢慢闲逛。 走了几条街,江淑琳却有些累了,两人便在一间茶坊坐下,歇息一会儿。石双城要了壶毛尖新绿,慢慢品茶。 正在此时,忽听街上有哭声,却是一户人家出丧。店小二过来给新茶加滚热涨水,见状叹道:“唉,可怜啊,这月又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,就这样被糟踏了。” 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小二哥,你说这话,却是什么意思?”店小二道:“你瞧见没有,这户人家出殡,送葬的是谁?是父母双亲,白发人送黑发人啊。你看那灵牌写着什么:爱女珍儿之墓。说起这个珍儿姑娘,我也曾见过几面,人极水灵,也是个美人胚子。本想找大户人家攀亲的,谁知前天晚上,却被**贼先奸后杀,真是可怜!” 石双城吃了一惊,说道:“**贼?京都首善之区,竟然有**大盗,那有没有报官,缉拿贼人?”店小二笑道:“官府只管寻常百姓打架斗殴,那高来高去的飞贼,寻常捕快连人家的影子都见不着,却怎么管。听说,那**贼在京中做案,一个多月,就有六七个女子遇害。唉,现在有姑娘的人家,都不敢出门了,若是被**贼看到,不但没了贞洁,只怕连性命也不保。” 石双城大怒,伸掌重重在桌上一拍,怒道:“这个贼子如此可恶,却不要被我撞上!” 店小二看了看他,却摇了摇头,转身走开,嘴里说道:“你撞上有什么用?我看除非是剑品堂的那些大侠,才管得了这事。” 江淑琳见石双城面色沉重,低声问道:“石大哥,这件事,你当真要管?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先送你回去,然后到街上查访,务要除了这恶贼。” 石双城将江淑琳送回剑品堂,然而又到街上,四处查找那**贼的蛛丝马迹。但一时之间,却也不得要领。 他心中郁闷,慢慢在街上走。忽听路上有笑语声,却是几个年轻女子,结伴同行,说说笑笑,原来是要去城外的百草园赏菊花。此时已是秋季,正是菊花盛开之时。金陵城外百草园,正是赏花的好去处。 石双城心中一动,便也跟在那些年轻女子身后,向城东方向而去。出了城不远,果然见好大一片园子,里面游人如织,还没进园,就闻淡淡花香,薰得游人醉。 却见园中三三两两,多有文人骚客,品菊吟诗;也有不少仕女佳人,人淡如菊。 石双城本无意赏菊,却只在园中留意是否有登徒浪子之辈。只不过走了一遭,并无可疑之人。 正自失望,忽听前面有女子嗔怒之声,跟着便见两个女子匆匆而去。后面却有一个男子,面目倒是俊秀,但眉宇间却有浮浪之态,追随那两个女子而去。 石中玉心中一动,便远远跟随。那男子有时接近那两个女子,便嬉皮笑脸的调笑几句。那两个女子似乎是远道而来的,其中一个是小姐,另一个是丫环,小姐面薄,大感羞惭。丫环却不时回头喝叱那人几句。那男子却厚着脸,一路随行,口中“之乎者也”,又是什么“关关睢鸠”的,文绉绉地似乎还是个书生。 石双城怕他发觉,便不敢过于接近,只是远远看去,见这男子脚步虚浮,不似身有武功。只不过也说不定他故意遮掩,当下仍是跟来,想要看个究竟。 那男子直跟到一家客店前。那小姐容貌颇美,举止大方,想必是随家人进京投亲访友的,因此住在店中。这家客店唤作云福集,却是京中有名的客店。 原来店中却有几个男女,接了那小姐进去。那男子见她有家人等候,这才不得不止步。 石双城看在眼里,心道:“如果这小子当真是那淫贼,今夜必定前来**。我便守在店前,来个守株待兔便了。”于是先四下看了看地形,到了晚间,却跃上云福集客店对面的屋顶,注视客店中来往的客人。 到得半夜,果然看见一条灰色人影,从对面屋顶掠过,身手十分了得。石双城心中冷笑:“这小子当真来了,今夜便取你狗命。”却见那人从屋檐轻飘飘翻下,只一挥手,一扇窗子应手而开。他身子随即溜了进去。 石双城一长身,向对面那道窗子扑去。他身子刚一进屋,只听里面传来女子惊叫之声。石双城也不做声,悄无声地出手向那灰色人影抓去。他出手又快,又是偷袭,寻常江湖中的高手,那是万万来不及躲避的。不料那灰衣人竟能立时发觉有人偷袭,回手一挥,却是一柄精钢打造的铁扇。出手又快又准,割向石双城咽喉。无论是谁,在这铁扇一挥之下,都得退身避让。 石双城只觉此人出手招数熟悉之极,而且武功又十分了得,显然不是白天遇到的那个书生,也自诧异。只不过以他此时武功修为,与从前早已有天壤之别。并不闪避,手腕却向旁一拿,正拿着那人手肘,稍一用力,那人吃痛,铁扇竟然脱手。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会遇到绝顶高手,大惊之下,急忙挣脱敌人手掌,飘身退到窗边,双手齐挥,只听嗤嗤数声,却是射出数支袖箭。屋中没有点灯,却看不清他袖箭射来方向。石双城听声辩器,纵身避过。却见那人一只脚已踏上窗子,当下信手抓起一物,掷了过去,却是一只茶壶。那人发觉有物袭来,急忙出掌一挡,茶壶击得粉碎,却有许多热水飞溅,他不禁啊哟一声,叫了出来。 这时他身子已有一旁在窗外,月光照在他脸上,石双城看到他相貌,登时想了起来,叫道:“冯秋辞,原来是你?” 原来这个**飞贼,竟是龙鳞剑许千云的义子冯秋辞。昔日在百花镇中,两人就交过手。当时冯秋辞以琴声在百花镇结识阿颖,竟有侵犯之心,却被石双城识破。若非瞧在大师兄许千云份上,早已取他性命。不想他又四处做恶,竟然来了京都。 冯秋辞见了石双城,也是大惊失色,强笑道:“三师叔好啊,我干爹要我向你问候呢。我还有事,这就告辞了。”纵身出了窗子。 石双城哼了一声,唰地拔出剑来,喝道:“是你自寻死路,就算你搬出大师兄来,也救你不得!”便要追出,取他性命。 忽听身后那女子叫道:“是石大哥么?我好象中了袖箭……”石双城一呆,只觉这声音竟十分熟悉,当下顾不得追敌,点燃烛火,却见一个女子全身白衣,似乎是穿麻带孝,手抚胸口,却有鲜血从伤口渗出。 那女子容色秀丽,只是两眼无神,显然是个盲女。石双城极是讶异,奇道:“阿薰,怎么会是你?” 那盲女却是绿柳庄主铁笔丹青之女阿薰! 石双城急忙收剑,过去扶住阿薰,问道:“阿薰姑娘,你伤得重不重?你怎么来了这里,为什么一个人,潇湘夫人呢?”阿薰眼中含泪,身子摇摇欲倒,说道:“我外婆她,被人害死了!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当日在玉女峰上一别,潇湘夫人携阿薰离去,不想数月之间,竟发生如此变故,实在难以想象。问道:“阿薰,这是怎么回事?”又见她胸口中了袖箭,当下从怀里取出疗伤灵药,说道:“阿薰姑娘,我替你敷药,得罪莫怪。”阿薰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,点头不语。 石双城轻轻拉开她衣裳,见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,插着一支短短的袖箭,幸喜入肉不深。当下替她拔出袖箭,又敷了药,还好箭上没毒,伤得不重,料想没有大碍。 阿薰忽然问道:“要紧吗,伤口会不会留下疤痕?” 石双城一怔,没想到她最担心的却是此事,说道:“袖箭很细小的,就算有点疤痕,那也不会太大。”阿薰却叹了口气,说道:“若是那样,真是难看死啦。”石双城一怔,这才知道,原来阿薰虽然失明,却极是爱美。受伤倒不担心,担忧的却是身上会不会留疤痕。只不过就算有疤痕,也在她胸前,旁人又看不到。想到这里,又有点不好意思,急忙敷了药,替她拉好衣裳。 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谢谢你,石大哥,又是你救了我。” 石双城道:“阿薰姑娘,我对令尊之死一直抱愧。现在能救到你,救你一次,我心中便少一分愧疚。”又问道:“阿薰,你说潇湘夫人竟然辞世,那是什么缘故?” 阿薰不禁垂泪,叹道:“说来说去,还是为了那一本碧血残帖。” 第五十四章 难抚心中恨 石双城吃了一惊,奇道:“什么,又是碧血残帖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阿薰叹道:“说来话长。” 原来那天潇湘夫人带了阿薰离开玉女峰,回转绿柳山庄。将铁手丹青和他的夫人合葬,并以碧血残帖陪葬。不料却来了一帮人,下手争夺残帖。其中几人却是曾见过的,原来是地藏门中的韩重山、无常三吊客等人。这些人原是潇湘夫人手下败将,本不足惧。不料后来又杀来一人,却是龙鳞剑许千云。他的武功非同小可,潇湘夫人或许勉强可以对付,但再加上地藏门的另几个高手,那就抵敌不过了。 恶斗一场,仍是以九天魔音伤了无常三吊客几人,却被许千云打了一掌。她尽力保护阿薰逃了出来,半路上,却终于伤重不愈。阿薰只好孤身一人,到京城来找石双城。 石双城听了,不禁大是恼怒,说道:“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如此丧心病狂,为夺碧血残帖,滥杀无辜。他的义子冯秋辞更是可恶,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一剑杀了他。那小子竟敢到客店来欺负你,我下次遇到他,决不相饶。” 阿薰脸一红,说道:“那倒也不是,那小子来这里,其实是来搜寻那本碧血残帖的。”石双城一怔,这才明白过来。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那本残帖,是否还在你手中?” 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在那天恶战之后,那本残帖就不见了。也不知是不是被地藏门中的人拿去了,还是遗落在什么地方。但地藏门中的人,又不时前来追寻,真是奇怪了。” 石双城沉吟片刻,说道:“如果残帖当真被地藏门中的人得到了,只怕后患无穷。如果竟有人也练成其中武功,必将为祸武林。” 阿薰道:“都怪我不好,要是当初不把碧血残帖**来,而是留在密洞之中,或是干脆销毁,那也就没了后患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是天意,谁也意想不到的。阿薰,我这就带你去剑品堂中,料想在那里,再没有人敢来打扰你。”阿薰忽然哭拜于地,说道:“石大哥,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石双城一怔,急忙以手相搀,说道:“阿薰姑娘,快起来,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的,一定答应。” 阿薰哭道:“石大哥,或许这件事很难,但地藏门跟我仇深似海,无论如何,我也要灭了地藏门,为我父亲和外婆报仇。” 石双城一呆,一时之间,不禁说不出话来。毕竟他是在地藏门中长大的人,师兄弟中,虽然有的没多大交情,但也有几人私交甚密。尤其是为救他而死的柳絮儿,更是情深谊重。除了少数几人,比如冯秋辞之辈,那是非杀不可。但其余的人,要他下手,却只怕还是有点为难。 阿薰不见他回答,料想他必是难以决断,又想要他去灭自己师门,总是有些说不过去。当下便擦去泪水,说道:“我知道,此事要你帮忙,确是过于勉强。今天的这番话,就当我没说吧。” 石双城不知如何回答,只得沉默不语。 阿薰缓缓站起身来,在床边坐下,轻轻叹了一声。石双城知道她极是伤心,一时之间,又无言安慰。 此时乃是半夜,不便出门。当下石双城只好坐在屋中,在一旁相陪。阿薰一路劳累,颇为疲倦,靠在床边,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。 终于天光渐渐亮了,阿薰兀自沉睡未醒。石双城虽也疲倦,却担心再有什么意外,于是一直保持清醒。他轻轻摇醒阿薰,说道:“阿薰,天亮了,咱们走吧。” 阿薰醒来,知道石双城整夜坐在櫈子上,为了守护自己,竟是一夜未眠,心中甚是感动。不禁语带呜咽,说道:“石大哥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只要你平安了,我心中也就感到平静。” 两人收拾一下,离开客店。店中掌柜和小二见那美貌盲女独自一人住店,次日离开时却多了一名男子相陪,都是大为惊愕。在两人离去后,便口沫横飞,各种猜测都有,只不过都十分香艳。 石双城回到剑品堂,守门的弟子见他忽然又带回一个大美女来,也是惊诧不已。而那美女双目失明,更是令人讶异。 素心没想到要照料一个江淑琳之外,忽然又多了一个双目失明的阿薰,奇怪的快说不出话来了。 石双城一夜未眠,本想回屋歇息一下,却有一个剑品堂弟子来见,说是二师兄师道文回来了,正与堂主叙话,并且约石少侠相见。 石双城便到剑品堂的议剑厅去,这是剑品堂中聚众、议事的所在。却见梅圣恂玉面长髯,宽袍大袖,端坐堂上。众弟子薜峰、师道文、萧红苇和赵浩然、张静山早就坐在那里。石双城到得堂上,拜见梅圣恂,又与各人相见,略一寒喧,又再坐下。 石双城奇道:“师将军平日里军务繁忙,今日怎么有空回到堂中?” 师道文却面有忧色,说道:“我们回到朝中,虽然都有封赏,但兵权尽都被收回。而且也一直没有旨意,似乎不打算让咱们回边关。留在京中,却又无所事事。” 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几位都是守边大将,如今却不在边关。万一狼族再次进犯,不知谁来御敌?” 张静山在剑品堂第一代弟子中排名第七,年级最小,说话也没什么遮挡,说道:“上次龙虎关大战,就是因为晋王冒然进兵,险些全军覆没。虽然得北越国出兵相助,侥幸赢了一仗。不料朝廷不察,反倒说那次大捷,晋王乃是首功。于是戍边重任,各省兵权,尽在晋王掌握。听说兵部尚书如今也换了晋王的人。而我们剑品堂中的人,却大都被排挤在外,不少人赋闲在家。” 石双城眉头紧锁,怒道:“哼,又是这个晋王!” 梅圣恂叹道:“现在朝中局势不稳,皇上多病,太子又过于宽仁,因此晋王渐有夺嫡之意。只不过我们终究是武林门派,本不该干预朝廷之事。现下本堂主担心的,只是大漠狼族和腾龙教。数日前,少林寺方丈送信来,约我去嵩山少林寺中,大会武林群雄,共议抗击狼族之事。因此本堂主不日将率众前往少林,也盼石少侠能参与此会。” 石双城大喜,说道:“在下久闻少林寺是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,早有心前往观瞻。若是得与堂主同行,那是求之不得。” 薜峰坐在一旁,面色却极是阴沉。他是剑品堂首徒,此行自然少不了他。而且一路上的住行诸事,向来也是他来安排。但他却没想到师父竟然特地邀石双城同行,心中不满,却又不能表露出来。 梅圣恂大袖一摆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各位这就去准备一下。三日之后动身。”众弟子齐声答应。 各弟子都有事务,便都散了。石双城却回后院,去见阿薰。 不料到了后院,只见江淑琳在屋中,却不见素心和阿薰。石双城奇道:“江姑娘,阿薰姑娘去哪里去了?” 江淑琳说道:“阿薰姑娘拿一个玉佩,让素心带她去找一个叫阿颖的女子。” 石双城一怔,说道:“原来她去找阿颖去了?”江淑琳道:“是啊,石大哥,你知道那个阿颖是谁么?” 石双城说道:“她是当朝公主。” 江淑琳啊了一声,睁大眼睛,甚是惊讶。 到了傍晚时分,素心一个人回来了。石双城奇道:“你不是带阿薰出去的么,她怎么却不回来?” 素心却甚是兴奋,笑道:“原来阿薰姑娘手中的玉佩,来头不小。咱们到皇宫找人一问,那些侍卫见了,当时就傻眼了。不一会儿,就说公主有请。没想到我素心长这么大,也进一次皇宫,一辈子都值啦。原来那块玉佩的主人,竟是公主!这位公主,可真是大美人,把咱们大小姐都比下去了。阿薰和那位阿颖公主相见,两人好得不得了。然后,公主就留她在宫里,我就回来啦。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阿颖竟把阿薰留在宫里?”转念一想,自己几日后便要随剑品堂众人去少林寺,那时没人照料他。万一地藏门中的高手再来找什么碧血残帖,却没人保护她。住到皇宫里去,却显然安全得多了。 三日之后,梅圣恂率剑品堂百余人众,启程前往嵩山少林寺。除了师道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身有官职,担心朝中有事,因此留在京里。其他各人尽都随行。 素心得与大小姐同去少林寺,心中大是欢喜。一路叽叽喳喳,跑前跑后,似乎没一刻宁定。江淑琳不会武功,便留在剑品堂中。 一行百余人,尽都骑马,向河南登封疾驰。数日之后,进入河南境内,已到漯河。 萧红苇一马当先,在前探路。忽见一条小河,河边有大片的杂草倒伏。萧红苇心头一惊,来到河边,忽见草丛中竟染有许多血迹,显然曾发生过极惨烈的厮杀。他翻身下马,拔开杂草,往里走了几步,忽见一人头在水中,双脚却在岸边。显然死了多时。 萧红苇翻转他身子来,见他胸口被锐器所伤,血早已流干。从他衣装看来,显然是某个武林门派中的弟子。 这时后队人马已经来到,薜峰和几人过来,问道:“师弟,怎么了?”萧红苇皱着眉,说道:“这人死在这里,从打斗的痕迹看来,死伤的应当不止一人。”薜峰当下命几个弟子四处查看,果然又发现河边草丛中,又有三具尸体,衣着都差不多,又有几把刀遗留在旁边。 薜峰拿过一把刀来,看了一看,说道:“这似乎是山西雁林刀的弟子,他们一定是受邀去少林赴会,却不知怎么会死在这里?” 萧红苇仔细看过每一人的伤口,说道:“他们都是一剑致命。出手之人,武功极是高明。这些人在他手里,只怕没人过得了一招。”薜峰点了点头,说道:“这人的剑术,只怕还在腾龙教中的青松子之上。”萧红苇也是大为担忧,说道:“这人如此利害,难道也是腾龙教中的?他们知道天下武林中人要大会少林寺,因此前来暗杀赴会之人?” 薜峰说道:“看来很有可能,咱们一路上须得小心了。” 当下让人就地挖坑,埋了那几人。然后又再上路。此后一路无事,到了傍晚,见前面有个村子,当下便去投宿。只不过这一百多人,又有一百多匹马,显然没有一户人家容纳得下。只得分散开来,住到许多人家中。这里村民倒也好客,何况又得银两相赠,都是欢天喜地,杀鸡做饭,甚是热情。 到了夜里,众人都累了,纷纷睡去。只有四五名当值弟子,四处巡视。快到三更时分,忽然有一间屋子烟雾腾腾,竟然失火。当值弟子大惊,急忙呼叫众人起来扑火,屋中睡了五六名剑品堂弟子,都手忙脚乱跑出屋来。 石双城一惊而醒,起忙起身。却见众弟子只顾扑火,不料此处火势尚未扑灭,不远处又有一间屋子着火。他料定有人故意纵火,当下纵身上房,却见刚刚失火的那间屋后,极快的掠过一条人影,向村外跑去。 石双城喝道:“是谁,还想跑么?”飞身追去。那人身着夜行衣,轻功倒也不弱,石双城远远追去,一时之间,竟也不能追及。转眼间出了村子,那人却沿着官道疾奔,不一会儿,又进了前面的一片林子。石双城那里肯放过他,轻功展开,离那人越来越近。 这片林子极是稠密,就连月光都透不进来。石双城越追越是疑惑,那人似乎是有意引自己到这里。 他不由得放缓脚步,前面那人似乎查觉了,也是慢了下来。石双城心道:“莫非他有什么埋伏?哼,就算有,我也不怕。”吸一口气,突然身子向前急蹿,长剑荡出,一股天罡劲气直向那人后心袭去。 那人忽觉身后气流异常,知道他已动手,当下忽然回身,手一扬之下,却是一条绳标。来势奇急,只是白光一闪,绳标就已刺到。石双城一怔,回剑撩开绳标,心头大疑,问道:“你是不是闪电标丁不空?” 那人退后几步,笑道:“三师兄,你还记得小弟啊。” 石双城却面色凝重,说道:“九师弟,多日不见。你的功夫大有长进了。”原来这个闪电标丁不空,却是地藏门幽冥鬼王的十大弟子之一。 丁不空笑道:“三师兄,你背叛师门,投靠剑品堂,又在龙虎关大战狼族雄兵,如今已是名满江湖,真是佩服之极。”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地藏门中,还有谁来了?” 丁不空却避而不答,说道:“听说此次武林大会,来的人不少啊。三师兄,你此次前去,想必也是去扬名立万吧?”石双城冷笑一声,说道:“前面河边死了几个山西雁林刀的弟子,大概也是地藏门中的人所为吧?” 丁不空笑道:“此次地藏门确实接了许多生意,大家都很忙的。至于那些人是不是被地藏门中的人杀的,小弟并不清楚。”石双城心头一凛,问道:“这次地藏门接的生意,是不是要对付参与少林寺大会的武林群雄?” 丁不空说道:“是啊,这笔生意的酬劳可不低啊。杀一武林门派中的寻常弟子,得银三百两。杀一名掌门,得银五千至十万两。名声越高的,自然酬银越高。就连三师兄你,也标了五万两的高价啊,可见身分之高,几乎可与各派掌门抗礼,真是让小弟羡煞。” 第五十五章 何处不逢君 石双城冷笑一声,说道:“石某就在你面前,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得这五万两银子了。”丁不空笑道:“小弟倒还有点自知之明,三师兄请别取笑。今夜我原本是打算趁乱捞上几票的,没想到却遇到了师兄。不过,小弟还是想劝师兄一句,其实师父虽然生气,但已收回了天涯追杀令。如果你回去向师父赔罪,一定还可以重返师门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不会再回去的。九师弟,我也劝你一句,如果你们再滥杀无辜,下次让我遇到,我决不会手下留情。” 丁不空叹了口气,说道:“难道咱们同门一场,最后却一定要成为死敌?”石双城说道:“言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我去了,但愿下次相逢,我们不要刀兵相见。”丁不空叹了口气,没有说话。 石双城离开那片林子,回到剑品堂众人打尖的那个村庄。此时早已恢复平静,火势也早就扑灭。 薜峰忽见石双城回来,冷冷地问道:“石少侠,别人都在扑火,你却到哪里去了?” 石双城看他一眼,说道:“我却追纵火贼人。”薜峰笑道:“那一定抓到那贼人了,就算没抓到活的,也一定一剑杀了?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那人是地藏门中高手,是我师弟,我没杀他。不过我劝告过他,下次再来对付剑品堂,我决不留情。” 薜峰冷笑道:“原来放火的是你师弟?嘿嘿,地藏门果然利害。”石双城不去理会他的冷潮热讽,回自己屋去。 次日清晨,众人起程,往前进发。中午时分,来到一个大镇。这百余人骑马进镇,声势浩大,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。萧红苇见前面有一家酒楼,甚是气派,料想必是此镇最好的酒家了,说道:“咱们中午就在这里打尖吃钣。大师兄,你去请师父前来,先到店里歇息。” 薜峰答应了,便去后面请梅圣恂等人上前。素心一直陪在梅迎雪身旁,听说要打尖了,笑道:“我肚子好饿呀,大师兄,这个地方的酒家,有什么拿手菜没有?”薜峰瞪她一眼,说道:“咱们出来,可不是游山玩水来了。” 说着话,来到那家酒楼前。却见楼前有匾,写着“八珍楼”三个字。薜峰下马,便要进楼。却被一人挡住。那人冷冷地说道:“这间酒楼已被我家主人包了,请客官别处去吧。” 薜峰一怔,却见酒楼中果然空空荡荡,不见其他客人。当下奇道:“这么大的一家酒楼,竟被人包了?”那人神色倨傲,爱理不理。薜峰料想本镇实在找不出另一家像样点的酒家了,便赔笑说道:“这位仁兄,大家出门在外,都不容易。我看楼中冷冷清清,似乎没有几人,不如你们分一层楼给咱们,我们一定多付银两,不知意下如何?” 那人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家主人就爱清静,不喜欢别人打扰。客人还是别处去吧。” 薜峰心中恼怒,声音大了起来,说道:“就算你家主人爱清静,可是别人也要吃饭啊。你们好象没几个人,不用包下整个酒楼吧?” 那人冷笑道:“只要我家主人高兴,别说包下这小小的酒楼,就是包下整个镇子,不许旁人进来,那也不是什么难事。我劝你还是去吧,别自讨没趣。” 薜峰怒道:“岂有此理,你家主人也太霸道了吧?”那人横眉冷对,似乎想要发怒,却又暂且忍住。 梅圣恂在后面听得清楚,说道:“峰儿,既然这里被人包了,咱们到别处去吧。”薜峰无奈,只得回转来,说道:“可是这座镇子不大,除此一家,似乎没别的酒楼了。”素心远远看着站在楼前的那人,撅着嘴道:“这些人也真是的,有钱就了不起呀?” 众人只得离开八宝珍,另找酒家客店。一行人只走出几步,忽然那家酒楼中又出来一人,叫道:“请问各位,你们是剑品堂中的么?”薜峰一听,喜道:“是啊,我们堂主也在这里。”心想剑品堂名气就是大,就连这座小镇也有人知道。 那人却道:“请问石双城石大侠,是否也在这里?” 所有人的目光,一下子集中在石双城身上。他不禁一呆,走上前去,说道:“在下便是。不知阁下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那人神色甚是恭敬,说道:“石大侠,我家主人有请。” 石双城更是讶异,向剑品堂各人看了一眼,说道:“那他们可否也一同进去?”那人却道:“我家主人吩咐,只请石大侠一人。” 薜峰听了,不禁瞪大眼睛。素心也是满脸惊异,剑品堂各人都神色古怪。 石双城想了一想,说道:“在下与你家主人素不相识,改日再来拜访,这就告辞!”双手一拱,转身就走。 那人忽然说道:“我家主人说了,里面还有一位双眼失明的姑娘,她也很想见你。”石双城一呆,心中惊讶:“双眼失明的姑娘,难道是阿薰?她不是找阿颖去了么,怎么又在这里?不好,难道是她被人劫持了,以此来要胁于我,追寻碧血残帖的下落?”当下向梅圣恂等人说道:“堂主,此事十分蹊跷,我随他进去看一看。” 梅圣恂点了点头,微笑道:“你去吧,我们在镇子前面等你。” 石双城便跟着那人进了八珍楼。却见楼下除了几个店小二之外,并无旁人。上楼之后,也甚是清静。显然只有一张桌上坐了几个人,而且还有几人远远地侍立。 他满怀狐疑,向那张桌子走去。却见竟是两个女子,其中一人笑脸盈盈,竟是阿颖,另一女子双目失明的,自是阿薰了。 石双城大感惊讶,奇道:“阿颖,阿薰,怎么是你们?”阿颖笑道:“石大哥,你一定没想到,我会来这里吧?”石双城道:“是啊,阿颖,你怎么来了这里?”阿颖笑道:“我听说剑品堂要去少林寺,参与天下武林大会,心想这样的热闹都不看,岂不可惜?我和阿薰一商量,于是就悄悄出京了。我们早走了一天,前面不远就是登封县了,于是暂且在这里等你们到来,一同前去。” 石双城知道阿颖向来好热闹,叹道:“你一个人离家那么远,不怕家人挂念么?”阿颖笑道:“家里我都安排好了,太子哥哥会帮我打圆场的。” 石双城向她看了一眼,说道:“你要跟我们一同前去,但你的身分,要不要告诉梅堂主?”阿颖笑道:“这个当然不能说的,所以我见你们来了,也不方便请各位进来,真是抱歉。”石双城苦笑道:“可是这样一来,我却不知跟剑品堂的人如何解释。他们看我的眼光,都可以杀人了。” 阿颖格格一笑,说道:“用眼光杀人,倒是第一次听说。” 阿薰坐在一旁,却一直不说话。石双城看她一眼,说道:“阿薰,你也来了?”阿薰苍白的脸上,略带一丝笑容,说道:“石大哥,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吧?”石双城苦笑道:“当然不会。” 阿颖又道:“我让谢大侠写了一封信,请你转交梅堂主,他自会安排。”石双城只得答应。 石双城从八宝珍出来,便去镇上找剑品堂众人。原来萧红苇又在镇子东面街上找了一家酒楼,虽然没八宝珍那么大,倒也还干净齐整。只不过仍是容纳不下那么多人,只得又将其它弟子,分散到镇中各家小店去打尖。 石双城回来,将信交给梅圣恂。众人看他眼光,仍是有不平之意。素心嗔道:“你倒好,有人请你吃山珍海味。我们这些人呢,却在这里清茶淡饭。”迎雪瞪她一眼,说道:“小丫头,你不说话,没人当你是哑巴。” 石双城在旁坐了,笑道:“我什么都没吃,肚子饿得很了。”素心一听,这才欢喜,笑道:“是真的么?” 梅圣恂看了信,不由皱了皱眉,叹道:“我们此行诸多凶险,可是二师弟却又给我出了个难题。”众人奇道:“师父,究竟怎么回事?”梅圣恂摇了摇头,苦笑道:“这件事不能说的。大伙儿吃饭吧,今晚一定要赶到登封县。” 众人知道此事神神秘秘,只不过堂主既然吩咐不许问,也就没人再说什么。梅圣恂吩咐素心找两套男弟子的衣服,送到八宝珍去。素心大奇,却又不敢问。 众弟子吃过午饭,便动身上路。走到镇边,石双城身边忽多了两名俊俏的剑品堂弟子,其中一人用手拐了拐他腰,做个鬼脸。石双城一怔,一看之下,不禁失笑,原来却是阿颖换上了剑品堂弟子的装束,白衣飘飘,颇是俊逸潇洒。 第五十六章 少林天下尊 到了傍晚时分,已到登封城。却见城中早有许多武林中人,都是挎刀佩剑,气宇轩昂。薜峰身为剑品堂大弟子,与各派颇多往来,进城不久,已经遇到不少故交。见剑品堂大队人马来到,都纷纷站在街头,就与薜峰等人叙话。 登封城中,很久没那么热闹了,所有客店都已住满。幸好剑品堂早有准备,数日前就派人前来预定了客店。 当下由薜峰、萧红苇分派各人,不一会儿,都安置下来。梅圣恂住在一家名叫周记老店的跨院里,梅迎雪等几个女子,也都安排在院中厢房内。素心忽见两个“男弟子”也进了跨院,大是惊异,叫道:“喂,你们两个,是不是走错地了?” 却听其中一人说道:“素心姑娘,我是阿薰。”素心一呆,这才看清楚,原来竟是双目失明的阿薰。而另一人虽然身穿男弟子服装,但身材苗条,面容秀丽之极,一呆之下,便也想了起来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阿颖却向她微笑摇头。 素心这才想起堂主说过此事决计不许乱说乱问,原来却是为了公主。不禁伸了伸舌头,走近前去,拉住阿薰的手,说道:“真没想到,你们也来了。这下好了,咱们可以做伴了。” 迎雪却早已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,因此并不诧异,她见阿颖气质高洁,端庄秀丽,又有少女的天真浪漫,也不禁为之心折。 次日,剑品堂众人起身,除了少数人留守之外,尽数向嵩山进发。中岳嵩山为五岳之一。东岳泰山之雄,西岳华山之险,北岳恒山之幽,南岳衡山之秀,各所擅场。嵩山却以雄峻闻名。 却见山峦起伏,峻峰如林。共有太阳、少阳、明月、玉柱、罗汉等72峰。嵩山顶又名“峻极峰”,是嵩山的最高峰,古有“峻极于天”之说。又有嵩门待月、轩辕早行等“八景”、与及“少室夕照垂金钱,嵩阳洞天景色幽”等“十二胜”。 少林寺却位于少室山中。少室山三十六峰,群峰簇拥起伏,少林寺便座落在山北五乳峰下。 少林寺有“天下第一名刹”之誉,建于北魏太和年间。寺院规模宏大,从山门到千佛殿,共七进院落。 剑品堂一行近百人,上了少室山,途经观星台和中岳庙,便来到山门前。 一进山门,门前有石狮一对,竖眉鼓目,甚为威武。却见山门殿内神龛中供奉弥勒佛坐像,后面却是韦驮神像,高举降魔杵,是少林寺的护院神。过了山门,便是甬道,两旁碑石如林,故称碑林。 碑林前早有数十少林僧在此迎候,原来此次上山来的武林门派人数众多,除了少数掌门人可以进少林寺与主持相见,余下弟子却只能在聚在山门前等候。 剑品堂众人来到山门,却见早有青城派、崆峒派、天龙门、五岳剑派、八卦门等门派,已在门前。此后仍有许多有名的门派不断前来。薜峰眼尖,却见到山西雁林刀一行二三十人,都是面有怒色,头扎白布,想是为门中弟子服丧,走上山来。 山西雁林刀掌门名叫徐盛,不过四十余岁年级,有个绰号叫鬼影刀,是说他刀法诡异,宛似鬼魅,对手尚未看清他招式之前,就已中刀。此次他率门中弟子前来赴会,不料途中遇了来路不明的高手暗算,竟死了四名弟子,其中一人还是他的大徒弟,心中愤慨不已,但一时之间,又查不出凶手是谁。 薜峰走上前去,拱手道:“徐掌门,您也来啦。”徐盛见了他,点头致意,道:“原来是剑品堂的薜少侠,梅堂主也来了吧?”薜峰道:“来了,家师已去了罗汉堂,与少林主持释空相见。” 徐盛点了点头,早有少林僧人过来迎接。各派掌门都已被请到少林寺中的罗汉堂去了,留下的多是年轻弟子,师长不在,立时大为轻松,各派弟子相聚于此,那是多年少有的盛会。有的是故交,有的却是初见,却都称兄道弟,有说有笑。 只有石双城默不做声,阿颖也一直站在他身旁。阿薰目不视物,始终行走不便,却留在登封城的客店之中。 阿颖忽然见到那么多的江湖中人,有僧有俗,有男有女,有的粗放,有的俊雅。不禁又是好奇,又是兴奋。只是碍于身份,不便过去与各派中人寒暄。迎雪和素心却遇到了青城派的几个女弟子,原来都是旧识,却在少室山中相逢,于是说说笑笑,甚是开心。 过不多时,忽然少林寺中,寺门大开,走出许多僧人,都是手持长棍,一掌立在胸前,长棍倒提在身后。随后又出来十数人,有僧有俗,中间却是一位老僧,须眉皆白,与十数位武林掌门人并肩走了出来。 众弟子一见之下,登时肃静。那高僧自是少林主持释空了,传闻少林主持方丈已逾百岁高龄,但得了易筋经真传,神功盖世,因此望上去仍然精神健烁。 他身旁却是各派掌门。一个道者装束的乃是青城派掌门洛天羽,是青城天师道的第十二代传人。青城乃是道教名山,道教天师张道陵晚年显道于青城山,并在此羽化。此后,天师道便在青城山传承下来,历代道教所属的各宗掌教每隔三年,均要来青城山朝拜祖师。 传闻青城派武功练到最高境界,可以千里之外,飞剑取人首级,只不过此等奇功,谁也没见到过。倒是掌门洛天羽以天师道的玄门内功和青城剑术,驰名江湖数十年,罕有敌手。因此青城派在江湖中的地位,仅在少林寺、剑品堂之下。 此外颇有名望的各派掌门,却是崆峒派的无尘道长,天龙门的胡天成,五岳剑派的风无鸣,八卦门的沙子政等人。这几个门派都至少有数百弟子,势力不弱。只不过前来少林寺的弟子,却都是个中翘楚,各派加在一起,约有两三百人。 这数百弟子见众掌门一同出来,知道必有要事宣布。当下齐声道:“拜见少林主持,拜见各位掌门人!”那么多人同时大声说话,声音传得甚远,在山峰中回荡不已。阿颖猝不及防,不禁吓了一跳。 少林主持释空合什说道:“老衲本是方外之人,我少林寺也已十数年不问世事。不料狼族有灭我中原之志,势必生灵涂灵,祸及苍生。而更有甚者,塞外邪派腾龙教居心险恶,肆虐武林,迄今为止,已有数十位武林名宿遇害。老衲得知,颇是忧虑,这才发帖邀天下武林同道,到敝寺相聚,商议对敌之计。” 众弟子一听,都是群情激愤。山西雁林刀掌门徐盛大声说道:“腾龙教袭扰中原武林已有一年,我的两位师兄弟,不肯归顺邪教,惨遭灭门。在下带众弟子前来少林的途中,又遇到不明来历的敌人偷袭,四名弟子惨死剑下。只怕此事,也是腾龙教所为。如果仍是听由任之,只怕整个中原武林,必将毁于一旦!” 薜峰也大声说道:“不错,咱们剑品堂也曾被腾龙教偷袭,玉女峰上一战,死伤惨重。若非堂主及时出关,后果不堪设想。幸好少林方丈前来主持大局,咱们须得同心协力,剿灭腾龙教,免除后患!” 不少人都纷纷出声附合,一时之间,少林山门之前,人声鼎沸,煞是热闹。 忽听箫琴之声,远远传来,虽在数十百人的喧哗声中,仍是清晰可闻。不少人都颇为惊讶,于是纷纷住口。片刻之间,山门前又恢复寂静,唯闻松涛阵阵。 却见一队青衣僮子,其中一僮抱琴,一僮吹箫,列队而来。箫琴之声,便从其中发出。那队僮子转眼间来到近前,忽然齐声说道:“风云堡主,重现江湖。剑圣一出,谁与争锋?” 武林群豪一听之下,都大是诧异,不少人面带冷笑,犹如看一场好戏。内中却只有石双城和少数几位武林名宿,脸有忧色。 石双城曾在风云堡中与剑圣交过手,知道他已练成剑气,威力无穷。本来剑圣已退隐江湖十数年,不知怎么竟又复出,而且突然出现在少林寺山门之前? 却见那伙僮子来到近前,分两列站好,竟是有条不紊,想是平日里习练得极是娴熟。只听箫琴声颇为悠扬,一个中年男子从队列后面缓缓走出。白面长髯,布衣长衫,倒是颇有古贤隐逸之风。正是风云堡主谢龙云。 谢龙云面带微笑,举手团团一揖,朗声说道:“各位武林同道请了。”许多年级较轻的武林中人,并不认识谢龙云,只是略略抱拳还礼。少林方丈却合什道:“剑圣早已退出江湖,今日一见,风采依旧,不知莅临敝寺,有何指教?”众人一听,这才知道剑圣之名,原来倒不是凭空来了,不由得惊诧起来。 谢龙云笑道:“十五年前,记得便是在这山门前,武林八大门派掌门齐聚于此。老夫技不如人,不是梅大侠的对手,这才退出江湖。不知此事,各位掌门可还记得?” 梅圣恂叹道:“不错,十五年前,你曾与我在此论剑。你答应过若是输了,就此退隐,决不复出。今日为何竟自毁盟约?” 许多武林后辈听了,这才知道,原来当年剑圣是败在梅圣恂手下,这才不得不退隐。只是不知道,当年两大高手,却为了何事要在少林寺中,并且当着八大门派的掌门之面,比武论剑?不过此人居然能与梅堂主如此隆重的比剑,剑术上必有甚高造诣。不然又怎敢号称剑圣? 谢龙云笑道:“老夫今日前来,倒不是重提十五年前旧事。虽然少林方丈不曾发帖给我,但老夫亦知如今天下武林将有纷争,为了平息祸端,这才不得不重出江湖。剑品堂号为武林盟主,却不能为天下人排忧解难,如此看来,是到了该让贤的时候了。” 众人一听,无不哗然,这才明白,这个剑圣的用意,竟是要挑战剑品堂,并有取而代之之意。 薜峰怒道:“就凭你也想当武林盟主,不用师父出手,你先过在下这关再说。”一跃来到场中,长剑斜指向地,身法矫健,不愧剑品堂首徒。他这一亮相,立时换来一片掌声。 谢龙云双手倒背身后,冷笑道:“后生小辈,也敢出言不逊?”薜峰喝道:“何必多言,出手吧!”他知道此人居然自称剑圣,必定自重身份,不肯先行发招,当下也不谦让,运起一品剑气诀,嗤地一声,一剑刺去。他料想这一剑必定逼得对方拔剑交手,而且还伏有数个后着,就算他再利害,数招之内,也必定不能反守为攻。 谢龙云一声长啸,喝道:“一品剑气诀虽然利害,未必是天下最强的剑法!”他身子一动不动,一挥手间,剑已在手,剑招递出,只听剑气破空之声,极是强劲。石双城一听之下,就已知道他的功力比之一两月前,又大有进展。 薜峰忽觉一股劲气奇快无比地迎面袭来,只怕长剑还没刺到对方,自己胸口先已添了一个大洞。他惊骇之下,自然而然的激发出逃生本能,脚下一点,身子急倾向下,宛如一条极滑溜的泥鳅,又隐隐似鬼魅一般飘忽,竟然飘身来到谢龙云身后。 谢龙云一剑刺空,也自吃了一惊。场中各派弟子,多数人都为薜峰死里逃生的步法喝彩。只有剑品堂中人却心怀疑惑,因为谁都看了出来,这步法如此诡异,显然不是剑品堂中武功。薜峰做为首徒,自幼在堂中习武,竟然学了旁门功夫,此事当真奇了。 梅圣恂见了,也不禁大为诧异。一时之间,却也猜想不透。 谢龙云何等武功,他以内力催动剑劲,虽然要到二三十招后才能发出剑气,但出剑之快,却也是快得不可思议。薜峰虽然用怪异身法掠到他身后,但对方剑招却仍是如影随行一般,又追了前来。他退无可退,只得挥剑一挡,当的一声,长剑竟被震得脱手。谢龙云剑势不止,剑尖刺向他咽候。 忽然之间,一人一剑随着一道白光,刹那间来到跟前。那道白光与谢龙云的长剑相交,嗤的一声轻响,谢龙云剑尖立时被轻轻削断。 谢龙云大骇,退开数步,惊道:“原来你……你竟然将一品剑气诀练到第六重?这不可能,这不可能。”此时白光早已消逝,一个白衣老者手提长剑,飘然伫立当场,正是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 他一出手就能发出剑气,与谢龙云的风云剑气相比,高下立判。 薜峰又捡回一条命来,不禁面如土色,又惊又羞,只得退开几步,神色甚是沮丧。他偷偷看了一眼梅迎雪,见她一双秋水似的明眸,一直注视场中两大当世高手,显然并没看到自己,不由得颇是失望。他原想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上一手,哪怕只要换来迎雪的一个微笑,或仅是一个赞许的眼神,就会心满意足了。谁知天不从人愿,结局仍是以惨败告终,看来在师妹心里,只会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。 梅圣恂看着谢龙云,神情极是复杂,过了良久,叹道:“当年我们都做错了,我对不起阿桃,若非我苦苦相逼,她也不会远走塞外,终于酿成今日之祸。只不过,你也不该滥杀无辜,我也是迫不得已,才逼你退出江湖。事隔多年,难道昔日的剑圣,还是那样看不开么?” 谢龙云面上闪过一丝怒色,冷笑道:“你以为一句做错了,这事就可以搪塞过去么?阿桃是我妹子,你派人追杀她,我出手杀了那些想杀她的人,有什么不对?当年我艺不如人,败在你手下,只得退出江湖。但如今的局面,却不再是你一呼百应之时了。阿桃已是一教之主,教中能人异士极多。吞灭中原武林,只是迟早之事。纵然你练成一品剑气诀,也未必能挽回败局。” 石双城远远听到,更是惊讶,这才知道,原来谢龙云竟是阿桃的兄长,而那个阿桃,却是如今意图灭了中原武林的腾龙教主。 梅圣恂长叹一声,说道:“老夫当年确有对不起你兄妹之处,但也绝不会因为私情而姑息养奸。如果你再一意孤行,今日之战,老夫决不手下留情!” 谢龙云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若会手下留情,阿桃也不用受十年颠沛流离之苦了!何必多说,剑下见真章吧!”他剑尖虽断,但内力注入剑身,不断凝结内力,一旦发出剑气,别说是一柄极锋利的长剑,就是一根木棍,也有无穷威力。 梅圣恂知道此一战势不可免,剑圣当年的剑法就已极是高明,如今他敢重出江湖,自是武功大进。虽然自己已练成剑气,但面对强敌,也不由得不极是郑重。当下缓缓调匀内息,身上衣袍渐渐鼓起,长剑忽然一振,竟似有精光闪烁。 第五十七章 剑气惊山岳 当世两大高手将要在少林山门之前,再一次对决,而且不单是论剑比武,只怕也是生死之战。 各派群雄,都屏声静气,注目观望。梅圣恂已成名数十年,剑术之高,早就被推为当世一人。剑圣之名,却只有一些武林宿老,这才知晓。新进后辈,也都不知。只是见他一两招就打败剑品堂大弟子薜峰,尽都惊讶,知道剑圣这两个字,倒也不是白叫的。 谢龙云自以为练成剑气,必将天下无敌,这才决定重出江湖。不料适才见到梅圣恂的剑气,显然更胜于己,不由得面如死灰。此时在天下群雄众目睽睽之下,却又不能罢手。只能决死一战,有进无退。他一声长啸,已将内力逼入剑身,嗤地一响,却是风云剑法中的起手式“天外飞龙”,剑式如龙在天,带着尖啸声在半空急速划过,飘飘忽忽,令人不知剑落何处。 梅圣恂却只是横剑一挡,这一剑乃是剑品堂中的寻常招式,唤作“千峰叠嶂”。乃是入门弟子必练剑招,纯是用以防守。在天下剑法中,此招防御之严,就算是天龙门的“铁锁横江”,青城派的“混沌天成”也未出其右。 众剑品堂弟子见了,都微感讶异,没想到堂主竟以入门的粗浅招式与号称剑圣的强敌拆招。 谢龙云这一招“天外飞龙”无论如何飘忽,终须落下来,从某一个方位进招。但梅圣恂一剑横挡,剑气注入剑身,这一剑实是稳如泰山。谢龙云一剑刺出,当的一声,却被一剑封住。 众弟子见剑圣如此精微的剑招,竟被剑品堂最平凡的一式剑招破解,都是大声喝彩。 谢龙云脸上肌肉竟微微颤抖,他大喝一声,展开风云剑法,以快剑抢攻。只见剑走中宫,上下飞舞,先是“白虹贯日”,又是一招“云龙现爪”,随即飘身从侧翼疾攻,又是一招“星落长空”,长剑闪烁,如流星洒落而下。各招之间,竟无间隙,剑式连绵而来,绝不给人喘息之机。 场中众多剑术高手见了,都不禁暗惊。许多人心想:“只怕我在他剑下,挡不到十招。想不到世间竟还有这等利害的剑法!” 但在他如此风狂雨骤般的攻击之下,梅圣恂却是略将长剑摆动,用的尽是剑品堂最平堂的入门剑法。众弟子都十分眼熟,心中暗自叫道:“顺水推舟?原来这一招这样利害,而这招无声无色竟还有这般用法。”不知不觉间,各人剑法竟都颇有长进。 梅圣恂只是要看剑圣的剑法练到什么程度,这才容他抢攻了十几二十招。点头说道:“没想到你在十五年间,一直勤于精研剑术,竟能有此进展,真是可喜可贺。” 谢龙云冷哼一声,说道:“是么?除了剑法之外,还有更利害的,倒要请堂主指点了!”忽然之间,他手中长剑一声急啸,不再以虚招对敌,却是一剑中宫直进,破空声极是凌厉。一道白气,突从剑尖上闪现,竟有尺许。 群雄见了,无不震惊,一起叫了起来:“剑气!剑气!” 要知练剑之人,无不期盼剑术精妙,但任何招式不论如何变化,也无非是讲究虚虚实实,相剋相生。到得后来,各派剑法虽有不同,但一些精髓所在,却必定殊途同归,大同小异。而武功强弱,也就在于修练者的领悟修为了。但无论剑术练到多么精妙,遇上剑气,却都如同摧枯拉杇,不堪一击。只不过自古以来,能练成剑气的,那是少之又少。因此见到剑圣竟已练到如此境界,怎不令人惊骇? 梅圣恂内力随心而转,一抬手间,长剑一竖,以剑气对剑气,发出轰然大响。一震之下,谢龙云退出数步,脸色大变。 梅圣恂也自面色凝重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原来你竟也练成了剑气?” 谢龙云长叹一声,说道:“我自以为练成剑气,就能天下无敌。谁知仍不是你的对手,这当真是既生瑜,何生亮!” 梅圣恂说道:“你如此武功,也已达到化境。何不幡然悔悟,去劝阿桃,要她迷途知返,不要与中原武林为敌?”谢龙云冷笑一声,说道:“虽然我自问剑法不如你,但天下武林与我谢氏一门为敌,却非始自今日。纵然刀剑相加,我又何惧?” 梅圣恂看着他,森然说道:“你武功太高,若是与中原武林为敌,只怕会有无数人伤在你剑下。既然你不肯悔改,老夫唯有趁你尚未为恶之前,先行废了你的武功!”他一言未完,步法已踏七星北斗。剑走天枢位,嗤地一声,剑气已然发出。 谢龙云也是一剑迎来,剑尖白气大盛,显然将功力运到极致。两剑再次相交,剑气相撞,那是硬生生的强弱对决,毫无半点取巧的可能。只见其中一柄剑立时断为两截,谢龙云又退开几步,噗地喷出一口鲜血。 梅圣恂志在废他武功,怎肯放松,七星连环步踏上前来,回身反手出剑,此剑名为“玉带缠腰”,剑气绕身而出。谢龙云退让不及,迫得提断剑去挡。叮的一响,手中剑又再折断,只余下剑柄在手。谢龙云面如土色,体内内息如潮,狂涌乱蹿,气血翻滚。 梅圣恂长剑一振,向他双手斩去。要让他手上经络尽断,再不能施展剑气。 眼看一代剑圣,就此不能再用剑。忽然之间,碑林中悄无声地蹿出一人,身穿青城派女尼衣着,但身法却极是诡异,显然不是青城派的。她犹如脚不沾地一般,忽然来到剑品堂众弟子当中,伸手扣住一个弟子手腕脉门,一柄短刀横在她颈前,冷笑道:“梅堂主,你若敢伤谢龙云,我就杀了这个人,让你罪灭九族!” 梅圣恂一怔,长剑停在半空。回头一看,那女尼拿住的那个弟子,花容失色,显然是女扮男妆,而且不会武功。他心中一惊,暗道:“不好,怎么有人知道她乔装来在此间,难道我门中竟有奸细?” 被那假扮青城派女尼抓住的女子,正是阿颖! 石双城虽然一直站在距阿颖不远处,但目光一直盯着两大高手比剑,见梅圣恂剑气竟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,自是心折不已。怎料到变生不测,身后竟有埋伏,而且显然早有预谋,一出手就拿住阿颖,看来只怕她的身份早已暴露。 梅圣恂忽然感到手心出汗,只因此事实在出乎意料,而且一旦发生意外,后果实在非同小可。他见众弟子中,有人试图想要上前偷袭那女尼,当下喝道:“众人住手,不得老夫许可,不许妄动!”众弟子一呆,没想到堂主似乎对被劫持的“弟子”,竟是特别看重。内中只有梅迎雪、素心、石双城三人,知道梅圣恂心中的焦虑。 那女尼忽然一阵怪笑,将头上僧尼所戴的帽子除去,剑品堂众人一见,更是震惊。那是一张甚丑的老妪的脸,虽穿了僧衣,却掩不住一脸凶横之气,正是腾龙教的护法长老冯姥姥。 梅圣恂也自心惊,没想到腾龙教竟敢潜入武林大会之中,而且还洞察秋毫,一出手就劫持了整个剑品堂加在一起也不能与之相比的公主。腾龙教机谋之深,委实令人惊惧。 却听冯姥姥笑道:“很好,姓梅的,算你识相。你若想保住她的性命,就在今夜,带上一品剑气诀的心法秘诀,独自到达摩洞来。”话音一落,带起阿颖,便向少林寺后山飘然而去。虽然去得远了,笑声仍是不断传来。 众人不得梅圣恂允许,自是谁也不敢阻拦。也就在这个时候,剑圣谢龙云也悄悄带了他的一众琴僮,转身便走,片刻之间,便走得远了。 梅圣恂却似遇到极为犯难之事,紧锁眉头。长剑一直在手,竟忘了收回鞘去。迎雪也自忧急,走上前去,拉住他手,说道:“爹爹,她被那人劫持,这可如何是好?” 梅圣恂面色低沉,说道:“就算我性命不保,也要护得她周全。” 天下群雄见梅圣恂竟肯为一个“门中弟子”牺牲,都大赞他仁义过人。只不过对那被绑之人的身份,也未免有诸多猜测。 石双城走上前去,说道:“堂主身分尊贵,不如今夜让我前去达摩洞,伺机救出她来。”梅圣恂摇了摇头,说道:“决计不成,冯婆婆指名道姓要老夫前去,要换了人,她必定知道。咱们无论如何,决不能冒这个险。” 薜峰却道:“师父,不如我带一队弟子前去,杀了那老妖妇,就算牺牲了几个弟子,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梅圣恂瞪他一眼,喝道:“你知道什么,还不闭嘴?”薜峰一呆,没想到自己不论说什么都被喝叱,不禁心中气闷,只得退到一旁。 第五十八章 世道险如棋 武林大会竟发生如此变故,少林方丈颇感面目无光,当下令护寺僧人四处巡查,又令罗汉堂十八棍僧前往达摩洞,围住腾龙教的邪魔歪道,并伺机救出被劫持的“剑品堂”弟子。 梅圣恂却担心危害到公主安危,坚持不许有人前往达摩洞。方丈释空无奈,只得答允。他见梅圣恂神情紧张,却也隐约猜出,被劫持之人,只怕不是寻常弟子。 少林僧安顿武林群雄到偏院客房住下,只不过人数众多,一时安置不下,仍有大半普通弟子下山,暂回登封城中。 迎雪和素心是女子,却不能住进少林寺,于是便与一部分弟子先行下山。 梅圣恂一直忧心忡忡,到了晚间,便要前去达摩洞赴约。薜峰端了一杯茶水来,说道:“师父,自从那人劫走咱们堂中弟兄,您就这样茶饭不思,岂不伤了身体?再说了,那人有什么要紧的,一定要师父亲自前去?” 梅圣恂从他手中取过茶杯,一面喝茶,一面叹道:“这人对于我剑品堂来说,非常重要。就算丢了我性命,甚至赔上整个剑品堂,也定要平安救出她来。” 薜峰不禁一呆,没想到事情竟如此严重。他知道师父从来不会言过其实,他既然说得如此郑重,那就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。想到这里,不禁心里怦怦直跳,手指竟微微颤抖。 梅圣恂喝过茶,将杯子递还他手中,忽觉他神情有异,奇道:“峰儿,你怎么了?” 薜峰一惊,忙道:“没什么,弟子…弟子在为此事担忧,一时想得出了神。”梅圣恂叹道:“为师也没料想到,腾龙教竟然打探到天下最机密之事,钻了这个空子。别说他只是要一品剑气诀的心法,就算要我性命,只怕也得给他。” 薜峰问道:“师父,那个人……那人当真那么重要?” 梅圣恂叹道:“这些事,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好啦,时候不早,你和石少侠随我前去,让你三师弟带一些人远远跟着,没我吩咐,不许乱来。” 薜峰答应了,出去安排。 梅圣恂却和薜峰、石双城三人,出了僧院,往少林寺西北方向的五乳峰峰顶而去。 夜色沉沉,少室山中,山风似带呜咽之声。不过一二里路,便来到顶峰下的一处山埠。却见一面石坊之后,草木深深,借着月光,可见不远处有一个洞口。洞宽丈许,深不过两三丈。原来这就是达摩洞。 相传达摩祖师在此面壁九年,由于年深日久,身影投于洞内石上,竟留下了自身影象,衣褶绉纹也隐约可见,宛如一幅淡色的水墨,此石因此称为“达摩面壁影石”。 洞前却有两人坐在一片石上,一动不动。其中一人忽然发出一阵怪笑,冷笑道:“梅堂主,我好象说过,只许你一人前来。怎么却竟然失信?”正是冯姥姥。 梅圣恂说道:“他们只是我的弟子,决不会再进前一步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那好,你们要是乱来,这个小姑娘的性命,就算是送在你剑品堂手中啦。”薜峰吃了一惊,心道:“她抓住的那个人,怎么是个女子?” 梅圣恂道:“我已应约而来,不知你要如何才肯放人?” 冯姥姥说道:“我要的东西呢?”梅圣恂缓缓走上前几步,说道:“一品剑气诀的秘诀,就在我身上。只不过,你须得先放了人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你须得先让我看看秘诀是真是假,那时再放人,却也不迟。”梅圣恂哼了一声,说道:“秘诀在我心中,你若放了人,我自然背诵出来,传授给你。” 冯姥姥哈哈一笑,说道:“梅堂主,你不会特地前来消遣我吧?” 梅圣恂一声长笑,朗声说道:“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,也算得一言九鼎。`剑品注’就刻在我玉女峰秘洞之中,乃是一面千年石壁。你不会是要我现在回到玉女峰上,替你去拓经文吧。” 冯姥姥一呆,其实她也早就猜到玉女峰上,一定有“剑品注”的秘笈。只不过却不知是刻在一面石壁上。她料想梅圣恂决不会在此时说谎,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那好,我就姑且信你一次。但你须得先背剑诀,然后才能放人。” 梅圣恂叹了口气,又走近几步,离冯姥姥不到一丈远,说道:“老夫以诚相待,你却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。也罢,只要你遵从诺言放人,我就算传一品剑气诀给你,又有何妨?” 当下轻声背诵道:“仙剑金经皆已佚,世间唯有越绝书。剑品寂寞深如泉,干将莫邪亦等闲。大哉天地化无穷,一气混元结婴孩。书成碧血终不悔,笑看残帖待有缘。” 冯姥姥用心记忆,忽然听梅圣恂说道:“我已背诵了第一篇经文,你可以先放人了吧?”冯姥姥摇了摇头,笑道:“你放心好了,这个小姑娘冰雪聪明,当真是我见犹怜,岂肯伤她?只要你背出全部经文,我一定会信守承诺。” 阿颖坐在石上,一动不动,口不能语,显然是被点了哑**。只是眼中含泪,颇有惊惶神色。 梅圣恂叹了口气,又接着背第二篇。背到“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阳轻清上浮为天,阴重浊而下凝为地……”冯姥姥不禁皱眉思索,只觉其中义理深奥,一时之间,难以领会。 梅圣恂见她见神,手掌也已离开阿颖身子,知道机不可失,口中仍在背诵剑品注上文字,身形却已飘移。只在一瞬间,他已伸手托起阿颖身子,向旁疾退。 冯姥姥猛然醒觉,喝道:“好啊,你竟然使诈!”劈面一掌挥出,却是打向阿颖。梅圣恂大袖一拂,便将她掌力化解。带着阿颖,便要趋身离去。 冯姥姥忽然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,你还想走么?”一拍手,喝道:“大伙儿现身吧!”却见四处涌出数十人来,都是腾龙教中人,其中便有云龙三使。跟着又从峰下缓缓走来一人,身形飘逸,竟是剑圣谢龙云。他是腾龙教主的亲兄长,同谋对付剑品堂,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。 石双城和薜峰大惊,急忙冲上前去,守在梅圣恂两侧,共御强敌。阿颖见石双城也来了,大是欢喜。 梅圣恂既然已抢回公主,心中便不再对腾龙教众人有所忌惮,冷笑道:“冯婆婆,你以为就凭这些幺魔小丑,能挡住我们么?”冯婆婆哈哈一笑,说道:“若在往日,或许不能,但今晚你已落入腾龙教彀中,只怕是蛟龙陷浅滩,猛虎落平阳。我劝你还是归顺了吧,咱们教主对你念念不忘,你又何必定要辜负了她的一团美意?” 梅圣恂喝道:“无耻匪类,休得再以这等言语污我双耳!峰儿,双城,你们开路,挡我路者,杀无赦!”石双城和薜峰都已拔剑在手,齐声答应,在前开路。两名腾龙教教徒首当其冲,还没看清二人剑招,就已双双中剑毙命。 谢龙云脚下一点,身子便似一片浮叶一般,轻飘飘来到近前,冷笑道:“想走么,须得先过我这关。”石双城知道他的利害,但为了救出阿颖,却只有尽力一拚。当下吸一口气,喝道:“罡气无敌,剑破长空!”他倾注全身劲道,一剑刺出,忽然一声急啸,剑尖上突然闪过一道光芒,虽然极是短暂,但在夜色之中,却是人人看得分明。 薜峰惊得呆了,失声叫道:“剑芒,你……你的一品剑气诀,竟然练到第五重,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要知剑品堂中,只有二师伯谢龙云有此修为,便是第一代弟子中最强的师道文,也要在三四十招后方能凝结内力,发出次于剑气的剑芒。没想到石双城竟能一出手就发出剑芒,就凭这份功力,几乎已不在成名数十年的谢龙云之下了。 石双城心中也是又惊又喜,没想到这段日子以来,虽然在江湖中一直奔波,功夫却没搁下。只不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,其实这一剑能有如此强劲的威力,大半原因,却是大敌当前,为了救出阿颖,不禁激发出体内全部的潜力。若非如此,以他此时武功修力,虽有长进,却还远远没达到一品剑气诀第五重的最高境界。 却见剑去如流星,夜空中只见光茫一闪,忽然当地一声,两剑相交,竟然僵持在了一起。 谢云龙甚是惊讶,竟连嘴角也微微颤抖。没想到与石双城分别不到一月,他功夫竟进展如此,若是假以时日,那还得了? 石双城却为他剑气震荡,一时间胸口为之气沮,难受之极。薜峰不明就里,见他竟能挡得住剑圣一击,心中又惊又妒。 冯姥姥见几人意图突围,冷笑道:“还想走么?”纵身上前,伸手去抓阿颖背心衣服。梅圣恂出手格挡,冯姥姥变爪为掌,沉声吐气,一掌向梅圣恂胸前拍去。却是以毕生功力,尽数迸发在这一掌中。 梅圣恂劲由意生,一股内力急速由手臂涌起,当此生死悠关之际,他出手不再容情,掌力疾向冯姥姥迎面击去。他武功比她强得太多,若是这一掌击实了,冯姥姥必定当场呕血身亡。 忽然之间,梅圣恂的内力提到上臂,尚未从掌心发出,猛然间只觉丹田中空空荡荡,似乎数十年积累的深厚内力,竟不知到何处去了。他一呆之下,掌力只吐出三分,便立即衰绝。 啪地一声闷响,两大高手掌力对撞。冯姥姥身子只是晃了一晃,神色得意。 梅圣恂却连退数步,张口噗地吐出一口鲜血,身子也摇了几摇,竟是站立不稳,不由得松开了阿颖的小手。阿颖惊诧之极,叫道:“梅堂主,你怎么了?” 梅圣恂面色惨白,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不知道,一定是中了暗算,现在我已武功尽失。” 石双城和薜峰都是大吃一惊,急忙回到梅圣恂身旁。薜峰脸上神情古怪,颤声问道:“师父,你怎么了?” 梅圣恂脚步踉跄,薜峰急忙伸手扶住。梅圣恂叹道:“我内力……内力全失,一点儿也提不上来,双城,你快护着公主,快走……” 冯姥姥哈哈大笑,说道:“姓梅的,你也有今日!还不投降,难道想让你的弟子也随你受死么?”谢龙云长剑一横,冷笑道:“你的剑气不是天下无敌么,我倒还想再领教一番。” 冯姥姥冷笑道:“不用你出手,他也支撑不了多久的。来人,将这几人给我拿下!”数十人步步紧逼,围拢过来。 石双城和薜峰都感心惊,想不到一代武林宗师,竟然会突然之间中了敌人暗算,内失全失。但梅圣恂脑中却不断回顾,适才他与冯姥姥交手,全然是武学上的拚斗,也未中了暗器之类,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武功尽失。 阿颖情不自禁紧紧拉着石双城的手,低声道:“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,连累你们了。”适才梅圣恂救她之时,已顺手解开了她身上**道。 石双城握着阿颖的手,语气平和,说道:“不用担心,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。”阿颖点了点头,说道:“只要跟你在一起,我就一点也不担心。”虽是大敌当前,石双城低头看了阿颖一眼,却见她一双幽幽明眸,带着一丝微笑,注视着自己。两人忽然觉得就算死在一起,那也心中平安喜乐,胜过人间无数。 忽有几名腾龙教众冲近,石双城眼睛并未离开阿颖,手中长剑却挥洒而出,那几人连一招也挡不了,纷纷在离他数步之前跌倒。余众见他如此了得,都不由得心惊。 冯姥姥瞥了一眼,冷笑道:“好小子,武功又有长进了。”谢龙云却怒道:“你不是跟我女儿……哼,怎么又跟别的女人在一起?” 阿颖一呆,睁大眼睛,望着石双城,问道:“你认识他女儿?”石双城有些尴尬,皱眉道:“嗯,那是因为在风云堡……算了,以后再说吧。” 谢龙云却大是恼怒,想起那天在风云堡中,若不是自己女儿谢若芷挺身而出,声称与石双城私定终身,说不定当时已一剑将他刺死。此时却见他跟一个美貌女子手牵手在一起,神态十分亲密,只道他是个风流浪子,喝道:“哼,姓石的,我今天就替若芷教训一下你这小子。”长剑一振,忽然悄无声的趋身近前,一剑当胸刺去。只不过他也没想取石双城性命,只想在他身上留个记号也就是了。 石双城没料到他出招竟如此之快,一股劲气当胸袭来,急忙出剑一挡。谢龙云冷笑道:“不错,再试试这几招!”当下展开快剑,又是“白虹贯日”、“云龙现爪”,一剑快似一剑,而且他内力渐渐凝聚,所发劲道也越来越强。石双城竭力抵挡,心中暗暗着急,知道他一旦发出剑气,那就万万抵挡不住了。 薜峰在一旁,却显得早就左支右绌,难以为继。又要搀扶梅圣恂,又要抵挡腾龙教众的偷袭。冯姥姥却一直面带冷笑,抱手旁观,似乎暗笑薜峰这出戏演得不错。 谢龙云出剑之际,传来嗤嗤的破空之声,那是内力渐已凝聚之故,看来不用多久,便能激出剑气。突然之间,从达摩洞上面的绝壁之上,跃下一条人影。那人身在半空,手中一条长棍疾扫,却是少林棍术中的“进步换手打撒花盖顶”,犹如横扫千军之势,有四五个腾龙教徒不防,立时被扫翻在地,虽未致命,却也筋断骨折,再也爬不起来。 那人头上无发,身着僧衣,却是一个和尚。他身手极是敏捷,脚一点地,便又弹射向前,架开谢龙云的一剑,说道:“石大侠,我挡住他们,你们快走。” 石双城一怔,看清这僧人面容,惊喜交集,叫道:“苦禅大师,你怎么来了?”原来这个僧人,却是在风云堡中曾挑战剑圣的少林僧人苦禅。当日他险些命丧剑下,却得石双城相救。他回到少林寺中,知道今夜石双城可能遇险,于是前来相助。 谢龙云见到是他,怒道:“你这秃驴,又来坏我之事!”苦禅道:“苦海无涯,回头是岸!施主,你还是早些弃恶从善吧。” 谢龙云喝道:“胡说八道,我送你上西天!”挥剑攻上。苦禅原本是使短棍,此时却是一条长棍。少林棍术妙绝天下,一展开来,那是虎虎生风,一连串“换手拔草寻蛇出,陈香劈华山。换手打朝天一炷香,进步五花滚身打铺地锦。”腾挪纵跃,舞得密不透风。剑圣虽然武功比他要强,但一时之间,要破他长棍也自不易。 石双城得此良机,与薜峰护着梅圣恂、阿颖往峰下退去。寻常腾龙教徒却不是二人敌手,云龙三使虽然也在,但石双城武功今非昔比,青松子不过十招便中剑败退,黑龙女和铁飞龙却更是近身不得。 冯姥姥却似乎也不急于立刻拿下几人,当下也不催促,总之是纠缠不已,阴魂不散。苦禅也不恋战,他一路断后,掩护石双城几人一步步退却。 忽然远处传来萧红苇的声音,却是他率众弟子前来接应,知道有变,于是率众杀来。 冯姥姥却无丝毫慌乱,令青松子和黑龙女率二十余人前去迎敌,其余人手,仍有三四十人,紧追不舍。只不过山道狭窄,腾龙教虽然人多,却也施展不开。 苦禅毕竟是从小在少林寺中长大的武僧,山路极熟,他不时与谢龙云交手,一面却指点石双城等人专走偏僻小路,利用险峰谷地,岐路岔道,竟然将腾龙教一众人等渐渐抛远。 几人仍不敢停,此时梅圣恂不但内力全失,又被冯姥姥掌力所伤,虽然伤得还不是很重,却无力再走。薜峰只好背了师父,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奔走。 苦禅将几人带到一座山崖后面,四处都是峭壁,外面看不到里面。众人都跑得累了,便坐下歇息。苦禅却藏到崖外树丛中,眺望远处,以防后面有人追来。 薜峰放下梅圣恂,扶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了。问道:“师父,你没事吧?”梅圣恂眼光一直盯在他身上,忽然冷笑一声,说道:“好徒儿,有一件事,我一直不明白,那天在少林寺山门前,你和剑圣比剑,身法灵动飘逸,好俊的身手啊。” 薜峰心头一惊,颤声道:“师父,我不明白您说什么……那天徒儿只是一时情急,只想躲开那一剑,并不是用了什么武功身法。” 梅圣恂哈哈一笑,说道:“说得好,说得好,原来不是什么武功身法。嘿,看来是为师看走眼了,是不是?” 薜峰面色大变,道:“不,不,我确实没有学别派的武功……”梅圣恂冷笑道:“我说过你学别派的武功了么?就算你学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,武学之道,学无止境,何况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为师也不怪你。就怕你误交歹人,未免走错了路子。” 薜峰面如土色,颤声道:“决计没有,徒儿绝没有结交歹人。”梅圣恂语调平和,淡淡地道:“你给我喝的那杯茶,里面究竟放了什么?” 薜峰大吃一惊,膝下一软,不由自主跪了下去,道:“那杯茶……那杯茶……”只是全身抖得利害,竟然不知如何辩解。 梅圣恂叹道: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那杯茶里面,一定是消蚀内力的化功散吧?这是西域奇门秘药,为师也曾听过,只是从未见有人用过。想必是有人要你将药下在茶里,是不是这样?” 薜峰颤声道:“不是的,不是的,我不知道,我当真不知道这是化功散……”却不知这句话一出,那就是承认了。 梅圣恂叹道:“我收的好徒弟啊!可惜,可惜,是为师瞎了眼,没想到,最后通敌暗算我的,却是身边的人。” 薜峰磕下头去,说道:“不是的,她给我那包药的时候,只说是让师父睡一觉,就不会上山去了。我真的不知道,这药竟然这么利害。” 梅圣恂森然问道:“是谁,让你害我?”薜峰道:“是……是冯姥……”石双城在旁听得呆了,没想到剑品堂首徒竟会与腾龙教的护教长老勾结,暗算堂主,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,薜峰为什么要这样做。 梅圣恂心中极是沮丧,长叹一声,说道:“有徒如此,不如没有!”忽然提起手掌来,便向薜峰头顶拍去。他意在取他性命,免得将来为祸武林。 薜峰虽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,却一直注视梅圣恂的一举一动,见他喟然长叹,心中惊骇,知道师父已动杀机,当下将全身功力运于掌上,忽然出手拍向梅圣恂胸口。 梅圣恂见他竟敢出手,更是恼怒,掌力回转来,啪地一声,与薜峰掌力相撞。薜峰却借着这股掌力,身子向后弹射而出,落地时已在数丈之外,他怕石双城等人追击,哪敢停留,飞快地去了,片刻之间,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。 梅圣恂终是功力未复,适才将聚了半天的三分内力发出,身子再也支撑不住,向后软倒。石双城大惊,上前扶住,急忙问道:“梅堂主,你没事吧?” 梅圣恂叹道:“我大概是中了化功散的毒,功力难以凝聚。石少侠,你快设法带公主离开此地,务必将殿下平安送入京城。”石双城点了点,说道:“梅堂主,你放心,有我在,公主不会有事的。” 格圣恂盘膝坐在地上,闭目调息运功,过了良久,这才睁开眼,说道:“不成,我的内力仍是不能凝聚。如果天要灭我,老夫倒也不惧,只是我剑品堂中的一门绝学,却未免失传。石少侠,我要你拜我为师,不知你可否愿意?” 石双城一怔,喜道:“若是堂主愿收在下为徒,自是求之不得。”梅圣堂微笑点头。石双城当即跪下,行拜师大礼。 梅圣恂说道:“从今以后,你就是为师的亲传弟子,位列第八。不过,以你武功资智,必能成为武林第一人。将来剑品堂的堂主之位,只怕也非你莫属。” 石双城又惊又喜,说道:“在下只求名列剑品堂中,至于堂主之位,绝不敢想。” 梅圣恂说道:“我剑品堂中武功,便是一品剑气诀,却是来自剑品注。但我未得剑品注之前,练的是先天北斗七星功。这套功法也有夺天地造化之妙。只因碧血残帖已失,一品剑气诀不能练到第六重。无奈之下,为师尝试以先天功夫揉和其中,果然功力大增,事半功倍,竟能以一品剑气诀的第五重境界,就能发出剑气。” 石双城大是震惊,要知世间武功,虽然也有殊途同归一说,但各种内功修炼之法却不尽相同,甚至有相互冲突的可能。但梅圣恂竟能将两种不同的心法融汇贯通,实在是高明之至,不愧为武林第一人。 阿颖在旁见梅圣恂收石双城为徒,又要传授他绝世武功,心中也自为他欢喜,当下便远远坐下,不来打扰。她今日受到惊恐,不免颇感身心疲惫。靠在石壁上,竟然沉沉睡去。 梅圣恂说道:“你听好,一定要记住总纲。将来的修练可就得靠自己了。”石双城一怔,只觉得以他此时的语气,竟似有托付身后事之意,不禁心中感到一丝悲伤。 梅圣恂却似乎担心时间不多,仍是语调平和,朗朗诵道:“《北斗七星职位总主》云:“《黄老经》曰:北斗第一天枢星,则阳明星之魂神也;第二天璇星,则*星之魂神也;第三天机星,则真人星之魄精也……” 石双城急忙屏心静气,用心记忆。却听梅圣恂继续诵道:“北斗为帝车之象,天枢、天旋、天玑、天权、玉衡、开阳、摇光各有其属,天枢为七星之枢纽;天旋掌旋转;天玑主宰变动;天权掌权衡;玉衡衡平轻重……” 忽听苦禅远远地喝道:“你是谁,在做什么?”跟着一条人影从一旁山梁上跳起,迅速异常的逃得远了。 梅圣恂看着他背影,冷笑一声,说道:“叛徒!”石双城不禁默然,那人显然是薜峰,想必他回来窥探,却听梅圣恂传授先天七星妙法,因此在旁偷听。 梅圣恂又道:“这门先天北斗七星神功,乃是剑品堂中不传之秘。只有历代堂主,方能授受。薜峰虽是大弟子,在接掌堂主之位前,却也不曾传过他心法口诀。” 石双城一呆,这才明白梅圣恂的真正用意,原来却是有意将堂主之位传给自己。若非今日大敌当前,梅圣恂又武功尽失,也不会仓促传位。 正在此时,忽然苦禅跑了过来,说道:“不好,我见前面山峰上有火光,必是腾龙教的人追来了。你们快走,我去挡一挡。” 第五十九章 险峰高千仞 石双城拔剑在手,喝道:“来得好,苦禅大师,你护着我师父他们先走,我来断后!” 梅圣恂却厉声说道:“不成,无论如何,你也要将公主护送回宫。老夫死不足惜,但剑品堂不可因我而亡!” 石双城看着梅圣恂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苦禅没料到阿颖竟是公主,也是一惊,说道:“石少侠,你们先走吧,贫僧自幼在少林寺长大,地势极是熟悉。他们抓不到我的。” 梅圣恂又对石双城喝道:“你快走,难道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?”石双城无奈,知道阿颖以公主之尊,以剑品堂在朝廷中的地位,在梅圣恂心中,自是无论如何,也要保护公主周全。 当下点了点头,料想有苦禅在此,必能带梅圣恂从山路逃走,只要回到少林寺中,得到武林群雄的增援,自能化险为夷。想到这里,忽然跪了下来,向梅圣恂磕了三个头,道:“师父保重,弟子去了。” 石双城站起身来,拉着阿颖的手,便向峭壁旁的一条狭窄山道而去。苦禅却扶了梅圣恂,往另一条路而走。一路上故意露出形迹,引得腾龙教的人前来追截。如此一来,料想不会有人再去追石双城和公主了。 山道崎岖,石双城拉着阿颖,脚程不免慢了。走了一会儿,忽觉前面路径越来越是陡峭,而且是往高峰处攀登而上,但又没别的路可走,转回去却又担心遇到腾龙教中高手。有阿颖在旁,一旦交手,未免束手束脚,十分不利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却来到一处峰顶,阿颖已累得娇喘吁吁,只得坐下来歇息。此时已是半夜,幸好月光明亮,但山路曲折,也不知该往那里走,才能直达山下。 石双城正自着急,忽听峰下有人笑道:“好小子,没人可以从我眼底逃脱。”石双城不禁面上变色,听那人的声音,正是剑圣谢云龙。 却见月色之中,一条人影在山谷中起伏盘旋,片刻之间,便如一团白色的轻影,轻飘飘落在面前。 石双城大是焦急,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,没料到谢龙云盯上了自己,竟然一路跟踪,仍是追上前来。别人倒也罢了,剑圣的剑气却极是利害,以自己此时功力,显然抵挡不住。 但此时也别无他法,石双城只得拔剑在手,将阿颖护在身后。谢龙云一见之下,更是恼怒,骂道:“负心薄幸的小子,你对我女儿始乱终弃,现在又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,真是该杀!先吃我一剑!” 一招“龙飞无影”,剑走中宫,直刺而来。石双城一剑斜挑,挡开这剑,还了一招“拔云见日”,剑尖疾吐,寒光闪烁,疾向谢龙云眉心袭去。这是天罡剑法中的妙着,也只有如剑圣这般的绝顶高手,才能应付得来。谢龙云回剑挡开,也不禁赞道:“好小子,剑法不错啊!”此时他不再留情,风云剑法展开来,一共八八六十四式,“风起云涌”、“云蒸霞蔚”、每一招剑式都大开大阖,招式连绵不尽,就如缠丝绕茧,步步紧逼。 两人这一交上手,高下立判。石双城的天罡剑法虽然精妙,无奈只练到四五成,遇到曾经纵横江湖数十年的剑圣,不免相形见绌,数招之后,便再也无力反攻,只能勉强招架。他被逼得步步后退,阿颖在他身后,也只好随之后退。 忽然之间,阿颖只顾看着两人比剑,未曾留意脚下,登时一步踏空,原来身后却是悬崖,她一声惊叫,身子竟向崖下落去。 石双城大惊,想也不想,纵身而起,身在半空,已揽住阿颖手臂,将她抱到怀里。只是无从借力,两人一同向山谷中飞快坠落。 谢龙云一剑刺空,也自大为吃惊,却见谷底深不可测,这一落下去,生死难料,不觉摇了摇头,叹道:“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而已,唉,若芷,那小子要是摔死了,可不能怪爹。” 阿颖身子靠在石双城怀里,只觉耳旁风声呼呼,显然下落得极快。在这一刻,反倒忘了害怕,只是将脸紧紧靠在石双城胸前,生死全都置之度外。 石双城却充满求生之念,眼睛一直盯着峰底,忽见一棵松树伸出峭壁,正好拦在面前,当即气注剑身,以剑平锋直击树干,啪的一声,那柄精钢长剑立时折断,碗口粗的松树也拔根而起,倒垂岩下。但石双城便借了这股巨大的反弹之力,身子由直坠转为平飞,他一脚在石壁上尽力一撑,身子激射而出,又撞倒无数树枝老藤,却落在一条小溪之中。 溪水不深,但苔痕湿滑,石双城生怕伤到阿颖,双臂紧紧抱着她,只见水花四溅,两人一起在水中摔倒。 石双城在水中挣扎起来,用力先将阿颖送上岸边,然后这才**地爬上岸。阿颖怔怔看着他,历经生死之劫,只觉恍若隔世。忽见石双城左手臂上竟然负伤,不断有鲜血流出。身上也伤痕累累,衣服到处被划破,甚是褴褛。她吃了一惊,叫道:“石大哥,你……你流血了……”石双城低头看自己左臂,料想是跌入溪中时,被树枝枯藤或石块等硬物擦伤,幸好倒也伤得不重。 阿颖却极是惊惶,急忙过来,撕下自己衣襟,替他裹伤。两人在溪边坐下,抬头遥望,只见峰峦如在云端。不禁想到适才的惊险场面,都是暗暗心惊。若非遇到那棵松树挡了一挡,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,任你武功多高,也一样的摔得粉身碎骨。 却闻林中鸟鸣啾啾,晨雾在溪边茵蕴缭绕,几缕阳光透过密林,射到二人身上,顿时感到暧洋洋的极是舒服。 阿颖痴痴地看着石双城,叹道:“从我摔下崖的那一刻,我还以为死定了。没想到你为了救我,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。石大哥,你真的甘愿为我而死么?” 石双城见阿颖身上也有几处浅浅的划伤,幸好伤得不重,原来他一直紧紧抱着她,因此林中枝叶虽多,竟然都被他一人挡了,几乎没有挂到阿颖。只是跌入溪中之后,却也全身湿透。此时坐在溪边,见她秀发贴鬓,脸上犹带水滴,却似花瓣上有几颗晶莹的露珠儿,越发衬着她粉嫩的脸庞,白里透红的肌肤,当真是吹弹得破,不禁看得呆了。 阿颖见他神情间忽然有温柔之意,呆呆看着自己,不觉脸一红,却感心中窃喜,轻轻低垂下头。过了片刻,忽又觉得神思困倦,当下偏过头去,靠在石双城肩上,闭上眼睛。不一会儿,便沉沉睡去。 石双城知道她历经一生中从未有过之险,此时得脱大难,自是身心疲惫。于是一动不动,生怕惊醒了她的恬梦。阿颖身子忽然向旁一滑,石双城怕她滑倒,急忙伸手揽住她的纤纤细腰,心中一暧,情不自禁,将阿颖又再揽入怀里。 阿颖就这样躺在他宽实温暧的怀中,一直睡得很安静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阿颖忽然醒转,待到发觉睡在石双城怀中,不禁又是害羞,又是欢喜。 她坐起身来,石双城向她一笑,说道:“公主殿下,你醒了?”阿颖微笑道:“你怎么也这样叫我,你不是早就叫我阿颖了么?”石双城笑道:“微臣不敢。”阿颖伸指在他胁下一戳,笑道:“你真的不敢么?”石双城侧身避过,笑道:“殿下恕罪,小臣知罪了,哈哈。” 两人打闹一会儿,心中都感开心之极。却把昨夜的一场生死之劫,视同等闲。 石双城道:“天亮了,咱们下山吧。”阿颖嗯了一声,却下意识的牵着石双城衣袖,向前寻路下山。 石双城带阿颖转过几条山路,忽然阿颖“啊”的一声,却是崴了脚。石双城只得背起阿颖,在山道上继续前行。 阿颖伏在他背上,心中欢喜,微笑道:“石大哥,我好喜欢你这样背着我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以后没事了,我天天背你。”阿颖大喜,笑道:“你说的是真的么?”石双城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阿颖笑道:“好啊,你可不许耍赖。” 又走了一会儿,阿颖却轻轻向石双城脖颈吹气。石双城吃痒不过,笑道:“你可别闹,这里路滑不好走,万一我摔倒了,可没人背你了。”阿颖格格一笑,说道:“你要我不吹气,那也成,不过,路上太闷了,你要唱歌给我听。” 石双城哭笑不得,说道:“我的大公主,未免太强人所难,我又要背你,还要唱歌给你听,也太难侍候了吧?再说,我也不会唱歌。” 阿颖笑道:“那好,我唱给你听。” 当下轻轻唱道: “昭君出塞路茫茫,回首故国神黯然。 极目雁门关前雁,鸣声哀哀不出关。 虽然朝暮忆君王,琵琶一叠空惆怅。 野草开花驿路远,平沙雁落欲断肠。 风霜悠悠马蹄忙,阳关再唱情且伤。 胡地风光无心赏,一曲琵琶恨正长。” 曲调略带忧伤,但韵味悠长。阿颖声音甜美,轻轻唱来,极是动听。石双城不觉听得呆了。 阿颖唱罢,却觉他怔怔发呆,嗔道:“你没听我唱歌啊?”石双城说道:“我听得出了神,这才没说话啊。”又道:“我知道王昭君的故事,大汉朝空有千军万马,却被匈奴人欺负,竟要一个弱女子出塞和亲,也当真无能之至。” 阿颖叹道:“你说的也许不错,不过昭君为了救民于水火,使天下百姓免于战乱,甘愿牺牲自己,当真可钦可佩。” 石双城背着阿颖,走到一座山峰下,他不识道路,停了下来,向远处眺望,要找到下山的方向。阿颖却在一旁坐下歇息。 此时天光大亮,日出嵩山之坳,群峰尽在朝阳照耀之下,如此壮美河山,极目远眺,顿感大地沧茫,不由得心神激荡。 阿颖微笑道:“石大哥,走了这么多路,你不累么?”石双城回头看着她,只觉她虽彻夜未眠,脸色略有些憔悴,但却显得楚楚可怜,更添秀色,心中一荡,笑道:“不累,和你在一起,走多远都不累。”阿颖听了,脸上微微一红,心中却甚是喜悦。 第六十章 此情无绝期 石双城又背起阿颖,辨明方向,下了少室山,返回登封县城。进城之前,阿颖担心旁人看见石双城背着自己,叫人笑话,未免不好意思,便下来缓缓而行。两人直奔周记老店,打算先去接了阿薰,然后一道回京。 不料到了客店,却得知剑品堂早已退了房,阿薰也走了。石双城虽然担心阿薰,但料想素心等人会照顾好她的,还是先把阿颖送回京中,才最是要紧。当下雇来马车,疾向金陵赶回。 数日之后,却来到与阿颖初次见面的烟雨亭。阿颖笑道:“这里景致很好,我想坐一会儿。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便让马车在旁等候,两人走到亭中,却见景物依旧,想到当初在此相见的情形,都感心中温暖。 阿颖在石桌前一坐,想起当日雨中抚琴,不觉微笑,当下手指虚按,若抚琴弦,轻轻说道:“欲取鸣琴弹,恨无知音赏。这位先生,适才是你在听琴么?”石双城见她神情,不禁心中一荡,微笑道:“不错,适才听得姑娘雅奏,颇有清新出尘之意,是以听得出神,多有唐突,还望勿怪。”阿颖听他答得就如当日一模一样,不觉格的一笑,笑了出来。 阿颖看他一眼,只觉心中充满柔情,微笑道:“其实,那天我觉得你很奇怪,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雨里,呆呆地听我弹琴。我心里真是好感动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不错,那时候,我还是一个冷血杀手,从来没想过,原来琴声可以与人心灵相通。我听你弹琴,一下子就平静了许多,若是没有遇见你,我不知道自己会变做什么样子。” 阿颖微笑道:“这样说来,你现在变成这样,竟是因为遇到我了?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我有今日,完全是因为遇到你。不然的话,我只会不断地杀人,沦陷为魔,难以自拔。” 阿颖怔怔地看了他片刻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,其实那是因为你天性善良,虽然一时之间错跟了杀人魔头,但你内心深处,却依旧良心未泯。”石双城回想起来,确实也是如此,以前在地藏门中充当杀手,其实是身不由己。每次杀人,都会因为无端取人性命,心中总觉得内疚。 想到这里,不禁释然,情不自禁握住阿颖双手,笑道:“看来还是公主殿下慧眼识英雄,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,我这个杀手还不算太过冷血。”阿颖细小的手掌被他粗大的手握住了,不觉脸上一红,心中却感甜蜜喜悦,微笑道:“呸,你说自己是英雄么,也不害臊,世上那有自封的英雄?” 石双城见她娇羞神态,心中一热,情不自禁揽她入怀,笑道:“自古英雄爱美人,你长得这样美,我跟你在一起,自然就是英雄了。”阿颖听她赞美自己容貌,不禁芳心大悦,脸上却是飞红,嗔道:“没想到看你老老实实的样子,原来也是油嘴滑舌,轻薄浪子!” 石双城感到她吹气如兰,中人欲醉,身上淡淡芬芳,不自禁的意乱情迷,看着她秋水无痕的明眸,轻声道:“你说我对你轻薄,我却什么时候又轻薄了?”阿颖靠在他怀里,感受到男子炽热的气息,不由得全身暖洋洋地,似乎没了半分力气,抬头仰望着他,眼光迷离,轻声道:“你现在这个样子,难道还不是轻薄于我么?” 石双城注视她幽泉也似的双眸,只觉她娇躯变得火热起来,再也把持不住,当下低头向她樱唇上吻去。阿颖闭上双眼,含羞带愧,宛转相就。深深一吻,甜蜜无限,竟连身子也轻轻震颤。 这一吻,却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阿颖忽然想起路边还有赶车的车夫,登时大羞,轻轻推开石双城,低头不语。 石双城心中柔情万千,携起阿颖素手,说道:“今生今世,永不敢负。”阿颖娇羞无限,悄悄瞟他一眼,轻轻地道:“山无陵,江水竭;冬雷震震,夏雨雪,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!”两人双手合在一起,再不分开。许下山盟海誓,心中都是喜不自胜。 在烟雨亭中逗留许久,这才又上了马车,往前面小镇而去。那座镇子,却也是两人初识的地方。当时石双城不想让阿颖跟随,竟捉弄于她,将她带到青楼;不料阿颖却更是胆大妄为,竟包下青楼,设宴相待,与石双城琴声唱和。如今故地重游,仍感风光旑旎。 只因在烟雨亭中停得久了一点,到了这座小镇,却是傍晚了,无法再行,只得打尖住店。 马车来到一家镇上最好的客店之前,石双城跳下车来,迈步进店。忽然一个店伙上下看他几眼,问道:“请问这位客人,是否姓石?”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不错,你怎么知道?”那店伙道:“有人知道你们要来,早已定好房间,恭候大驾了。” 石双城大奇,说道:“你不会是耍我吧?”那店伙赔笑道:“客官开玩笑了,小人怎么敢戏弄客官?”石双城大感好奇,当下带了阿颖上楼。这一层楼共有三间套房,却都被人包了。那店伙道:“这位公子,这位小姐,请进屋吧。” 石双城和阿颖面面相觑,略一犹豫,阿颖笑道:“管他呢,咱们进去看看,究竟是谁开这样大的一个玩笑。”推开中间屋子的门,走了进去。 却见屋子极是洁净,屋内摆设也极是考究,雕梁画柱,红木桌椅。便是桌案上的几只青花碎瓷古董花瓶,也都不俗,显然不是赝品。 屋中小圆桌旁,却端坐一个素衣女子,秀色极是清丽,只是面色略显苍白。虽然甚是美貌,但双眼却呆滞无神,显然是个盲女。石双城和阿颖一见之下,都不禁呆了! 阿颖又惊又喜,叫道:“阿薰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石双城也奇道:“阿薰,怎么是你,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?” 阿薰淡淡一笑,说道:“我知道你们会走这条路,因此特地留在这里等你们。” 阿颖见了阿薰,甚是开心,坐到她身旁,拉住她的手,笑道:“我们回到登封城,没见到你,还为你担心呢,却原来你早就走了。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,还是有人相送?” 阿薰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一个人走的,素心姑娘替我雇了一辆车,我怕回到京里,再见你不容易,就留在这里等你们了。” 石双城见了阿薰,总算放下心来。 阿薰向他站的方向微微一笑,说道:“石大哥,你们一路走来,一定累了吧?我早就安排下去,今晚设一小宴,为你们接风洗尘呢。”阿颖格格一笑,说道:“好妹子,你倒当真细心周到啊。” 阿薰轻轻一笑,说道:“好姐姐,你们对我那么好,我为你们做这点小事,又算了什么?” 果然不一会儿,便有人送上酒菜来。三人就座,却见桌上琳琅满目,却都是这里有名的好菜。阿颖见其中一碟青色的蘑菇尤其色香味俱全,当下先尝了一口,赞道:“这里的厨子,手艺不错啊,和宫里的御厨堪有一比。” 阿薰却提起壶来,说道:“这些日子,多逢公主姐姐关怀备至,阿薰感激不尽,这杯酒,一定要敬给姐姐的。”阿颖推辞不得,只得将杯子递到她壶前,让她斟酒。 阿薰虽然目不视物,但一听声音,便知方位。酒一斟满,便即停手,比明眼人斟酒还要准三分。 阿颖赞道:“好本事啊,有机会也教教我。”当下喝了一杯。阿薰面带微笑,却是朝向石双城,说道:“石大哥,阿薰也要敬你一杯,可不许推辞啊。” 石双城虽觉阿薰似乎有点异样,却也没多想,当下便拿起杯子,一仰而尽。 阿薰一直含笑,分别向石双城和阿颖劝酒,弄得两人摸不着头脑。只不过盛情难却,也就勉而为之。阿颖酒量不大,五六杯后,却有几分醉了。石双城本是海量,只不过喝了阿薰给他斟的酒,却竟然觉得晕晕乎乎,似醉非醉,甚是舒服。 阿薰也给自己斟了杯酒,喝了下去,面上却带着苦笑,在心里叹了口气,心里默默地道:“阿颖,对不起,虽然你对我不错,可是为了我父亲,还有我外婆,他们不能白死,我非得报仇不可。对不起了。” 她背转身子,从怀里取出一个粉红色小瓶子,脸上神情古怪。仿佛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交战,终于下了决心。她打开红色绸布做的瓶塞,里面却是深褐色的液体,轻轻倒入酒壶之中。壶中酒已不多,她摇了几下,然后缓缓倒入石双城面前的酒杯里。 在她心里,忽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个夜里。那是剑品堂众人去了少林寺后,阿薰和少数几人留在周记老店,到了晚上,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吹笛。 阿薰最爱的便是吹笛,当下就拄了一根竹杖,走到店外的空地上听。原来吹庙之人,就在周记老店外面不远的一棵树下,席地而坐,吹的是一曲“念亲恩”。曲调之中,颇多怀念亲友故旧之意。阿薰听了,想起父母、外婆,如今都已阴阳相隔,却留下自己孤零一人,在这尘世间受苦,不由悲从中来,黯然神伤。 那吹笛之人见状,停笛不吹,向她看了几眼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可怜,可怜!唉,阿薰姑娘,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难过。” 阿薰吃了一惊,问道:“这位先生,我们素不相识,先生怎么会识得小女子?”那人笑道:“我自然知道,你是铁笔丹青之女,你外婆是潇湘夫人,我说的是也不是?” 阿薰呆了半晌,说道:“你说的不错。这位先生,尊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 那人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的名字,并不重要。只不过,我知道你想做一件事,却一直没有办法去做。你想为铁笔丹青和潇湘夫人报仇,是不是?” 阿薰心中惊疑不定,问道:“你是谁,你怎么知道的?” 那人阴侧侧一笑,说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而且我还知道,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你报仇。”阿薰一惊,不禁问道:“是谁?”那人冷笑道:“石双城。”阿薰心中一动,叹道:“虽然我也曾求石大哥帮我报仇,但他没有答应,这事只怕不成。” 那人笑道:“为你报仇,是世上最艰难凶险之事,你是石双城什么人,他怎么肯为你冒这么大的危险?但若你成了他最亲近的人,那就不一样了。”阿薰一呆,问道:“最亲近的人,这怎么可能?” 那人笑道:“姑娘虽然双目失明,却依旧美若天仙,何况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只要姑娘对石双城有意,他未必无情。”阿薰心口怦怦直跳,脸上一红,说道:“石大哥早就心有所属,何况我是残疾之人,如何配得上他?” 那人笑道:“这个容易,如果你真的想要报仇,而且对石双城有意,我倒可以帮你。”阿薰咬着牙不说话,过了良久,叹道:“只要能替父报仇,我什么都愿意去做。” 那人冷笑道:“很好,我这里有一瓶药,唤做龙凤极乐散,你拿了去,只须放几滴在酒里,自然好事得偕。” 阿薰脸上腾地红了,似乎猜到了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。 阿薰听到石双城喝下滴了龙凤极乐散的那杯酒,心中不禁狂跳。阿颖伏在桌上睡去,石双城喝了酒后,觉得有些怪异,却也没多想,只是担心酒后失态,当下起身,说道:“我有些醉了,阿薰姑娘,你早些歇了吧。我回屋去了……”摇摇晃晃,出了这间屋子,向左侧一间卧房而去。 阿薰站在屋中,心中交战,只觉全身竟是微微颤抖。心道:“老天啊,你为什么这样对我?但父亲、外婆的大仇,却一定要报!就算世上再有什么为难之事,我也要去做!阿颖姐姐,对不起。” 她咬着牙,在自己酒杯之中,也滴了一滴龙凤极乐散,一饮而尽。 石双城倒在床上,只觉全身躁热,当下脱去衣服,头脑中却是昏昏沉沉,从内心深处,有一种**再也抑止不住,犹如江河漫堤,毫无约束的倾泻出来。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,忽然一侧身之间,竟发觉身旁躺在一个女子,而且身上肌肤滑腻,竟没穿衣服。他神智早已有些糊模,只依稀见她秀色清绝,玉体洁白无瑕,心中狂跳,却又略有些疑惑,低声问道:“阿颖,是你么?”那女子胸口起伏,轻轻喘息,只“唔唔”做声。忽然眼前一花,那女子把头靠了过来,依偎在他怀中。 那龙凤极乐散是天下至淫之药,石双城亦是血肉之躯,又正值年少,忽然有妙龄少女娇羞无限,温香软玉在抱,这是人间第一大欲,哪里还抵挡得住? 阿颖不胜酒力,伏在桌前睡去。待得醒来,却觉一缕阳光,从窗口透了进来。她睁开眼,却见屋中空荡荡地,只有自己一人。当下坐起身,伸了个懒腰,撅着嘴说道:“这个家伙,人家喝醉了,他也不扶我回房去睡,却把我丢在这里。” 站起身来,心道:“我悄悄进他屋去,吓他一跳,把他吓醒,一定很好玩。”当下出来,轻轻走到石双城屋外,悄没声的推门进去。蹑手蹑脚,走到床边,叫道:“小懒虫,太阳照到**啦!” 一掀帐子,登时呆了,随即满脸通红。却见石双城赤身**,手臂间却搂着一个容色秀丽的女子,却是阿薰,显然身上也未着寸缕。两人睡得正熟。 阿颖呆呆站着,一时之间,仿佛整个世界都停顿了。 也就在这一瞬间,不知怎地,石双城忽从梦中惊醒,他蓦地睁开眼,看见阿颖站在屋中。他揉了揉眼,知道没有看错。却见阿颖神情极是怪异,竟似有无限悲伤、愤恨、怨怅、羞恼,种种情怀愁绪,都蕴含其间。 石双城也不禁呆了,心头迷惘,忽觉身旁还躺着一人,低头一看,登时大吃一惊,见阿薰竟和自己同睡被中,兀自未醒。一刹那间,头脑中立时一片空白。 --(本卷结束)-- 第四卷 第六十一章 惊心无妄生 阿颖只觉心中悲痛莫名,再也抑止不住,泪珠儿顺着她洁白如玉的脸庞滑下。她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眼神中满是绝望,忽然一转身,冲出屋去。 石双城忙穿起衣服,随后去追。阿薰也早就醒来,却伏在枕上痛哭失声。 石双城直追出客店,来到街上。却见阿颖掩面而走,神情悲凄。石双城追上几步,却拉阿颖的手臂,叫道:“阿颖,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?” 阿颖摔开他的手,怒道:“别碰我,我不想再见你。”石双城一呆,站住脚步,说道:“这一定是误会,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……”阿颖冷笑一声,向前又跑。 石双城正要上前去追,忽然之间,从街头巷尾之中,涌出二十余人,挡在他面前。石双城一怔,见这些人大多打扮成小贩模样,但个个都甚是精悍,一看就知道武功根底不弱。心念一动,知道必是暗地里保护公主的便衣侍卫。 石双城喝道:“让开!”但这伙侍卫一动不动,就如一堵人墙也似,挡住他的去路。眼看阿颖越走越远,石双城大急,向前硬闯。迎面两个侍卫出手阻拦,石双城只轻轻一拔,那两人便向旁跌出,又撞倒几人,石双城却从空隙中一掠而过,顷刻间又追到阿颖身边。叫道:“阿颖,我真的不是存心的,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。” 阿颖蓦地站住,转过身来,却泪流满面,冷冷地道:“我不认识你,请你不要再跟着我。” 石双城见她冰冷神情,登时心中一凉。因为他从阿颖眼中,看出了那是一种极度的绝望。 阿颖眼中似乎尽是轻蔑,转身又走。石双城却呆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因为他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何事,更不知如何解释。但事实就放在眼前,仿佛真的就是如此。这一刻,真的百口莫辩。 那一群便衣侍卫拥着阿颖去了,不一会儿,就消失在这座小城。 孤零零的,天还只是蒙蒙亮,城中的街道,异样的冷清。石双城一个人伫立在街上,不知所措。忽然发现,原来还有比失去性命更为让人畏惧的东西,那就是永失所爱。 阿颖走远了,就算可以追上去,但她显然绝不会原谅自己。 石双城也不知站了多久,这才怔怔返回客店。却见阿薰早已起来,默默坐在床边。 石双城看着她,过了半晌,问道:“你为什么这样做?” 阿薰苍白的脸上,忽然浮现一丝笑容,柔声道:“我早就喜欢你了,你不知道么?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冷冷地道:“我不相信。” 阿薰全身一震,但随即神色如常,说道:“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总而言之,我都是你的人了。”石双城看着她,不禁叹了口气。道:“对不起,阿薰。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。不过,我会答应你一件事,只要我做得到的,我一定会尽力去做。” 阿薰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男人都一样,负心薄幸,始乱终弃。你放心,只要你帮我报仇,我不会纠缠你的。”石双城一呆,道:“报仇,你要我灭了地藏门?”阿薰咬牙道:“不错,灭了地藏门,杀光所有凶手。只要你做到了,我就离开你,永远不会再来。” 石双城沉默半晌,说道:“我只答应,杀掉伤害你父亲和外婆的人,至于幽冥鬼王,他是我师父,我不能杀他。” 阿薰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,既然你肯答应为我报仇,我也让一步。不过,你如果做不到,我做鬼也不饶你。” 石双城瞪视着她,忽然觉得这个楚楚可怜的盲女子,竟也说不出的可憎。当下转身出屋,再也不去理她。 石双城原本雇有马车,当下带了阿薰,仍是往京都而去。虽然他心中深恨阿薰,但总不能置之不顾。赶车的见他出客店时竟换了一个女子,也是十分美貌,只不过却是个盲女,不禁啧啧称奇。 两日之后,却到了京都金陵。石双城径直去剑品堂,料想堂中众人也该从少林寺回转来了。如今他已是梅圣恂的第八个弟子,身分和从前不同了。如今回来,却是要去拜会几位师兄的。 马车缓缓转过几条街巷,来得剑品堂前,却见堂口一面金字牌匾依旧高悬其上,而门口也有许多弟子仗剑守护。心中激动,跳下车来,一拱手道:“各位师弟,不知堂主他们回来了没有?” 那些弟子都是识得他的,一见之下,面上变色。其中一名弟子使个眼色,然后说道:“你在这里等着,我去叫各位师兄出来。” 石双城一呆,心想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剑品堂,还用得着通报?只不过门前弟子既然这么说了,也就只好在外等候。 过不多时,忽然剑品堂大门打开,涌出许多白衣弟子,都是手持长剑,片刻之间,就将石双城和那辆马车围在当中。车夫神情大变,暗自心慌,不知发生何事。 石双城也是大为诧异,心想用不着摆这么大排场来迎自己啊。只不过也只是片刻之间,便知情形不妙。 却见薜峰率先而出,随后是师道文、萧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等第一代弟子,都是腰悬长剑,手按剑柄,脸上神色不善。石双城被围在当中,不由得一脸迷惘。 薜峰喝道:“你谋害了师父,还敢回来?这等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!”石双城一听之下,立时惊得呆了,失声道:“什么,堂主他遇害了?这不可能。” 萧红苇眼珠都红了,喝道:“姓石的,没想到你为了得到武功秘诀,竟敢谋害师父!我们在五乳峰上拾到师父带血长剑,师父若非出了意外,佩剑怎么会遗失?” 石双城已然猜到这件事的由来,当下瞪着薜峰,冷冷地道:“背叛师门的,就是此人。如果师父当真遇险,那也一定是薜师兄勾结匪人所为。”萧红苇却似不信,喝道:“你说谁是你师父?” 石双城道:“在绝壁之上,我已拜堂主为师,如今是剑品堂堂主亲传的第八弟子。” 薜峰忽然大笑,喝道:“你说这种无耻谎言,有谁会信?没想到你还敢回来,花言巧语,想骗得大家相信你,莫不是欺我剑品堂中无人?废话少说,现在就取你狗命,为师父报仇!” 石双城心念急转,问道:“堂主他当真没有消息?这不可能,他老人家明明跟少林和尚在一起,苦禅武功了得,他不会有事的。” 萧红苇瞪着他,说道:“那少林和尚跟堂主一起,都是下落不明。只怕都遭了你的毒手了罢?”石双城心中一寒,向他注目片刻,叹道:“想不到连你也不信我。” 萧红苇冷冷地道:“要我信你也可以,只要你说出师父的下落,让我亲眼见他安然无恙,我就信你。”石双城道:“师父让我保护公主先走,他老人家跟苦禅大师在一起,后来的事我全不知情。我回剑品堂来,就是要看看师父回来了没有。” 薜峰喝道:“师父也是你叫的吗?哼,今日你自投罗网,休想再逃走。众弟子,把他围起来,绝不能放过谋害堂主的凶手!”众弟子齐声答应,手持长剑,顷刻之间就将去路封住。 石双城既感惊诧,又是恼怒,料想必是薜峰生怕自己说出他背叛师门之事,这才恶人先告状,反说梅圣恂为自己所害。只不过堂主竟未回来,却不知发生什么变故,仍不免替他但心。 正自寻思对策,忽然眼前剑光一闪,却是薜峰率先出剑,一招“流星经天”,剑光划过半空,犹似流星掠过,势挟劲风,直削而下。这是一品剑气诀中的顶尖招式,向来不敢轻用,但薜峰一出手就是绝招,显然想出其不意,一招致胜。 石双城一见剑光袭来,他所带佩剑在少室山巅折断,此刻手中无剑,当下从身后一名剑品堂弟子手中夺下一柄剑来,那弟子措手不及,吃了一惊,虽然失剑,却发拳来攻,被石双城回手一肘撞在胸口,立时晕倒。这时薜峰的剑招已然攻到,长剑倒竖,略略偏向一侧,却是天罡剑法中的卸字诀,薜峰这一剑立时被他卸到一旁,心中一惊,急忙变招,剑从身侧回旋,却是一招“龙摆尾”,一道剑光急速绕过身子,却挥向石双城胸腹之间。众弟子见大师兄变招如此之快,确是一流高手风范,都不禁喝了声采。 石双城从未与薜峰交过手,曾见他败在剑圣手底,但那是敌手太强之故,此时与之对敌,才知剑品堂首徒果然非同小可,招数精妙,内力深厚,在江湖中并非浪得虚名。当下只得暂避锋芒,纵身后跃,同时长剑向前虚指,令敌人不能追击。 薜峰这几招已是竭尽平生所学,不料如此精妙的招数竟然纷纷落空,也自心惊。 四名弟子见石双城在薜峰剑下退避,只道他不是大师兄对手,心中暗喜,不约而同,出剑向石双城身后刺去。 石双城早已感到身后劲风袭来,当下回身出剑,长剑连点,只是一瞬间,便连刺四剑。当当数声,那四名弟子手腕中剑,手中佩剑都跌落在地。众人见他出招如此之快,都不禁骇然。 薜峰如影随行,却又一剑刺到。石双城心中恼怒,劲道贯于剑身,一剑迎了过去。两剑相交,薜峰手腕巨震,几乎拿不住长剑,不禁脸上变色。石双城那里容他再行变招,剑尖一颤,迅急无比的刺向他胸口。薜峰大惊,向后便退,手中长剑一横,却是一招守式“云横秦岭”,乃是专门克制敌手追击之用的剑招。 石双城手腕下沉,剑尖下挑,薜峰手臂中剑,又被他长剑横扫,佩剑立时脱手飞出。石双城自来以快剑出名,那时容得对手有半分喘息之机,剑光一闪,剑尖已刺向薜峰咽喉。薜峰眼中露出惊惧和绝望神色,再也无法避过这一剑。 石双城心中却剧烈交战:“难道我当真一剑刺死他?只是这样一来,虽然出了一口怨气,但我所蒙受的不白之冤,却永远也无法洗清了。”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这一剑,几乎紧张得透不过气来。忽然之间,这一剑终于停了下来,停在薜峰咽喉前不到一寸。 石双城便在一瞬间,决定了薜峰的生死。他剑尖指着薜峰咽候,冷冷地道:“我要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。只要你说出背叛师门之事,我就饶你不死。”薜峰吓得面如土色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? 忽然一股奇异的气流破空而来,石双城所练天绝三剑的人字剑诀每天都有进展,此时已快到了功成圆满之际,身周一旦有什么异变都能感应得到。虽然尚不知道这股气流因何而起,但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,向旁踏出一大步,同时回剑挥出。当地一声,却与一柄重剑相撞。一撞之下,不禁手臂巨震,虎口发麻,大是震惊。 却见那人身穿朝廷武官服色,手中一柄大剑,较之寻常佩剑粗重得多,面沉似水,却是二师兄师道文。 师道文本是武将出身,带艺投师,武功在剑品堂第一代弟子之中,名列第一。他的一品剑气诀已练到第五重的最高境界,出剑便能发出剑芒。适才他为救薜峰,迫得从石双城身后出剑偷袭。只不过他对石双城是否谋害梅圣恂一事,兀自半信半疑,倒也不想一剑取他性命,是以这一剑虽然出招诡异,几乎无声无息,但剑招所及却是石双城右肩不易致命的部位。 不料石双城虽然听不到剑器破空之声,却能从身后气流异常中有所警觉,竟能立时出招挡架,却大大出乎师道文的意料。他向来极少服人,此时也不禁有钦佩之意,赞道:“好身手,只是可惜了!”嘴里说话,手上却毫不放松,重剑在手,大喝一声,一招“横扫千军”,此次却是势若奔雷,风声大作,疾扫而至。 石双城自然早就知道师道文武功了得,几乎不在二师伯谢冷山之下,没想到今日竟会与之生死相搏,也真是意想不到。他刚才与师道文大剑相撞,知道不能力敌,当下仍是以天罡剑法中的卸字诀,将重剑狂卷而来的劲道移向一旁。但师道文功力太强,数招一过,石双城仍是感到吃力非常。 此时薜峰已是惊魂稍定,喝道:“这等奸贼,何必跟他讲江湖规矩?大伙儿一起上,杀了他,为堂主报仇!”早有弟子拾起他的佩剑,又再递还他手中。当下仗剑又再向石双城杀去。萧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心思单纯,都信了薜峰的话,当下一起出剑,从三个方位扑了上来。此时剑品堂五大弟子都已出手,天下间能挡得住五剑合力的,只怕除了梅圣恂本人,再不做第二人想。 石双城见数剑从几个方位同时刺来,只得挥剑荡出,挡开薜峰等四人剑招,师道文的重剑却中宫直进,一股寒芒闪现,却是剑芒吞吐,劲气逼人。石双城回剑一挡,长剑竟立时折断。师道文重剑毫无阻滞,他不想取石双城性命,却是以剑刃无锋之处,重重击在他胸口。这一击附有一品剑气诀第五重的深厚功力,劲道何等强悍?幸好石双城贴身穿了天蚕宝甲,将这股力道消除了许多,饶是如此,仍是伤得不轻。 石双城一口鲜血喷出,立时倒地,薜峰和萧红苇几人四剑齐下,向他身上刺去。薜峰巴不得一剑将他刺死,这一剑刺向他心口。萧红苇另外三人却只想刺伤他,然后再向他拷问师父的下落。 眼看薜峰一剑钉了下来,势道猛恶,只怕一剑就能将他身体刺穿。石双城无力抵挡,怒目而视,大喝一声,充满了愤怒抑郁之意。 第六十二章 贫贱见交情 薜峰见到他充满杀气的眼神,心中一窒,但也只是稍一愣神,一剑仍是直刺而下。师道文见他出剑方位,便知不妙,叫道:“大师兄,别伤了他性命!”就算他想阻止,其势显然来不及了。 忽然从马车上蹿出一条白色长鞭,又快又急,蓦地里在薜峰手腕上绕了一圈,向外一扯。薜峰猝不及防,长剑登时脱手,直飞上天。 那软鞭却不停住,鞭尾一弹,又团团扫出,将薜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三人的剑挡了开来。 那辆马车忽然疾冲而来,众人一惊,急忙闪开。马车毫不停留,直往前面路口冲去。薜峰一呆之下,却见马车过后,石双城竟然不见了。当下醒悟过来,叫道:“这小子有帮手,快挡住马车!” 几名弟子首当其冲,挥剑上前阻拦,却被软鞭卷出,纷纷中鞭倒地。出手救走石双城的,正是坐在马车中的盲女阿薰。她得到潇湘夫人真传,又得了祖传宝物“白龙鞭”,仅在鞭法的造诣而言,已不在腾龙教的黑龙女之下。剑品堂的三师兄萧红苇的武功也只和黑龙女在伯仲之间,寻常弟子更是差之甚远,如何是阿薰对手? 薜峰率众弟子上前追赶,忽然长鞭从地上卷起那几名弟子扔在地上的长剑,软鞭一振,数柄长剑疾射而来,力道强劲,犹如强弓硬弩发出的利箭一般。薜峰手中早又取过一柄剑来,急忙挥剑将“飞剑”打落。只是这么阻了一下,马车却转过前面街口去了。 薜峰怎肯舍弃,好不容易石双城自己送上门来,而且又受了重伤,若再放他走了,后果堪忧。当下和萧红苇等人,率数十弟子随后追去。刚追到街口,忽然那匹马车冒着浓烟,直向众人冲来。上面竟烧起火来,而且火势越来越大。马车上显然无人,那匹马受惊之下,狂奔而来,街道又不甚宽,众弟子惊慌之下,纷纷贴墙而站,后面的四处躲避,登时大乱。 萧红苇担心马车如此冲撞,只怕撞伤众人,却猱身而上,一把抓住马的笼口,硬生生将狂奔而来的马车挡住。只不过他脚下仍是向后滑出十数步,马车这才站稳。众弟子纷纷喝彩,这才上前扑灭车上火势。乱了一会儿,再想去追石双城却已不及。 薜峰大怒,当即传信下去,除了剑品堂弟子,还有京城、各地武林门派,见到石双城务必擒拿,拿不到活的就拿死的,总之一定要为堂主报仇。虽然梅圣恂生死不明,但薜峰口口声声说堂主已然遇害,又有带血佩剑为证,却也由不得众人不信。 阿薰知道石双城受了伤,心中惊慌,总算在危急关头,心生一计,当下将赶车的车夫一脚踢下车去,然后调转马车,又用火折点燃车身,那匹马受惊,狂冲而去。她却扶了石双城,从小巷中逃走。 石双城面色苍白,走不多时,忽然跌倒。阿薰双目失明,行动不便,要她再带一个伤者,更是为难。她心中惊慌,问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” 石双城嘴角又渗出血来,苦笑道:“我没事,你别管我,过一会儿就好。”阿薰扶着他,不知他伤得有多重,不禁心中惊惶。 石双城歇了片刻,不敢停留,当下硬撑着站起来,向城外而去。几个时辰之后,来到北郊的野地里。 却见前面有一片树丛,里面甚是隐蔽,当下便和阿薰走了进去。树后居然有条小路,走进去一看,发现有一间土地庙。想是因为地处偏僻,因此庙宇破败,香火不盛。 石双城心中一喜,当下和阿薰入内,庙里虽然破旧,土地公公神像前,居然还有一盏油灯,照得四壁半明半暗。 石双城道:“我要运气疗伤,你守在门口,替我听着点,有人来再叫我。”阿薰答应了,便摸到庙门口坐下,她虽然知道石双城心中不喜欢自己,但自己毕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,却也不能怨他。又担心他伤势,守在门前,心中却忐忑不安。 石双城盘膝而坐,以天罡真气疗伤。他最近天绝三剑中的人字诀功法突飞猛进,已即将大成,虽然受了伤,但内力仍是颇为充沛。此时缓缓调息,片刻之间,面色便慢慢转好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石双城这才收功。他睁开眼,却见阿薰一直守在门前,满脸担忧神色,不禁心中一软,对她的憎恶之意也减了不少。叹道:“阿薰,对不起,我连累你了。”阿薰幽幽地道:“是我对不起你了,害得你……都是我不好。”石双城皱着眉头,却在思索被剑品堂误会,如何能洗清冤屈。 一时之间,破庙之中,一片沉默。 忽听树林中有人踏歌而来,脚步声踢踢沓沓,想是拖着鞋走。却又怪腔怪调,唱的是一曲“莲花落”: “嗳呀嗳子喂! 唱个莲花落呀, 花开有几朵。 一朵花开那个红艳艳嗳, 摘去妹妹头上插。 嗳呀嗳子喂! 妹妹问我爱花还是爱她!” 那人唱着莲花落,却是向土地庙中走来。阿薰一惊,轻声道:“不好,这人朝着咱们来了。” 石双城面色凝重,但就算现在两人想要藏起来,却也来不及了。片刻之间,那人已走到庙前,却停了歌声,站在庙门口,既不进来,又不离去,不知在做什么。 阿薰手里紧紧握着白龙鞭,心想那人若是进来,就给他一鞭,取他性命,免得走了消息。不料那人又不进来,心中焦急,几乎想要冲出庙前,来个先下手为强。 过了片刻,但在两人心中,却犹如过了几个时辰一般漫长。 那人似乎终于决定进庙来,脚步声响,他身子探入庙门中一半,阿薰却已挥鞭,循声向他身子卷去。 那人手中却有一根竹杖,忽地伸出,将白龙鞭压了下来,跟着竹杖上挑,阿薰手上一空,软鞭竟然立时脱手。要知此时阿薰的武功不弱,江湖上除非是一流高手,才能胜得过她。谁知却在这荒野破庙之中,竟会遇到这等利害人物,一招之间,就能夺下她的软鞭,怎不令两人惊骇。 那人竹杖虚指阿薰咽喉,笑道:“姑娘,我跟你无冤无仇,你为什么要暗算我?” 阿薰默不做声,心中却盼着石双城从他背后出手,制住此人,便能解救自己。 石双城吸一口气,却觉得内力提到肩部而止,不能运到手臂之上,显然无法与之交手,不由心中叹了口气,又不知此人是敌是友,要是敌人,只怕自己挡不住竹杖一戳。 那人却笑道:“原来里面还藏着一人,嘿嘿,你要从我背后出手,我可就要遭殃了。”他即出言点醒,石双城更是不能出手了。 那人问道:“你们是谁,来这里做什么?” 石双城叹道:“这位朋友,我们绝无恶意,还请放了那位姑娘。”那人笑道:“没恶意?那刚才这位姑娘出手狠辣,似乎想要取我性命,不何是恶意还是好意?” 阿薰道:“他受了伤,被恶人追杀,我以为你是坏人。” 那人垂下竹杖,问道:“被人追杀?那你们干嘛不跑,却要躲到我这破庙里来?”阿薰奇道:“你的破庙?你住在这里?” 那人道:“我就喜欢住在土地庙里,你管得着吗?”阿薰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 石双城借着那盏昏暗的油灯,却依稀看得清楚,这人衣着褴褛,显然是个叫化子。他住在破庙里,倒是一点也不奇怪。说道:“这位朋友,我受了伤,因此跑不远,借你宝地歇息疗伤,多有得罪。” 那人笑道:“哈哈,你叫我朋友?看你们衣着光鲜,显然是有钱人,居然当我这个叫化子是朋友,这倒是‘大姑娘上轿,头一次’!” 石双城道:“叫化子为什么不能当朋友?要是你不嫌弃,我就愿意交你这个朋友!” 那人一呆,打量他几眼,喃喃地道:“朋友?你说的是真的?” 石双城道:“自然是真的。” 那人忽然上前一步,突地伸手抓住石双城的手掌,紧紧握住,大声道:“好,难得有你这样的贵人,肯和我一个小叫化做朋友。很好,你这个朋友,俺五木子交定了!” 第六十三章 流言亦可畏 石双城见五木子气宇轩昂,虽然衣着褴褛,但神清目秀,却又不似寻常乞丐。当下也有亲近之意,笑道:“很好,你这个朋友,我也交定了!” 五木子大喜,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掌,道:“好极,我这里有酒,咱哥俩就喝个痛快!” 石双城忽然背上巨痛,却是被师道文重剑所伤之处,淤血一直不散,立时头上冒汗,身子也向旁软倒。五木子吃了一惊,叫道:“你怎么了?” 石双城道:“我背上中了一剑,幸好有软甲挡住,没伤到肉,但想必受了内伤。” 五木子面色郑重,说道:“在下知道一些治跌打损伤的秘方,古方中曾说:‘伤肩背死迟,伤左半身者气促,面黄浮肿,右半身者气呃,面白血少,伤背者虽不速死,百日后必死,以五脏皆系于背故也’,若不救治,后果不堪设想。还好我这里有些药酒,可以替你先擦一擦。” 说罢,五木子替石双城脱去上衣,露出后背,果然见到受伤处一片淤紫。五木子略感惊讶,说道:“好利害,若不是这一剑被软甲挡住,只怕兄弟活不到此时。”石双城苦笑道:“剑品堂二师兄的重剑,岂是泛泛?” 五木子一呆,奇道:“你如何得罪了剑品堂,竟被剑品堂的人追杀?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便将此事原委约略说了一遍。 五木子得知他的名头,甚是激动,说道:“原来你就是大战狼族大军的大英雄,嘿,俺五木子有幸结识到你,真是痛快之极!” 五木子替石双城擦过药酒,淤紫果然淡了许多。 此后石双城就暂在土地庙中养伤,他又担心梅圣恂的下落,五木子便自告奋勇,出去四处打听消息。 这一天,石双城从睡梦中醒来,忽然听到嘤嘤哭声。睁眼一看,却见是个年轻女子,模样儿极美。脸上带泪,犹如梨花带雨,越发显得楚楚可怜。他只道看错了,又揉了揉眼睛,却见那女子正是江淑琳。 石双城奇道:“怎么是你,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?” 江淑琳道:“是五木大哥,带我来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问道:“你怎么识得五木子的?” 江淑琳面上一红,这才道出原委。原来就在剑品堂众人前往少林寺期间,江淑琳留在堂中,帮着一些丫环做些家事,一天出去买些日用之物,在街上遇上恶少搅扰,对她动手动脚,却得五木子相救,打跑了那些恶少。江淑琳心存感激,她以为五木子只是一个寻常乞丐,便时常带些吃食出来,送给五木子,两人一来二去,也就熟悉了。虽然一时之间,还谈不上什么情意,但也心存好感。 五木子结识了石双城,一见到江淑琳,自然会说出来。江淑琳又惊又喜,这才悄悄溜出剑品堂,前来看望石双城。 石双城又问起剑品堂中的情形,得知薜峰一口咬定自己暗害堂主,如今已遍告天下各堂,并知会武林中人,四处搜寻,他已成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罪魁祸首。 石双城不禁苦笑,说道:“看来只有待我伤好之后,重返少林寺,查明真像,还自己一个清白了。”江淑琳叹道:“我和素心姑娘听他们这样说你,心里都骂大师兄胡说八道。素心说,她相信你,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。” 江淑琳此后便时常带些补药过来,她又不敢让别人知道此事,甚至素心也不敢告诉,怕她嘴快,泄漏了秘密。 五木子虽是乞丐,却似乎很忙,每天早出晚归,也不知做些什么。平时却只有阿薰在旁照料,只是她眼盲,又当小姐惯了,许多事都做不来。 数日之后,石双城内伤稍愈,阿薰这才松了口气。大清早的,五木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出去,土地庙中,只留下二人。 石双城盘膝而坐,运气调息。料知再过几日,功力便能恢复得差不多了。阿薰却守在庙外,以防有人误入,打搅他练功。 五木子走后不久,忽然林子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似乎有人极快的掠了过去。他轻功虽好,但阿薰内功已有根基,仍然听了出来。她一惊之下,手里抓紧了白龙鞭,侧耳倾听。 忽然之间,却听有人笑道:“石兄可在,小弟前来拜访。”跟着衣袂带风,一人轻飘飘来到土地庙前。 阿薰一惊之下,听声辨位,手腕一抬,白龙鞭倏地直刺而出,快如电闪。不料那人身法怪异,侧身避过,欺身近前,笑道:“好漂亮的小美人,可惜眼睛看不见。”他这句话更触阿薰心中之忌,大怒之下,软鞭卷回,呼地一声,扫向他后颈。 那人手中白光一闪,一物软软地挥出,正缠在白龙鞭上。一扯之下,软鞭在半空停住,那物却是一条绳标。 阿薰用劲一扯,软鞭却纹丝不动,显然敌手功力太强,不禁大为骇异。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老九,你阴魂不散啊,是不是一直跟着我?”那人却是地藏门中十大弟子之一的闪电标丁不空。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三师兄,你艳福不浅啊,那么多美女为你神魂颠倒,真让小弟羡慕之极。” 阿薰听得石双城与他是旧识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,手上力道也收了一些。丁不空笑道:“多有得罪。”随即收了绳标。 石双城料想他定然是跟踪五木子多时,居然查到自己的踪迹,地藏门中的一流杀手,果然不是浪得虚名。当下叹了口气,问道:“丁不空,你来做什么?”丁不空笑道:“小弟特来救你。”石双城瞥了他一眼,不觉大笑。丁不空却似笑非笑,淡淡地道:“师兄等我说完,就不想笑了。”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 丁不空说道:“剑品堂自命正道中人,却又如何,还不是不辩是非,胡乱冤屈好人?如今江湖上已然传开了,石少侠为了取得剑品堂的武功秘笈,谋害堂主,已成了武林中的大敌。不但塞外的腾龙教以你为敌,中原武林的所谓正道之士,也要除你而后快。除非你回到玄都,向师父当面请罪,否则就连地藏门也要清理门户,师兄四面树敌,武功再高,只怕天下也无你容身之地。” 石双城知他说的是实情,不禁胸中一股郁愤之气,难以排遣,长啸一声,叹道:“就算天下人都误会我,与我为敌,那又如何?谁有本事,就来取我性命好了,我石双城又有何惧。” 丁不空一怔,奇道:“师兄,难道你真的不想回头,向师父请罪?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不想再为了钱杀人。” 丁不空一呆,过了片刻,说道:“你不肯向师父请罪,只怕师父一怒之下,再发天涯追杀令,以地藏门的实力,要想杀你,只怕你防不胜防……”阿薰忽然冷冷地道:“哼,又何必要防?石大哥已练成天绝三剑,武功盖世。将来剿灭地藏门,就不用防了。” 丁不空一怔,看了阿薰一眼,喃喃地道:“小姑娘,天下的人谁都可以得罪,地藏门却万万不能得罪。你说的这些话,不会是说笑吧。”阿薰冷笑一声,说道:“我跟地藏门有不共戴天之仇,要说得罪,是地藏门得罪了我,我必除之!”丁不空看看阿薰,又看看石双城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二位,在下言已至此,还请师兄三思。” 石双城斩钉截铁地道:“不必了,你回去告诉师父,我既已出了师门,就决不会再回头了。”丁不空怔怔地看着他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正在此时,忽听有人叫道:“在这里了,大师兄,那姓石的奸贼,果然藏在这里!” 几人一呆之下,却见院墙四周,涌来二三十人,都是剑品堂弟子,身穿白衣,手提长剑,将破庙团团围住。 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:“石大哥,你快走,不要管我!” 石双城一惊之下,却见两个剑品堂弟子用剑架在一个女子颈上,那女子正是江淑琳! 第六十四章 豪气何所惧 却见一人转了出来,正是剑品堂大师兄薜峰。冷笑道:“姓石的,你以为藏到这里,我们就找不到你么?”江淑琳眼中含泪,说道:“对不起,石大哥,我不知道有人跟着我……” 石双城神色冷静,说道:“你们放开江姑娘,剑品堂的人,难道竟然会欺负一个弱女子?”薜峰冷笑道:“她明明知道你的下落,却知情不报,我若不略施薄惩,何以警示他人?”石双城道:“此事跟她无关,你们放开她。” 薜峰手一挥,众弟子向前逼近,喝道:“除非你乖乖跟我们走,不然的话,休怪我剑下不长眼,伤及无辜。” 江淑琳眼中含泪,叫道:“石大哥,你快走,不要管我。”石双城看着她,双拳握紧,想要伺机上前相救,但众弟子看得甚紧,自己又内伤初愈,速度大不如前,只怕不能一举成功。若是误伤了她,岂不是更加对不起苏婉清临死前相托之情? 却听丁不空哈哈一声笑,说道:“三师兄,要不要小弟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,替你打发这些人?” 薜峰大怒,喝道:“你是何人?” 丁不空冷笑道:“地藏门中杀手,人称‘闪电标’的,就是区区小可。你们剑品堂号称名门正派,我瞧那些阴谋鬼计的手段,也不下于我们地藏门。” 薜峰一惊,叫道:“很好,姓石的,你不思悔改,勾结邪派高手,这可是人人都亲眼所见了。” 他身后忽然掠出一条人影,一人一剑,疾向丁不空扑去,喝道:“邪派人人得而诛之,跟他啰嗦什么。”却是三师兄萧红苇。他性子最急,出手又快,是以有“剑无影”之名。 寒气一道,直奔丁不空咽喉,快得不可思议。但这一剑却仍是落了空。薜红苇一呆之下,面前却不见有人。只听丁不空在他身后笑道:“这是我刚学会不久的‘移影术’,三师兄,不知你有何见教?” 石双城也自骇然,他知道幽冥鬼王轻功天下无敌,移影术不过是他诸多绝技中的一门而已。没想到却传授给了丁不空,可见这位九师弟的地位在地藏门中,也是越来越重要了。点了点头,赞道:“好步法,九师弟学得绝技,可喜可贺。” 萧红苇喝道:“一身邪术,我又何惧?看剑!”一剑回撩,如秋风扫落叶,卷起一道旋风,急向丁不空卷去。 他一剑伏有数个后着,就算丁不空身怀“移影术”,却也难以一避再避。丁不空连使两个身法,果然闪挪不开,笑道:“怪不得师父说,叫我们不得轻易跟剑品堂的人结怨,看来还真有点道理。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剑法!” 他手中绳标疾吐,反守为攻,萧红苇回剑横撩,但攻势也就缓了下来。薜峰在后观战,也自心惊,他见丁不空一招之间,就能破解师弟的剑招,看来他的武功确实不在萧红苇之下。若是缠斗良久,未免夜长梦多。当下向几个弟子使个眼色,那几人会意,叫道:“这一仗是为剑品堂除奸,可不是武林中砌磋武功,用不着跟他讲什么单打独斗,大伙儿一起上啊,拿下地藏门这两个冷血杀手!” 当下四五人一拥而上,出剑向丁不空刺去。 丁不空大笑,喝道:“不错,一起上最好!”一手挥动绳标,一手却去衣襟下掏镖囊。石双城在旁看得清楚,他知道丁不空除了绳标神乎其技,另有一手必杀绝招,却是金钱镖,最多可一发十二枚,而且镖上喂毒,伤人必死。他不愿剑品堂弟子无辜送命,当下喝道:“九师弟,你若伤了人,我永远不会跟你回山。” 丁不空一呆,随即喜道:“三师兄,你这么说,是有回山向师父请罪之意了?” 石双城道:“这事以后再说。我跟剑品堂的恩怨,我自己会解决,不用你插手。你快走,否则从今日起,我便不认你这个师弟。” 丁不空知道他向来言出必行,当下便不再与剑品堂弟子纠缠,绳标急卷,扫开几柄长剑,纵身跃出包围圈,笑道:“那好,这里的事我就不管了,师兄,你自己保重。呵呵,我去也。”他脚下连点几点,身子一弹一跃,片刻之间,便去得远了。 剑品堂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他,因此见他去了,却并不追赶。 阿薰面色低沉,提着白龙鞭,站在石双城身前,说道:“石大哥,我知道对不起你。今日若是有人想对你不利,除非先杀了我,从我身上踏过去!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阿薰,你快走,这里的事,我自己来应付。”阿薰急道:“可是,你的伤还没好透……” 说话之间,却早有五六名弟子出剑,将二人团团围住。石双城道:“阿薰,你快走。你知道我的脾气,如果你不听我的话,我以后再也不见你。” 阿薰哭道:“不,我死也不走。” 薜峰冷笑道:“二位的情话说完了没有?姓石的,你欺世盗名,想做英雄。可是大概没有想到,却会栽在我的手里吧?嘿嘿,现在这个样子,你自身难保,还想怜香惜玉不成?”说罢,却抽出剑来,指向江淑琳咽喉,向石双城喝道:“既然你到处留情,那我就成全你。你若不束手就擒,我就一剑杀了她!” 江淑琳忽见剑光在眼前一晃,吓了一跳,失声尖叫起来。 石双城沉默片刻,说道:“只要你放开她,不为难其他人,我就跟你回剑品堂。” 薜峰大喜,说道:“很好,你也算是一条汉子,可要说话算话。” 石双城道:“我说到做到。” 阿薰大急,道:“石大哥,你不能跟他们去,他们一心要害你!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,是是非非,当着天下人的面,一定会弄个清楚。” 阿薰知道他不想与剑品堂为敌,心意已决,那是无法劝阻了,当下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吧,你去剑品堂见大师兄等人,说个清楚,那样也好。不过,若是有人胆敢陷害你,我也绝不放过他!”忽然手中白龙鞭一卷,众弟子只觉眼前一花,跟着手腕巨痛,四五柄长剑被她软鞭夺下,抛出老远。 只见阿薰身影飘然而去,竟然将围在四周的剑品堂弟子视若无物。 石双城面上忽然浮现一丝冷笑,双手一伸,说道:“你们还等什么,要绑就绑吧。” 第六十五章 风雨将欲来 石双城被带到剑品堂,薜峰却不让他跟师道文等人见面,将他囚禁在一间石室之中。四壁坚硬厚实,只有铁门铁窗,而且双手双足都以铁镣铐住,料想他若要逃走,只怕比登天还难。 薜峰这一回可是志得意满,便去后院见梅迎雪。 原来迎雪随各位师兄弟从少林寺回来之后,担心父亲安危,并未上玉女峰,一直留在剑品堂中,派人四处打听消息。虽然薜峰信誓旦旦,咬定堂主已被石双城所害,但迎雪心中始终不信。 这天素心又去前堂向各位师兄询问消息,然后回转来告知大小姐。梅迎雪得知父亲还是不知下落,心中甚是忧虑。正在此时,薜峰却走进屋来,笑道:“师妹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!” 迎雪一听,大喜道:“是不是找到我父亲了?” 薜峰摇了摇头,说道:“没有,但凶手却被我拿住了。明天我便去通报京中各大派,然后将这贼子当众问罪。” 素心一惊,叫道:“什么,你说凶手……是不是石大哥落在了你的手里?”迎雪也是一惊,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真是这样?” 薜峰见二女对此事都十分在意,显然石双城在她们心中的地位颇为重要,更是心中不悦,当下冷笑道:“不错,就是姓石的这小子,哼,这一回,他可跑不掉了。” 素心急道:“大小姐,我相信石大哥,他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。” 薜峰说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,我是亲眼所见,那还有假?石双城勾结腾龙教,一直处心极虑来对付剑品堂。不然的话,他为什么甘愿当一个浇花小厮,混入堂中?师妹,你们都被他骗了。” 迎雪忽感心中烦乱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你出去吧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薜峰见她心情烦燥,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奏效,至少迎雪心中已是半信半疑,显然此计成功了一半。当下道:“师妹不要过于难过,你先歇息,我这就出去,安排明天的事情。” 迎雪呆呆坐着,就连薜峰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。素心却道:“不成,我要去问问石双城这小子,究竟有没有害过堂主!” 她向来说做就做,立刻便去后院囚人的石室。原来薜峰并未下令不许人前来探视,因此素心径自进去,却隔着铁门栅栏,见到石双城面向内墙,盘膝而坐,似乎在运气行功。 素心叫道:“石大哥,石大哥,是我,我……我来看你了。” 石双城转过身来,看了素心一眼,微笑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素心见他手足皆被铁链锁住,料想滋味十分难受,不禁眼圈一红,眼中含泪,说道:“石大哥,你受苦了……” 石双城问道:“素心,你们从少林寺回来,没遇到什么危险吧,大小姐可好?” 素心道:“我们一路上都没遇到麻烦,只是堂主他……他一直下落不明,所以大家都很担心。” 石双城不禁默然,回想当日情形,不知自己带阿颖走后,少室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素心看着他,略一犹豫,说道:“石大哥,虽然我相信你不是坏人……不过,我还是想问你一句,你真的不知道我们堂主到哪里去了?” 石双城向素心点了点头,说道:“素心,谢谢你相信我。我当时为了带公主下山,和师父分开走,因此后面发生什么事一概不知。不过你放心,我相信师父他不会有事的。” 素心道:“石大哥,你放心,我会去求小姐,想法子救你。”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道:“素心,你不用担心我。如果你当我是朋友,就帮我一个忙。”素心道:“好啊,你快说,我要怎么做,才能救你?” 石双城道:“薜峰拿了江姑娘,你要设法救她,并且告诉大小姐,不要让人伤害到江姑娘。”素心一怔,奇道:“大师兄为什么要拿江姑娘?”石双城冷笑道:“薜峰就是以江姑娘的性命为要协,才让我束手就擒的。”素心一听,怒道:“大师兄……不,姓薜的这小子怎么这样卑鄙?不行,我去告诉大小姐,现在就要他放了你和江姑娘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薜峰这次处心极虑来对付我,肯定不会因为大小姐一句话就放了我的。你若是提这件事,只怕就连江姑娘也救不了。你记住,不要替我担心,知道么?” 素心见他神情郑重,知道此事极是要紧,便点头答应。 素心走后不久,忽然石室中又悄悄进来一人,隔着铁门,笑道:“石大侠,我带了点酒来,和你在这里醉上一场,不知意下如何?” 石双城一怔,却见那人身穿剑品堂弟子的服色,但举止言语却显然不对。仔细一看,不觉失笑,道:“五木子,怎么是你?” 那人正是小叫化五木子,原来他打听得石双城被薜峰拿了,却设法混了进来。也不知哪里弄了一件剑品堂弟子的衣服穿上,但仍掩不住脸上和手脚上的污迹。只不过他外表虽然肮脏,但言谈举止却豪气逼人,显得与众不同。 五木子从腰间取下酒壶,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,上面甚是油腻,打开一看,却是一只烧鸡。 五木子隔着铁门坐下,撕下鸡腿递了进去,笑道:“可惜俺来得太匆忙,带来的东西太少,将就着随便吃些吧。” 石双城大笑,说道:“难得你来石牢中陪在下喝酒吃肉,天下间除了五木子,又有谁能做到?”接过鸡腿,张嘴便咬。 五木子听了,大喜道:“很好,不枉俺当你是个英雄,果然是条好汉!你放心好了,我的人都准备好了,谁要敢谋害你,俺决不会坐视不理。”说罢,提起酒壶,喝了一大酒,却将酒壶递了去。 石双城伸手接过,也就着壶嘴,仰头便喝。五木子见他并不嫌弃,心中更喜,说道:“石大侠,俺有个不情之请,俺能不能叫你一声大哥?”石双城笑道:“为什么不行?我们本就是好兄弟!” 五木子大喜,说道:“那好,俺就叫你一声石大哥了!咱们喝过这壶酒,就算是生死弟兄。将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,只管说话,水里水里去,火里火里去!” 石双城伸手握住五木子手掌,患难之中,最见真情。心中颇为感动,说道:“好兄弟!” 两人一个酒壶,你来我往,喝一口酒,吃一口肉,石牢之中,居然也颇是快乐。 喝到半酣,五木子忽然重重一拳,击在石壁之上,只震得墙上泥石俱下。长叹道:“石大哥,可惜,你们当日在龙虎关大败敌军,何等威风,何等煞气!谁知却被一个不知兵法的王孙公子,一夜之间,葬送得干干净净!” 石双城一怔,心中隐隐觉得不妙,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。问道:“兄弟,你说什么?” 五木子喝了一口酒,头微微摇晃,似乎有了三分醉意,说道:“俺只是一个江湖混混,什么国家大事,关我屁事。只不过,如今边关失守,天下就要保不住了。敌人杀进来了,谁也躲不过这一劫……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蓦地从铁门栅条中伸出手去,重重抓住五木子双肩,叫道:“什么失守,你……你再说一遍!” 第六十六章 不堪梦惊魂 五木子喝了一口酒,摇头晃脑地道:“边关失守,晋王率败兵回京,师将军又率援兵出征,在龙虎关下与狼族大军相持,哈哈,这些天可热闹了,可惜兄台却陷入他人彀中,两耳不闻窗外事,好自在啊!” 石双城喃喃地道:“怪不得我被关在这里,二师兄却不曾来过,原来却是为了边关失守,他又再带兵出征。龙虎关一失,无险可以据守,只怕就算师将军去了,也未必能挡得住狼族大军。” 五木子叹道:“可不是?朝廷料到打不过狼族大军,听了晋王的话,正打算求和呢。” 石双城一呆,道:“求和?哼,狼族野心,获此大胜,岂能同意求和?唯今之计,只有起全国兵力与之相抗,然后派人知会北越国,共同夹击敌人,才是救亡之道。” 五木子笑道:“可惜朝廷不会听你的,如今晋王得势,什么都是他说了算。不过他出了一个主意,倒也似乎有用,狼族听了他的提议,居然停止进兵了,呵呵。” 石双城奇道:“什么主意,这么利害?” 五木子冷笑道:“还能有什么好法子?嘿嘿,无非是咱们中原人最擅用的,仿效汉时的昭君出塞,公主和亲。狼族听了这个消息,居然不再进兵,可见也有和亲之意。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自言自语:“公主和亲?这怎么可以,她不会答应的,不会的!” 五木子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石大哥,我听得人说,你和公主曾经……有人说你可能会成为当朝驸马,不过,现在为什么又成了这样子。唉,我是个粗人,不会说话。不过,要是公主当真答应和亲,石大哥,你会不会去阻拦?” 石双城默然半晌,说道:“好兄弟,我要你帮为兄一个忙。” 五木子道:“大哥尽管吩咐,就算你要俺派人进宫,将公主偷出来,咱也替你去办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她不会见我的。不过,你还是替我在外面打听一下她的消息,拜托了。” 五木子知道他心中难受,却又不知如何劝解,当下答应了,然后喝光了酒,挥手道别。 此后数日之间,石双城困在石牢之中,心中郁郁,无计排遣。 他背靠石壁,半梦半醒,忽然见到阿颖娇俏可笑的容颜,似乎又在烟雨亭畔,抚琴听雨;两人言笑宴宴,忽又到了少室山中,千仞高崖,无限风光。他心中柔情无限,伸手握住阿颖小手,见她凝眸一笑,不禁心中一荡。正自喜悦无限,忽然阿颖满脸泪水,从一家客店中跑了出来,冒雨狂奔而去。他大叫道:“阿颖,阿颖,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!”登时惊醒,才知是睡梦之中,又再想起那件伤心之事。 忽觉恍恍忽忽,石室中似乎多了一人。灯光昏暗,那人又背向灯火,因此一时看不清面目。但他身材高大,显然不是五木子。 那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石大侠,想不到你也有今日!”却是薜峰的声音。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 薜峰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就是来看看,昔日风光无限的石少侠,成了阶下囚,不知滋味如何?” 石双城看着他,叹道:“你以为胡言乱语一番,就能欺天下人么?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之时,那时只怕天下再没你容身之地了。” 薜峰大笑道:“哈哈,真相,什么是真相?梅圣恂已被腾龙教除去,天下还有谁知道真相?对了,还有一人知道,那个人就是你。只不过,你很快就会变成死人,真相也会随你而死。那时候,我是剑品堂的大师兄,顺理成章的就可以当上堂主,然后又成为天下武林盟主。不过,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冷笑道:“真看不出来,对你来说,除了名利,还有什么更要紧的?” 薜峰脸上神色忽然显得极是温柔,语气平和,说道:“其实我所做的这一切,都是为了她。什么堂主、盟主,这些名份对我来说,并不是最重。在我心中,只有她,才是最最要紧的。” 石双城一呆,随即醒悟,问道:“你说的那个人,是你的小师妹?” 薜峰哈哈一笑,说道:“想不到你还是够聪明,居然一猜就着。不错,世上谁也比不过我的小师妹。从我进师门那天起,我就知道,她是我的,谁也夺不走她。石少侠,你没想到吧,虽然你也颇得小师妹青睐,但我不会输给你的,永远不会。” 石双城怔怔地看着他,这才知道,原来薜峰处心极虑来对付自己,甚至不惜背叛师门,另投腾龙教,就只为了一个女子。而这个女子,就是迎雪。 薜峰见他说不出话来,甚是得意,哈哈大笑。然后转身就走,砰地一声,重重关上铁门。 石双城一言不发,冷眼看他出了石屋。 薜峰走后不久,石屋外忽然传来喝叱声,是年轻女子的声音,虽是隔着铁门,仍能听得清楚,却是素心。 素心喝道:“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啦,居然敢拦大小姐?”几个剑品堂弟子在门外把守,唯唯诺诺地道:“我们不知道大小姐也来了,对不住。只是大师兄交待过,没他的话,谁也不能进去……” 素心冷笑道:“大小姐也不行吗?” 那几人忙道:“当然不是,大小姐,请。” 素心又是几声冷笑,喝道:“那好,还等什么,还不开门?”跟着便听到铁锁打开的声音,铁门一开,素心和梅迎雪缓缓走进石室。 迎雪和素心借着屋中昏弱的灯光,见石双城坐在破草席中,似乎颇为困顿,不由得均感心酸。素心叫道:“石大哥,你没事吧,我和小姐来看你啦。” 石双城微微一笑,说道:“素心,迎雪,你们来了。” 素心恨恨地道:“都怪大师兄,硬说你害了堂主。哼,我瞧倒是他最近做事鬼鬼祟祟,说不定这事是他做的。” 迎雪道:“素心,不要胡说。” 石双城料想此时将真相说出来,迎雪也未必能信,当下绝口不提当日之事。却笑道:“我奔走江湖多年,在这里安安稳稳睡几天,却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 素心急道:“唉,你不知道,大师兄一心要置你于死地。如今二师兄他们又不在,剑品堂上上下下,都是薜峰一个人说了算。石大哥,你快想想办法,要不然,你写信给我,我去找公主,说不定她可以帮你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酸,叹道:“不用了。” 素心一怔,奇道:“为什么,你和公主不是挺好吗?”迎雪道:“素心,石大哥一定有他的道理,你不要再说了。”素心急道:“可是,小姐,你说现在怎么办才好?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石大哥被人陷害?”迎雪看了石双城一眼,忽然眼圈一红,道:“如果石大哥当真是无辜的,我决不容有人无中生有,冤枉好人。” 素心道:“我相信石大哥,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怎么可能去做不义之事?” 迎雪点了点头,看着石双城的眼睛,问道:“石大哥,我也相信这事……不是你做的。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真相么?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迎雪,你相信我,我决没做过对不起堂主之事。至于事实真相,我现在说了,无凭无据,你未必会信。何况就算你们信了,旁人也未必能信。只不过你放心,总有一天,我会设法将真相查明,找出真正的歹人。” 迎雪一字一字地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 第六十七章 惊闻出塞曲 三天之后,薜峰派人将石双城从石牢中提出,来到剑品堂大堂之上。 却见堂中已有数十人,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、弟子,俱都安排了座次。薜峰在大堂居中而坐,萧红苇等人坐在一旁。剑品堂弟子却在四周,各悬佩剑,戒备森严。 石双城缓缓走进大堂,他手足均被铁镣锁住,行走之间,传出铁炼曳地的刺耳声。 在他身后,四名剑品堂弟子长剑虚指他背心,只要他稍有异动,便立时发招取他性命。 薜峰站起身来,走到石双城身前,上下打量他几眼,见他脸上尽是污垢,神情憔悴,但一双虎目仍是烱烱有神。不由得心中一窒,勉强一笑,转过身来,对各派掌门抱拳道:“本门不幸,出了奸细,以致于少林一役,为腾龙邪教所乘。家师遇害,罪魁祸首,就是此人。在下不才,身为剑品堂首徒,斗胆要清理门户,铲除奸人。今天请得各派高人前来,就是来做个见证。” 山西雁林刀掌门徐盛喝道:“此等逆贼,不单是剑品堂的奸细,而且也是武林败类,自是人人得而诛之。” 各派掌门也纷纷赞同,决意要处决“武林败类”。 石双城任由各人喧嚣,只是冷笑。他此时心中担忧的,只是江淑琳的安危。 薜峰得到各派支持,心中大喜,大声道:“既然公道自在人心,那么就不用多说,今天就当得天下英雄的面,将这贼子处于极刑,用他项上人头,告慰我师父在天之灵。不知各位掌门意下如何?” 徐盛大声道:“好极,早该如此!”其他各派掌门,有的大声附合,也有几人却稍有迟疑。只因此事是薜峰一人之言,又没有旁证,就此要定石双城之罪,似乎也有些草率。只不过多数人都认定了他就是凶手,便有少数几人怀有疑惑,却也于事无补了。 薜峰道:“很好,众弟子,将此贼押到试剑堂,斩首祭祀堂主!” 众弟子答应,正要去推石双城,忽听堂外有人笑道:“且慢,客人尚未到齐,剑品堂怎么就忙着行事了,这可不合待客之道啊。” 石双城心头微微一怔,心道:“这人声音怎么好生熟悉?” 跟着有剑品堂弟子大声道:“丐帮帮主前来赴会。” 却见一众衣衫褴褛的叫化子走了进来。薜峰皱眉道:“我们有请过丐帮么?”几个他亲信的弟子都摇了摇头。原来丐帮虽是天下人数最多的大帮会,但剑品堂自居名门,却不屑于与之结交,平素并无往来。 只不过以丐帮的声势,既然来了,总不能公然拒之门外。薜峰无奈,只得亲自出迎。 却见数名九袋长老,拥着一个年轻丐者,步入大堂。看他不过十**岁,虽然着衣破旧,但神清气爽,却自有一种逼人的豪气。手中拿着一根绿油油的竹棒,乃是丐帮圣物打狗棒。执有此棒之人,自是丐帮的帮主了。 石双城一见丐帮帮主,不禁张大了嘴,好生惊讶。 原来这年轻丐者,却是五木子。 五木子却向他一笑,说道:“石兄,你没想到吧,其实我也没想瞒你。五木子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。” 石双城哈哈大笑,说道:“没想到我胡里胡涂就跟丐帮帮主拜了把子,真是平生一件痛快的事情。” 五木子一笑,说道:“石兄豪气,小弟敬佩。” 薜峰冷眼旁观,说道:“我道丐帮为什么不请自来,却原来是此贼的相识,莫非是来做说客的?” 五木子哈哈一笑,说道:“在下可不知道何为说客。俺只是来说理的,你剑品堂再大,大不过一个理字。石大侠名满江湖,所作所为,皆是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事。你们却颠倒黑白,混淆是非。你说梅堂主是被石大侠所害,有谁看见,谁能做证?就凭你一面之辞,便要定人死罪,未免太过荒唐。 薜峰一怔,说道:“这个吗……事出突然,确是无人做证,不过,若非是剑品堂中出了内奸,咱们堂主武功盖世,又岂能轻易失手?当时随同在堂主身边的,可就只有石双城与在下两人。” 五木子笑道:“说的不错,当时梅堂主身边只有你和石大侠两人,又无旁人做证,为什么彀陷梅堂主的,就一定会是石大侠,而不是你薜少侠呢?” 薜峰心中怦地一跳,怒道:“胡说八道,我……我是堂主亲传弟子,怎能做这等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之事?” 五木子哈哈一笑,说道:“原来薜少侠还知道这是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之事,失敬失敬。” 萧红苇一跃而起,长剑出鞘,指着五木子道:“就算你是丐帮帮主,也不能在这里信口雌黄,胡言乱语。剑品堂是什么地方,岂能容你在此捣乱?” 五木子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看阁下英气勃勃,出剑如电,想必是大名鼎鼎的‘剑无影’萧大侠了,久仰,久仰。” 萧红苇冷冷地道:“任你巧舌如簧,又怎能轻易就替他开脱?何况此事乃是大师兄亲眼所见,还能有假。若不严惩凶手,如何告祭堂主在天之灵?” 五木子冷冷地道:“你说梅堂主遇害,但却连尸首也没有,此事如何可信?” 萧红苇一呆,心想这一节倒真是没想到,只不过大师兄信誓旦旦说堂主为石双城所害,又有佩剑为证,大伙这才信了。但堂主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总是有点说不过去。 山西雁林刀掌门徐盛却大声道:“丐帮不过是些叫化子,懂得什么?却在这里胡说,浪费大家的时间。薜少侠,不用理他,还是先行清理门户要紧。” 薜峰说道:“不错,这是剑品堂的堂中之事,外人本来就无权插手。只不丐帮帮主率众前来,总也是剑品堂的客人,这就请落座奉茶。至于本堂中的事务,咱们自会处置,不敢有劳旁人指点。” 他毕竟掌管剑品堂日常事务已久,行事颇为决断,似这般说话也算得体,料想五木子此番再没什么好说的了。 五木子却冷笑道:“在下草莽之人,说话向来不知进退。你们剑品堂想要枉害无辜,有我五木子在此,那就决计不可。” 薜峰气往上冲,怒道:“如此说来,丐帮是执意要跟我剑品堂为难了?”要知剑品堂势力可算天下门派中的泰斗,丐帮人数虽众,却大多是些叫化子而已,真要跟剑品堂这样的武林大派为敌,未免是以卵击石。 五木子却丝毫不惧,昂然道:“不错,这事五木子管定了!叫化子生来命贱,从不惜命!若是为了伸张正义,又何惧流血捐躯?” 他身后几个九袋长老,也都昂首睥睨,傲视堂中各派高手,面带冷笑,竟没把天下群雄放在眼里。 各派掌门也知道丐帮势力,遍及天下,虽然高手不是很多,但若与众多叫化子为敌,那也是极头痛之事,最好可别得罪了。当下都默不做声,既不附合薜峰,却也不公然与丐帮做对。 正在尴尬,忽听剑品堂院墙之外,锣鼓丝竹之声大作,奏的却是喜乐。只是其中却又隐约听到笛声鸣咽,吹的是一支“出塞曲”。 众人初时还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,谁知片刻之后,便知道不是。只因鼓乐之中,又有喝道之声,跟着大队人马通过,显然只有朝廷官府,才有这等仪仗。 薜峰皱眉道:“堂主不幸遇难,剑品堂门前不许喧哗,更不许有舞乐之声,这是怎么回事?” 一个弟子进来说道:“大师兄,是朝廷跟大漠狼族和亲之事谈成,两国结盟,公主今日离京出塞。” 薜峰一呆,大堂之中,几乎半数人的目光,都转到石双城身上。原来他与公主之事,早就传得天下皆知。人人都曾经以为,他可能会成为朝中驸马。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,竟让公主与他决裂? 五木子神情中似有些不忍,看了石双城一眼,却没说话。 石双城自是知道他心意,叹道:“你早就知道这个消息,却不忍心告诉我,是不是?” 五木子点了点头,不敢看他眼睛,说道:“石兄,两天前,我就已打听清楚。公主为了平息干戈,答允和亲。今日便要离京,远嫁大漠。” 石双城不觉闭上眼睛,身子也微微颤抖。忽然一张口,噗地喷了一口血。他心中积郁已久,遇此伤心之事,登时心神大乱,竟致呕血。 五木子吃了一惊,大是担心,惊道:“石兄,你没事吧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我没事。”看了五木子一眼,道:“我要去送送她。” 五木子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放心去吧,江姑娘已被我的人救了,姓薜的再不能以此来要胁你。” 石双城甚是感激,他所忌的,无非是因为江淑琳在薜峰手中,担心她受到伤害。如今她既已脱困,便不用受人羁绊。环顾大堂之上,武林各大派的掌门大都在此。当下朗声说道:“石某自问光明磊落,从未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。总有一日,在下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。告辞!” 忽然身子急旋,身后四名剑品堂弟子只觉眼前一花,手中佩剑竟被一一夺下。石双城劲透剑身,剑光急闪,从身周掠过,嗤嗤数剑,竟将手指粗的铁炼削断。 他一声轻笑,将手中长剑掷到地上。众人一看,这四柄长剑都已卷刃,已成废铁。 这变故实在快得不可思议,众人只一转眼间,石双城就已斩脱镣铐。薜峰大惊,急忙拔剑出鞘。尚未出招,身边呼的一声,却是萧红苇一剑急刺,已向石双城攻去。他先前就已拔剑在手,因此出招便快了一步。 薜峰也非庸手,紧随其后,剑走中宫,力透剑尖,却是一品剑气诀中的杀着“一剑追魂”,这一招之重在于奇快无比,所使劲道,都在臂腕,为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让敌方措手不及,转瞬间便即中剑。 石双城无意恋战,眼见萧红苇一剑刺来,不退反进,伸手在他腕上一托,他长剑去势忽然折转,当的一声,却与薜峰刺来的这一剑相撞。这一撞力道好大,薜峰虎口几乎震裂,心中不禁骇然。 便在此时,十数个剑品堂弟子已然出剑,四面围攻而上。山西雁门刀掌门徐盛是薜峰座上嘉宾,此事出力最多,此刻自也不便旁观,当下在呼喝声中,拔刀在手,和手下几名得力弟子,也加入战团,围攻石双城。 五木子冷笑一声,说道:“打群架么,嘿嘿,叫化子最在行!孩儿们,摆打狗阵!” 他带来的二三十名叫化,在丐帮中辈份都不低,各人身负布袋,都是八袋以下,或七袋焉,或六袋焉,或五袋四袋焉,一手提棍,一手拿碗,闻声一起涌进大堂,又叫又唱:“大叔大婶赏口饭哪,各位英雄行行好啊!”唱的却是莲花落的调调。 打狗阵这一摆开,却将山西雁林刀和剑品堂的大半弟子挡在圈外,靠近不得。 石双城叫道:“好兄弟,你的心意为兄心领了,但不值得丐帮为我一人得罪天下英雄。哼,就凭这几个人,却还挡不住我!” 薜峰喝道:“众弟子,快拿叛贼,别让这厮跑了!”剑品堂下,何止数百弟子,当下都拔剑出鞘,剑光森林,将石双城围在堂前。 石双城掌力一吐,逼退四五个逼近前去的弟子,顺手夺下一柄剑来,看了薜峰一眼,眼光中寒意迫人,说道:“我既然已是剑品堂的门中弟子,不愿伤了自己人。但你是本门叛徒,我可不会剑下留情。” 薜峰望着他的眼光,不自禁的心中一寒。 石双城数日来备受屈辱,先是阿颖误会他在前,后来又被薜峰诬陷,成了剑品堂中的阶下囚。此时得知阿颖竟然要出塞和亲,如何还能忍受得住。所有的积郁不忿,尽在此刻暴发出来。 萧红苇向来急燥,一跃上前,又是他率先出剑,众弟子也随后攻上。薜峰见此良机,怎容错失,劲气一凝间,一品剑气诀震荡剑身,呼啸直刺。 石双城大喝一声,全身劲气忽然涌上丹田,似乎若不渲泄出去,就会在体内炸裂一般。身子急旋,剑光横扫,转了半个圈子。剑身上隐隐有寒光流动,那是剑气快要凝结的征兆。本来以他的内功修为,目前只达到第四层,或许可以发出剑芒,却尚未达到发出剑气的地步。不料人在极度积郁之后,往往会激发体内的潜能,竟然功力大进,几乎便要发出剑气! 只见剑光急闪,十数名弟子首当其冲,与他剑气相撞。只听金戈齐鸣,十数柄剑一折两断,四处飞散。有的飞到堂上宾客席中,还好来的都是武林名宿,身手敏捷,纷纷闪避,伤不到人,但也弄得颇有些狼狈。 其中只有萧红苇和薜峰两人手中长剑未曾折断,但都感手臂巨震,胸口隐隐生痛,连退数步,那是被对方更强的内力激荡之故。两人都不禁骇然变色,以往只有与师父梅圣恂试招时,才会有这种境况。没料到石双城年级轻轻,功力竟然精进若斯。 石双城的天罡剑气竟在此刻初窥门径,隐然已有小成! 剑品堂上下数百人,与及各派武林名宿,见他一剑威力如此强劲,都是惊诧之极。 石双城一剑逼退剑品堂两大弟子,与及数十名二代、三代弟子,从此之后,在无数人眼中,当真有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,不可战胜。 五木子也看得心驰神往,赞道:“好强的剑气啊,石兄如此身手,将来必定天下无敌!” 石双城无意恋战,忽然一闪身穿过重围,跃上高墙,叫道:“五木子老弟,多谢相助,在下有事先行,后会有期!”话音未落,人影已杳。只留下剑品堂中各人面面相觑,薜峰咬牙切齿,萧红苇却抚剑茫然,为石双城剑术武功之高而感叹不已。 第六十八章 默默别长亭 石双城离开剑品堂,得知朝中送亲队伍已然出了北门,当下便急往城外追去。 出城不远,忽见前面道路上站着一个女子,一身素衫,似乎是身有热孝。石双城一呆,不禁站住。因为那一身缟素的女子缓缓转过面来,脸上神情说不清是悲是喜,容貌虽美,却双目无神,原来却是盲女阿薰。 阿薰叹道:“石大哥,我知道你要去哪里。” 石双城尽量抑止心中郁愤,道:“你既然知道,为什么要拦着我?” 阿薰脸上闪过一丝歉意,道:“我不想让你去。就算你见到了她,也只是徒增伤悲而已。还不如不见,来得痛快。” 石双城瞪着阿薰,想起那一夜发生之事,若非是她设下计策,与自己同床共枕,阿颖也不会误会而伤心离去。只是见阿薰双目既盲,又亲人尽失,却又不忍心太过责备她。 过了片刻,石双城叹道:“阿薰,你不用拦我。你知道的,无论如何,我也要见到她一面。” 阿薰面色忽然惨白,咬了咬牙,道:“好吧,我不拦你。石大哥,对不起。” 石双城不想再与她说话,迈步便行。他却不知道,阿薰茫然无神的眼中,竟泌出了一丝晶莹的泪花。 石双城心中抑郁,快步而行,过不多时,远远却见十里长亭孤立路边,四下里有草木在风中摇曳。 又见不少身穿朝服的人站在那里,却是许多朝廷官员前来送别公主,看情形送亲队伍尚未来到。 石双城不想惊动旁人,当下闪到路边,静候送亲车驾前来。 路旁草木萋萋,天边云霞掩映。忽然一阵狂风漫天卷起,长亭下,古道边,众人无不以袖掩面。 石双城却浑然不觉,站在乱草丛中,任风吹乱他的发梢。风过后,云亦飘走。风声鸣咽,犹在伤秋。 忽然一支队伍缓缓而来,可见车盖披红挂彩,隐约听鼓乐奏鸣,自是南朝送亲队伍来了。 长亭外,数十朝中官员拜倒在地,不少老臣眼泪纵横,叫道:“公主为国舍身,可比古之昭君。舍一身以救天下万民,如此大仁大义,让臣等惭愧无地。” 却见香车缓缓驶过,前有数十禁军开道,人人神色肃穆;黄罗伞盖下,车轩上悬着缨络饰物,香车旁亦有二十宫女,都是盛妆乘马,在一旁护持。 阿颖掀起车帘,眼中茫然,看着长亭古道,心中实不知是何滋味。车马依旧缓缓在走,而送别的人也渐渐远去。 忽然之间,长草之中,蓦地见到一个男子,容色憔悴,但依旧英气逼人。阿颖与他眼光相接,心中一跳,险些叫出声来。那男子自是石双城。 两人目光一旦相接,就再也不能分开。 唯有无限怅惘。 此时无言,只感无边沉寂。车声轧轧,马蹄杂沓。阿颖在此时此处蓦然见到石双城,心中实不知是悲是喜。 石双城却紧咬嘴唇,虽然眼中无限悲愤,却又强自压抑。目睹车驾缓缓远去,他脚下只轻轻踏上一步,就再也不动。因为他知道,阿颖还没原谅自己。就算追上前去,又能如何? 车缓缓前行,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远。仿佛风吹草叶,吹奏一曲离歌。 石双城目睹公主车驾去远,始终没有踏出这一步。虽然他知道,也许这一别也,便是永世。 阿颖端坐车里,不知不觉,泪流满面。 她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结,虽然她不能原谅石双城,但不知何故,却又总是放不下。因为那人已深深留在心中,永远也抹不去了。 相遇时难别易难,东风无力百花残。只有亲身经历此境,才知生离别,求不得,乃是人生至苦。当此无可奈何之时,最是伤心处。 石双城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,似乎一切皆成死灰。 他转身就走。 他不知要去向何处,只是自顾向前走去。 也不知走了多久,又回到城边遇到阿薰之处。他目中茫然,对路上一切都视而不见。 阿薰挥舞长鞭,正与五六人恶斗。那伙人武功不弱,出手阴狠,却是地藏门中的杀手。阿薰以一敌六,终究吃了眼不能见的亏,渐渐不支,鞭法散乱,十分危急。 石双城怔怔地从正激烈打斗的圈子中走过,竟似未曾见到几人。 忽然两个形貌怪异的人见了他,一声大叫,似乎惊喜交集,喝道:“原来是你,嘿嘿,咱兄弟找了你半年多了!今天遇上你,就替俺兄弟偿命吧!”那两人披麻戴孝,一人头顶高帽,手执哭丧棒;另一人手拿铁蒲扇,都是吊眼细眉,恍若鬼魅,却是地藏门中的无常三吊客。 昔时在绿柳庄外,石双城为护阿颖和阿薰,与三吊客曾有过一场恶战,三吊客中的“阴司鬼使”当场毙命,剩下两个“无常”:活无常、死有分,自是对他恨之入骨。今日忽然遇见,都红了眼,当下弃了阿薰,上前要替阴司鬼使报仇。 活无常手中哭丧棒长约三尺,棒头有狼牙刺,既能当铁棍使,又带有勾刺的招数,十分利害。死有分手中的铁蒲扇边缘锋利,出招如风卷残云,讲究展、抹、片、削,乃是独门的铁扇功夫,专攻人咽喉面门,阴险毒辣。 两人心意相通,各摆兵刃,一左一右,疾攻而上。 石双城依旧不闻不见,他只有心里,还隐隐听到阿颖曾唱过的歌声: “昭君出塞路茫茫,回首故国神黯然。 极目雁门关前雁,鸣声哀哀不出关。 虽然朝暮忆君王,琵琶一叠空惆怅。 野草开花驿路远,平沙雁落欲断肠。 风霜悠悠马蹄忙,阳关再唱情且伤。 胡地风光无心赏,一曲琵琶恨正长。” …… 正自怅惘,转眼之间,两件兵刃袭到。石双城只感到劲风扑面,想也不想,便已出剑。一招“帷灯匣剑”,长剑出鞘,叮的一声,便将死有分的铁蒲扇击落,跟着起脚踏下,已将哭丧棒踩住,活无常大惊,用力一夺,却纹丝不动。忽然脚影一晃,却是石双城一脚飞起,登时将他踢出一丈开外,口中鲜血狂喷。 两人没料到小别半年,石双城的剑术武功竟精进如斯,都是惊骇莫名。死有分尖叫一声,从怀中取出一物,挥手一抖,却是一团黑色粉雾,原是他的独门秘毒“失魂散”,中者神智不清,从此疯颠,极是阴毒。若非遇到极强对手,他向来并不轻使。 石双城却看也不看,衣袖一摆,一股劲气扫出,将这股黑雾尽数迫回。死有分吸入自己的毒烟,登时疯了,在地上滚了几滚,正好滚到活无常身旁,一把抱住,往他脸上咬去。 活无常已被石双城一脚踢伤,无力挣脱,脸上吃痛,大声惨叫。 阿薰听到石双城来了,心中大喜,叫道:“石大哥,快来救我。” 石双城却似乎没有听到,仍是径直向前走去。围攻阿薰的四人互相看了一眼,心道这小子心不在焉,说不定是中了无常鬼的“失魂散”之毒了,这个便宜岂能不捡?当下不约而同,齐向石双城扑去。 石双城根本不看几人,只感到有敌人从四个方位攻来,当下长剑横掠,劲由心发,忽然啸声大作,却是剑身上已带三分剑气,虽然不能及远,但这一剑的威力也足以骇人。那四人一冲而上,尽数撞到他剑招之内。嗤嗤数响,连人带刀,被他一剑斩为两截。四人化为八段,横七竖八躺了一地。 阿薰虽不能见,不知究竟发生何事。但听四人只惨叫得一声,便即无声无息,亦不禁心中惊骇。 石双城当此伤心欲绝之境,出剑之厉,远胜平日。天绝三剑在他手中,渐渐已能发出绝大威力。 荒草古道,风声鸣咽。夹杂着活无常被死有分拚命噬咬,发出极惨烈的叫声,更显得凄风惨雾,一片悲凉。 第六十九章 槛外避忧愤 阿薰叫了一声:“石大哥!” 石双城淡淡地道:“从今以后,不要跟着我……” 阿薰心头一震,不由得呆了。 石双城再不看她一眼,向荒野中走去。他也不知去向何处,只是漫无目的地走。前面青山隐隐,却是当日曾和阿颖一起去过的紫溪山。 山势俊秀,树林茂密。只有一条盘山小路,直通山峰深处。这条盘山小路,当日曾与阿颖同行,没想到今日却是独自一人。阿颖伤心离去,只怕再不能得到她的原谅了。石双城故地重游,心中却有无限感伤。 山寺之中冷冷清清,灵隐寺在世俗中名声不显,似乎香火不旺;但镜月长老乃是当代高僧,往来皆是世外高人。便是少林方丈、剑品堂梅圣恂、谢冷山等人,在他面前,也须自称晚辈。 石双城曾在寺中养伤,因此寺中僧人都认得他。见他来了,虽然略感好奇,但却只是合什打过招呼,便任由他到后院禅堂中去。 禅堂中光线灰暗,只点了数盏油灯。蒲团之上,一个老僧手捻佛珠,笃笃敲响木鱼,正自闭目入定。石双城静静走了过去,在他对面蒲团上盘膝而下。只听木鱼声一下一下,不缓不急地敲响。 也不知过得多久,那老僧睁开眼,面色平静,缓缓地道:“施主别来无恙?看你气色有异,似乎最近曾受了内伤?” 石双城心中惊服,合什说道:“镜月长老果然是慧眼,看的不差。我被剑品堂众弟子误会,是二师兄师道文以重剑将我击伤。只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。” 镜月长老道:“看施主神色,似乎另有伤心之事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不知如何回答。 镜月长老叹道:“看来施主与敝寺有缘,每次有厄,都须从佛法上解救。” 石双城呆了一会儿,忽然道:“大师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 镜月长老说道:“施主但说无妨。” 石双城道:“在下情愿削发为僧,恳请大师为我剃度。” 镜月闭目不语,手捻念珠。过了半晌,忽然摇了摇头,道:“施主出家之心不诚,请恕老衲不能答允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如今我已心如槁木,还盼大师成全。” 镜月长老却不再言语,闭目入定。 石双城叹了口气,只得退出禅房。来到后院,却见修竹成林,中有青石小径,竹林清风,清净无尘。后院右侧的厢房,最边一间屋子,却是以前疗毒时住过的。 石双城故地重游,也不用寺中僧人引路,自己便去了那间屋子,当晚便在屋中歇息。 到了半夜,只听山风呼啸,此时已是深秋,夜里颇有寒意。却在松涛阵阵当中,听到一缕竹笛之声,远远传来。虽然声音细细,音调仍然清晰可辨。 石双城初时还道是阿薰又找了来,只不过再一听,却知道不是。笛声飘逸,隐含无数伤怀,料想吹笛之人定然久经沧桑,这样的意境,却显然不是阿薰能吹得出来的。 细辨笛声,却是从寺外远远传来。石双城听了一会儿,忽然觉得笛声竟似与自己心意相通,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,竟是极为相似。似乎吹笛之人,也曾永失所爱,才会如此无奈,如此伤感。 当下推门而出,飘身上了院墙,向笛声处寻去。 寺后却有一片竹海,千竹成林,风吹竹叶,随风摇曳,如听涛声。石双城穿过竹林,却见前面溪畔,有一间竹屋,窗口却透出灯火,笛声正是自屋中所发。 石双城离竹屋还有十数步远,却不想扰了吹笛之人的兴致,当下便站在寒风之中,静静听笛声在风中飘荡。 那笛声凄美哀婉,似在倾诉伤心往事,两小无猜、青梅竹马,却又鸳盟难偕,终于各自西东,咫尺天涯,余憾无穷。 正自伤感,笛声忽然停了,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外面是谁,夤夜到此,不何有何贵干?” 石双城一怔,没料到山中竹屋,居然有一女子在此幽居。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对答。又想半夜三更的,确是不便相见,当下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就走。 那女子哼了一声,道:“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当我这紫竹居是什么地方?”素手一扬,一物穿破窗格,疾向石双城后脑飞来。 石双城蓦地回身,伸出二指,夹住那件物事,一看之下,不觉一呆,原来却是一片薄薄的竹叶。 那女子竟能以内力将竹叶掷出这么远,岂不是江湖传闻的“飞花摘叶,伤人立死”的极上乘武功?深山之中,竟有如此高手,怎不令人惊讶。 石双城听她说话声音也不是很老,但从她功力可以猜出,这女子显然是位前辈高人。当下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晚辈暂时寄宿灵隐寺,听到笛声,引起伤心之事,这才循声而来,并无恶意,多有打扰,还请前辈恕罪。” 那女子见他若无其事地接下自己的暗器,显然身手不凡,也自惊异。又听他说是暂住寺中,说道:“原来这样,山中向来并无外人到此,这才一时失礼,阁下请勿见怪。” 石双城道:“前辈武功卓绝,不知如何称呼?” 那女子沉默片刻,说道:“我隐居多年,也不知该让人如何称呼了。……这样吧,你可以叫我紫溪夫人。” 石双城道:“紫溪……此山名为紫溪山,前辈以山为名,倒是别致。”那女子叹道:“我叫做什么名字……哼,都不要紧了。对了,阁下自称是听我笛声而来,难道我的笛声,与你心意暗合?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伤心人自有怀抱。”紫溪夫人听了,略觉诧异,问道:“少年不识愁滋味,这位小兄弟,年级轻轻,你又能有什么伤心之事了?” 石双城叹了一口气,便将与公主阿颖诀别一事,说了一遍。本来似这种私密之事,若非至亲好友,轻易不会说的;但不知怎地,他听了这女子的笛声,竟有知音之感,何况此事压抑已久,当真是不吐不快,虽然只是跟一个陌生人说了,仍是感到大为畅快。 紫溪夫人听了,颇有感触,良久不语。 石双城既已将心事吐露,说道:“今夜已晚,明日在下再来拜访,这就告辞。”转身就走,身后却传来紫溪夫人的一声轻轻叹息。 次日,石双城果然又再前来。却见一缕朝阳,从山坳里升起,阳光透过竹林,又洒在竹屋之上,竟有一种淡淡的暧意。 屋中女子一声叹息,说道:“石公子真是信人,果然这么早就来了。不知有何见教?” 石双城犹豫片刻,说道:“我只想再听听前辈吹奏那曲笛声。” 紫溪夫人沉吟片刻,便取笛在手,轻轻吹了起来。石双城就站在竹屋十步之外,一动不动,静静地听这笛声。 林中鸣鸟之声,与笛声遥为呼应。屋里屋外,一个吹笛,一个听笛,一曲情到深处,却都是痴了。蓦地里笛声一顿,倏然止住。 紫溪夫人叹道:“我隐居此地日久,听到我笛声的,除了寺里那些和尚,你是第一人。” 石双城奇道:“不知前辈幽居在此,却为何故?” 紫溪夫人道:“年轻人,你问的太多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对不起。”紫溪夫人摇了摇头,忽然说道:“石公子,你当真有出家为僧之意?”石双城一呆,说道:“不错,如今我心如死灰,不想再问江湖之事。只不过,我恳请镜月大师收我为徒,大师却说我其心不诚,不肯收归山门。” 紫溪夫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不错,镜月向来这样,不论何事,总是拒人千里之外。”歇了一歇,忽道:“你是不是真心想要皈依佛门?”石双城道:“是。” 紫溪夫人说道:“禅宗二祖,慧可大师立雪断臂之事,你听过么?” 石双城听了,登时醒悟,说道:“不错,当年慧可为了拜在达摩祖师门下,不惜断臂以明其志,终于感动达摩,授以衣钵。多谢前辈指点!” 紫溪夫人却叹道:“何必言谢,只盼你不要后悔才是。” 两人隔着屋子说话,自始至终,都未曾相见。 石双城拱手拜别,转身回寺。来到镜月长老禅堂前,朗声道:“在下愿皈依佛门,还盼大师慈悲。若不答允,在下就立在堂前,一直等到大师答允为止,否则决不回去!” 第七十章 青灯伴古佛 三天之后,石双城又回到竹屋之前。一曲笛声之后,紫溪夫人淡淡地道:“你又来了?要是我所料不差,想必是镜月收你为徒了?” 石双城道:“多谢前辈指点,长老终于答应明日午时为我剃度。” 紫溪夫人叹了口气,说道:“午时剃度,嘿嘿,三十年前,也是午时剃度……”石双城不解其意,问道:“前辈说什么?”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不关你的事。你心愿已偿,还站在这里做什么?” 石双城一呆,说道:“在下只是前来拜谢而已。”紫溪夫人道:“我累了,不想见外人,你去吧。” 石双城虽觉紫溪夫人行事古怪,不过江湖之中,奇人异事颇多,也不以为意。当下转身返回寺中。 忽然一个当值僧人过来合什说道:“施主,你回来了,适才寺外有个女子询问你的消息,小僧不敢擅自答复,请问施主见不见那位女施主?” 石双城心想必是阿薰找了来,当下说道:“你便说我不在寺中,也就是了。”那僧人听了,自去回复。 镜月长老既然答应收石双城为徒,那么他在寺中的辈份,却也就不低。只有监寺镜清长老、僧值镜尘长老等执事僧的辈份与镜月相当,其他僧人,除了几个是镜月亲传弟子,跟他是师兄弟,余者大都是后辈弟子。一旦石双城当真剃度了,寺中大半僧侣都得称他师叔了。 石双城回到屋中,想到明天便要剃度,从此青灯古佛,了此一生,却也不禁感喟良多。只是一旦想到阿颖一去便成永别,而世人又误会自己,江湖风波险恶,还不如隐于古刹之中,来得清净。 灵隐寺内,大雄宝殿之中,香烛之火彻夜不灭。镜月长老以极大佛法,渡天下第一杀手为僧,此事重大,全寺上下,都在准备明天的法会。 到了夜深,除了大雄宝殿,其他僧房早已熄灯。这座千年古刹沉浸在夜色之中。只有一间僧房的烛火依然亮着,石双城盘膝而坐,心头却兀自千丝万缕,愁情别绪,不能入睡。 忽然听得屋外传来嗒的轻轻一声响,如一叶之坠,似乎是什么物事从屋顶飘落下来。石双城微微一惊,却觉身后多了一人,有人越窗而入。石双城也不理会,只是闭目打坐。 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娇笑道:“大和尚,头还没剃呢,倒先念起经来了。” 石双城听声音十分熟悉,当下睁眼一看,不觉又是惊讶,又有几分欢喜。却见烛光之下,一个青衫女子嘴角带笑,美目流盼。虽然肤色黝黑,模样却生得十分俏丽,一双点漆也似的大眼睛,黑白分明。眼窝微陷,宛如幽泉。竟是来自北越国的拓跋青。当日霓裳大会一别,已有半年之久,今日忽然在此相见,实在大出意料之外。 石双城微笑道:“怎么是你,你怎么找了来了?” 拓跋青微笑道:“你以为躲到山林古寺之中,我就找不到你了?我这次带来的人可不少,四处一一打听,就什么都知道了。” 石双城这才想起,今日寺中僧人说有一个女子来问自己下落,还以为是阿薰,谁知却是她了。当下叹了口气,说道:“拓跋青,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,你来做什么?” 拓跋青微笑道:“你倒是猜猜看。”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拓跋姑娘,你走吧,我意已决,你再劝我也没用的。”拓跋青哼了一声,道:“我知道劝不醒你,你也不会听我的。不过,如果你执意如此,本姑娘就一把火烧了这座鸟寺,叫大伙儿都做不成和尚!”石双城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,不禁苦笑,道:“你又何必如此?” 拓跋青道:“那你答不答应我,不做这个和尚?”石双城双手合什道:“我心已如槁木,从今以后,只愿长伴青灯古佛,再不问尘俗之事。拓跋姑娘,你又何必勉强?” 拓跋青大怒,道:“好,我这就出去,到佛堂放火去!”石双城急道:“万万不可!”正要出手阻拦,忽听院中脚步声响,十数人快步走来,一人朗声道:“石施主,寺中有不速之客造访,不知你可听到屋外有什么异样?”却是监寺镜清长老的声音。石双城心中一惊,心想若是被众僧见到自己屋中竟有一个女子,那就有口难辩了。忙道:“没有,没有什么异常。”镜清却伸手敲门,道:“石施主,你睡了么?” 石双城道:“正是,弟子已然睡了。”镜清却道:“你既是睡了,怎么还亮着灯火?”石双城一怔,道:“是我忘了吹熄烛火,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。”镜清道:“石施主,你既然醒了,便请开门,贫僧有几句话要对你讲。”石双城无奈,只得说道:“那好,我就开门。”他四下一看,屋中别无桌柜之物,显然不能藏下一人。拓跋青心中也是怦怦直跳,低声道:“这可怎么好,若是我被那些秃头看到了,当真羞也羞死了。” 镜清又敲了几记,道:“怎么了,施主还没穿好衣服么?”石双城道:“我,我就来开门。”此时已经刻不容缓,把心一横,掀起被子,低声道:“拓跋姑娘,对不起,请你到里面躲一躲吧。”拓跋青啊的一声,不觉面红耳赤。但此时进退两难,已无他法,只得红着脸,除下鞋子,钻到被子中去。 石双城起身开了门,随即回到床边,盘膝坐下。他挡在床前,料想那些僧人多半不会越过他去掀被子。却见十数武僧手握棍棒,都提了灯笼,站在门前。镜清长老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中迈步进屋,合什道:“阿弥陀佛,施主受惊了。老衲担心有人对你不利,是以前来查看,得罪之处,还望施主海涵。” 石双城也合什道:“多谢长老牵挂。”镜清一双利电也似的眼光,在屋中四下一扫,垂首低眉说道:“多有打扰,明天便是施主剃度之期,还望施主以佛法自持,不要坏了这千年古刹的清誉。老衲告辞。”眼角不经意地往床上被子一张,缓缓退出僧房。 待众僧退去,石双城这才舒了一口气,回手掀开被子,低声道:“好了,他们走了,你也走吧。”却见拓跋青从床上坐了起来,一脸娇羞,垂首不语。石双城一怔,道:“拓跋姑娘,你怎么了?” 拓跋青只觉心跳如捣,口干舌燥,本来她是伶牙利齿之人,不知怎么,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似乎只想就这样静静坐着,守在石双城身旁。 石双城可不大明白,只觉得颇为诧异,说道:“拓跋姑娘,你快走吧,再迟了,被人发觉那就糟了。”拓跋青抬起眼睑,秋水清瞳,飞快瞟了石双城一眼,低声道:“每次跟你在一起,你都欺负我,又要赶我走。难道,我就那么招人讨厌了?” 石双城心头一震,只觉她这一番话中,蕴含着深情无限,登时往事历历,一起涌上心头。不禁想起昔日初见拓跋兄妹时的情形。那天拓跋青中了毒针,自己为救她性命,不顾男女之防,解开她衣服,又在她胸口吸出毒血。虽说是不得不为,但毕竟有过肌肤之亲。此后又曾数次与拓跋兄妹出生入死,当真算得上患难之交,没想到拓跋青竟对自己芳心暗许,倒是从未想到。而今天为了避嫌,又和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,甚至于让她躺到被中。只怕她会错了意,只道自己也对她有情,从此越陷越深,再也难以自辩了。一时之间,不觉大急,忙道:“不是的,拓跋姑娘,你别误会,我万万不敢对姑娘有非分之想。或许以前有失礼之处,在下一并谢罪,请姑娘原谅!” 拓跋青脸色大变,大声道:“你说什么?你要我原谅你,难道以往你对我的种种无礼,就凭这两个字就可以了得么?”石双城一怔,说道:“虽然以前有对不住姑娘的地方,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,还盼姑娘不要放在心上。”拓跋青脸上一会儿青,一会儿红,怒道:“不得已么,好啊,原来都是我的不是了!我只是一个野丫头,自然不会放在你的心上,哼,可是你的公主呢,她又把你放在心上了么?” 石双城只觉胸口被重重一捶,瞪眼怒道:“你说什么?” 拓跋青胸口一起一伏,把银牙一咬,忽然伸手啪地一声,打了石双城一个耳光,喝道:“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的!”纵身倒跃出屋,青影飘逝在夜幕之中。 石双城抚脸无语,过了良久,叹道:“不错,公主怎会把我放在心上?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,不值得你们牵挂。对不起,拓跋姑娘,忘了我吧。” 第七十一章 灵山终难渡 大殿之中,群僧聚齐。众僧都手执法器,念诵经文。莲花宝座下,跪着一个少年。 镜月长老缓缓走到他面前,手执剃刀,说道:“皈依我佛,当信守戒持,汝能持否?” 那少年正是石双城,一袭僧人,正色说道:“我意已决,从今以后,当持具足戒。请长老为我剃度吧。” 镜月知他心意已定,当下手执剃刀,念偈道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如露亦如电,当作如是观。”伸手按在石颖头顶,便要为他祝发。 忽然殿外闯进一人,叫道:“且慢,石双城不能剃度!”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。 所有僧人都是一呆,没料到竟有人在此时阻他出家剃度。镜月缓缓放下剃刀,看着大殿门口那个女子。那女子身着青衫,肤色黝黑,模样却生得十分俏丽,但眼窝微陷,却不是中原之人。 石双城怔怔看着大雄宝殿上那尊佛祖,宝象庄严,呆了半晌,说道:“拓跋姑娘,我心已死,你去吧。” 拓跋青冷笑道:“石双城,如今天下将陷于战乱之中,你倒好,却躲到深山古刹中来了,难道你当真想做一个自了汉么?哼,我当真看错了你!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凭我一人之力,安能力挽狂澜?何况我蒙不白之冤,天下群雄皆与我为敌。未曾洗冤之前,我再入江湖,只怕不但不能抵御外侮,反倒引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。” 拓跋青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就算东躲西藏,难道别人就找不到你了么?我既然能找得到你,剑品堂和其他江湖中人同样也可以,到时候看你又怎样躲?” 石双城知她所言不虚,不禁呆住。叹道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我只想以佛法化解此劫,免得武林中为我自乱,误了抵御敌国入侵的大事。” 拓跋青脸色发青,气道:“哼,佛法化解,你能化解得了狼族千军万马的攻势么?能让狼族铁骑放下屠刀,不再杀人么?” 石双城一呆,说道:“就算不能,但北越国有我大哥统率大军与狼族相抗,南朝亦有师道文将军和剑品堂的无数剑士,联手再与敌人一战,未必就输了。” 拓跋青恨恨地道:“什么联手,如今南朝听了狼族的鬼话,决意跟北越国断交。我大哥为了两国安危,这才让我来到中原,请你出山,去做一件大事。你却百般推委,贪生怕死,躲在这里当和尚,实在让我太失望了。” 石双城不禁苦笑,“贪生怕死”四字,从来不曾有人安在他的头上,今天却从这个北越国的女子嘴里说了出来。当下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从来不怕死,也不曾贪生。但世事难料,江湖莫测,我只是觉得把世事都看得淡了,不想再杀人。因此皈依我佛,了悟生死,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?” 拓跋青冷笑道:“哼,了悟生死,这些都只是你的借口,其实我知道,你是为了南朝公主和亲之事。人家看不上你,不要你了,于是你伤心绝望,这才当了缩头乌龟。” 石双城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口,双眼一瞪,喝道:“你说什么,我几时……几时因为……”他没想到拓跋青竟然连这事也知道了,而且竟然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;但转念一想,料想她用的是激将法,想让自己一怒之下,放弃出家的念头而已。当下面色又转平和,淡淡地道:“公主金枝玉叶,看不起我一个江湖浪子,又有什么奇怪的?” 拓跋青却一脸轻蔑神色,看他一眼,冷冷地道:“你为了一个女子,自暴自弃,哪里还像我当日所见的少年英雄?就算你不想再问江湖之事,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陷于虎狼之口,生死难测,你却视若不见,又岂是男子汉所为?” 石双城心头一震,一时之间,冷汗直冒。他一直为阿颖误会而伤心失望,竟未想到她这一去,何异于与身伺虎?如此想来,自己灰心绝望、自暴自弃,想要置身事外,岂不是大错特错了? 拓跋青冷冷地看着她,说道:“石大哥,难道你不再是当日那个敢作敢当、挥洒任侠的少年英雄,却变做一个畏头畏尾、怯懦胆小的一介村汉?若是如此,我掉头就走,从此之后,就当从来就不认识你。” 石双城忽觉羞愧难当,腾地站了起来,说道:“拓跋姑娘,你说的不错。我一时心灰意冷,确是考虑不周。只不过,阿颖公主执意出塞和亲,救民于战火之中,就算我追上去劝阻,她也未必肯听我的话?” 拓跋青冷笑道:“狼族为报上次战败之仇,聚集举国大兵,不灭南朝、北越,势不罢休。你以为和亲之事,狼族会当真么?哼,我们的人早已打探清楚,狼族大军目前按兵不动,其实早已布置妥当,只要公主一出关,立刻发兵攻灭南朝。可笑南朝君臣孱弱,以为牺牲一个公主,就能换来两国的和平,真是意想天开。” 石双城心头大震,惊道:“拓跋姑娘,你说的是真的么?难道……难道狼族和亲之事,当真是诈?”拓跋青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,狼族一面假称和亲,一面却悄悄调动大军,显然是要让南朝疏于防卫,然后出奇不意,一举吞并南朝。到时南朝‘赔了公主又折兵’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 石双城只觉脑门上也冒出汗来,不禁握紧拳头,恨恨地道:“好毒的计策!大漠狼族竟然有这样的手段,委实狠辣异常。” 拓跋青见他终于醒悟,脸上神情这才释然,说道:“二哥,我叫你一声二哥,我为了两国的生死存亡找你,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忽然一声长笑,说道:“拓跋姑娘,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?” 又转过身来,向镜月长老一拜,说道:“在下有负长老厚望,不能在此剃度,还盼长老原谅。” 镜月长老面上神色如常,瞧不出丝毫不满,淡淡地道:“施主乃有用之躯,自当为国为民,做一番大事。原本老衲就不愿让你遁入空门。如今施主幡然悔悟,可喜可贺。” 从大雄宝殿出来,石双城忽然想起一事,对拓跋青道:“我还有一事未了,现在去见一个人,然后就跟你下山。”说罢向后山走去。拓跋青看他一眼,奇道: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?”只不过心中好奇,还是跟了过去。 却见过了几处山洼,前面山谷中有好大一片竹林,竹浪随风起舞,传来沙沙的竹叶吹动之声。 穿过竹林,却见前面有小溪绕过一间竹屋,向山下低谷蜿蜒流去。石双城来到屋前,说道:“前辈,在下就要下山了,特地前来拜别。” 不料竹屋静悄悄地,似乎无人在内。 石双城又说了一遍,仍是无人答应。不能向紫溪夫人辞行,心里总是有些怅惘。虽然相处时日不多,但紫溪夫人的笛声,却总是不能让他忘怀。 他默默转身,正要离去,忽然之间,幽谷之中,又缓缓传来一曲笛声。 第七十二章 梨花纷如雨 阿薰与石双城分手之后,心中也是伤心欲绝。她为报大仇,设计引诱石双城,好让他不得不全力帮自己对付地藏门。却没料到会变成这般结局:阿颖误会深种,竟决意远嫁,出塞和亲;石双城绝望之下,也愤然而去。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,徬徨无助。 石双城虽然不要她跟随,但她却不知不觉朝着他远去的方向,缓缓走去。只是她终是盲人,不免走得慢了许多。一路打听,几天后,才到了紫溪山下,石双城却早走得远了。 阿薰只得在山下一个小村落里,找了一户农家借住。次日,却听房东大娘说,今天小山村里,有不少带刀佩侠的人来打听“石少侠”的下落。阿薰听了,不由得心下犯愁,料想必是剑品堂的剑客、或是地藏门的杀手,追寻而来。看来须得上山,设法相告,让他早有准备。虽然不知石双城究竟要去哪里,但山中只有一座灵隐寺,若要住在山中,只有到寺中借宿。当下拜见房东大娘,让她的儿子带自己上山,直到灵隐寺前,这才让他回去。 阿薰到寺中一问,才知石双城不久前出寺往后山去了,她心中着急,便往寺后寻路追去。她折下竹枝,在前探路,还好身有武功,步履轻盈,纵有山石沟渠,也阻她不住。若是寻常盲人,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走,未免就实在难为了。 只是山高路险,又不知石双城究竟向何处去,要想一时之间找到他,只怕是大海捞针。她忽然灵机一动,便取出笛子,心想只要石双城听到自己的笛声,说不定会过来看看。不料笛子刚凑到嘴边,还未吹响,不远处却传来一曲笛声。 笛声幽怨,似乎在凭吊亲友。似水流年,悲风凄雨,如泣如诉,小小一枝竹笛,竟似能传出无限心声。 阿薰不禁一呆,不由得想起了外婆。而此人吹笛的本领,显然并不在外婆潇湘夫人之下。她虽有要事在身,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,想问清楚吹笛之人的来历。 忽然笛声停住,一个女子的声音叹道:“姐姐,我又来看你了……这曲笛声,是你最爱听的。” 阿薰拿起横笛,学着刚才曲调,幽幽吹奏起来。原来眼盲之人,其他感觉只会更加灵敏。何况又是笛曲,于她更是投其所好,只听过一遍,便能将曲调吹得**不离。 那女子一呆,没料到竟有人可以立时学会此曲,当下向阿薰打量几眼,问道:“姑娘,你是谁,怎么到这里来了?你的调子吹得不错啊。”阿薰放下竹笛,说道:“我叫阿薰,到山上来找个人,却遇到前辈在此吹笛。前辈的笛子吹得真好,让我想起了外婆……”说到这里,语气不禁哽咽了。 那女子却是紫溪夫人。她坐在一丘荒坟之前,抚碑伤感。忽见到阿薰这样清新美丽的姑娘,又能将笛子吹得如此之好,不禁心生好感。只是见她虽然眉目如画,容色秀丽,但一双眼睛却茫然无神,不由得略觉诧异,奇道:“姑娘……你的眼睛怎么了?” 阿薰叹道:“我自小就看不见,这么多年,早习惯了。” 紫溪夫人听了,不由轻轻一声叹息,心生怜悯,招手说道:“姑娘,你过来。” 阿薰缓缓走到跟前,紫溪夫人拉住她的手,说道:“你这样一个美人胎子,却看不见,唉,真是可惜。”阿薰脸一红,说道:“前辈,你……”紫溪夫人又问道:“你都会吹些什么曲子?” 阿薰道:“自小跟阿爹学过一些,不过,我最喜欢的,还是阿妈最喜欢听的‘挂枝儿’。”说罢,抬手将笛放在嘴边,轻轻吹奏。那支优美中略带感伤的曲子,就从她笛中发出。 紫溪夫人略感惊讶,奇道:“你怎么也会这支曲子?” 阿薰道:“是爹爹教我的。他说我阿妈在世的时候,最喜欢吹奏的曲子,就是挂枝儿。只不过,我却没福气,听阿妈吹这支曲儿。” 紫溪夫人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……我知道了,你外婆是潇湘夫人,是不是?”阿薰一怔,奇道:“前辈,你怎么会知道?” 紫溪夫人叹:“当年我和姐姐,曾与潇湘夫人有一面之缘。但也因为她的缘故,我姐姐长眠在此,已有三十年了。” 阿薰心中“怦”地一跳,惊得呆了! 紫溪夫人却仍是拉着她的手,淡淡地道:“好孩子,你别怕。虽然说起来我姐姐因她而死,不过早已不再恨她。唉,命运弄人,往事如烟,那些人那些事,如今早成追忆。” 阿薰手拿横笛,满腹疑惑。紫溪夫人又白又细的如葱玉指,却轻轻在墓碑上划过,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字:“白雪之墓。” 紫溪夫人神思飘远,飘远,就让时光如水一般回旋,再席卷当年的江湖风云。 数十年前,江湖上忽然多了一个神秘的门派,称为“梨花门”。门中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,但却狠辣异常,不断刺杀江湖中的成名人物。她们杀人只有一个原因:“复仇”! 原来梨花门的掌门梨花圣母,当年被人始乱终弃,不但如此,那人为掩真相,竟下令杀她全家灭口。她家也算望族,人口众多,甚至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,势力也自不小。不料却在一夜之间,被数十名蒙面武林好手攻入府中,杀得干干净净。 但却漏了一个人,就是梨花圣母。她因为伤心被人遗弃,便到附近一座山上的静慈庵中,拜求一位老尼收她为徒,出家修行。正因如此,却逃过一劫。 那老尼见她年轻,不肯为她剃度,并亲自将她送回家中,不料却见到满门尽灭的惨状。那伙武林好手就伺伏在附近,当下又出来追杀于她。不料那老尼竟是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,将她从刀口下救了出来,并最终收她为徒。 十年之后,梨花圣母武功大成,而老尼已死。她默默不忘此仇,便将静慈庵改为梨花门,自称梨花圣母,广收女徒,罗织高手,着手报仇大计。 不料仇家在江湖中势力很大,数年之后,她虽然将当年参与灭门的高手一一查清,并手刃数人,却激起江湖风云,正派中人联手,大举围剿,几乎将梨花门尽数铲除。只有两个得意女徒紫芸、白雪,因为梨花圣母舍命相救,这才逃脱。但梨花圣母却含恨死在仇人剑下。 两徒心念师恩,当下隐居深山之中,潜心炼功,又过数年,梨花门再现江湖,又一次掀起腥风血雨。紫芸、白雪下手狠辣,人却美貌无比,江湖上人称梨花双娇,只不过那些当年参与灭门的武林中人听到这个名字,却都是不寒而栗。数年之中,梨花双娇来去无影,渐渐快将仇家杀光,只剩下罪魁祸首、当年对梨花圣母始乱终弃的霖雨庄庄主:许承龙。 霖雨庄是当时武林中的重要门派,又自居正道,颇得武林正派中人的拥待。虽然许承龙不是武林盟主,但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。他的霖雨庄中不但高手如云,而且机关暗道无数,梨花双娇要想下手,却是千难万难。 防守再严的城堡,总会有漏洞。白雪无意之间,就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。她偶然一次机会,结识了一位少侠,名叫卓少风,身怀金刚掌力,出手将围攻她的山贼赶跑。他却不知道,白雪故意装做武功低微,否则片刻之间,就可以让山贼尸横遍地。 卓少风少年有为,却是霖雨庄的关门弟子,颇得许承龙的真传。白雪得知他的身份,自是意外之喜。当下与他往来甚密,卓少风对她自是十分倾心。数月之后,便带她进了霖雨庄,前去拜见庄主,其实是有意让师父替她向白雪求婚。 许承龙自是不知白雪身分,见她美貌非凡,也自欢喜,于是将替弟子求婚之意提出,白雪将计就计,当下便答允了。于是庄中便开始操办婚事。紫芸也趁机混了进来。两人终于寻到机会,可以下手杀掉仇人。不料白雪为卓少风的真爱所动,竟迟迟不愿动手。紫芸一再催促,白雪仍是犹豫不决。 转眼婚礼之期便到,白雪仍无下手之意,紫芸自是知她心意,不免大为叹惜。只不过两人比亲姐妹还亲,也不愿坏她好事。 不料就在此时,一个名叫云缕的女子来到,却让此事发生剧变。 那是另一个绝顶美貌的女子,气质高雅,谈吐不俗,在江湖中,没有哪个少年侠客不为她痴迷。她静下来的时候,就似一尊晶莹剔透的玉雕,美得没有一丝瑕庛;她吹得一曲好笛,人人都知道,她吹笛的时候,四野的飞鸟都会静悄悄地落下,聚在她身旁聆听。这个女子,就是后来的潇湘夫人。 谁也不知道,一两年前,她曾和卓少风相遇于江湖,有过一段短促却又令人难忘的故事。这故事一如江湖中不断发生的俗套:佳人重英雄,少年慕少艾。虽然是俗套,却没人可以免俗。 只不过相聚时日太短,卓少风当时又太年少,分手之后,竟渐渐淡忘此事。没料想到的是,云缕却痴情一片,得知卓少风要结婚的消息,便找了来。但她不是那种只知吵闹的俗女子。她以贺亲的名义进庄,不表露一丝一毫的伤感和怨愤。 卓少风乍一见她,这才想起这件往事,登时呆了。 虽然次日就要成婚,但卓少风其实不是负心之人。他内心矛盾之极,不知不觉,一个人来到园中。说巧不巧,云缕也几乎在同时出现。云缕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。 但那一眼,足以融化寒冬里的冰雪。足以让云也黯然,雁也悲回。 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美丽的眼神中保持从容。 一曲“挂枝儿”,在雨霖庄的夜幕中,幽幽而又平静地飘荡。 远处的一间屋中,白雪咬牙不语,泪湿脸庞。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,在剪一个“喜”字。只不过,剪到最后一笔,却停住了,而且是永远地停了。 剪刀呛然落地,喜字也化为数十瓣红色的碎片,如屋中忽然惊起了一群彩蝶,翩翩在烛光下。 笛声远去,卓少风也远去了,离开了雨霖庄,却留下了没过门的新娘。 只不过他万万也没想到,这个没过门的新娘,其实是来索命的美貌罗刹!只不过,如果他不走,说不定不会是这般结局…… 血洗霖雨庄的消息,不久后震惊江湖! 卓少风是唯一的幸存者。他悔之无及!而此时,整个江湖正道的武林人士,都激起义愤,合力追杀梨花双娇。江湖道义,自然是放在正道一边的。至于许承龙当年的暴行,没有人知道,也不须知道。 卓少风也参与到复仇的行列中去,他自然会认为,替师父报仇,是无庸置疑的事了。 紫溪山。 千竹如海。卓少风的大力金刚掌占了上风,白雪受了重伤。她只是淡淡地一笑,闭目等死。卓少风的手掌提了起来,倾注了全身功力,那一掌的威力,足以劈山裂石。 但掌风只是从白雪的身旁掠过,将一块大石硬生生击出深深的一个五指掌印。 “天上地下,永不相见!” 卓少风说完这句话,转身走了。他漫步目的地走着,忽然听山中暮鼓声声,风铃阵阵。远远看去,一座山寺的琉璃瓦,掩映在翠绿的山谷之中。 第七十三章 冤家竟聚首 阿薰听紫溪夫人说起往事,不觉听得呆了。遥想当年,本是如花美眷,却反目为仇,甚至有“天上地下,永不相见”的誓言,念之怎不令人扼腕叹惜? 又想起自己,又何尝不是如此?虽然对石双城芳心暗许,但他心中,却显然只有一个阿颖。 他一怒而去,不知还会不会原谅自己? 她心中悲痛,不知明日之日,情仇纠缠,又将是如何结局?正自怅惘,忽听坡后有人长声叹道: “小院闲窗春己深,重帘未卷影沈沈,倚楼无语理瑶琴。 远岫出山催薄暮,细风吹雨弄轻阴,梨花欲谢恐难禁。” 声音苍老,透着无限伤感。原来这首诗,却是当年卓少风与白雪初识之际,用做唱和的诗句。其中一句“梨花欲谢恐难禁”,白雪既有暗寓梨花门之意,又感伤梨花将谢时的悲怅。 紫溪夫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不是得道高僧么,不是说过无物牵挂么?怎么却又来了?” 镜月长老却不回答,来到坟前,盘膝坐下,手抚墓碑,一时无限惆怅。又凝神闭目念了一遍“往生咒”,这才缓缓睁开眼来,叹道:“斯人已逝,纵有尘俗孽缘未了,亦随黄土落尘埃。” 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你不是发过狠誓,今生今世,天上地下,永不相见,又何必假惺惺来坟前祭拜?” 镜月全身一震,似乎此话狠狠剌痛他的心,忽然两行热泪,竟从这老僧的眼中缓缓流下。叹道:“其实以前的事,老衲欠她太多,实在心有愧咎。” 紫溪夫人声音哽咽,向坟头久久凝视,忽然一声冷笑,说道:“当年你们正道中人,都认为我们是妖女,无不欲杀之而后快。不过据我看来,我姐可比许多正道中人更有一丝人气。你们自居正派,却不辩是非,滥杀无辜,就是你,亲手害死了我姐姐。” 镜月长老手扶墓碑,老泪纵横,叹道:“所谓正邪不两立,当年我只知为师父报仇,哪里知道其中起因?虽然后来明白过来,却已迟了。与卿一别,竟成隔世。如今悔已无及。” 紫溪夫人强自忍住悲伤,淡淡地道:“不管怎么说,我姐姐总是死了,死了三十年,骨头化做灰,魂魄无所依。” 镜月全身一震,往事不堪回首,热泪长流,亦是痛苦难当。 阿薰才知道这个老和尚,就是当年的卓少风,心中颇为惊讶。料想是他听到笛声,这才过来坟前一拜。 紫溪夫人轻拭眼泪,忽然指着阿薰,说道:“卓少风,你知道她是谁?”镜月合什道:“阿弥托佛,世上早就没了卓少风这个人。老衲法号镜月。”却向阿薰看了一眼,不觉一呆,惊疑不定。 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你是不是看着她,觉得很面熟?” 镜月虽然出家修行多年,极有定力,但此刻看着阿薰,却仍然显得激动不已,全身微微颤抖。奇道:“这位姑娘……这位姑娘,究竟是谁?”紫溪夫人看着阿薰,说道:“她名叫阿薰,她的外婆,就是云缕。” 镜月惊诧之极,道:“这怎么可能?瀟湘夫人的孙女,怎么会来这里?” 阿薰面朝向他,虽然不知镜月长老模样,但他总是外婆当年倾心之人,料想必然仪容不俗。淡淡地道:“你就是卓少风?我听紫溪前辈,说过你的故事。” 镜月长老打量阿薰几眼,叹道:“真像啊……云缕当年,依稀就是这般模样……” 阿薰不禁苦笑,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怎能与外婆相比?不说别的,只是我眼睛看不见,就是没人要的小瞎子。” 镜月早已看出她的眼睛似乎盲了,听她这样说,才知道果然如此,当下奇道:“阿薰,你的眼睛,究竟为什么看不见?”阿薰神色黯然,说道:“我也不知道,我自小就看不见。” 镜月心下伤感,说道:“云缕当年的美貌,震动江湖,她的孙女,怎么可以是个盲女?”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曾听一位世外高人说过,世间有一种神奇的医术,可以换眼复明。也不知究竟如何……” 阿薰听了,大喜道:“这是真的么?要是真的有这样的神技,让我可以复明,哪怕只有一天,然后死去,我也情愿!” 紫溪夫人也是一怔,沉吟道:“不错,我也曾听说过……不过,似乎世间没人有这等本领。” 阿薰听了,又复黯然。正为自己的命运而伤感,忽觉头脑中一阵昏眩,身子也晃了一晃,竟是站立不稳。她微微一惊,却听紫溪夫人惊道:“不好,有人暗算!”跟着听到她玉手轻扬,嗤嗤数响,却是向不远处发了几件暗器。 跟着一人大声惨叫,从坟旁不远的草丛中滚落在地。紫溪夫人瞪视那人,冷冷地道:“好阴狠的下毒手法,哼,弹指一笑‘笑笑仙’,是你什么人?” 镜月当日曾为石双城驱毒,对弹指一笑自是极为忌惮,当下合什说道:“善哉,善哉,施主以如此毒手害人,实在有伤天和。还不交出解药,救人一命,还能减轻罪愆。” 那人身上数个**道被封,动弹不得,看紫溪夫人打量几眼,甚是惊讶,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‘弹指一笑’?老子坐不更名,行不改姓,乃是笑笑仙的弟子肖一笑。你又是谁,大白天蒙着脸,很怕人瞧么?” 紫溪夫人冷笑一声,手指轻弹,又一枚石子激射而出,打在肖一笑下腹“俞府”**上。肖一笑大叫一声,痛得头上冒汗。 紫溪夫人淡淡地道:“若你不想死得惨不堪言,便交出解药。不然的话,休怪我下手狠辣。” 肖一笑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,向镜月长老和她看了一眼,说道:“你们都中了我的毒,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一定会死……啊哟……你先解了我的**道再说。” 紫溪夫人又**一枚石子,这次却是解开他被封的**道,冷笑道:“就凭你三脚猫的手段,却还伤不到我。至于这位高僧,更是百毒不侵。我要解药,只是给这位姑娘。她与你何仇,你竟要下此毒手?” 肖一笑疼痛稍减,大口喘气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只是奉命行事,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。” 阿薰全身无力,靠在一道山坡前,此时才知不知不觉之间,竟然中了弹指一笑之毒。她曾听素心等人说过石双城曾中过此毒,知道利害。刹那之间,不觉心灰意冷,心道:“莫非我就此中毒死去,爹爹和外婆的血仇,难道永远不能报了?” 紫溪夫人道:“废话少说,先交出解药来。”肖一笑知道她的手段,不敢违抗,只得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子,递了过去。紫溪夫人却不接,说道:“你去给她服下,若是耍花招,我立时将你凌迟处死。” 肖一笑忙道:“是,是,只是我走动不得……”话未说完,又是轻轻嗤的一声,紫溪夫人随手弹出一片泥块,便解了他双腿被封的**道。肖一笑心中惊骇,他一见阿薰便急着出手偷袭,却没料到她身旁却有如此高手,只能怪自己倒霉了。 当下只得过去,喂阿薰服了解药。他本就无意伤了她的性命,下毒份量也就不重。阿薰虽然暂时全身无力,却也没了性命之忧。 阿薰冷冷地道:“你是不是地藏门的人?哼,你们害死我外婆,又追我追到这里,还想斩草除根,是不是?” 肖一笑勉强一笑,道:“决无此意,决无此意。我虽然下了毒,不过份量很轻的。本来只是想请姑娘到地藏门中做客,嘿嘿,不过现在也不用再提了。” 紫溪夫人一惊,问道:“什么,潇湘夫人她……她竟然被地藏门害死了?”镜月长老听了,亦是全身一震,面色大变。 阿薰再也忍不住,泣道:“地藏门逼得我家破人亡,我与地藏门之仇,实是不共戴天。” 紫溪夫人想起当年往事,叹道:“虽然我姐姐与云缕有夺夫之恨,但说来说去,卓少风本来就是仇家弟子,我姐姐也不该对他动了真情……” 镜月长老合什道:“冤孽,冤孽,一饮一啄,莫非天数。”他乍见到阿薰,想起云缕昔日模样,已是情难自已,忽又听得故人已逝,怎么能不悲痛欲绝?纵是一代高僧,也难抚内心的伤痛。 正自伤感,忽然肖一笑趁机快步跑开,相隔有五六丈外,料想紫溪夫人已伤他不得,这才站住,大叫一声:“骚狐狸,你怎么现在才来?害得我被人点了**,弄得不死不活?” 话音未落,却见前面路口,转出十数人来,为首的却是一个极妖艳的妇人。 第七十四章 紫芸怒扬眉 那少妇颇有丰韵,娥眉斜挑入鬓,颇为妖艳,身穿桃花粉色薄纱长裙,身上肌肤竟也隐约可见。一脸媚态,顾盼生姿。 在她身后,却又紧跟两个异样之人,却是一黑一白,高高大大,倒似两根竹竿。此外,又有几人或抱着手,或手按刀柄,大模大样随后走来。其中一人全身黑衣,黑布裹住头面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是一双如狼也似的眼睛,透着迫人的杀气。手中一把雪白短刀,与身上黑衣互相辉映,寒意渗人。 随后又有一个中年男子从队列后面缓缓走出,布衣长衫,腰悬长剑,倒是颇有古贤隐逸之风。只是用白布蒙了面,显然不欲以真面目示人。看起来身份高贵,隐然是众人之首。 片刻之间,这伙人就将镜月长老、紫溪夫人围在当中。 紫溪夫人冷笑一声,说道:“想不到一向清静的紫溪山,今日竟有许多访客远道到来,看来镜月长老好大的面子啊。”镜月合什道:“阿弥托佛,诸位施主远道前来,不知所为何事?” 肖一笑叫道:“九尾狐,这个蒙面女人十分利害,叫大家要小心了。” 紫溪夫人嫣然一笑,说道:“过奖了,其实大和尚更要利害得多。” 那风骚妇人,却是曾在宫里暗算过石双城的九尾狐,她眼波流传,媚笑道:“我们此来,并无冒犯两位高人之意。只是这位瞎眼睛的小姑娘,却跟我们有些渊源。只要她跟我们下山,此后决计不会再来打扰。” 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你们鬼鬼祟祟来到紫溪山,下毒在先,胁迫在后,把我和镜月老和尚视若无物,岂是轻轻一句打扰,就可以化解得了的?何况这位姑娘清秀美貌,我见犹怜,我已决定将她留在身边。我身边的人,又是谁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?” 九尾狐格格而笑,说道:“这位前辈,她是一个小瞎子,又有什么好?你留下她来,她又不能替你端茶送水,反倒要你照料她的起居,岂不是自找麻烦?” 紫溪夫人道:“我说过的话,从来不会收回。” 九尾狐眉尖一蹙,向她身旁一白一黑两个竹篙子样的怪人使个眼色。这两人自是精擅黑砂掌的黑白双煞。 双煞最拿手的功夫就是向人偷袭,只因两人所炼武功路数,一正一反,出招之时,掌风抵消,全无半丝声息。一白一黑两道人影悄无声地蹿出,同时攻向紫溪夫人。 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无知小辈,巴巴的赶来送命,当真不自量力!”衣袖一摆,忽然一股劲风卷起草丛中无数鲜花,漫空飞舞,煞是好看,竟将黑白双煞围在漫天花雨之中。 双煞一呆,九尾狐远远见到,惊道:“不好,小心了!” 双煞却不知要小心什么,忽然之间,紫溪夫人舒卷长袖,竟如一条长长的软鞭,穿过花雨,噗噗两声,击在黑白双煞胸口。 双煞全身一震,不由得口喷鲜血。胸口只是感到有物轻触,但不知怎地,却似乎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一般。身子一摇,随即向后便倒。 众人见紫溪夫人武功深不可测,都不禁骇然变色。 其中一个黑衣人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好利害的功夫,江湖上难得一见。在下韩重山,也想领教领教。”他手中一把雪白短刀,缓缓举起,全身上下,散发出一股极强的杀气。 韩重山是地藏门中的重要人物,乃是石双城的二师兄,武功十分了得。手中一柄“裁冰刀”,亦是难得的神兵利器。紫溪夫人虽然不知他的名头,不过一见他的气势,便知此人武功不俗。 韩重山出手何等之快,他在地藏门杀手排行之中,向来与石双城齐名。此刻大敌当前,自是全力以赴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只见他黑衣恍若黑云一闪,倏忽间便到近身,刀光一掠而过,快得不可思议。 但他快,紫溪夫人却更快了一分。韩重山忽觉面前人影不见,正自吃惊,肩上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,紫溪夫人笑道:“刀太快了,不过也要看准目标才是,不然快有什么用?” 韩重山一呆,急忙回手,短刀横掠,变招也算是快到极点。但紫溪夫人身姿妙曼,稍稍向后飘身移动,便将这一刀轻轻避过。 长袖曼卷,矫然若虹,韩重山忽觉眼有有物飘然而至,知道不妙,急忙后跃。紫溪夫人的衣袖仍是轻轻在他左肩掠过,看似轻柔,但中者如刀。韩重山全身一震,右肩巨痛,手臂登时再也抬不起来了。 韩重山自出道以来,亦是罕逢敌手,不料今日却在数招之间,就要一蒙面女子手底落败,那是从未有过之事,实是惊骇万分。但他遇险不惧,竟不退避,竟又提刀再攻上前去。紫溪夫人也自叹服,赞道:“好悍勇的死士,也算难得了,你是何人门人?” 韩重山一面出招,一刀快似一刀,攻向对方,一面咬牙道:“地藏门,你没听说过吗?” 紫溪夫人轻描淡写,将他疾如风雨的招式一一化解,叹道:“我已数十年不问江湖之事了,自然没听过。不过,地藏门中有你这样的狠角色,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。” 阿薰躺靠在地上,恨恨地道:“地藏门号称江湖第一杀手门派,高手如云,残忍狠毒,为祸武林多年,我与之不共戴天!” 紫溪夫人听了,冷笑道:“江湖第一杀手门派,好大口气。若是三十年前,只怕轮不到他们自封第一!” 韩重山冷哼一声,不再说话,他一臂下垂,全凭右手出刀,但攻势始终不缓。紫溪夫人却似乎要看他武功路数,因此并未反击,只是略加拆解而已,这才容他连攻二三十招。 数十招后,紫溪夫人对韩重山的刀法已是了然于胸,冷笑道:“后生晚辈当中,有你这样的身手,也算不错了。哼,可惜,可惜!”她连说两个可惜,那是已起了杀心。 遥想三十年前,梨花门玉女杀手紫芸、白雪,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。谈笑间杀人于无形,那是何等的狠辣。盈盈一笑间,荡人心魄,袖底夺命。地藏门中的杀手闯到白雪坟前,她已然无明火起,这才重伤黑白双煞,韩重山撞到她手里,岂能容他活着离开? 袖卷长风,花落缤纷,蓦见紫纱长裙漫舞,似一道虹彩斜挂半空,就在漫天花雨之中,衣袖宛如长练,竟然透过雨幕,直卷韩重山咽喉。若是点将上去,势必洞穿喉头,死得惨不堪言。 韩重山手中刀挥成一团白光,护住周身,花雨落在他身上,尽被他劲风扑散。不料忽见一道紫色光茫疾射而来,待要闪避,却已不及。韩重山心下一惊:“没想到今日死在此处!” 眼看他避无可避,忽然之间,那布衣长衫、腰悬长剑的中年男子,轻轻一伸手,剑已出鞘,剑招已出。一股奇快的劲道,如一股狂风,直向紫溪夫人后背袭来。 紫溪夫人吃了一惊,知道这股劲道非同小可,迫得收回长袖,又料想一只手挡不住,当下双掌一合,双袖齐卷,裹在背后刺来的剑身之上。只听嗤嗤数响,长袖碎做无数片,如彩蝶片片飞舞。 但那柄倾注了强劲剑气的长剑,竟然也未能再进一寸! 只不过剑气仍从剑尖上发出,直透过数层衣袖,嗤地一声,从紫溪夫人肩上半分掠过,带起一片血花。跟着那男子一掌随之拍出,却是浑厚的劈空掌力,遥遥击在她胸口。 那布衣长衫的蒙面男子,忽然出手,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以他身份,竟然暗算偷袭,实是有**份。 紫溪夫人长袖为他剑气所断,胸口亦中劈空掌力,一口鲜血吐出,受伤倒地。长衫男子长剑圈回,嗤地一剑,又再刺去,竟是要立时取她性命。原来他也自知暗算于人,有失自己面子,当下决意要杀人灭口。 紫溪夫人眼见剑气急啸而来,却无力闪避,不由得叹了口气,心道:“姐姐,我到黄泉路上陪你来了……”把眼一闭,并无丝毫惧意。 那一剑贯注了强劲剑气,急刺而向。忽然之间,一截木棍伸了过来,从侧面击在剑身之上。剑气仍是急射而出,只不过偏了几寸,嗤地一声,刺入紫溪夫人身旁的泥土中去。山石地面上,竟然被深深刺了一个小孔。 长衫剑客吃惊非小,眼神大变。侧眼睥睨,见这老僧看起来形容老迈,实不知竟也身负上乘武功。 镜月收回那截短木棍,却是用来敲木鱼的木槌。淡淡地道:“阿弥托佛,这位施主剑气凌厉,当世罕见。若是老衲没记错,阁下大概是隐逸多年的风云剑客吧?” 那长衫剑客正是剑圣谢龙云,他生怕江湖中人见他到竟跟地藏门的人混在一起,这才蒙面,不料却还是被这老僧一眼看破。 他冷笑一声,但也知这老僧武功深不可测,竟能以小小木槌移开自己剑气,单凭这手功夫,就足以独步武林。一时之间,竟犹豫不决,不敢贸然再度出剑。 九尾狐腰肢一扭,走近前去,脸上尽是娇媚之态,娇笑道:“啊哟,大和尚好功夫,一定是位前辈高僧,小女子好生景仰。不知长老可不可以用佛法点化小女,从此远离贪嗔痴妄?” 一面说着话,一面却挨近身去。紫溪夫人皱着眉头,骂道:“狐媚妖女,当真不要脸。” 镜月数十年佛法修为,自是不为所动,说道:“女施主若是有心向善,自是善莫大焉。” 九尾狐一手用罗帕掩口而笑,一手却在镜月肩上一搭,笑道:“若是长老肯收我这个女弟子,那可是我天大的福气了……”紫溪夫人忽然惊道:“小心!” 镜月只觉肩上微微一痛,一怔之下,随即便知道必是中了毒针之类的暗器了,九尾狐向来爱使这一招,让人不加提防,然后突下偷袭,往往可以得手。 镜月大袖一拂,九尾狐却随着他袖力向后飘出,毫无伤损。镜月身子一晃,支撑不住,已然毒发。 这一来,三人或受伤,或中毒,竟然全都没了抵御之力。 第七十五章 裁冰裂金石 九尾狐笑道:“对不住了,大和尚,别怪小妹无礼,我们并无恶意,只是要带这个小妹妹走而已。” 镜月吸一口气护住心脉,内息运走,知道此毒倒也不是特别利害,并无性命之忧。只不过一时之间,却无法运使内力,也就没了反抗之力。 九尾狐缓缓向阿薰走了过去,便去拉她的小手。忽然一股奇异的香气飘过,登时觉得身子一晃,竟感到飘飘然的没有力气。心中一惊,却见其他诸人也都面色惊惶,都已着了道儿。 紫溪夫人哈哈大笑,忽然挥手发出几枚烟花,嗤嗤声中,淡紫色烟雾弥漫开来,竟将四周十数丈之内都笼罩住了,不能视物。 紫溪夫人之先所用的百花迷香,让众人惊疑不定,其实香气无毒,只是让人暂时感到晕眩而已。 地藏门诸人大惊,急忙屏息,不过幸好随即查觉这烟雾倒也无毒,便又放下心来。 待得烟雾渐渐散去,里面的三人却不知去向了。 九尾狐冷笑一声,说道:“那个小姑娘是老大点名要的人,可不能让她走了。哼,想在咱们眼底下溜掉,却没那么容易。”地藏门中尽是杀手,最擅长的便是跟踪之术,只要有点蛛丝马迹,便能追查得能到。当下便一路追踪而去。 石双城和拓跋青来到竹屋之前,本待要向紫溪夫人辞行,不料却不见人影,正自纳闷,忽又听到笛声,心中一喜,便循声而去。 到了后山一处小山坡前,却见烟雾未散,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,一闻之下,竟有些头晕,心知不妙,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。又见四周有不少纷乱的脚印,向灵隐寺方向沿伸而去。 石双城虽不知发生何事,但却知道必是紫溪夫人遇到了敌情,以她绝世武功,竟要施放烟雾遁去,可见所遇之敌,必是极强的高手。 拓跋青也是久走江湖之人了,一见之下,自是明了。 两人也不说话,便向灵隐寺后院方向追去。过不多时,果然见到前面人影纷乱,十数人围住两三人,正慢慢逼近。 石双城远远见到,那三人竟然都是认识的,除了紫溪夫人,镜月长老,还有阿薰!这几人竟会凑在一起,实是匪夷所思。只不过此刻事态紧急,也来不及细想,但手中又无兵器,他不久之前,还在大雄宝殿之上打算剃度为僧,怎么可能随身带剑?正自着急,拓跋青却抽出双剑,分了一柄给他。 拓跋青上一次进中原时,所佩双剑被狼族巨人哈里麻的链子锤打碎,只得重新换了一对佩剑,只不过却不如原先那对趁手。剑身略嫌单薄了一些,只不过她的剑法以轻灵为主,因此也未太过在意。 石双城将她的那柄青铜剑拿在手里,只觉入手特别的轻。料想是女孩子的佩剑,因此分量轻些,何况此时也别无选择。当下纵身跃到场中,挡在紫溪夫人、镜月长老身前,眼光也向阿薰身上一掠,见她神情萎靡,不知受了什么伤,虽然对她颇有怨恨,但见她受伤,仍不免也有些怜惜之意。 石双城眼光又向前一扫,不觉一惊,原来眼前强敌,竟然大多都是旧识。而且人人面带冷笑,甚是得意。 韩重山笑道:“老三,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你,哈哈,看来咱们没有白来。”九尾狐仍是一脸媚笑,说道:“石少侠一向可好,咱们可又见面了。” 石双城瞪着她,想起苏婉清之死,怒火中烧,冷冷地道:“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你,哼,九尾狐,对不住了,今天要向你借一件东西。你借也得借,不借也得借。” 九尾狐笑道:“呵呵,难得少侠厚爱。只是小女子这里,可是身无长物,不知少侠想借什么?莫非少侠年少风流,想让奴家和你……嗯,只要你真心实意,那也未尝不可。” 石双城面沉似水,说道:“无耻贱人,哼,我只想借你项上人头,拿去苏姑娘坟前一祭。” 九尾狐面色微变,随即又是一脸媚笑,声音也越发柔媚,说道:“想不到石少侠还当真是个多情种,失敬失敬。只不过很可惜,你以为今天还有机会下山吗?” 韩重山手中裁冰刀缓缓举起,说道:“上次绿柳庄外,让你跑掉了,这次咱们师兄弟再聚,可要好好比个高低。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自当奉陪!” 紫溪夫人颇觉诧异,奇道:“原来你和这些人……都是旧识?”石双城长叹一声,说道:“在下曾是地藏门中一员,数月前破门而出,如今已是地藏门追杀令中要格杀的叛徒。哼,今天不是冤家不聚首,看来许多恩恩怨怨,须得做个了断了。” 阿薰听到他的声音,又惊又喜,甚是激动,叫道:“石大哥,我总算见到你啦。我在山下,听说有许多江湖中人打听你的下落,我担心你不知道,这才上山找你。” 石双城这才知道,就算拓跋青不来制止,武林正邪各派中人,也不会让自己就此隐于深山,青灯古佛,了此一生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身在江湖,就不可能再退出江湖! 想到这里,不由得长啸一声,心中积郁难平,忽然一阵狂笑。说道:“就算天下人与我为敌,我又何惧?你们想要杀我,那好,这就放马过来吧!” 吸一口气,一剑向韩重山胸前刺去。他料想来到这里的地藏门中,武功以韩重山为高,只要先收拾下他来,其余诸人也就不足为虞。 韩重山喝一声:“来得好!”身子忽然暴长,他不等对方剑到,先已出招,裁冰刀寒气一股,向前急射。他在地藏门诸徒之中,排行第二,武功也几乎便是第二,原来还略在石双城之上。自从绿柳庄一战之后,他担心被这个师弟超越,于是又再回去苦练“裁冰”刀法,半年之后,竟然功力大进。此时再与石双城相遇,料想必能取胜,当下不守反攻,刀中寒气大盛,大喝一声:“试试我的‘九幽寒冰’、‘北冥寒舟’‘积水穿石’!三式合一一刀斩!” 身子忽然急旋,如同卷起一团旋风,裁冰刀晃起寒光片片,寒气四下散开,草木间竟隐然多了一层薄薄的积霜。这股寒气奔涌不息,隐然似一条白色透明的冰龙,盘旋而上,刹那之间,就将石双城围在当中。 石双城从来不曾见过韩重山的这套刀法,也不禁吃了一惊,这才是士别三日,当刮目相看。没想到他的功力精进若斯,若不是自己另有奇遇,只怕已不是他的敌手。 只不过如今石双城早已今非昔比,天罡剑气已突破第四层,隐然已能进入第五层的境界,虽然尚不能随心所欲的发出剑气,但长剑一荡,便有剑芒相随,也足以削铁如泥。虽然手中剑不甚称手,但劲道却似乎并未稍减。 虽在韩重山“‘九幽寒冰’、‘北冥寒舟’‘积水穿石’”三式合一的强力进击之下,但他却能立时凝结剑气,一招“天地鸿濛”,长剑也是一旋,随即挺剑直刺,立时穿破冰龙,破冰而前! 剑芒急闪,这道寒光,更强过韩重山裁冰刀所发光茫! 高手过招,胜负只在一瞬之间。 那股奇寒之气立时消失,当的一声,韩重山手中刀竟然落地。石双城长剑略一停顿,便向他咽喉刺去。当此强敌环伺,唯有尽快将眼前高手一一除去,这才能立于不败自地。若有丝毫犹豫,心存仁慈,便会陷于危险境地。因此虽有师门之谊,当此生死存亡之际,也须得立下杀手。 韩重山眼中又是惊惶,又是绝望,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剑光越来越近,却已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唯有等死而已,虽然至死也不明白,自己苦练的裁冰刀法,为何如此不堪一击? 九尾狐和一众地藏门高手远远看见,都不禁骇然惊呼,因为人人都没料想到,以韩重山如此武功,竟然会在一招之间,就败在石双城手底! 忽然之间,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蒙面长衫人,身影一晃,一柄精光闪闪的长剑,横在石双城与韩重山之间。 这个蒙面人,其实就是剑圣谢龙云。 石双城适才仓促之间,并未认出他来。他乍一见到地藏门中人,与及曾谋害过苏婉清的九尾狐,便将心思放在了这一众诸人身上,于旁人不甚理会。直到与韩重山以全力相拼,更是无遐旁顾,眼看一剑就可以先除去敌方武功最高之人,忽然之间,一股极强横的剑气涌来,竟然绵绵不尽,沛然而不可御。石双城大吃一惊:“怎么竟有这等高手?难道剑圣到了?” 此时不及细想,剑锋回转,与那种奇强无比的剑气一撞,忽然手上一轻,那柄青铜佩剑竟被撞得粉碎。石双城胸口一震,喉头一甜,感到气血翻涌,不由得连退数步,强自忍住,不让这股气泄了。 蒙面人横剑傲然而立,他虽被镜月长老道破来历,但仍不欲就此表露身份,这才一言不发。 石双城凝视他片刻,说道:“没想到堂堂剑圣,居然会与地藏门为伍。”谢龙云哼了一声,说道:“没想到那么高的崖摔下去,你都没死?哼,你乖乖跟我们走,我可以担保,不让人伤你一根头发。”他顾念女儿对石双城的情意,却也不肯伤他性命。 石双城冷笑一声,正要说话,忽然面色一变。原来不知何时,忽然林子之中,又涌出二三十人来,都是武林中人,从四周围了过来。 地藏门众人也都发觉有异,四处张望,人人面色都有些紧张,不知这些人前来,是不是与己方为敌?要知地藏门在江湖上名声险恶,武林正邪两道,都有人伤在地藏门手底,结下仇怨甚多。 这些人中,竟有十来人全身白衣长剑,却是剑品堂的衣着打扮! 第七十六章 梨花惊飞雪 石双城目不转睛瞪视当中一个高大俊朗的白衣人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姓薜的,你还是来了。” 那人正是剑品堂首徒薜峰。他说什么也不肯放过石双城,纠集雁林刀掌门人徐盛、五虎门、青城、崆峒几派的首席弟子,四处打听他的踪迹,终于找到了紫溪山上。 薜峰一脸得意,大声道:“姓石的,你以为可以跑得出剑品堂的手心吗?今天此处,就是你血债血偿之时!” 石双城冷笑一声,眼光如电,直刺入薜峰心中,又向他身后剑品堂的十几个弟子扫了一眼,冷冷地道:“我早就说过,我不想伤害剑品堂的兄弟,唯独你这个叛徒例外。没想到你还敢巴巴的前来,这一次,石某绝不会手下留情。” 薜峰遇到他的目光,不知怎地,心中竟是一寒。但他自恃有各派好手做后援,何况又见石双城手中无剑,当下打了个哈哈,说道:“死到临头,还敢说大话?哼,今天是为师父报仇,对不住,咱们可不跟你讲单打独打的规矩了。”手一招,十数人缓缓拔出刀剑。这些人都是各大派中的精英,身手不凡,如果一涌而上,别说石双城此刻双手空空,就算有剑在手,也未必抵挡得住。 石双城眼光向面前几人一扫,瞧好方位,只要一动起手来,便夺下一名青城派弟子手中的长剑。只要有剑在手,这伙人想要伤到自己,却也没那么容易。 一场恶斗一触即发,正在此时,却听谢龙云冷笑一声,说道:“这几位朋友,是剑品堂的吧?这小子是老子要带走的人,你们想要动手,有没有问过老子答应不答应?” 薜峰一怔,只不过谢龙云蒙着面,却也没认出他来,当下冷笑道:“剑品堂要杀的人,天下有谁可以挡得?” 谢龙云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一个剑品堂,老子专打的就是剑品堂的人!” 两名剑品堂弟子大怒,双剑齐出,骂道:“什么东西,敢挡剑品堂的道?闪开!” 谢龙云一声冷笑,长剑连点两点,那两人手腕中剑,佩剑落地。两人大惊,只道手腕不保,低头看时,却只见腕口处各有一道浅浅的剑伤,只是破了点皮而已,伤得甚轻。但这一剑的份量拿捏得如此之准,委实令人惊骇。 薜峰在旁见到,也是吃惊非小,知道己方十数人中,无人是他敌手,当下不敢再说话。 谢龙云自重身份,只是让剑品堂弟子知难而退,并不追击。 九尾狐说道:“石公子,今日之事,这里几个人的性命,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。你如果不想让他们死,就跟我做个交易如何?” 阿薰叫道:“石大哥,不要管我,你快走!” 石双城却知道九尾狐所言不假,此时镜月长老、紫溪夫人、阿薰几人,都或是受伤,或是中毒,已然无力自保。若是自己走开,必然要遭了地藏门的毒手。只要一口气在,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! 九尾狐又道:“只要你让这个小姑娘交出碧血残帖,咱们就放你们走,这个交易,你不吃亏吧?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这才知道,原来地藏门这伙人念念不忘的,还是那本武林奇书。 阿薰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那本残帖早已不知下落,你们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九尾狐笑道:“小妹妹,碧血残帖下落不明,那倒不假。不过你既然是绿柳庄的人,说不定残帖的内容早就烂熟于胸。你只要将帖子背诵下来,给大家听听,那也一样。” 阿薰冷冷地道:“休想,别说我不知道,就算当真知道,我也不会透露一个字的。” 九尾狐脸色倏变,冷笑道:“小妹妹,你可想好了,这关系到这里几个人生死,你不会忍心让他们陪你一块死吧?” 阿薰面色变了变,咬了咬牙,却不说话。 九尾狐向身后几个地藏门的杀手使个眼色,登时有几人缓缓向阿薰逼近前来。石双城哼了一声,横身挡在阿薰身前。 忽然之间,却见黑影晃动,又从树后转出数十个黑衣蒙面人,手中兵刃颇是古怪,有的弯刀形如新月,有的却是剑如弯钩,显然不是中原常见的兵器。这伙人一声不吭,将所有人围在当中。 地藏门和剑品堂的人都是大为诧异,不知这伙人是什么来路,又究竟是何用意。 却见黑衣人当中,缓缓走出三个人来,为首的是个青衫剑客,身旁还有一个番僧,一个黑衣女子。 薜峰惊道:“腾龙教?云龙三使。” 原来那三人,正是昔日杀上剑品堂玉女峰的腾龙教三大使者,青松子、黑龙女、铁飞龙。薜峰曾在听雨轩前,吃过几人的苦头,被打得狼狈不堪,此时再见,仍是心有余悸。 他虽然已拜在冯姥姥门下,算起来跟青松子、黑龙女还是同门,但此事十分机密,除了冯姥姥,其他人却也不知。 腾龙教居然也出现在紫溪山,实是大出薜峰意外。 青松子笑道:“原来看上那本碧血残帖的人,却也不少。没想到今天紫溪山上,竟然如此热闹。” 黑龙女却一脸凛然,说道:“教主有令,务必要取得残帖回去。这个瞎眼女子,须得跟我们走,不论是谁,谁敢阻拦,就是与我们腾龙教为敌。” 谢龙云冷哼一声,却一言不发。 九尾狐笑道:“啊哟,这妹子生得怪水灵的,只不过说话却不大好听。再说了,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,咱们可是走在前面的,你们这时候才冒出来,却想独占残帖,那不是明抢么?” 中原武林的各派弟子,除了薜峰之外,也纷纷呼喝,一时剑拔弩张,竟将石双城几人视若无物,先自争执起来。 石双城知道今日已难善罢,早已打算决死一战,当下只是微微冷笑。拓跋青却柳眉倒竖,骂道:“这些人好生无耻,来抢人家东西,还没到手,就自己闹腾开了。” 阿薰神情凄然,叹道:“家仇深似恨,老天难道就不给我报仇的机会了么?哼,就算今天我死在这里,他们也休想得到那本残帖的下落!” 镜月长老一直盘膝打坐,运功驱毒,功力渐渐恢复了四五成,但见来犯之敌越来越多,显然难以挡敌。忽然睁开眼来,合什道:“我佛慈悲!石施主,你过来,老衲有话要说。” 石双城一怔,走了过去,问道:“不知长老有何吩咐?” 镜月长老说道:“石施主虽然出身草莽,但宅心仁厚,武功高强,实是武林之福。老衲风烛残年,又是方外之人,早对俗世无物挂牵。你我虽最终没有师徒之缘,但施主一心向善,老衲倍感欣慰。当此乱世,唯有大智大勇之士,可救万民于水火。石施主,但愿你好自为之,勿令老僧失望才是。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说道:“长老如此看重晚辈,实在令我惶恐,我不过一介武夫,无德无能,谈何大智大勇?” 镜月长老道:“要做到大智大勇,自是不易。只要以仁德之心处世,也就足矣。紫芸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 紫溪夫人一怔,冷笑道:“你也有求我的时候?嘿嘿,倒是有些稀奇。” 镜月长老道:“我要你帮我阻拦这些人,只要一柱香的时间,你能做到么?” 紫溪夫人一呆,随即傲然道:“有何不能?只不过,你是不是想趁机开溜,却骗我来为你断后?” 镜月长老对她话中的讥讽之意,淡淡一笑,却不去理会,忽然间一指伸出,快得不可思议,嗤的一声,已点中石双城胸口膻中**。这是人身上的致命大**,稍有不慎,便能伤人性命。 石双城万万料不到在这当口,镜月长老竟会点了自己**道,但他这一指点得何等高明,竟丝毫闪避不得。他睁大眼睛,缓缓坐倒,满是疑惑神色。 镜月长老却神情凛然,合什念佛,忽然飘然跃到半空,跟着头下脚上落将下来,笃地一声轻响,头顶百汇**恰好与石双城头顶百汇**叠在一起,一股热热的内息,源源不绝的传了过去。 紫溪夫人大吃一惊,叫道:“卓少风,你不要命了么?”她知道镜月长老必是要将一身内力,传到石双城体内,让他功力大增,克敌制胜。但镜月一旦散功之后,就会油尽灯枯,性命不保。 只不过当此无比危险之境,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。 拓跋青睁着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,惊疑不定,只不过随即也隐约猜到了镜月长老的用意。 谢龙云远远看见,惊道:“不好,这秃驴要传功给他,如果姓石的这小子功力大进,那就大事不好了!”当下吸一口气,挺剑向镜月倒竖在石双城头顶的身子刺去。 紫溪夫人早就全神贯注,盯着这伙人的一举一动,见他一剑刺来,其势迅猛,必不可挡,既然不能硬挡,便索性不挡,弹指射出一枚银白色的弹子,其快如电,刹那间到了谢龙云跟前。 以谢龙云的绝世武功,这小小银弹又如何伤得到他?冷哼一声,伸指向这枚弹子弹去。不料他手指一碰到银弹,忽然砰地一声轻响,那弹子竟然炸了开了开来,一道极眩目的光华闪过,谢龙云惊呼一声,向后踉跄退开。用手捂着眼睛,一时之间,竟然不能视物,惊慌不已。 当年梨花门威震江湖,门中尽是女子,限于体力较弱,除了练一些阴柔武功之外,唯有以诡异利害的暗器来弥补功力的不足。因此梨花门的暗器,在江湖之上,亦是同样令人惊骇。 剑圣谢龙云的剑术武功,已是江湖中的绝顶好手,却仍是防不了梨花门匪夷所思的“梨花惊雪”。 这小小的银弹,其实便是以那忽然暴闪的光芒伤人眼目。轻则让人暂时不能视物,重则可以永远失明。以谢龙云应变奇速,一遇不测,便能立时趋避,伤得便不甚重,只是感到眼前尽是黑晕,但用不了多时,便又能恢复如故。 只不过在一柱香的时间之内,谢龙云显然已不能再度出手。 第七十七章 寒铁剑出鞘 谢龙云虽然一时不能再攻上来,但地藏门、剑品堂、腾龙教各派好手,却蓄势而上,都想在镜月传功未成之前,先将他除去。 紫溪夫人冷笑道:“世上想从我梨花门布下的天罗地网中穿过的人,只怕还没降生。”又连发几枚“梨花惊雪”,频频几道强光,好几人眼睛受伤,都捂着眼大叫,其他人见了,都惊疑不定。 雁林刀掌门徐盛见状,心想是本门扬名立威的时候到了,取下腰带,缠在头上,将眼睛包了起来,却让后面弟子指路,手提弯刀,猱身直上。 紫溪夫人见他为了不被“梨花惊雪”所伤,竟不惜蒙住双眼,只不过见他身手了得,知是劲敌。暗器已伤他不得,又是空手,却是挡不住他。当下眼光一扫,见阿薰腰间缠着一物,一怔之下,知是一条软鞭,心下大喜,说道:“阿薰姑娘,借你的软鞭用一下。” 阿薰解下软鞭,退了过去,说道:“前辈但用无妨,不必客气。” 紫溪夫人接鞭在手,轻轻一抖,赞道:“好鞭!刚柔并济,柔中带刚,要是我没猜错,这是云缕当年用过的白龙鞭。嗯,是了,云缕是你外婆,这白龙鞭自是传了给你。” 白龙鞭在她手中,与之在阿薰手中,所发出的威力,自是截然不同。徐盛冲到近前,忽觉劲风扑面,当下横刀一挡,白龙鞭在他刀身上一碰,折而向下,疾向他头颅扫去。这一鞭蕴含有极深内力,若是扫上了,那还不得骨碎筋折?徐盛大惊,他身为一派掌门,武功自非泛泛,但梨花门能在三十多年前威震江湖,梨花双娇令无数武林豪侠闻声色变,又岂同寻常?紫芸一鞭在手,劲由心发,圆转自如,江湖中又有几人能挡? 危急之中,徐盛一矮身,和刀向前扑去,竟从鞭下数寸掠了过去,反倒攻入内圈。他行此险着,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,但却是也反败为胜的一着险棋。 刀光影动,雁林刀能在江湖中立足多年,门派名号中又带有一个刀字,那是说刀法确有独到之秘。刀挟威猛,剑走轻灵,虽然武林中剑派林立,而以刀立派的反倒不多,但并不是说剑法一定胜过刀法,而是刀法不如剑法那般务求变化精微,往往是以气势取胜。这样一来,真正的刀客高手,也就不多。 雁林刀以刀法驰名江湖,所获名声并非幸致。雁林派刀法最适合快攻近战,一旦抢到敌人近身,也就有了最易致胜的机会。 雁林刀弟子见掌门已攻到敌人数步之内,虽是蒙着双眼,但刀法中的精妙之处,却仍然是展露无遗。当下不由得都大声喝采起来。 紫溪夫人这一下正应了“鞭长莫及”四字,忽然见刀已迅猛之极地近身劈来,也自惊讶,赞道:“果然好刀法,使刀的当中,有你这样身手的可不多,当真了不起。”忽然伸手抓住软鞭一端,一扯之下,白龙鞭挺直如棍,向上一迎,竟将徐盛奇快无比的这一刀硬生生挡开。 但徐盛行此险招,好不容易得到近身快攻的机会,岂能错过,他此时已不必惧怕对方使用银弹伤及眼睛,取下蒙住双眼的腰带,适才一刀不中,但他变招何等之快,又是刷刷几刀,每一刀都是欺到近前,这才发招,让对方不能预见他这一刀劈来的方向。 紫溪夫人倒也没料到竟被他的雁林刀法欺身近战,自己使的又是长鞭,反倒不易拆解快刀招数。一时之间,只能遮遮挡挡,竟然不能轻易退敌。 薜峰见状大喜,当下使个眼色,剑品堂众弟子一字排开,向石双城和镜月逼近。腾龙教云龙三使见了,却也担心被他们抢了先,将阿薰或是碧血残帖夺了去,当下也各出兵刃,迈步上前。 拓跋青大急,横剑挡在众人面前,喝道:“你们好不要脸,这么多人,欺负这位前辈一个人……”铁飞龙瞪着铜铃似的血红双眼,喝道:“小丫头,闪开!” 这一声尤如晴空打了一个霹雳,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,拓跋青吓了一跳,不觉一呆。铁飞龙大步上前,拓跋青急了,挥剑斩去,铁飞龙一声呼喝,伸臂一挡。那一剑斩在他手臂,却如同斩在铁柱之上,竟连痕迹也没留下一道。 铁飞龙一身横炼功夫,铁布衫已炼得刀枪不入,拓跋青本就功力较浅,如何伤得了他? 拓跋青惊得呆了,铁飞龙一脸狞笑,一把抓过她的佩剑来,嘿地一声,竟空手将她的青铜剑扭成麻花,扔在地上。 拓跋青从来未见过这种功夫,吓得呆了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是好。 紫溪夫人见镜月这边吃紧,当下白龙鞭一振,向铁飞龙后心点去。黑龙女见她鞭法精妙,早就跃跃欲试,七星鞭一直卷在手中,忽地一抖,鞭头跃起,与紫溪夫人的白龙鞭两鞭相遇,随即紧紧缠绕。 紫溪夫人没料到对方也有一个使鞭高手,当下手腕疾沉,要夺回软鞭,黑龙女自是不肯松手,两女都使上内劲,双鞭缠得越来越紧。 徐盛虽然不想被人说成以众凌寡,占了便宜,但当此处境,也不理会什么江湖规矩了,单刀使发了,仍是连发狠招,苦苦相逼。 以紫溪夫人的功力,本来远在徐盛、黑龙女之上,只因先前中了谢龙云的劈空掌力,功力大打折扣,这才在众人合力攻击之下,落了下风。 她一手提着白龙鞭,与黑龙女的七星鞭相执不下,近前又有徐盛的快刀,恶狠狠劈来;只因受伤之下,功力未曾恢复,竟不能在一两招内夺回鞭来,不免两面受敌,实在是生平未遇之险境。 她见徐盛刀来,在此电光石火之间,分身乏术,实是无可奈何,只得松手弃了白龙鞭,回手提起衣襟,原来她腰间藏着一柄短刀,向来并不轻用,此时已被逼得非出手不可。 只见紫衫影动,飘飘若霞光一片,恍忽飘逸。紫衫之中,忽有一道寒光疾闪,只听徐盛大叫一声,向后踉踉跄跄退开,手抚右肩,一柄短刀**他臂上,直没至柄! 原来紫溪夫人衣襟下所带的,却是一柄飞刀,刀身小巧精致,向来并不轻出,但一旦出手,却是神鬼莫测,难以防范。这还是紫溪夫人伤后内力不足,飞刀虽然出手,但却比平日里稍慢了一点,徐盛眼尖,这才侧身一闪,让过要害,但肩头仍然中了一刀,伤得却也不轻。 黑龙女没料到紫溪夫人竟会弃了白龙鞭,不由得退开几步。 薜峰恰在此时,抢到紫溪夫人身边,就在徐盛中了飞刀之时,他一剑直刺,却也在紫溪夫人背上掠过。 紫溪夫人伤上加伤,再也支撑不住,缓缓坐了下来。薜峰偷袭得手,甚是得意。他转身石双城,倒提长剑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姓石的,这回我看你还怎么跑?” 镜月长老满头大汗,一滴滴地滴在石双城头上。忽然之间,他身子一晃,竟从石双城头顶跌了下来,蓬地一声,身子重重摔在地上。 以他绝世武功,竟然会摔得这样狼狈,显然是功力散尽,已是油尽灯枯。 石双城随即坐倒在地,胸口气血翻涌,他内力本就甚强,又得了镜月长老数十年的功力,这股强大的内息在体内奔涌,似乎要寻找渲泄之所,却又无处可去,于是与他本身内息冲突起来,这般滋味,实是痛苦万分,只有本人才知,别人只见他面色大变,萎缩在地,却不知他体内所发生的变化。 阿薰惊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”她伸手在地面摸索,走近前来,只是心中焦急,一脚没站稳,登时跌了一跤,刚好摔在石双城身旁。 此时紫溪夫人受伤倒地,无力再行阻拦,还好众人的心思都放在石双城和阿薰身上,却也不再有人再向她出手。 铁飞龙扭坏拓跋青的佩剑,见她吓得不轻,十分得意,当下大眼一瞪,又向她大步逼去。拓跋青急忙闪开,不敢再去挡他。 铁飞龙倒也不想跟她为难,当下转身向石双城走去。他曾吃过石双城的苦头,早就有心报复,此时正是良机,紧紧握住两只铁钵大的拳头,大步向他走去。 阿薰听到脚步声纷纷逼近,知道危险已然逼近,当下用力坐起身子,挡在石双城身前,说道:“不关石大哥的事情,你们杀了我吧,总而言之,碧血残帖早就不在了,你们不会得到的!” 薜峰长剑提起,指向她胸口,喝道:“让开,我不要你的什么破帖,我只要这厮的狗命,祭祀我的恩师!” 忽然一股香风掠过,却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从薜峰身旁擦过,一伸手就扣住阿薰的脉门,笑道:“既然剑品堂不要残帖,那可当真好极了。我来跟妹子亲近亲近,有话咱们回去慢慢说。”却是九尾狐的声音。 剑品堂几个弟子被她一身香气熏得直皱眉头,只不过他们并未对碧血残帖有什么兴趣,看着阿薰被九尾狐拿住,倒也没人在意,不去理她。 只不过腾龙教一众人等反应却又不同,刷刷刷十数声,十几柄刀剑齐出,指在九尾狐身周,若她想要带人离去,那就千难万难。 地藏门中,除了黑白双煞身负重伤,其他杀手却都一直虎伺在旁,见状自是毫不迟疑,各出兵刃,挡在九尾狐身前,若是对方稍有异动,一场恶战,势必立时展开。 薜峰面前再无阻碍,提剑又再上前数步,却已站在石双城面前。他神色得意,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,冷冷地道:“姓石的,我这就送你一程,你到了阎罗殿上,可别怪我心狠手辣。哼,怪就怪你不该在剑品堂中出现,更不该在师妹面前出现……嘿嘿,我要你知道,跟我为敌,决不会有好下场!” 一品剑气诀缓缓波动,薜峰大袖迎风,缓缓抬起手来,长剑也自提起,他嘴角带着狞笑,却有几分狰狞,又有几分得意。他知道这一剑下去,从此之后,再不会有人让小师妹动心。以他在剑品堂的地位,天下哪里还会有人可以跟他争小师妹? 薜峰眼前,似乎见到了小师妹迎雪的可爱笑靥,似乎见到自己接掌剑品堂堂主之日,就是与小师妹成婚之时。 长剑凌空,忽地杀气迫近,一道剑光,向石双城咽喉直刺而去。薜峰虽然不知道石双城身穿天蚕宝甲,但数次交手,见到刀剑砍在他身上都不能入,自然而然的,咽喉就成了首选的致命所在。 镜月长老功力几乎散尽,躺在一旁;紫溪夫人也是伤重,自身难保。阿薰武功本来就不是薜峰之敌,又被九尾狐擒住。当此世上,除非有奇迹,才能救得石双城性命! 那一剑化做一道寒流,飞快奔泻而下。越来越近,这一剑之势,已是万万不可逆转! 忽然两只纤纤玉手从旁伸了过来,竟然空手硬生生抓住长剑,登时血流如注,鲜血顺着剑身,滴到草地之上。 所有人都惊得呆了! 却见拓跋青双手抓住长剑,说什么也不肯放手。薜峰如此凌厉的一剑,竟然被她硬生生抓住,刺不下去! 薜峰没想到这女子竟不顾一切去救石双城,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,就算废了双手,也是在所不惜! 薜峰竟然惊得手腕也微微颤抖!他没料到竟有这样一个女子甘愿为石双城付出牺牲,但却决计不会有人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。 忽然之间,他竟然更加嫉恨石双城! 薜峰怒气上冲,内力飞快涌出,剑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道弹出,拓跋青再也抓不住剑,身子也向后跌倒,却跌在石双城身上。 她一双手满是鲜血,一滴滴落在地上。只因薜峰怒气难以抑止,因此还来不及挥剑,发出的劲道就让拓跋青跌了出去。不然以他长剑之利,一挥之下,拓跋青的双手不免就此被割断。 石双城自是知道眼前发生之事,无奈他正运功调息,与体内不断狂奔的一股内息相抗,那是镜月强行输到他体内的内力。一时之间,不能与他本身内息融合,突奔乱走,实是凶险无比。虽见拓跋青舍命相救,又受伤倒地,却也无能为力,空自焦急而已。 薜峰举起剑来,叹道:“可惜。你二人良材美质,真是一对璧人,让我动手,还真有些不忍心。” 拓跋青脸上一红,在此生死一线之际,不自禁地向石双城望去。 石双城满头大汗,却又怕她担心,当下报以一笑。拓跋青忽觉心口怦怦直跳,她长那么大,从未被这样一双深邃温柔的眼光看过。一时之间,似乎忘了还有那么多强敌,在旁虎视耽耽。 剑光一闪,薜峰虽然嘴里说不忍心,但还是提起了长剑,向二人身子一剑刺去。 适才他出乎意料,吃惊之下,这才让拓跋青抓住长剑。而此刻却是一心要将两人的身子刺穿,就算拓跋青再次出手抓剑,那也势必连手掌一起削断。 在这一瞬间,拓跋青似乎忘记了害怕,也不再羞涩。她觉得若能死在石双城身前,也许是一种幸福。至少两人死在一起,来世便不再会感到孤单。 石双城又是焦虑,又是愤怒,偏又越是着急,内息也越是难以调匀。他双手撑地,怒力想要站起身来,却只觉双臂空荡荡地,一丝一毫地力气也没有。 忽然之间,他的眼光,停在眼前泥地里一个小土堆上。上面歪歪斜斜插着一片快要朽坏的竹简,却仍能看清刻着几个字:“寒铁剑冢”。 石双城心中一喜,往事立时浮上心头:那是半年之前,他中了笑笑仙的弹指一笑之毒,被剑品堂二当家谢远山送到灵隐寺中,拜托镜月长老为他疗毒。石双城以为功力已失,无奈之下,在寺后山林中埋剑,决意退出江湖,不再以武功示人。今日重回紫溪山,无巧不巧,却没想到这里正是当日埋剑之处。 本来炼气之士,大喜大悲,都极为不利,谁知恰在此刻,石双城见到昔日贴身宝剑就在此处,心中一喜,体内内息震荡,忽然镜月长老那股甚强内力,竟然抵受不住,登时被石双城自身内息裹住,随即并入经脉之中,飞快运行起来。 一个周天的运传,内力便增加一分。转眼之间,一个周天便已走过。一股从未有过的充沛内力,立时走遍全身。 石双城体内发生的异变,其实只是片刻之间。薜峰的那一剑仍然如同电光石火,飞速掠下。 那一股凌厉剑光,将要落到拓跋青身上,以此剑去势之劲,势必穿过她身子,又再洞穿石双城胸口。 忽然之间,石双城一声长啸,伸手从剑冢里面,挖开泥土,拔出了曾在江湖上令许多豪客闻风丧胆的寒铁剑! 寒铁剑出鞘! 一道铁青色的剑光,倏然闪起。两剑相撞,登时幻化为一片白色的光影。 薜峰惊讶万分,脸上肌肉竟因恐慌而扭曲变形。一片两片,一柄剑忽然被震碎,化做数十片闪着寒光的碎片! 薜峰手中之剑,遇上了一股从未尝试过的凌厉剑气!天罡剑气一出,无往不利,直是威猛无俦! 薜峰口中喷血,身子也向后跌出,直跌在数丈之外。手中空空,剑已化做碎片,一脸惊慌茫然。 剑品堂众弟子大惊之下,一拥而上。这些弟子的剑术虽不能与薜峰、萧红苇等亲传弟子相比,却也是剑品堂的佼佼者,几乎人人都将一品剑气诀炼到了第三层以上。这么多人一同出剑,威力也实在非同凡响。一时之间,剑光纵横,和山风一道,竟似卷起一股旋风,疾向石双城扑去。 石双城手中紧握寒铁剑,如同与好友阔别多日,今日重逢,竟是喜不自胜。 此刻石双城体内内力大盛,直欲破体而出,手中剑一挥动,内力便源源不绝地自剑尖涌出。忽然发出嗤嗤之声,竟然凝结成了无坚不摧的剑气。 剑品堂众弟子的剑招便在此时攻到,却一一撞到他剑气之上。别说是他的凌厉剑气,便是以往所发的剑芒,也不是寻常弟子可以抵挡的。只听金戈交鸣,不绝于耳,十数柄长剑被剑气扫过,立时化为两三截,而余劲未消,各人手腕巨震,至少有半数弟子拿不住剑把,纷纷脱手,弄得两手空空。只不过其他弟子就算勉强剑未脱手,也只是断剑而已,却也无力再行攻击。 腾龙教和地藏门的杀手也几乎在同时一涌而上,杀声大作。刀光剑影,只往石双城一人攻来。这两伙人都打的是同一个主意,想要仗着人多势众,快刀斩乱麻,置他于死地。 空山旷野中,数十人乱舞刀剑,以命相搏。无数兵刃,寒光闪闪,竟幻化成一片闪亮的光影。 当白光闪耀、尚未消散之际,一条人影冲入了数十几条人影当中。跟着便见一把刀盘旋着飞上了天,接着又是数把剑飞了上去,然后又是数把。十几把刀剑发出幽冷的光泽,掠过竹林,远远地落到山冈后面去了。 不过片刻之间,胜负已分。石双城剑已染红,腾龙教中有六七人中剑身死,地藏门中也伤亡三四人。其余各人,或是手中刀剑断折,或是惊得远远退开,再无斗志。 拓跋青见石双城手执寒铁剑,神威凛凛,伫立在山岗之上。不禁为之心折。 九尾狐面色惨白,知道今天已讨不了好去,转身就走。腾龙教中云龙三使原本就已不是石双城对手,不过想倚着人多取胜而已,如今见势不妙,自是脚底抹油,走为上计了。剑品堂众人也都震骇莫名,薜峰更是心惊,哪还敢多做停留,折身便走,众人也只好跟随他退去。 一时山冈上除了断刀断剑之外,变得空荡荡地,除了石双城数人之外,只有谢龙云还留在那里。 他见石双城剑气凌厉,也自心惊,料想这小子得了镜月长老数十年内力,果然功力大进。此刻与他交手,只怕已占不了便宜。 当下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好小子,武功进步得很快啊。哼,可别忘了,你要是辜负了我女儿,老子跟你没完。”冷笑一声,转身大步而去。 石双城一呆,登时想到风云堡中遇到的谢若芷。 拓跋青脸色不豫,问道:“这老头的女儿是谁,你怎么认识她的?”石双城叹了口气,却不知如何回答。 第七十八章 烽烟漫雄关 石双城低头见拓跋青双手仍在流血,不禁叹了口气,当下撕下衣襟,替她裹伤。又见镜月长老半靠半躺在一棵树下,知道他将毕生内力的六七成都传了给自己,不由得又是感激,又是抱愧。 镜月长老说道:“施主不必自责,老衲风烛残年,空有一身内力,又有何用?如今天下将有大乱,施主宅心仁厚,当能救民于水火,也算是老衲托付有人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多谢大师指点,在下此番下山,必定将个人私情置之度外,与天下英雄,携手共御外侮。” 当下又跟紫溪夫人辞别。阿薰中了弹指一笑之毒,幸喜中毒不深,又及时服了解药,只须将养数月,便能无恙。她本来想跟石双城一道下山,但紫溪夫人却对她颇有怜惜之心,便劝她留在山中。阿薰知道石双城此去风险难测,也不想拖累了他,于是便留了下来。 石双城和拓跋青拜别镜月长老几人,便即下山。 下了紫溪山,却有拓跋青带来的十名北越武士,在山下等候。这些武士都是精锐之士,每人都带了三匹马,为的是如果一旦长途奔袭,可以换马来节省马力。 拓跋青和石双城上了马,担心边关有变,当下一行众骑便向边塞急驰而去。 晋王兵败之后,朝廷再度起用师道文为将,镇守边关。只是龙虎关已失,师道文无奈之下,收拢败兵,在边塞仅余的第二道关隘“飞云关”,踞城死守。他知道要与狼族大兵抗衡,唯有与北越国再次结盟,才有取胜的把握。谁知他的奏章递到兵部,却一直没有回音。 飞云关外四处都是狼族大营,这里已是南朝境内,狼族士兵每日里四处烧杀掳掠,南朝边境上的百姓,再次陷于战乱之中,备受涂毒。 数日之后,石双城和拓跋青率十数武士来到边境之上。遍野满目沧痍,远处狼烟四起,山河破碎,战火纷乱。 行到中午,却来到一条静静的小河边。石双城眉头微蹙,勒马河边,若有所思。 拓跋青奇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” 石双城望着这条河,淡淡地道:“这是我小时候游玩的地方,嗯,那么多年了,这条河还是跟从前一样。” 他心底又似乎回到童年时与小伙伴在河边嬉戏的情形,许多男孩笑闹着,向那个叫柳絮儿的小女孩身上泼水,小石双城伸开双手,勇敢地挡在那女孩身前。…… 但柳絮儿一如柳絮,早已随风而逝。 拓跋青虽不知他心中所思,但一双妙目只在他身上。众北越武士却四下散开,环顾四周,以防有敌人突然来袭。 忽然之间,小河边传来嘻嘻哈哈地笑声,却是几个附近村中的孩童至此游玩。石双城看着这些孩童,想起自己儿时的情形,嘴角不禁微微带笑。 小河对岸远远的似有黑点跳动,渐渐近了,才见那些黑点原来是十余骑狼族骑兵,正往这里急驰而来。 那十余骑奔到近前,为首的是个十夫长,向河边看了几眼,说道:“这附近的人都跑光了,难得这里还有几只小肥羊,将军素有娈童之好,反正也找不到美女,就拿这几个小孩回去交差好了。” 众狼族骑卒哈哈大笑,纵马向正在河边嬉戏的几个孩子驰去。那几个孩子正玩得开心,浑不知危险悄然逼近。待到一名狼族骑兵的马头已快挨到最近的一名孩童,另几个小孩这才发觉,登时惊得呆了,呆立不动。那几名狼族骑兵都是一脸狞笑,各自伸开大手,便要来拿几个孩童。 忽然一道剑光闪过,众骑兵只觉眼前一花,似乎见到一道剑影穿身而过,跟着便身到黄泉地府,再也没了知觉。 石双城飞身落下,双脚踏入河水之中,回想儿时旧梦,就连浸在水中的滋味,似乎也从未改变。那几名孩童惊魂稍定,都是一脸敬佩地看着他。 河边只有几匹空马,失去了主人,不知所措,胡乱奔走。石双城稍一施展剑气之威,便有四名狼族骑兵首当其冲,断肢残骸散落遍地,其状惨不忍睹。 余下狼族骑卒大惊,那名十夫长虽然心中惊惧,却仍是抽刀在手,大声呼喝,率队纵马向石双城冲杀过来。 北越武士各自抽刀在手,正要上前迎战,拓跋青却微笑摇头。她一双妙目只在石双城身上,只觉他出剑的身姿和气概十分潇洒,情不自禁地想多看几眼。 那名十夫长率六名狼族骑兵如旋风一般急驰过来,高举弯刀,刀刃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寒光。 石双城仍是站在河边水中,手里握着一尺两寸的寒铁短剑,身子兀立不动。转眼之间敌骑冲到,石双城脚下划了半个圈子,带起大片水花,泼到众骑兵身上。水花泼到脸上、身上,众人不免分心,忽然之间,石双城一跃而起,身影矫若游龙,剑招发动,这一次却并未运使剑气,只是以快剑迅急无伦的刺出,每一剑下去,都从一名狼族骑兵脖颈上掠过。虽然连那十夫长一共七人,但这七剑却几乎是一气呵成,竟无停顿。剑招一停,石双城已跃到岸上,脚踏实地。岸边只剩下七匹马一惊而散,众骑兵尽都中剑,从马背上摔落下来。 拓跋青惊喜交集,拍手赞道:“好身手,石大哥,一别半年,你的功夫又大进了。” 石双城微微一笑,收起剑来,向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北越国武士看了一眼,已有了计较,说道:“大伙儿过来,剥下狼族骑兵的衣甲,都穿在身上。” 拓跋青一呆,奇道:“为什么,这些人死了……而且臭哄哄的,他们身上的衣甲怎么能穿?” 石双城道:“如今局势不明,只有混进狼族大营去,才能探听敌情。” 拓跋青惊道:“混进狼族大营?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正是!如今龙虎关已失,狼族陈兵飞云关前,中原已无险可守。现在不知狼族大军下一步究竟如何行动,万一发生什么变故,只怕南朝大军来不及抵挡。所以我想冒险潜入敌营,探知消息。这事十分凶险,你要不想去,就不用去了。” 拓跋青听了,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,当下道:“我会说一些狼族那边的土话,混进敌营当奸细最好不过。倒是你,进了敌营,最好别说话,免得叫人识破了。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那好,我就装哑巴,什么都不说就是了。”说着便去换衣服。 拓跋青只得挑了一套稍瘦一点的铠甲,走到河岸边一处林子里去换装。不一会儿穿了狼族衣甲出来,一直皱眉蹙鼻,极不好受。 北越国众武士对石双城早已惊佩之极,奉若神明,他一言既出,自是无有不遵,当下都换了衣甲。转眼之间,石双城、拓跋青、与及一众武士,都变作了狼族骑兵,除了拓跋青身形娇小之外,其他各人倒也象模象样。好在她混迹其中,若不仔细看,也未必能看出有什么破绽。 众人纵马向前面一处小镇驰去,到得近前,却见镇外有许多狼族士兵巡视,防守颇是严密。 拓跋青奇道:“咱们一路走来,似乎狼族各营都不像这里,不知是什么缘故?”石双城也皱着眉头,说道:“只怕咱们要混进去,有点不大容易。” 一面说话,队伍一面向小镇靠近。拓跋青此次带来的北越武士,有几人懂得狼族乡谈,当下在前先行。故此虽然路上遇到不少狼族巡逻小队,却也能遮掩过去。 众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,好不容易进了镇子。却见此镇戒备十分森严,与别处大为不同。镇中虽有不少南朝百姓,却都被关在家中,不许随意外出。石双城心中疑惑,低声道:“如今狼族对飞云关围而不打,战事不紧,但为什么这里却如临大敌,却是什么缘故?” 拓跋青经常跟拓跋冲行走军旅之中,遇到这般情形,却猜到了五六分,低声道:“若不是军情紧急,那就是此镇中来了重要人物。” 石双城恍然大悟,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不错,这个小镇地势并不险要,又不在大军前沿,却三步一岗,十步一哨,想必定有狼族的重要人物前来,说不定还是王公大臣,才有这样的声势。若是如此,看来咱们此次是来对了。”拓跋青点点头,也甚是激动。 在镇中绕了一会儿,见一条直街后面,却有一排高墙,里面有屋舍三进,在小镇中显得颇是显赫,料想以前是这里的大户人家。此时却守卫森严,必定是狼族主将驻扎之处。只不过若要混进去,却要大费周章了。 正自发愁,忽然见一小队狼族士兵带了六七个中原女子过来,这些女子都穿得颇为花哨,显然是些歌舞妓。到得大院门前,守门士兵并不阻拦,反倒嘻皮笑脸跟那些**调笑几句,原来却是今晚设宴,特地找来的歌妓,在晚宴上歌舞助兴的。 石双城向拓跋青看了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有些犹豫。拓跋青虽然看起来有些粗鲁,其实亦是冰雪聪明,早已猜到他心中的念头,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好啊,自己没办法混进去,却在我身上打主意?”石双城略觉尴尬,笑了一笑。拓跋青笑道:“不用着急,这事我一定帮你。” 小半个时辰之后,又一小队狼族士兵,拥了一个混身珠翠的女子前来。守门卫士看得眼都直了,说道:“这小地方,竟也有这等绝色美女,你们当真有本事,到什么地方找的?将军见了,一定重重有赏。”一名狼族士兵笑道:“这镇上当然没有,这可是咱们从几十里外的并州府中,用快马请来的头牌名妓,你们可别怠慢了。” 那女子虽然美艳,却更不向门前的狼族士兵看一眼,越发显得气度不凡。她进了院子,守门的士卒兀自神魂颠倒,用力吸她留下的香气,叹道:“头牌就是头牌,真是水灵!要不是今天轮到咱们当值,也没这般眼福!” 那美貌歌妓,便是拓跋青。石双城等人扮做去找歌舞妓的狼族士兵,果然混进了大院。 到了晚间,院落中越发热闹,各路狼族将领、文官,纷纷前来,而且品级都不低,竟有几个将军也在其中。石双城等人分散开来,混进卫队之中,倒也没人发觉。 此时众将官进到当中厅堂,纷纷向里面一人行礼,都道:“末将拜见王子殿下。”石双城心中怦地一跳,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,没想到在这里与狼族王子相遇。 狼族王子矽俍桑赞哈哈大笑,说道:“各位将军辛苦了,本王特备酒宴,与诸位痛饮一番,明日此时,飞云关当能唾手而下。那时马踏南朝,饮马中原,南朝的花花世界,珠宝美女,取之不竭,诸位都是开国功臣,自然有享受不尽的荣华福贵!” 一名将官笑道:“这都是殿下妙计,才能致此奇功。南朝以为交出公主,就可以保得太平,哈哈,当真是愚不可及!” 矽俍桑赞吞了吞口水,笑道:“嘿嘿,这叫一箭双鵰,南朝的小公主,倒是花容月貌,上次老子去求婚,被人捣乱,没有把人带回来。这回可是煮熟的鸭子,飞不了啦!”众将一起大笑,笑得极是**。 石双城在厅外“守卫”,听到狼族王子的话,愤怒至极,这才知道狼族的毒计,既要得到公主,又要趁南朝不备,一举吞灭中原。 这时酒宴已然开席,丝竹声中,石双城等人先前见到的那些舞女,纷纷出来献舞。狼族君臣之间,并不像南朝那般严守礼数,三杯酒下肚,便呼三喝四起来,狼族王子也不以为怪。诸将都是粗人,见到舞妓献舞,纷纷起身嘻笑调戏,一时间宴席之上,污言浪语,层出不穷,十分无状。 这些舞妓虽然惊惶,但既在狼族屠刀之下茍延残喘,也只能勉强笑脸相迎,曲意奉承。石双城远远看了,心中不胜之痛!若非南朝无能,又岂能让敌国在国土之上,做威做福,肆意逞强? 那些舞妓跳过一曲,却被诸将拉到席中陪酒。狼族王子自然也不落空,早有人挑了一个生得俊一点的,强拉到他座前。 石双城心想该是溜之大吉的时候了,正要向不远处的几人示意,忽然之间,乐声又起,又有舞妓前来献舞。却见后堂之中,慢慢转出一个彩衣女子,来到堂前,翩翩起舞。 这女子虽然舞得不是很好,也不做娇柔之态,但以她容光气度,却显得卓尔不凡。她这一亮相,不但厅堂中的狼族王子、将领、文官为之惊艳,看得呆了,就连石双城也是目瞪口呆。 因为那献舞女子,竟是拓跋青!她数日前在紫溪山替石双城挡剑,伤了双手,尚未痊愈,此刻怕人看出破绽,却以丝帛缠手,只露出纤纤玉指,翩翩起舞,反倒另有一分韵味。 石双城实在没有料想到,她竟会假戏真作,上来献舞,一时之间,不知她究竟有何用意。 矽俍桑赞眼中放光,将身边舞女推开,目不转睛的盯在拓跋青身上。诸将虽然都为她容光所惊,但见到小王子的神态,就知道他已是意中所属,便无人再生他念。只想多看一眼美人,也是好的。至于拓跋青的舞姿并不如那些舞女,自也无人在意了。 石双城站在厅外,却一直替拓跋青担心,但在此刻,却也无计可施。 一支曲罢,拓跋青的妙曼身影也停了下来,面向堂上众将,微微行礼。众将都看得呆了,忘乎所以,都乱纷纷的还礼。 原来狼族都是席地而坐,矽俍桑赞向前探身,赞道:“好漂亮的美人儿,纵然不如南朝公主,也是世间罕见了。呵呵,能不能过来,与我共饮一杯?” 拓跋青却微笑道:“奴婢还有一支舞,要献给诸位。若蒙王子不弃,自当前来奉酒。” 矽俍桑赞忙道:“好,好,美人献舞,自然是好的,本王自然要好好看看。”拓跋青却似乎略一犹豫,蹙眉道:“只是有一件事不好启齿,小女子这一支舞,唤作‘霓裳羽衣剑器行’,只是素手,却不好看。” 矽俍桑赞大笑道:“好极,我等都是行军打仗之人,若是美人能舞剑器,当真好得不能再好!来人,拿剑!” 他身后一名龙禁卫将佩剑解下,递到拓跋青手中。拓跋青素手轻提长剑,款款移步,登时舞乐声起,伴着她舒展衣袖,长剑轻舞,说不尽的旖旎风光,剑胆琴韵。 石双城心中却怦怦直跳,隐隐约约猜到她的用意,更加替她担心,一时之间,只觉手心也渗出汗来。 第七十九章 有心挽狂澜 曲韵悠长,舞姿翩跹,拓跋青虽不如南朝女子那般柔美,却独具轻灵俊秀,何况羽衣飘漫,剑器灵矫,那种妩媚神态越发令人惊绝。 狼族王子和众将都看得呆了,手中举杯,却忘了饮酒。 石双城隐约猜到拓跋青的用意,不禁大是着急。只是却又不能上前阻止,只有全神贯注,以防有变。 转眼间舞到狼族王子席前,矽琅桑赞目中放光,兴奋不已。拓跋青身子随着乐曲,轻轻柔柔转了一个圈子,手中剑缓缓在眉前掠过,纤手柔若无力,显出娇怯之态。 矽琅桑赞只觉口干舌躁,不禁伸出舌尖,舔了舔嘴唇。 拓跋青忽然微微一笑,直让人魂为之消。就在一刹那间,剑光轻寒,当真守若处子,动如脱兔,衣袂飘移若影;剑去如流星,夺命鬼神惊! 矽琅桑赞正看得魂不守舍,哪有半分防范之心?拓跋青突如其来忽施偷袭,这一剑又是全力施为,他如何闪避得过?狼族王子的脸因惊骇而扭曲,却无丝毫闪避的余地! 众将见变生不测,尽都惊谔莫名,但全都来不及相救。眼看这一剑去势如电,必将血溅三尺之内,掀起惊天波澜! 站在狼族王子身后的一名龙禁卫,虽然美色当前,却也没忘了保护王子的重任。虽说也是大出意料,但龙禁卫个个武艺精强,身手敏捷,他的剑适才递给拓跋青做“剑舞”,剑鞘却在,当下抢身上前,扯下剑鞘,猛力向上一迎。拓跋青毕竟手掌伤势未愈,那龙禁卫气力又大,登时拿不住剑,竟被震得脱手飞出。当的一声,长剑从矽琅桑赞头顶掠过,钉在他身后的板壁之上。 众将此时才醒悟过来,许多人随身带有短刀,各自拔刀在手,大叫:“有刺客,快保护王子!” 大堂中本来就有不少龙禁卫,只是相隔较远,此时却都冲了过来,将拓跋青围住。 拓跋青见行刺失败,在心里叹了口气,心道:“看来这小子命不该绝,若不是我手掌伤后无力,这一剑他未必能够躲过!” 那龙禁卫见竟然用剑鞘便打脱她手中长剑,心中大喜,料想她武功平常,定是手到擒来,自己救驾有功,又拿得刺客,岂不是奇功一件?挥动剑鞘,向她胸口戳去,想要一招就将她制服。 拓跋青自幼随其兄拓跋冲习武,虽然还算不得真正高手,但双剑之术,亦是精妙之极。此时手中空空,却也不慌,见那龙禁卫剑鞘递来,长袖一摆,忽然缠在剑鞘之上,向旁一带,那龙禁卫不由得向前跌上几步。拓跋青跟着身子一矮,回手一个“肘锤”,重重撞在他腰眼。 原来这却是当日石双城传授给她的“四两拔千斤”的手法,她修习多日,领悟之后,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。那龙禁卫的武功虽然也不弱,但又如何是她的对手?登时大叫一声,痛得扑倒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 拓跋青夺得剑鞘在手,不由得苦笑,此时已有四五个龙禁卫挥刀扑来,用一把剑鞘迎敌,岂不是以卵击石、自寻死路? 正自着急,忽然一股极大的劲气,从屋外涌了进来,就似一股暗流一般,虽然看不见,但人人都感到了这股力道。有几名龙禁卫已堪堪冲到拓跋青身前,不料忽然一道白光闪过,跟着血光崩现,身子一折两断,至死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。 拓跋青却霁然色喜,笑道:“石大哥,你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!” 石双城一跃而入,又挥剑刺倒两人,叹道:“我没想到你竟会以身犯险,现在情势所逼,就算我不想出手,也不可得了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拉住拓跋青的手,长剑略略一摆,逼退数人,向屋外冲去。 矽琅桑赞见他们显然是一伙的,行刺不成,还想从容逃走,竟然不把狼族武士放在眼里,实是气恼已极,向众将喝道:“你们这些饭桶,谁要是放刺客跑了,提头来见!” 严令之下,众官兵无不凛然,当下不顾伤亡,一涌而上,说什么也要扫住二人,就算拿不到活口,也要将刺客乱刃分尸,方能消王子心头之恨。 石双城挡在拓跋青身前,长剑一荡,劲气发出,又有两名龙禁卫连人带刀被剑气分为两段。 眼看就要冲出院子,忽然之间,却见围在四周的龙禁卫和狼族兵卒并不上前围攻,反倒四下散开,只是远远呐喊围困。石双城暗自诧异,突然之间,只听几人齐声大喝,却有数名身材高大的蛮汉,抢到近前,手中各执蛮牌大刀,两人奔前,两人紧随其后,互相呼应,脚底甚有章法,似乎排成一个阵形。 石双城眉头一皱,低声道:“糟了,这伙山嵬勇士也在这里,那个蛮牌阵可有些难缠!”他曾在数月之前的龙虎关大战中,与狼族的山嵬勇士交过手,知道他们武功倒也罢了,那蛮牌阵却毫无破绽,十分难破,若被缠上,相要脱身,可就难了。 忽然身侧又是吼叫连连,又有四名山嵬勇士手舞蛮牌,从斜刺里杀出。石双城手上一松,拓跋青竟被蛮牌隔开。石双城一惊,向她冲了过去,却被两名山嵬勇士拦住。 石双城大喝一声,挺剑就刺,噗地一声,一剑直**一面蛮牌之中。他手中长剑是狼族卫兵手里所取,并不趁手,这一剑插进蛮牌,竟然拔不出来。另两名山嵬勇士看到便宜,从两旁挥刀袭来。石双城只得弃剑,脚下一点,向后飘身退开。那两人却挥舞蛮牌,着地卷将来,步步紧逼。 石双城一声长啸,从衣袖中取出寒铁剑,寒光闪处,挡开迎面劈来的两刀。丁丁两声,饶是那两名山嵬勇士的铁背大刀厚实异常,刀刃上仍是被崩了一个缺口。那两人视刀骇然。 石双城见寒铁剑不能削断铁背刀,却也略觉出乎意料,当下奋起神力,踢出两脚,踢在蛮牌之上,那两名山嵬勇士抵受不住,向后跌跌撞撞退出数步。石双城早已蹿了过去,距拓跋青不过数尺之遥,向她伸出手去,叫道:“快拉住我!” 拓跋青伸出手,正要跨上一步,忽然身后又蹿上两人,横刀架在她头颈之间,却又是两名山嵬勇士。拓跋青一呆,吓得不敢动弹。随她而来的北越国武士见了,无不惊得呆了! 众武士都扮做狼族士兵,一见拓跋青被擒,都大喝一声,向她冲去,拚死也要救她出来。 八名山嵬勇士排成一字,舞动蛮牌,依战阵之法,将十来名北越武士挡住。刀光闪处,惨叫声起,已有三人被山嵬勇士砍倒。山嵬勇士有蛮牌护身,北越武士的刀剑却伤他们不得。这样一来,自是占尽上风,剩下的北越武士别说救人,只怕用不了多久,就会尽数被歼。 石双城纵身急上,剑气急吐,在两面蛮牌上刺了两个洞。只不过蛮牌宽大,却对牌后的山嵬勇士毫无伤损。只见刀光闪处,四柄铁背大刀,已然朝他迎面劈来。 敌人刀沉力猛,石双城毕竟是手执短剑,不便硬接,当下忽然纵身而起,脚尖在蛮牌上一点,身子轻轻跃过挡在面前的两名山嵬勇士,手起剑落,血光闪现,竟硬生生切下拿刀的两条手臂! 那两名山嵬勇士先是一呆,然后才见自己手臂已断,不禁大声惨叫,极是凄厉! 石双城毫不停留,仍向前冲去,眼见便要冲到拓跋青身边,忽然之间,一名山嵬勇士挥刀从拓跋青头顶掠过,削下她几缕青丝,喝道:“站住,不然老子就斩下她的头来!” 石双城一呆,只得停住脚步,他距几人还有不足一丈,但再快也快不过敌人刀快,不敢再上前逼近,一时徬徨无计! 那山嵬勇士甚是得意,大刀在手中挥舞,喝道:“放下你手中的剑,你信不信老子劈了她?” 拓跋青看着石双城,急道:“石大哥,你快走,别管我!” 石双城铁青着脸,却缓缓弯腰,慢慢将寒铁剑往地上轻放。六名山嵬勇士摆成扇形,将他围在中间。北越国武士也是投鼠忌器,被狼族卫士隔在圈外,不能靠近。 矽琅桑赞哈哈大笑,喝道:“还不拿下这伙贼人,一个也不要放走了!” 石双城虽不回头,但听声辩形,知道狼族王子就在身后不远,心中已有了计较,忽然伸手又再取剑,同时脚下一弹,倒跃而出,来到矽琅桑赞身旁,寒铁剑也横在他咽喉,喝道:“快放了她,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!” 狼族上上下下,无不惊呆了!矽琅桑赞身手不凡,数月之前,石双城虽也刺伤过他,但自身竟也带伤。只是此后石双城武功大进,就算寻常的一招一式,到了他手中,亦是更快更狠。这一突袭,又是为了救人,全力施为,更是快得不可思议。狼族王子只觉眼前一花,就已受制,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! 山嵬勇士权衡轻重,也只能放开拓跋青,远远围着石双城,不敢轻举妄动。石双城见此计得售,心中大喜,当下将剑架在狼族王子颈中,喝道:“叫他们让开,放我们出去!不然的话,就先拿你祭剑!” 矽琅桑赞虽然强悍,但遇到生死关头,也只能暂时服软,只得下令:“诸人闪开,不得妄动!” 拓跋青和众北越国武士围在石双城身旁,缓缓向院外退去。狼族兵将不敢阻拦,只在后面紧紧跟随。 拓跋青喝道:“叫他们回去,不许跟着!”矽琅桑赞却也不傻,说道:“这可不成,你们要是不放了我,咱们狼族勇士,必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!” 石双城知道狼族人人凶悍,若是逼得他以死相拚,那可不妙,当下道:“好,我答应你,只要咱们平安出了镇子,就会放了你。” 矽琅桑赞冷冷地道:“你们南朝人说的话,可不大叫人相信。” 石双城哼了一声,道:“你们狼族不也欺南朝无人,想骗得公主出关,然后趁机发兵!背信弃义的事,南朝可比不过你们!” 矽琅桑赞一怔,没料到这条奸计竟被识破,倒是大出意料。只不过又想到南朝守军尚不知情,略觉放心,只是自己脱困之后,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刺客跑了,以免泄漏机密。 这座镇子被这么一闹,就像翻了天一般,所有狼族士卒都被惊动,如临大敌,各处戒备森严。 石双城却押了狼族王子,一步一步往镇子外面走。拓跋青等人在一旁护持,人人手里都捏了一把汗,此时已不再有人说话,只听到双方士卒粗重的呼吸。 十名山嵬勇士被石双城伤了两人,此时只有八名勇士,手执蛮牌大刀,跟着最近。又有数百狼族铁骑,手执火把,将天空也映得通红,成弧形摆开,不远不近,紧紧相逼。 石双城皱着眉头,心道:“瞧这阵式,咱们想要全身而退,还真是不易!”当下短剑在矽琅桑赞肩上一击,喝道:“叫你的人,送十匹快马来!” 矽琅桑赞却咬着牙,说道:“不成,杀了我也不行。你们还是投降吧,想从狼族数千铁甲军中逃走,比登天还难!” 石双城眼中忽然冒出一股杀气,冷冷地道:“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,我们既然敢来这里,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!大不了,大伙儿同归于尽罢了!” 矽琅桑赞虽然强横,但遇到石双城眼中的寒光,不由得心中一颤,知道他确是动了杀机!过了片刻,向跟来的狼族将领喝道:“牵十匹马来!” 众人上了马,石双城将矽琅桑赞提上马背,说道:“你须得送咱们一程,不许有人跟来。到得无人所在,我自会放了你,大丈夫一言九鼎,决不食言!”矽琅桑赞为他豪气所慑,嘴动了一动,却一个字也没说。 石双城等人既然上了马,狼族步卒也就再也跟不上了。但狼族铁骑仍是跟在后面,只是也不敢离得太近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又来到石双城故乡的小河边上。 石双城回头见远处的火把宛如长蛇,蜿蜒连绵,照得夜空似乎也在燃烧一般。只不过狼族铁骑得到将令,不敢跟得太近,又不敢离得太远,人人都十分紧张。 石双城料想狼族铁骑已不能很快追及,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有人尾随,于是将矽琅桑赞提了起来,扔了下马,喝道:“今晚暂且饶了你,下次在战阵之中,再取你首级!” 拓跋青却叫道:“石大哥,饶他不得!”石双城一怔,矽琅桑赞的脸色却一下变得惨白。 石双城向矽琅桑赞看了一眼,傲然道:“我说过的话,一定算数!哼,将来就算是在百万军中,我也一定能杀他!除非狼族退兵,否则狼族王庭中的人物,我一个也不会放过!” 拓跋青为他豪气所感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我忘了你的名号,称为天下第一杀手!以你剑术,自能斩尽天下奸雄!” 石双城哈哈一笑,喝道:“今日就放了你,咱们走!”便要催马前行,忽然之间,河边林中,似乎有道影子一晃,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却都看不真切。便是石双城,也只觉有道光影从不远处闪过! 他一怔之下,随即叫道:“不好,大家小心!” 拓跋青一呆,不知他要大家提防什么。忽然之间,却见前面几名北越武士如被重击,一一口吐鲜血,摔下马来! 第八十章 与子相扶将 众人只见一团灰影,在夜色中飘渺无端,宛似鬼魅,不但快得不可思议,而且身法飘忽莫测,几名北越国武士连来人影子都没看到,就已倒撞下马,吐血身死! 石双城毕竟眼力远胜诸人,已然见到一道暗芒,直往自己袭来!以他多年行走江湖,遇到高手无数,阅历可谓极丰,竟也不能看清来者的形貌与及招式,而且在这电光石火的瞬息之间,亦不可能细察,只是以寒铁剑竖了起来,向那道暗芒的中心直插而去! 只因石双城的武功是在无数次恶战中历炼得来,因此出手时往往凭着本能反应,不需要多想,这才能在经历无数凶险恶斗之后,得以不死。而此际猝然遭遇强敌,也就是凭着这点本能反应,冒险出剑,这才又一次保住性命! 那道暗芒,随着寒铁剑划过的一道寒光,登时滞住,而一个全身披着灰色大氅的高大身影,亦在夜色中显现。 那人似乎也对石双城的身手颇为惊讶,一道利刃般的眼光,往他面上掠过。石双城只觉心中一寒,此人眼中所蕴含的一股神秘气息,远远超过了武林高手具有的那种杀气! 那人踏前一步,伸手搭在矽琅桑赞肩上,闷声道:“王子殿下,是否无恙?” 矽琅桑赞大喜过望,说道:“宗赞**师,你来啦!快拿下这伙刺客,不能放他们走了!” 宗赞**师声如闷钟,说话间语气低沉,有一股极重的压力,在人耳边回荡,说道:“冒犯狼族的人,只能是死亡。”他向后抬手,矽琅桑赞身子竟凭空而起,落在他灰色大氅之后。跟着右手一举,一物在夜幕中隐隐闪现,却是一柄法杖。 石双城喝道:“大家快走,千万不要回头……” 话音未落,却见宗赞法师衣袍鼓起,跟着忽然几道黑郁郁的光泽微闪,又是几人大声惨叫,口吐鲜血,倒撞下马。 石双城此次总算看清楚了,原来是那宗赞法师从袖中弹出数枚念珠之类的物事,顷刻间就射杀数名武士! 拓跋青惊得呆了,她还从未遇到如此古怪利害的敌人,虽然心中惊惧,却仍是催马挥剑,向他冲杀过去。她带来的北越国武士亦是视死如归,大声呼喝,纵马围攻。 石双城大急,叫道:“不可,拓跋青,你们快走!”只不过他其实也知道,此时再让他们退却,已然来不及了! 只听“呜哗”一声大吼,却是那宗赞法师吸气吐声,初时犹然尚可,随即忽然空气中就似有一道暗涌流动,跟着水中也似乎被这股暗劲激起波澜!石双城只觉头脑中一阵昏眩,急忙动功抵御。向宗赞法师冲去的几名北越武士,却一个个摔下马来,双手抱头,翻滚嚎叫,似乎极是痛楚! 拓跋青惊得呆了,正不知如何是好,石双城早已飞身而起,落在她马后,迅速撕下两片衣襟,塞进她的耳中。 矽琅桑赞却早有准备,站在宗赞法师身后,早就用布条塞了双耳,自是丝毫无事。 宗赞法师见自己的“狮吼功”竟伤不了石双城,也自惊异,大袖飘动,法杖已然挥起,向他迎面砸去! 石双城正为拓跋青担心,不知她有没有被“狮吼功”所伤,忽见法杖砸到,躲是躲不过了,只得横剑一挡,同时内力生发,要以毕生功力,与之相抗! 那柄法杖看起来轻轻巧巧,似是特异精钢所铸,不过也并不沉重。但当这柄法杖轻飘飘落下的时候,石双城的脸色却变了,变得异常凛重!拓跋青对他的剑术武功自是十分倾倒,却从未见他这般如临大敌! 寒铁剑在前一横,劲气注入剑身,只怕天下间再无什么兵器,可以将此剑气尽消! 法杖轻飘飘落下,与寒铁剑“轻轻”一碰。似乎时间在此一瞬间停顿! 法杖就此停住,未能再往前一寸。宗赞法师的脸笼在衣袍之中,只露出面目五官。他的鹰隼一般的眼光,竟现出惊骇神情。以他在狼族的身份地位,数十年间,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。 一股无形劲气,从他们身旁倏地散开。夜色漠漠,风声凄凄。 忽然之间,石双城和拓跋青所乘的那匹战马,突然一声哀鸣,跟着四脚颤抖,竟自轰然倒下。 石双城惊骇之极,挽着拓跋青纤腰,纵身落在一旁。眼光一扫,却见那匹雄俊的战马,口鼻流血,竟然被硬生生震死! 河边草地茫茫,拓跋青带来的十几名北越武士,有几人在镇中战死,又有数人被宗赞的念珠射杀,尚有五六人在地上翻滚嚎叫,却是被狮吼功伤了心脉,虽然一时不死,但也就此疯癫了。 只剩下石双城和拓跋青,仍与宗赞法师对峙。而远处狼族铁骑也是越来越近,火把的光茫已经快要映到河边。 宗赞法师对石双城不禁暗有惺惺相惜之意,法杖微微举起,沉声说道:“后生晚辈之中,能挡我法杖者,你还是第一人。不如拜入本法师门下,传我衣钵法门,可免一死。后生,你答不答应?” 石双城忽然哈哈大笑。宗赞一怔,喝道:“你笑什么?” 石双城凛然道:“头可断,血可流,我堂堂南朝好男儿,岂能降膻腥之族?不灭狼族,誓不为人!” 宗赞法师脸上闪过一丝青气,怒道:“无知小儿,焉敢戏弄本法师?龙象伏魔,毁天灭地,接我法杖!” 大袖舞动,风声猎猎,宗赞法师一个高大身影,向前弓身踏上一步,法杖提起,犹如乌龙搅尾,带动暗劲风声,呼地席卷而去。 石双城却早已料到敌他不过,后面又有追兵杀来,若是再与之纠缠,实是凶险无比。当下早萌退意,见他法杖再度袭来,却早已揽起拓跋青身子,寒铁剑在身后一荡,与法杖欲接未接之际,脚下一弹,身子已往后跃出。他轻功向来不弱,又得了镜月大师的六七分内力,这一弹之下,虽然还带了一个女子,竟然仍是退出丈余。 宗赞法师倒也没料到他轻功高明,这一杖竟自落空,甚是恼怒。石双城却毫不停留,往林子深处急奔,原来宗赞法师武功虽强,轻功却非所长,竟是追之不及。后面火把映红半边天空,狼族铁骑也堪堪追来,石双城若是再走慢片刻,不免落入重围之中。 拓跋青在石双城怀中,感受他浓烈的男子气息,虽在险象丛生之中,却仍是芳心如醉。 石双城一路急奔,终于将狼族骑兵抛得远了。他见远处的火把,渐渐向一旁的旷野中席卷而去,这才放慢了脚步。 渐渐天光有些蒙蒙亮了,远远地见到前面有一座小山丘,笼罩在茵蕴的雾气之中。 来到山丘上,在背风的山凹里停下,石双城这才松开手。忽然拓跋青嘤咛一声,摔倒在地! 石双城吃了一惊,忙道:“拓跋妹子,你怎么了?” 拓跋青嘴一张,却说不出话来。在她嘴角,竟慢慢浸出一道血丝。石双城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伸手搭在她手腕脉门,觉得她脉息微弱,不由得更是惊惶。又见她身上并无伤痕,不知何时受了内伤? 转念一想,忽地恍然,必定是自己与宗赞法师全力相拚的时候,坐骑都被震毙,而她同在马背,想必也受到震荡。当时不觉,直到此时才伤势发作! 石双城大是忧急,将拓跋青身子扶起,却盘膝坐在她身后,双掌运起一团罡气,慢慢按在她背心“灵台”、“意舍”**上。一股温和绵长的真气,慢慢浸到拓跋青体内。以石双城此刻的内功修为,虽然还没到内功修为的最高境界,但拿捏分寸,却是轻而易举。以真气替人疗治内伤,最是要掌握力道强弱,强则震伤对方,弱则对伤势无能为力。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,拓跋青忽然全身一震,张口喷出一口鲜血。石双城不由得松了口气,知道她这口淤血吐了出来,就算暂时内伤不愈,却也没有大碍了。回想起来,当时他以寒铁剑全力和宗赞法师相抗,只是宗赞的龙象伏魔功过于霸道,虽然法杖被挡住,但余势兀自强劲,竟将两人所乘战马震死,拓跋青也在马背上受了些震荡。幸好她武功根基也不差,因此伤得也不太重。 石双城收功坐起,拓跋青仍是全身无力,石双城只得伸手扶在她背上,让她半靠半坐。 拓跋青忽然轻轻一笑,说道:“你又救了我一次。” 石双城道:“嗯,还好你伤得不重。”拓跋青眼中似乎柔情无限,怔怔看着他,却是想起了第一次相见,自己胸口中了毒针,却得石双城吮毒敷药,虽是不得已而为之,总也是有肌肤之亲。不禁微感羞涩,又有几分甜蜜。 石双城见她神情有异,脸上忽带娇羞,却不明白了,道:“拓跋妹子,你怎么了?” 拓跋青脸上一热,低声道:“没什么。” 石双城向远处看去,见天边透着暗红色的朝霞,映得大地亦抹上淡淡浓郁。霞光所及,山河如画。 石双城忽然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一两日间,狼族大军就要发起攻击,无论如何,也须在敌军发兵之前,赶到飞云关,知会师将军。”拓跋青叹道:“只是我又受了伤,只怕误了大事。不如这样,你先去飞云关,去见师将军,不用管我。” 石双城看了她一眼,道:“我跟大哥义结金兰,咱们就是一家人,无论如何,我也不会不顾你的。”当下转身背起拓跋青,迈步就走。拓跋青伏在他背上,心中却升起一股暧意。 一路之上,皆是荒野,偶有村落,也早就废弃,只留下一片死寂。 石双城背着拓跋青,往飞云关方向而去。一心想在狼族发兵之前,将这个重要军情告知师道文知道。 越过山丘溪谷,又走过几个荒村,远望关城,已在苍茫大地一隅。 石双城心中暗喜,加快脚步。他纵然武功极高,背了一人,连着走了四五个时辰,也是颇为疲累。 拓跋青在他背上,心中又是欢喜,又是感动,轻轻哼起北越国的小曲:“万里桑乾傍,茫茫古蕃壤。将军貌憔悴,抚剑悲年长。胡兵尚陵逼,久住亦非强。邯郸少年辈,个个有伎俩,拖枪半夜去,雪片大如掌。碛中有阴兵,战马时惊蹶。轻猛李陵心,摧残苏武节。黄金锁子甲,风吹色如铁。十载不封侯,茫茫向谁说。” 北越民风剽悍,所唱之曲,自也慷慨悲壮。只不过拓跋青宛转唱来,又多了几分绵绵恋慕之意。 石双城赞道:“看不出来,你剑术不错,歌也唱得这么好!”拓跋青格格笑道:“多谢石大侠夸奖,小女子愧不敢当!”两人哈哈大笑。 渐渐日光西斜,忽然之间,前方隐隐现出一队人马,正缓缓逶迤而来。石双城一怔,不由得站住脚步。 那支队伍渐渐近了,石双城的脸色也越来越是凛重。拓跋青伏在他背上,却看不清楚,奇道:“石大哥,怎么了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却不说话。 又过片刻,忽然一股铁骑,从那队人马中疾驰而出,似乎是向前哨探。石双城脸色倏地一变,低声道:“不好,是狼族铁骑!”手一伸,已按住寒铁剑的剑柄。 拓跋青惊道:“这么快,狼族铁骑就出现在飞云关前了?” 石双城皱着眉头,向远处细看。那伙铁骑正朝两人的方向疾驰,相距已不足一里。 忽然之间,石双城见到铁骑之后,竟然出现一队南朝人马,披红挂彩,而且有鼓乐随行。 拓跋青只觉得石双城的身子也微微颤抖,奇道:“怎么了?”但紧接着,她也见到了那队南朝队伍。 过了片刻,石双城缓缓地道:“我们毕竟迟了一步,狼族铁骑抢先一步,接到了公主车驾。” 拓跋青叹道:“那可怎么好,只要公主车驾一入狼族大营,狼族就会发起突袭,攻占关城。石大哥,咱们难道真的来不及通知飞云关守军了?” 石双城心中也自茫然,在两国大战之中,以个人之力,实在难以力挽狂澜。 他咬了咬牙,低声道:“小妹,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?你留在这里,我去挡住公主车驾!” 拓跋青一惊,虽知他剑术之高,已臻当世一流高手境界,但两军阵前,可不是江湖上的打斗,千百铁骑如潮涌来,就算多高的武功,亦是无能为力。最多脱身而已,若是硬挡,实是凶险至极。 还没等她说话,石双城已轻轻放下她来,让她靠在一棵树下,转身便往前路奔去,远远叫道:“拓跋小妺,你自己保重,我去了!” 拓跋青只说得半句“石大哥……”,便说不下去,眼圈却红了。远远望见石双城矫健身影,如一道利箭也似,直往狼族铁骑的滚滚洪流中扑去! --(本卷结束)-- 第五卷 第八十一章 慷慨赴国殇 石双城奔下山丘,从狼族铁骑的侧翼掠过,直往后面的南朝队伍奔去。他一人一剑,起初狼族铁骑并未注意,待他靠近,便有数骑越队而出,从他旁侧兜了上来。 铁蹄重重落地,敲得地面也微微震颤。石双城却毫不回头,一股劲向前疾奔,他要抢在众狼族铁骑之前,拦住南朝队伍。 只是他脚下虽快,却始终快不过狼族精骑。不一会儿,数骑已随后追到。几名狼族骑兵并不打话,手一抬,弯刀扬起一道寒光,唰地向他后颈直劈而下。 石双城本来正自狂奔,听得身后铁骑追到,忽地硬生生站住,身子往前一低,一刀从他头顶不到一尺之处掠过。跟着又有两刀从左右方向劈来。他身子就似风摆扬柳,左腾右挪,每一刀都是险到毫厘地从他身旁落空。说时迟那时快,又有两骑急驰而过,那两名狼族骑兵见前面几刀竟连他的边都沾不到,惊异之下,出手更快更狠。石双城这次却不再闪避,略一侧身,伸手捉住一人手腕,手上发劲,立时夺下刀来,随即向旁掷出,呼地一声,**另一侧同时掠过的骑兵胸口,虽是身披重甲,这一刀仍是直没至柄,直透胸背! 石双城更不稍停,用力一拉,将那骑兵拉下马来,自己却借劲翻身跃上马背。 前面三骑刀刀落空,正自诧异,又听得后面两人落马,都是惊讶之极,只是马快,转眼间就已冲出数十步,这才圈转马头,又向石双城迎了上前。 石双城既已上马,狼族坐骑虽然不肯由他骑乘,但他双脚略一用力夹住马腹,那马吃痛之下,只得向前狂奔。 转眼之间,三名狼族骑兵与他相遇,三柄弯刀几乎同时举起,只不过还未等刀落,却只见一道更快更准的剑光掠过,三人便随即中剑落马。 石双城夹马疾奔,已来到南朝队列之前。只见锦衣铁骑之后,果然是公主车驾。 为首将领见有人挡路,而且是斩杀狼族铁骑而来,不禁呆住,喝道:“大胆,来者何人,竟然敢阻公主车驾?”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在下姓石,有紧要军情,前来告知公主,你快去通报,不要误了大事!” 原来石双城的名头,在南朝已几乎是无人不知。那将领听他自承姓石,武功又如此利害,早已猜到他身份,当下面色一变,喝道:“既然如此,你在这里等候,我去禀告殿下。至于是否见你,本将说了可不算。” 石双城道:“有劳。” 那将领去了不多久,又再驰马回来,叫道:“石大侠,公主说了,不想见你,请你走吧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酸,不由得黯然。过了片刻,只听得身后远处马蹄声轰响,却是那队狼族骑兵已折返急奔而来,情势危急,哪里还顾得再拘小节,催马上前,喝道:“闪开,我要面见公主!” 那将领大惊,抽刀在手,喝令:“挡住他!”数十锦衣侍卫纵马上前,刀剑出鞘,上前阻拦。 石双城手按剑柄,喝道:“让开!”众侍卫一惊,竟然远远停住,无人敢去阻他。只因石双城威名太大,人人都知道他曾在千军万马之中,力擒晋王;又在龙虎关前大战,几乎刺杀狼族王子。种种传说,不得不令人震骇。 石双城来到车驾之前,勒住战马,叫道:“狼族有诈,公主千万不能前往敌营!” 阿颖坐在车中,隔着帘帷,她听得石双城前来阻止自己前往和亲,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,呆了片刻,低声道:“此事已不可挽回,你还来做什么?” 石双城心情也颇是激荡,他略定了定心神,朗声说道:“我来见公主,并无私心!我得知狼族有诈,只要公主车驾一进狼族大营,狼族大军就会出其不意,突袭飞云关,同时分兵合进,吞灭南朝彊土!” 阿颖一呆,只不过仍是心有疑惑,道:“你此话可是当真?” 石双城叫道:“皇天可鉴,石某若有虚言,今日便死在狼族箭下!公主快令车驾回转,千万不能再往前行!” 阿颖心中震荡,此事重大,一时之间,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。车驾之旁,却有一名随行太监总管,名叫宋平,却是晋王安置在宫中的心腹。他生怕事情有变,尖声尖气地喝道:“大胆狂徒,竟敢妖言惑众,来人,快将此人拿下!车驾即刻前往狼族大营,误了国家大事,谁人担当得起?” 数名侍卫自恃武功高强,对石双城不太服气,便要上前动手。阿颖忽道:“且慢,没我的命令,谁也不许动手!”众侍卫一呆,不敢有违,全都站住。宋平急道:“公主,那姓石的只是一个江湖小混混,他的话怎么能信?” 阿颖一时心神大乱,低声道:“让我想想……” 宋平大急,他得晋王密令,务必要让此次和亲顺利达成,若是出了差池,只怕性命不保。当下使了个眼色,左右侍卫都是他的亲信,当下催动车驾前行。 石双城见车驾又起,更是忧急,横马挡在公主銮驾之前,叫道:“阿颖,听我一言!我以性命担保,若是所报军情有假,自当以死谢罪!” 阿颖心头一震,她自是知道石双城向来一言九鼎,就算是为了自己而来,但遇到军国大事,只怕也不敢妄自编造。若是他所说是真,狼族设下骗局,和亲是假,灭南朝是真,边关守军只道和谈成功,不免疏于防备,一旦狼族发兵突袭,后果不堪设想! 想到这里,阿颖忽然喝道:“停下,车驾返回飞云关,今天暂不出塞!” 宋平急道:“公主,若是误了吉时,只怕狼族那边怪罪……”阿颖道:“不必多言,一切有我担当。” 石双城见阿颖终于信了自己的话,不由得心中一宽。 车驾不再前行,折而往飞云关方向进发。不料队伍刚掉过头来,后面烟尘大起,蹄声如雷,却是前来迎接车驾的狼族铁骑,发觉有变,追了上来。 石双城喝道:“阿颖,你们快走,我来断后。你进了飞云关,将此事告知师道文将军,全力迎战狼族大军!” 阿颖隔着帘帷,望着石双城的身影,眼中忽然湿了,就在这一瞬间,她对石双城的误会,似乎尽数冰消! 銮驾匆匆往飞云关而去,阿颖端坐车中,默默吟道: “韶华终易逝,彩蝶岂流连。 借问伤春句,云锦谁剪裁? 离别枉多情,杯酒抚君怀。 此去隔天涯,咫尺几重天!” 这是当日她与石双城的别后赠诗,此时回想起来,不由得柔肠寸断!. 夕阳影斜,石双城一人一马,独立当道。他见阿颖听了自己的话,车驾向飞云关方向回转,心中略感欣慰。 此去飞云关,只有一条道,唤作黑龙谷,此外尽是山石溪流,骑兵过去不易。石双城扼守路口,狼族铁骑想要去追公主銮驾,须得由此经过。 却见旷野中尘头大起,一千狼族铁骑急驰而来,声势亦足骇人。石双城当此危难,反倒激发胸中豪气。大喝一声,惊得数名狼族骑兵翻身落马,立时被后面的铁骑践踏而死。 寒铁剑出鞘,剑气动九宵! 石双城纵马杀入敌阵,当者披靡。但狼族铁骑如潮涌至,却是势不可挡。以一人之力,任你武功多高,在千军万马之中,亦是显得力单势孤。 石双城知道只要自己放过这些铁骑,便会让他们追到阿颖车驾,只要公主一旦落入狼族手中,那就大事去矣。当下死战不退,剑到处衣甲平过,片刻之间,就已血溅征衣。 虽然只是一人,却大有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之慨。狼族骑兵先是惊讶,后是畏惧,只不过狼族向来强悍,无人畏死,仍是前仆后惧,向他冲杀而来。 无移时,石双城身旁几乎成了尸山血海,许多战马背上空空,四散乱走,马背上的骑兵都在寒铁剑下做鬼。 但一波又一波的铁骑仍是源源不绝地冲杀,就似一个又一个浪头,要把石双城淹灭在狂风巨浪之中。 石双城咬牙苦战,一人一马,在一千狼族铁骑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,誓死不退。 忽然这支千人队后面,又是烟尘大起,却是两股狼族骑兵前来接应,每队也不下千骑。不闻喊杀之声,只听蹄声密如鼓点,震得大地轰然作响。铁甲如云,刀戟如林,直如天边乌云倒垂,山河崩倾! 石双城早已无遐再去瞧远处,面对一千铁骑已是压得喘不过气,再有增兵,也没多大分别。他只抱着能多坚持片刻,能让公主车驾去远一点的念头,死战不退。 飞云关下,残阳如血,大地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杀气之中。 阿颖坐在车驾之中,蹙眉不语,她一颗心,只牵挂着石双城,不知他是否能安然脱困? 石双城心中也只有阿颖的影子,一面挥剑杀敌,一面期盼她能早一点去到飞云关。 在寒铁剑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,而石双城也变成一个血人。渐渐地狼族骑兵眼中,都颇有惧色。只是狼族向来强悍,无人畏死,仍是前仆后继,猛攻不绝。 石双城只感到每挥出一剑,内力就减少一分,寒铁剑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重,几乎就要拿捏不住。只是心中的那一分信念,却一直不曾动摇。剑在人在,剑亡人亡! 狼族铁骑多是久经沙场,经历恶战无数,却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恶斗,敌人只有一个,却在数千骑的铁流面前,竟能扼守路口,杀人如麻,已历两柱香的时间,也不曾退得一步! 马蹄声不绝传来,刀剑发出的寒光,在空中辉映。天边霞光似火,将天地染成血红! 石双城眼中望去,已是模糊一片。狼族骑兵不绝涌来,分不清是人是马,也分不清斩来的是刀是戟。他只是自顾自的挥剑,一剑下去必杀一人,而寒铁剑每挥动一下,也是有如千斤之重!渐渐感到手臂已抬不起来,意识也有些模糊,至于身上是否受伤,也是丝毫不知。 公主銮驾仍在崎岖山道上急行,只是车行慢了许多,始终不如快马。所幸的是,飞云关已在不远处,而且关城上的守兵似乎发现了他们,打开城门,一支骑兵迎了过来。 阿颖稍觉放心,但眉头仍是紧蹙,因为她此时最挂牵的,只是石双城的安危。 忽然之间,车旁侍卫惊道:“不好了,狼族追兵来了!” 阿颖一惊,掀起车帘,向后望去。果然见到山路之中,一队铁骑追了来,至少也有数百之众。她不由得心中一惊,难道石双城挡不住狼族铁骑,竟然……竟然……她不敢再往下想,此时护从卫队分成两队,一队保护车驾继续前行,另一队断后。 转眼之间,狼族铁骑追了上来,与留下断后的卫队交起手来。狼族铁骑虽然凶悍,幸好护卫公主的卫队,亦是禁军之中武艺精熟的精锐,一时之间,竟也杀得难解难分。 突然之间,只听炮声数响,震耳欲聋。一名侍卫曾在龙虎关与狼族交战,惊道:“不好,是号炮声,狼族大军开始攻击了!” 阿颖听了,脸色变得惨白。如今石双城生死不明,而狼族大军的总攻也已发起,不知飞云关是否有了防备,若是此关一失,南朝大势已去! 从飞云关中出来的那队骑兵,却已来到近前,为首将领,却是剑品堂的六弟子赵浩然,叫道:“前面可是公主车驾,末将接驾来迟!” 宋平细声细气地道:“不错,公主殿下在此,你是谁?” 赵浩然道:“末将是飞云关参将赵浩然,快请公主入关。狼族背信弃义,鸣炮发兵。一旦大兵合围,再要进关,可就不易了!” 阿颖点了点头,说道:“狼族突施攻袭,城中可有提防?” 赵浩然道:“公主放心,师将军早就料到狼族和亲有假,一直严防死守,关中防务毫无懈怠!” 阿颖松了口气,叹道:“这样就好,不过,不知石……他怎么样了……”赵浩然一怔,道:“公主有何吩咐?” 阿颖叹了口气,说道:“算了,传令下去,车驾立刻入关!” 赵浩然见后队有狼族骑兵追来,当下说道:“公主车驾先行,我带人断后!”一摆手,率部下三百骑,往追来的狼族铁骑迎了上去。 车驾刚到城下,却听号角声四起,跟着喊声震天,远处旷野之中,无数人影显现,却是狼族攻城大军,列队大进。只因多数是步兵,故此来得不快。但也要不了半个时辰,便能将飞云关合围。 飞云关一面傍山,一面环水,却在东南两面,无险可据。数万狼族步卒,正是从这片开阔地步步逼近。 赵浩然率队杀退追兵,和公主卫队一道,退入飞云关。城门缓缓关闭,拉起吊桥,护城河中本就有水,此时又引来城北河水,将河道灌满。飞云关下,又将有一番生死血战! 第八十二章 无泪欲断肠 拓跋青去到黑龙谷,只见遍地死尸,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。 她叫道:“石大哥,石大哥!”声音只在峡谷间回荡。忽然之间,她在地上见到一柄短剑,鲜血染红,但仍是十分眼熟。 “寒铁剑”! 拓跋青只觉心中一沉,有种不祥的阴霾,往心里漫延。剑在人在,剑亡人亡,一个剑客绝不会弃剑!而此刻,寒铁剑就在群尸之中,难道,难道?拓跋青不禁呆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 山谷中狂风呼嘨,犹带呜咽之声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拓跋青拾起寒铁剑,然后向谷下走去。她不断在人马堆积的尸身之中,想要找到石双城的身影,但却一无所获。 她猜想或许石双城没有死,只是下落不明,莫非被狼族骑兵生擒去了? 拓跋青怔怔地往前走,只觉前路茫茫,不知该往何外去。 本来飞云关在北面,她漫无目的走去,却偏向西北方向。她曾受内伤,还好不重,但脚下也就慢了许多。 也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前面有片林子,林外是条荒道,居然有家野店,酒旗飘飘,写着“杏林好酒”几个大字。 拓跋青跌跌撞撞,进了那间酒店。里面坐了不少人,她也不理会,在边上一张桌旁坐了,叫道:“水,拿水来!” 店伙过来,阴阳怪气地问道:“姑娘,要水啊,别的吃的喝的要不要?” 拓跋青心情颇是抑郁,瞪他一眼,道:“什么要不要,你当是叫化子要饭啊?废什么话,牛肉面,杂碎汤,点心鲜果,你这儿有吗?” 那店伙赔笑道:“有,有,姑娘还真是贵客,有品味。您来这里,还当真来对了。小店好酒好菜,应有尽有!以前过往官差,来往客商,都在小店歇息打尖。” 拓跋青心头烦燥,哼了一声,不去理他。那店伙忙回去,催促后厨上菜。 不一会儿,牛肉面抬来,跟着又是杂碎汤、点心之物,只是鲜果没有,却抬了盘干果来。拓跋青没想到这里荒郊野外的,还当真有这些东西。她也真是饿了,懒得再说,低头吃饭。 店里靠窗有张桌子,坐了四人,点了一桌酒菜。菜吃了一大半,每人也喝了三四瓶酒,面前尽是青瓷酒瓶。那几人说说笑笑,满嘴脏话,劲装结束,腰间带有刀剑,一看就是江湖中人。 那几人喝得口滑,只管要酒,忽见拓跋青进来,登时四人的眼睛只在她身上转。过了一会儿,一人按捺不住,起身走了过去,抬着酒杯,摇摇晃晃地道:“小姑娘,你瞧你一个,好生孤单,不如……不如我请你喝上几杯……” 拓跋青头也不抬,不去理他。 另几个江湖汉子笑将起来,道:“李三转,玩不转了吧?哈哈,人家不理你。” 李三转脸上尴尬,强笑道:“嘿嘿,不理我……你们以为,人家会理你不成?”那几人都站了起来,走到桌前,围住拓跋青,一人嘻皮笑脸,笑道:“小姑娘,有婆家了没有?” 拓跋青忽一抬手,打了那汉子一个嘴巴。 店里原有不少人,见状都不敢惹事,在一旁看热闹。忽见这女子竟敢打人,都是一愣,既佩服她的刚烈,但料想她究竟是个弱女子,又不禁都替她担心。 那人猝不及防,捂脸愕然,怒道:“好啊,那来的野丫头,竟敢打老子!你也不买上二两线访访,我赵四虎是什么角色?哼,给脸不要脸,兄弟们,把这妞带走,回去再收拾她!” 四人做势欲上,拓跋青忽一抬腿,将一把椅子踢了起来,立时撞倒一人。跟着伸手一拍,桌子飞将起来,撞向三人。桌上汤汤水水,尽数泼在几人身上。 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悍匪,从来只知道欺负别人,哪里吃过这个亏了,都是冲冲大怒,哇哇大叫,推开桌椅,又再扑来。 拓跋青今天心情本就不爽,此刻正好拿这几人出气,她的双剑已失,当下提起一把椅子,便向几人挥去。 那几人见她一人,又是女子,倒也没亮刀剑,都是空手进逼。不料拓跋青虽然用的是把木椅,但在她手中舞动之下,却居然有招有式。几人一时不防,身上都挨了几记,又怒又痛,乱骂不已。 几人这一骂,更遭拓跋青之忌,出手越重。而且椅子挥舞之中,还夹着几记弹腿。四人虽众,竟是屡屡吃亏。好在都是皮燥肉厚之辈,跌倒便又再爬起,也提起板櫈之物,还手攻击。一时之间,店中打得砰砰蓬蓬,碗盏乱飞,店家见了,心痛之极,又不敢吭声。 拓跋青以一敌四,本来以她武功,原不输给这四人,只是一路劳累,又是受过内伤,虽然调理好了,但仍提不起劲来,几招下来,登时感到招架不住,颇是吃力。 忽然之间,李三转向她身后掷来一把椅子,她正与赵四虎及另两人拼桌椅战,却不防身后偷袭,被椅子撞到背上,登时身子向前跌出。赵四虎脚下一绊,拓跋青俯身跌倒。她身子还没挨地,赵四虎已抱住她身子,哈哈大笑。 拓跋青羞怒之极,骂道:“放开我,不然我杀了你!” 赵四虎**道: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先让我香一个,不用你杀,我也快活死了。”几个悍匪一起大笑。 拓跋青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,心道:“若是石大哥在,哪能让别人这样欺负我?”她已起了杀心,想起寒铁剑收在衣襟之内,当下悄悄伸手去摸剑。 她手指刚刚摸到剑柄,忽听店里有人说道:“看来南朝的风气,还真是特别,几条汉子,欺负一个姑娘家。嘿嘿,当真连我也看不下去了。” 众人一呆,都往屋角一张桌前看去。 赵四虎喝道:“是谁藏头露尾,装什么好汉?有种的站出来,给咱们见识见识?” 那张桌子只一壶茶,一盘菜,一只碗。一个身披灰袍的男子,侧身对着众人。手里却拿着茶盏,微微吹去茶沫,喝了口茶水,说道:“南朝就要灭亡,你们却还醉生梦死,嘿嘿,南朝不灭才当真没有天理了。” 赵四虎瞧不出这人来历,看他衣着,不僧不俗,又不似本地人,也不像中原人。他是积年走江湖的,见多识广,心想此人有些邪门,还是不要招惹为妙,当下向几人使个眼色,说道:“大家都是出来混的,各人自扫门前雪,莫管他人是与非。高山不改,绿水长流,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伤了和气?咱们走,告辞。” 他松开拓跋青,另两个汉子却一人一边,牢牢抓住她手臂,向店外挟持而去。拓跋青挣扎不得,无法出剑,更是着急。 忽然之间,那灰袍人手指一弹,茶盏疾射而出,嗤地一声劲响,重重击在拓跋青左侧汉子肩上,跟着弹将起来,说也奇怪,在空中拐了个弯,竟又射在右侧汉子肩窝。 这小小茶盏,射在这两条汉子肩上,就像强弓射出的弹丸一般,力道强劲之极。只听啊哟两声怪叫,那两人向旁重重跌出,撞倒两张桌子,碗盏又是洒了遍地。掌柜的见了,面如土色,暗自盘算,打坏了多少桌椅板櫈、汤碗酒盏,损失银两若干,当真比割他肉还疼。 赵四虎和李三转吃了一惊,刷刷两声,抽刀在手。那灰袍人却端坐不动。 倒地的那两人,一动不动。赵四虎眼睛盯着那灰袍人,防他再次出手,叫道:“小六子,阿七,你们怎么了,没事吧?” 那两人却仆地不动,李三转心中惊疑,弯腰伸手在两人鼻间一探,惊道:“他俩死啦!” 赵四虎大骇,平举弯刀,横在身前,看着那灰袍人,又是惊讶,又是害怕。那人弹指之间,就立杀两人于无形,这等惊世武功,他还是头一次遇见。 那灰袍人静静地道:“你们还不走?” 当当两声,李三转和赵四虎弃了手中弯刀,转身狂奔出店,片刻之间,就去得无影无踪。 拓跋青得脱宵小之手,松了口气,向那灰袍人道:“谢谢你……”忽然一股热气涌上胸口,跟着头脑中一阵昏眩,一句话没说完,竟然晕了过去。 原来她内伤初愈,又伤心过度,而且在荒野中走了许久,体内早已不支。再加上与那四个悍匪动手,更是心力焦悴。此刻忽然得救,一口气松了,登时再也支撑不住。 醒来之时,只觉身下不时颠簸,不禁暗自奇怪,睁眼一看,才知是在一辆马车之上。 她掀开车帘,见是一支车队,路旁又有些骑马的武士护卫。拓跋青大是诧异,伸手指在嘴里一咬,十分疼痛,知道这不是梦。 她不知是什么人的车队,不免暗自惊惶,掀开帘子,纵身就要跳下车去。后面一人说叫道:“姑娘,你内伤未愈,最好坐着别动。”声音却有些熟悉。 拓跋青回头一看,不由得一呆,却见马车后面,一骑缓缓跟随,马背之上却是在野店里救了自己的灰袍人。当时店里太乱,没看清他模样,此刻却相距很近,那灰袍人脸庞瘦削,高鼻凹眼,不似中原人模样。虽然谈不上俊朗,却自有一种豪气。这人眼中似有一种悲悯之意,注视着她。 拓跋青知道他救了自己,似乎不像坏人,当下放下了心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多谢恩公相救,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?” 那灰袍人笑道:“在下端木鸿,西域鹰隼谷人。此次前往中原,做点小生意。姑娘贵姓?” 拓跋青通了姓名,又道:“原来恩公来自西域,听说路远难行,你们远道而来,想必路上十分艰难?” 端木鸿笑道:“不错,我们走走停停,已历半年。不过如今已进了中原地界,就好走多啦。” 拓跋青道:“多谢端木先生相救,小女子还另有要事,这就告辞。”端木鸿说道:“姑娘身上有伤,需要多加休息。你是不是也要去中原,咱们何不结伴同行,也好有个照应?” 拓跋青心念一动,说道:“我倒是想去飞云关,只是听说那边要打仗,因此不知该不该去?” 端木鸿说道:“正好我们此行,要经过飞云关。姑娘若是不嫌弃,就一道前往如何?”拓跋青心想有个照应也好,便点了点头,说道:“也好,那就多有叨扰。”端木鸿笑道:“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,何必客气。” 拓跋青坐回车中,端木鸿手一挥,车队又向前进发。前后共有二十几辆大车,都用四匹马拉,车声隆隆,显然车中拉的东西颇是沉重。车队两旁,却有数十骑左右护持。 路上又走了一个时辰,却来到一处小镇。这里原是南朝的彊土,唤作李家集,此时却已被狼族大军所占。此镇虽然不大,倒也十分齐整,只因是通往飞云关的必经之路,以往商人多与城中富商有生意往来,因此比之一般市镇要繁华得多。 狼族大军到来之时,南朝军队早已溃败,狼族兵不血刃,就占领此镇,是以并未遭受战火。 车队进了镇子,路上的百姓见这支车队非同寻常,都闪到道边。镇中早有人来接应,将车队接到镇上最大的客栈去了。 拓跋青在车中坐了许久,气闷得紧,于是下车,想在镇里四下走走。忽见客栈外面,有几个模样怪异的矮人,虽不足常人一半身高,居然也挂刀剑,是武士装束。 拓跋青颇感好奇,当下远远地多看了几眼。 那些矮人,原来却是来找端木鸿。有人通报进去,端木鸿出来,将一封书信给了其中一个矮人,冷冷地道:“东西我是送到了,下次再有这种事,不要再找我。” 那矮人恭恭敬敬地道:“是,端木先生此番相助,我等实在是十二万分地感激。这里有五百两黄金,权作谢仪,还盼笑纳。” 端木鸿也不客气,手一挥,一名仆从上前接了,又退开几步侍立。拓跋青看得满心疑惑,心道:“这个端木鸿到底是什么样人,居然有这么大的排场?而且他给这些奇怪的矮人送的货,又是什么值钱的东西,竟有五百两黄金的酬谢?” 自从端木鸿进了李家集,拓跋青就觉得他身份不同寻常。狼族守军似乎早知道他的车队要来,也无人前来盘问。就算是个大商贾,但就连狼族士兵都对他颇为恭敬,显然不是等闲之辈。 拓跋青再也按不住好奇心,当下悄悄绕到后院,这里却是车队歇马驻扎之处。 赶车的车夫劳累数日,此时才住进一家像样的客栈,都是喝茶歇息去了。虽有一两人看着院子,却也聚在一起喝茶闲聊。 拓跋青伏下身,挨近一辆车子,以她轻功,寻常车夫自然丝毫不能觉查到。 她轻轻掀开车上蒙着的雨布,里面却是些木箱。拓跋青大是疑惑,取出贴身小刀,轻轻撬开一只箱子,只见里面放着一些黑色的铁球。 拓跋青从未见过这种东西,呆了一呆,又怕被人发觉,当下将箱子合拢,然后回到客店中去。只是心中的疑虑,却一直未消。 第八十三章 天涯遥相望 那些矮人接了大车,待车夫吃过饭,便驱车离开客栈,往飞云关方向而去。 端木鸿设下酒席,邀拓跋青共进晚餐。拓跋青也不推辞,饭后,与端木鸿告别,回到自己房间,她一路劳累,身心疲惫,当下倒头就睡。 睡到半夜,忽然感到大地一阵震动。她一惊而醒,只觉远远传来轰雷之声。但此时天气,却并无阴雨。窗外飞云关方向,却透出隐隐火光,将夜空照亮。 拓跋青心头一惊,穿衣而起,出了客栈,站在空地,向远处看去。却见火光不时腾起,而且伴随着轰隆隆地阵阵闷响。 拓跋青大是讶异,她与兄长拓跋冲也曾经历战阵,忽然心头一惊,暗道:“不好,火光来自飞云关,莫非是狼族攻城,用火药炸开城门?那些铁球……”蓦地里心头一片空白,她已猜到,端木鸿所运的那些铁球,其实是塞满了火药的炸雷。 她知道飞云关已被围住,战事十分吃紧,如果城墙一旦被炸塌,后果实不堪设想。当下解开一匹快马,向飞云关方向急驰而去。心想若是找到那些矮人,毁了炸药,战局还能扭转。若是迟了,那些矮人将二十几车炸药全都用上,关城非被炸塌不可。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,已能远远看见关城。却见狼族连营连绵不绝,尽都燃起篝火,将夜空照亮。飞云关被三面围住。还有一面是水,却是天然屏障,自也不须分兵把守。 拓跋青只想找到矮人,毁去炸雷,自身安危竟是置之度外。她料想矮人身形矮小,营帐只怕也要矮小些。果然在众营之中,见到低洼处有一片营盘,较之其他营帐要小。 她翻身下马,借着夜色,轻轻掠到近前。却见一队矮人正忙着将大车上的炸雷卸下来,但一数之下,却只有十辆车子。另外十辆却不在此间。料想那些炸雷已被运到城下引爆了。 拓跋青一咬牙,心道:“绝不能再让这些火药送到城下,就算拚了性命,也要将这十车炸雷毁掉!”当下抽出寒铁剑,疾向前冲去。寒铁剑在手,想起石双城,心中又是激动,又是悲苦。 几个矮人守卫忽然见有人影飞快接近,一惊之下,急忙抽刀,不料刀尚未出鞘,就已饮剑身死。拓跋青的武功虽不是一流,但对付这些寻常士兵,却是绰绰有余。 众矮人兵卒见有人杀进营来,都是大惊,急忙上前抵挡。原来矮人精锐绝大多数都被抽去挖坑攻城,留守的只是少数,搬运炸雷的矮人虽然也有几十人,却只是工兵,连刀都没带。遇到拓跋青,只有伸头就戳的份。 矮人营一阵大乱,守卫不一会儿便被杀光,余众也被杀散。此时尚有十车炸雷未用。拓跋青去寻来火把,打算在此引爆。 她的手刚一举起,火把尚未脱手,忽觉背心一麻,却是被人一指点**。 跟着只见一人转到她身前,摇了摇头,说道:“拓跋姑娘,你若毁了这些炸雷,就是与狼族为敌。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。” 拓跋青一脸怒容,看着那人,恨恨地道:“端木鸿,原来你是狼族那边的人,我看错了你!” 端木鸿却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说错了,我不是狼族的人。” 拓跋青一怔,奇道:“你不是狼族的人,为什么帮他们做事?” 端木鸿道:“我说过,我只是一个商人。他们出钱让我运货,仅此而已。” 拓跋青半信半疑,说道:“既然如此,货已运到,就没你的事了,为什么又不许我毁了这些炸雷。南朝边关一旦被狼族攻破,那时不知要死多少人,难道你就没一点怜悯之心么?” 端木鸿一笑,说道:“怜悯之心?嘿嘿,天地不仁,视万物为刍狗。怜悯毫无用处。天下间的战乱纷争,历朝历代,几时少了?狼族和南朝打仗,那是他们的事,咱们和气生财,姑娘,请听我一句劝,不要惹祸上身。” 拓跋青甚是气恼,骂道:“原来你是这样的小人!不但不知仁义,而且还不分好歹,为虎作伥!” 端木鸿叹了口气,说道:“拓跋姑娘,对不起,我这样做,都是为你好。”取出一条软索,将拓跋青双手捆住,然后又伸指解开她**道。一抬脚,也不见他做势,就这般轻轻地跨上马背,手里拉着索子一端,拖着拓跋青,离开矮人营地。 拓跋青被人用绳索拖着走,她几曾受过这等侮弄,怒道:“放开我,不然我一定杀了你!” 端木鸿说道:“在我们家乡,不听话的女人,就是这样对待的。你还是乖乖的走吧,不然我点了你哑**,那就不好玩了。” 拓跋青恨恨地道:“你记着,这笔账,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。”说罢,果然不再吭声。 端木鸿却似乎毫不在乎,还好他只是策马徐徐前行,拓跋青还不至于被快马拖倒。但也跌跌撞撞,好不狼狈。 此时已是黎明,回转客栈的路上,偶尔有过路的狼族士兵,笑着指指点点。拓跋青瞪目而视,那些狼族士兵似乎对端木鸿颇是忌惮,却不敢招惹他,也无人说话。 离那镇子还有几里地,路边却有一片水塘。塘边搭了凉篷,里面似乎有人。拓跋青面红耳赤,心想今天真是丢脸丢得大了,以后一定十倍奉还。 凉篷当中,忽然走出一人,一身黑衣,却是一个女子。那女子就连脸上肤色也是黝黑,但眉宇清秀,健步沉稳,英姿飒爽。在路上一站,却挡住了端木鸿的道路。 端木鸿道:“这位姑娘,此处路窄,请你让一让。” 那黑衣女子眼光向拓跋青一瞟,说道:“你一个大男人,欺负女人,算什么好汉?” 端木鸿笑道:“她是我的女人,我们西域的风俗就是如此,这是我的家事,你管得着么?”拓跋青大怒,喝道:“你……”忽然想起端木鸿说过的话,又怕当真被他点了哑**,于是将后面“胡说八道”几个字咽了回去。 那黑衣女子一呆,道:“就算是你的女人,也不该如此对待。放开她,给她骑马,你下来走。” 拓跋青心想这女子素不相识,肯为自己说话,当下以目示意,不以示感激。忽然心念一动,觉得这黑衣女有些面熟,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。只是一时之间,却也想不起来。 端木鸿摇了摇头,说道:“你再不让开,我可不客气了。”那黑衣女子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尽管放马过来就是,难道本姑娘怕了你不成?” 端木鸿气往上冲,他自是知道这女子不是寻常之辈,但若她执意不退,只好给她点颜色看看。当下一催马,向前硬闯。黑衣女侧身闪过马头,伸掌往端木鸿腰间斜切而下。同时衣袖一挥,却是向马眼一晃。那匹马受惊,登时一声嘶鸣,人立而起。 端木鸿正要扭腰让开她手掌,忽然身子被马抛起,也吃一惊,只得就势跃下马来。喝道:“姑娘好身手,却是何门何派,可否告知?” 黑衣女冷笑道:“等交过了手,再告诉你也不迟。”身子一转,如一片黑云移动,跟着从腰间解下一条软鞭,如蛇吐信,长鞭倏地吐出。 拓跋青见她使鞭,忽然省起,这个黑衣女曾在紫溪山上见过,名叫黑龙女。当时她与另两人自称云龙三使,要抢阿薰的碧血残帖。后来在石双城剑下大败而去,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到,料想她并未认出自己来,见有人欺负女子,于是打抱不平,出手相助。 黑龙女手中七星鞭笔直如矢,直刺端木鸿面门。她的鞭法奇诡莫测,而且有一股阴柔暗劲,如果正面接招,七星鞭所含的暗劲,便会侵入敌身。 端木鸿赞道:“人美鞭更美,很好!”伸指一弹,嗤地一声,一股劲气荡出,竟将七星鞭弹得转了方向,反倒向黑龙女卷将回去。 黑龙女大是惊讶,手臂一沉,鞭梢下垂,消去这股反弹之力,眼中露出惊异神色。 凉篷之中,也有人惊噫一声。 晨曦弥漫,雾气茵蕴,却见有一人端坐凉篷之中。那是一个容貌怪异的老妇人,身上服饰与中原大异,一串巨大的念珠挂在脖颈之上。腰里却挂着一只酒壶,那壶形状奇特,作新月之状,显然也非中土之物。 那老妇眼光有如鹰隼,锋利似刀,一直盯着端木鸿看。此时见他身手,不觉为之动容。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好功夫,要是老身若料不错,这是西域广圣宫的秘技弹指惊雷。广圣宫的宗赞法师,不知是你什么人?” 黑龙女见这老妇发话,当即退开几步,提鞭戒备。 端木鸿见这妇人竟将自己的师承来历说的分毫不差,也自惊异,向她打量几眼,说道:“我是宗赞法师座前弟子,名叫端木鸿,不知前辈如何称呼?” 拓跋青忽听那妇人说穿端木鸿的来历,不禁惊得呆了。两日之前,她和石双城曾与宗赞交手,手下武士尽为所杀,自己也受内伤,那阴阳怪气的什么法师,实是南朝北越的劲敌。怪不得端木鸿一心为狼族做事,原来却是西域广圣宫的人。自己落在他手中,实是糟糕之极。 那妇人冷笑道:“老身姓冯,人称冯姥姥,腾龙教护教长老。你师父没教过你吗,这都不知道?” 端木鸿一惊,双手一拱,说道:“原来是冯长老,请恕在下失礼了。” 冯姥姥道:“罢了,既然遇着了,你就替老身给宗赞法师传个话。就说大漠狼族有腾龙教相助,天下大局已定,不须再劳西域广圣宫插手,还是请宗赞法师回转西域去吧。” 端木鸿微微一笑,道:“腾龙教这些年在塞外漠北,势力越来越大。广圣宫只是太子座上之宾,如何能与贵教相比?只不过就凭长老这几句话,想让家师离太子而去,只怕难以从命。” 冯姥姥蓦地一阵怪笑,忽从凉篷中飞身而出,有如一头大鸟,振翅扑落,啪地一声,打了端木鸿个耳光。喝道:“无知小儿,竟敢对我不敬,这一掌给你一个教训。” 要知以端木鸿的武功身手,实非泛泛,竟然着了冯姥姥的道儿,可知她出手之快,委实令人震惊。 冯姥姥一掌打过,跟着又是一掌,往端木鸿右脸打来。但她适才偷袭是出其不意,第二掌再想打到,那就万万不能了。端木鸿身形晃动,一连让过两掌,只不过却也是紧张万分,勉强闪过。 冯姥姥正要接着发招,黑龙女忽道:“长老请一旁观战,这厮无礼,让属下来对付他就是了,何劳我圣教的护法长老亲自动手。”双手击了三下,叫道:“将这小子拿下了。” 凉篷之中,还有四名黑衣女子,却是她属下“黑龙门”的弟子。当下齐声答应,一跃而出,分站四方,每人手里一根软鞭,突然间呼的一声响,却是四条鞭同时展开,围在端木鸿身周。 冯姥姥哼了一声,回到凉篷中坐了,倒了杯茶,慢慢品茶观战。 拓跋青虽然双手仍被捆住,但此时正是逃走的好机会,当下不管他们如何比拚武功,向后悄悄移步。不料忽然嗤地一声,却是冯姥姥弹来一枚石子,打在她腿侧“环跳”**上,登时行走不得。她心中惊惧:“看来这死老婆子铁了心,谁也不许走,难道她要杀人灭口?” 只不过冯姥姥打中她的**道,便不再理会,却退到凉篷中坐了,好整以遐地看腾龙教众与端木鸿动手。她嘴角似笑非笑,就像狸猫捕鼠一般,要先戏弄对手一番,这才狠下杀手。 黑龙女身在四弟子中圈,七星鞭略略提起,忽然虚击一记,啪地一声空响,四名黑龙门女弟子身影变幻,却是交叉换位,将包围圈子又缩小了好几步。四条软鞭或竖或斜,在空中虚晃,发出呼呼声响。 端木鸿暗暗皱眉,心道:“腾龙教果然非同寻常,有些鬼门道。这个黑女鞭法固然奇妙,但更利害的是她们这个阵法。我对一敌五,大为不妙。”此时已不能再空手应付,当下回手从马背上取下一物,去了皮套,却是一只铁琵琶。 琵琶在手,端木鸿傲然一笑,忽然挥手铮铮弹了几下,曼声吟道: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……”他一脚半蹲,另一脚却架了个二郎腿,臀部下面悬空,状如虚坐,怀抱琵琶,竟然不顾强敌环伺,居然弹起曲子来。 冯姥姥脸色略变,这才知道,宗赞法师的高徒,果然不是等闲之辈。 黑龙女也是一呆,一时之间,虽然看起来他似乎浑不设防,到处都是破绽,但也正因如此,其实又毫无破绽,竟不知该向他何处攻击才好。 她提鞭不动,手下四徒却绕圈疾行,黑衫飘动,却又步履轻盈,只见四条黑影穿绕不休,脚步声却既轻且齐。 端木鸿却视而不见,微笑弹曲,琵琶声铮铮而鸣,恍如大漠三月,马壮草肥。 黑龙女情知今日遇到劲敌,咬住嘴辰。冯姥姥就在一旁观战,要是自己败了,回去必定受到极重的责罚。但又不能就这样转个不停,当下狠狠心,手中鞭向空中一举。四女见了,忽然停步,身子借着急速绕行的惯性,朝着端木鸿的方位突然转身,鞭随身动,四鞭齐出,笔直如矢,同时刺向敌人身上要害。 黑龙女也同时出手,七星鞭急旋,发出急劲的破空之声,恍如一个又一个圈子,套向端木鸿脖子。 眼看她鞭已然袭到,四女一声呼喝,四鞭也随之四面袭来。忽然之间,端木鸿身子弹起,当真是静如处子,动如脱兔,要多快有多快,跟着嗖嗖数声,从他铁琵琶中,竟然射出数枚黑色的钢针。只听四女齐声惨叫,有的胸前中针,有的手捂小腹,都是一脸痛楚,纷纷跌倒。 跟着又是啪地一声大响,却是端木鸿回转琵琶,硬挡了黑龙女一鞭。 黑龙女脸色惨白,没料到以五敌一,竟然输得如此狼狈。四徒中了他暗器,也不知有毒无毒,心中又惊又怒,当下擎回七星鞭,在手中急舞,呼呼直响,全力进逼。 但端木鸿不慌不忙,铁琵琶稍稍摆动,便将她攻来的招式尽都接下,武功谁高谁低,自是不问而知。 忽听冯姥姥一声冷笑,说道:“不愧宗赞法师高徒。嘿嘿,只不过时候不早,咱们要回谷去了,没空跟你这娃娃瞎闹。” 她说话的时候,身子端坐不动,语气也极是平和,不料话音一落,端木鸿忽觉自己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记,回头一看,竟是冯姥姥一张老而且丑的脸,离自己不过半尺。 端木鸿吓了一跳,忽然觉得冯姥姥满着皱纹的脸上,浮起一丝神秘的笑容。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,居然带着几分笑意。她不笑还好,顶多让人敬而远之,这一笑,却十分要命。端木鸿一阵恶心,只不过还没等他吐出来,忽然心中一动,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,情不由禁,向冯姥姥报以一笑。 拓跋青远远见了,不由得十分反胃,几乎吐了出来。 冯姥姥语气和蔼,微笑道:“很好,咱们回去吧。”端木鸿怔怔地道:“很好,咱们回去吧。”冯姥姥转身大步而行,端木鸿亦步亦趋,乖乖跟在她身后。 拓跋青目瞪口呆,大是骇异。黑龙女却牵了马,解开她腿上**道,拉过绳头,仍是拖了拓跋青,随后跟去。四女受伤倒地,不知死活,她却毫不回头,竟是置之不顾。 拓跋青心念一动:“莫非这个怪女人,竟然会类似‘慑心术’之类的邪功?端木着了道儿,因此迷了心智,由人摆布。这人死不足惜,只不过为什么腾龙教的人却不杀他,不知要带我们去哪里?” 第八十四章 幽谷恍隔世 四周草木茂密,山谷中青翠欲滴。冯姥姥在前,端木鸿紧紧跟随,黑龙女牵着一人一马,缓步在后,走进山谷。已是清晨,阳光照耀之下,谷中腾起一层雾气,微风亦甚是和暖。 这个山谷甚是隐秘,走不多时,却见前面峭壁之上,有一层层的屋宇,以巨石和圆木支撑,悬空而挂。 冯姥姥一路上再无一句话,黑龙女自然也默不做声。拓跋青有时还叫嚷几句,但没人理她,也就无趣得很,赌气不再说话。 冯姥姥沿石梯上去,到了一间屋中坐下。端木鸿在她面前木然站立。黑龙女将马拴在峭壁之下,也带拓跋青上了悬屋。 冯姥姥手一拍,淡淡地道:“来人,笔墨伺候。”拓跋青心道:“这个老妖婆居然有雅兴要写字?” 却见两个侍女进来,一人端着笔砚,一人抱着锦帛。在屋中桌上铺好锦帛,又研好墨,然后一旁侍立。 冯姥姥说道:“我说话,你来写。”端木鸿道:“你说话,我来写。”在桌前坐下,提起了笔。冯姥姥道:“你写:弟子在腾龙教做客,师父见字,速来黑龙谷相见。落款写你的名字。” 端木鸿写完,手里仍是提着笔,墨汁顺着笔滴到衣袖上,也是浑然不知。 冯姥姥点头道:“好了,来人,将信送去狼族小王子营帐,请宗赞法师前来,就说咱们在黑龙谷恭候大驾。”一名侍女答应了,将锦帛卷起,出去将信交给外面的男教徒,前往狼族大营送信。 冯姥姥又道:“好生看着这两人,别让他们跑了。”说罢,转身拂袖而去。黑龙女命人锁了房门,着人看守,自己也随之离去。 拓跋青在屋里坐了一会儿,见屋外虽有几名腾龙教众,但只远远来回走动。只要他们不出屋子,却也没人理会。 拓跋青心道:“腾龙教行事古怪,他们是要我们做铒,引那宗赞法师前来。一个老妖婆已经很头痛,再来个不僧不道的家伙,只怕更加凶险,还是早些离开这里的好。” 虽困在屋中,幸喜手上绳子已被黑龙女解开,她推推端木鸿,说道:“喂,你醒醒,咱们快想法子离去啊。” 端木鸿道:“你醒醒,咱们快想法子离去啊。”居然回答得一字不差。拓跋青大急,忽见屋中有茶壶,心念一动,提着壶来,将茶水尽数倒在端木鸿头上。原来茶水早就冷了,端木鸿一时心智被迷,忽被冷水一激,登时醒来,奇道:“这是什么所在,我怎么在这里?” 拓跋青道:“这是黑龙谷,你被老妖婆迷了心性,胡里胡涂跟到这里来了。此地不可久留,咱们快走。” 端木鸿这才恍然,叹道:“好利害!不知他们带我来,却是何意?”拓跋青道:“他们让你写了封信,让你师父前来相见。”端木鸿一呆,说道:“这样说来,他们早有准备,只怕我师父来了,中了暗算。不成,我们须得逃出去,给师父送信。” 拓跋青冷冷地道:“那是你的事,我只想离开这里。”端木鸿叹道:“难道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?” 拓跋青哼了一声,道:“废话少说,我是要走了,你不想走的话,就尽管留在这里好了。”说罢,转身推门。不料恰好一个腾龙教徒向这边走回转来,一眼看见,正要发声示警。拓跋青一惊之下,待要上前制服此人,忽然嗤地一声,一只茶杯飞出,正正嵌在那教徒额头之上。他一声不吭,圆睁双眼,倒地立毙。 拓跋青知道是端木鸿及时出手,松了口气,但也为他的弹指神功如此利害而惊骇。心道:“不知石大哥的武功跟他比起来,却是谁强谁弱?” 端木鸿道:“跟我来。”两人离开悬屋,没走几步,却见石梯处有人看守,急忙矮身藏住身影。 端木鸿知道冯姥姥的利害,知道若是惊动了她,只怕就逃不出去了。当下见屋后还有一条路,沿着峭壁通向后山,此时也顾不得许多,当下便和拓跋青沿着小路走去,至于此路究竟通往何处,也顾不得许多,总之走一步是一步了。 后山之中,峰回雾绕,更是险峻。幸喜路上竟然无人,一直来到一片山岩之前。 端木鸿忽然拉住拓跋青的手,向前纵身一跃,藏到一丛荆棘之后。拓跋青脸上一红,使劲一挣,将手抽了回来。只不过还没等她发话,却听脚步声响,却是有人从前面过来。 拓跋青一惊,不敢吭声。 脚步声轻盈,似是女子,而且身怀武功。走到近前,听出是两人一前一后的经过。后面一人忽道:“姐姐,为什么要咱们天天给那小子送饭,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啊,咱们的主人怎么转性了?” 前面女子喝道:“不许乱说!你不要命了?”后面女子吓了一跳,果然不再说话。 待两个女子去得远了,端木鸿这才站起身来,又去拉拓跋青的手。不料这次她有了防备,一缩手避过,起身走开几步,怒道:“以后不许毛手毛脚的,谁让你拉我的手了?” 端木鸿一怔,笑道:“我适才牵你的手,只是怕你被人撞见罢了。只不过,我其实也很想一直牵你的手。” 拓跋青哼了一声,见岩下有路,当下快步而去,说道:“你自己去找你的怪物师父去吧。恕不奉陪,这就告辞。” 端木鸿忽然飘身上前,挡在她面前,笑道:“如果我不放你走呢?” 拓跋青一呆,奇道:“你还要怎么样?” 端木鸿又去拉她的手臂,笑道:“我要你陪着我。”拓跋青脸上一红,闪身避过,冷冷地道:“请阁下放尊重些。” 端木鸿笑道:“我怎么不尊重了?咱们还是一起走吧。”却又上前一步,要拿她手腕。 拓跋青怒道:“你再动手动脚,我可就不客气了。”她知道端木鸿武功太强,当下刷的抽出寒铁剑来,横在身前。 端木鸿赞道:“好剑,剑美人更美。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欺负你的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又向前踏进一步。 拓跋青心中发慌,喝道:“不许上前,我要出剑了!” 端木鸿微笑道:“你以为一剑在手,就能逼退我么?”拓跋青喝道:“好,那就试试!”一咬牙,寒铁剑蓦然出招,一道寒光掠过,剑招直取端木鸿颈下。 端木鸿只一偏头侧身,便即让过,向前轻轻踏上一步,伸手抓住拓跋青握剑的手腕,说道:“你不是我的对手,还是乖乖听话吧。” 拓跋青用力一挣,却是挣扎不脱,当下另一手挥掌拍去,但端木鸿手一抬,又接住了她的手掌,叹道:“好柔软的小手,这样美丽的手,只应去绣花抚琴,不该舞刀使剑。” 拓跋青脸胀得通红,喝道:“你……你好生无礼,放开我!” 端木鸿凝视她的脸,语气温柔,说道:“拓跋姑娘,你知道么,从我看到你第一眼开始,我就喜欢你了。” 拓跋青又惊又羞,怒道: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……” 端木鸿道:“在我们西域鹰隼谷,端木家的人,要是喜欢谁家的姑娘,会是一件让人感到荣耀的事。如果你答应我,跟我回去,你会成为整个西域最令人羡慕的女人。” 拓跋青喝道:“放开我!……我不会喜欢你的,也不会跟你回去!” 端木鸿叹道:“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,没有得不到的。” 拓跋青又羞又急,双手都被他抓住了,无论怎样用力,却都挣扎不脱。正自恼怒,忽然背后有人说道:“放开她。” 虽然只是淡淡地说出三个字,却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。 端木鸿一怔,放开拓跋青,回头向那人看去。他倒不是怕了这人,而是当着别人,抓着一个姑娘的手,未免不好意思。 拓跋青向那人看了一眼,却是又惊又喜,叫道:“石大哥,你……你还活着!” 那人一身粗布青衫,身影高大,容颜俊朗,脸上神情却略带沧桑。向她一笑,说道:“不错,我还活着。” 那人正是石双城。 拓跋青乍与石双城在意想不到之处相见,实是激动之极。再也忍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,叫道:“石大哥……”忽然向前几步,扑到石双城怀里,紧紧抱住他身子。 北越国的风俗礼仪与中原大异,年轻女子不像南朝女子那般扭伲含蓄,何况又是历经同生共死之后,乍然相逢。 石双城见她真情流露,也不禁颇是感动。任由她抱着自己,并不拒绝。叹道:“拓跋妹子,这些天你还好吧,我好生挂念。” 拓跋青含泪道:“我没事,我没事……石大哥,你去哪里去了,让我好生担心。”石双城叹道:“说来话长……” 端木鸿却是脸色不善,瞪着石双城。他一见拓跋青这个样子,自然对她的心意就已明了。心道:“怪不得她不肯答应我,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子。” …… 石双城在黑龙谷口,奋勇血战。当真是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在他脚下,敌尸累积,血流漂杵。地面尽被染红,而他也早就变作一个血人。 但狼族铁骑却似无穷无尽,前仆后继,一浪又是一浪,不断向他冲来。 人力有时而尽,石双城纵然武功已是一流之境,但也是血肉之躯,只觉每一剑挥出,渐渐如挽重物,十斤百斤,千斤万斤,越到后来,越是觉得连手臂也抬不起来。全身力气,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他眼前望去,渐渐模糊。只是凭一口气支撑住,这才又鏊战了小半个时辰。料想公主车驾,早已去远,略觉放心。 又是一队铁骑冲来,石双城已看不清敌人面貌,但手中剑仍是随手向上一挥。这一剑刺下一名骑兵,但他身子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,被那匹马撞得向后飞出。 他身后却是悬崖,他一个身子登时向崖下坠落。手中的剑却再也拿不住,跌落在地。 崖高百丈,幸好颇多藤萝,不时将他身子挂住。只是下堕之力太过巨大,扯断枯藤,又往下坠。如此三五次,终于落到谷底。耳边听到轰隆一声,似乎压塌了什么,但他身上几乎没有知觉,自也难以分辨了。 不知过了多久,睁眼一看,却是在一间草亭之中。只是亭子顶棚却有个大洞,露出天空。 石双城略觉奇怪,想了一想,这才恍然,原来却是落在草亭之上,因此撞破了这个大洞。 他感到周身似乎都麻木了,想要起身,手脚却不听使唤。 正在此时,忽听身旁有人说道:“你醒了?” 石双城一怔,侧头一看,不觉一呆。 离他不过三尺之遥,凉席之上,却有一个美妇抱膝而坐,一袭白衫,飘然若仙,居然未穿袜子,赤着双脚。玉足粉嫩,十指纤巧,说不出的旖旎诡秘。 石双城一呆,只觉迷迷糊糊,说不出话来。隐隐约约觉得,这美妇似曾相识,但又想不起来,究竟在哪里见过? 那白衣美妇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醒了,却不说话。是不是我真的老了,这个样子吓坏了你。”她的语气十分平淡,毫无做作,但听在耳里,却极是温柔妩媚,只要是男人听了,一定消魂蚀骨。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夫人的容颜,真是以倾国倾城四字,也难以形容。正因如此,在下十分惊讶,这才说不出话来。” 那美妇莞尔一笑,说不出的荡人心魄。 石双城看着这美妇的容貌,情不自禁地想起阿颖和梅迎雪。虽然这个美妇跟两女毫无关系,但他心里,还是忍不住要将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,跟她的容貌比一比。 但眼前这个美妇人的美貌,实在美得难以想像。这是一种成熟妇人才有的美丽,不但是容貌,而是气度举止的清雅脱俗。阿颖和迎雪纵然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,但毕竟年少稚气得多。这个美妇却在骨子里有一种极致的媚态,纵是顾盼之间,也是风流万种。 那美妇微笑道:“没想到你这小子,这么会说话?你告诉我,你是不是风流成性,天生让女孩子为你着迷?”她眉若春山,唇似樱桃,再加一点笑意,语调柔美,实是令人心神俱醉。 石双城却叹了一声,他想起阿颖,也不知她平安回到飞云关了没有? 他不知道,正是这一声叹息,救了他的性命。 那美妇一怔,奇道:“你有什么心事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有一位朋友,跟我闹翻了,虽然她不肯理我,但我却一直放不下她。” 那美妇一笑,说道:“真看不出来,你还是个情种。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9 9 . c o m 石双城脸一红,道:“夫人取笑了。说起来,我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。只不过,她不知道,其实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那美妇一双美目,在他身上一转,微笑道:“你且说说看,你有什么对不起那姑娘的地方?你告诉我,说不定我可以帮你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将阿薰使诈、阿颖误会,然后伤心离去的事约略说了一遍。只不过其中各人的真实身份,却尽都隐去。 本来他跟这美妇素不相识,也没必要如此絮絮叨叨,诉说心事;只不过他大难不死,因此无论遇到什么人,都觉得生之可恋,自有一种亲切感。 那美妇听他说完,不觉轻轻一声叹息。赞道:“你宅心仁厚,虽然受人委屈,却宁愿自己承受,也不愿为难那个算计你的女子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从前我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,如今十分后悔。阿薰姑娘的身世……唉,也很可怜。” 那美妇暗暗点头,忽然低声幽幽地道:“要是那人也像这般,多情重义,那就好了……” 石双城一怔,道:“什么?” 那美妇摇了摇头,不再说话。 石双城见她眼角含泪,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,心道:“难道这个女子,也是失意之人?嗯,绝代有佳人,幽居在深谷。难道她,也是为情所伤,落寞隐居此间?” 只不过这些话,她自己不说,别人也不便询问。 第八十五章 苍天若有情 两人各怀心事,一时沉默无语。 石双城躺得久了,想要起身,一挣之下,忽觉手臂双腿各处,都有些刺痛。低头一看,才见身上有许多布条,裹住伤口,料想是与狼族交战时受的伤,还有一些是堕岩时被荆棘石壁擦伤。 看着这些布条,心想莫非是眼前这美妇替他裹伤?这样说来,岂不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?一时之间,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是说道:“多谢。” 那美妇却若无其事,淡淡地道:“你身上的伤口,都用咱们这里秘制的蜂蜜枙子膏擦过,料想数日间便能康复。” 石双城道:“大恩不言谢,只是有劳夫人为我裹伤,实在……实在那个……过意不去。” 那美妇却道:“我瞧你也是放浪形骸之人,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?这点小事,婆婆妈妈地做什么?” 石双城一笑,说道:“不错,夫人快人快语,实在令人好生敬佩。” 那美妇却一蹙眉,语气略有不豫,嗔道:“我很老么,夫人夫人的叫,人家有名字的。” 石双城道:“敢问夫……敢问如何称呼?” 那美妇淡淡一笑,更添娇艳,说道:“我叫桃李仙娘。你若嫌四字烦琐,就叫我仙娘好了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艳若桃李,飘飘若仙,好名字。” 桃李仙娘一笑,眼波一转,道:“客从远方来,若无酒待客,未免太过简慢。”石双城喜道:“若是有酒,那当真好极!” 桃李仙娘忽然笑道:“只不过我谷里的酒,可不是那么好喝的,不知你有这个胆么?” 石双城一怔,奇道:“喝酒是人生快事,有什么可惧的?大丈夫死尚不惧,岂怕饮乎?你但拿酒来,只要不是毒酒,我都敢喝!” 桃李仙娘莞尔一笑,起身说道:“很好,所谓酒壮行色,你若是想喝酒,就跟我来。” 她离了草亭,白衫飘飘,身影袅袅婷婷,沿着盘石小径走去。石双城起身跟了去。他伤得不重,歇息良久,虽然伤口还觉得微微疼痛,却已没有大碍。 前面却是一座突起的小山峰,上面有石洞。洞中布置得甚是齐整,地上全是刺绣锦毯,壁上点着十数支手臂粗的蜡烛,将石室照得十分明亮。 桃李仙娘道:“洞后有温泉,请壮士先去洗去风尘,再来饮酒如何?”石双城脸上一热,自己一身破破烂烂,满是血污,确是十分狼藉。 洞中有侍女带路,又拿来换洗衣服。石双城草草洗过,那蜂蜜枙子膏果然是疗伤良药,而且伤得也不甚重,伤口不再流血,也无须再敷药了。 他又再回到石室,已是焕然一新,在石室中一站,显得颇是俊朗。 桃李仙娘一摆手,笑道:“请坐。”又道:“不知壮士尊姓大名,如何称呼?你风尘仆仆,身染血迹,显然是受兵器所伤,跌下深谷,却不知是何缘故? 石双城不想吐露真名,当下说道:“在下……在下李铁剑。在江湖上行走,不免结了仇家,因此被人追杀,跌下悬崖。幸而大难不死,仙娘相救之恩,定当感恩图报。” 桃李仙娘道:“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。世间一切,皆是一个缘字。李壮士固然大难不死,而你我素不相识,忽在此谷相见,可见缘法不浅。山中无物可以奉客,唯有几坛薄酒。还盼不要推辞。” 石双城道:“多谢仙娘厚意,在下受之有愧。” 桃李仙娘笑道:“不要客气,若再客气,就未免落了俗套。”石双城点头称是。 桃李仙娘双手一拍,一名侍女捧了一小坛酒上来,酒坛固然纤巧,但这侍女身上的衣衫,却更是纤秀,仅是胸前裹了一抹淡黄的羽纱,腰下却是豹皮短裙,露出一双修长白晰的美腿。 石双城见了这侍女的妆扮,不由得脸上一热。那美妇却视而不见,似是早就习以为常。 酒坛打开,一股花草之香,在石室中飘散。然后才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,香得令人垂涎。 石双城颇是惊讶,道:“这酒怎么……就像是百花所酿的一般,只是花香气也太浓了些。” 桃李仙娘道:“你还当真识货,这真的是百花所酿。虽然闻着花香很重,其实喝在嘴里,也一样的酒味浓洌。若是不信,尝过自知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当下抬起碗来,一仰而干,不禁一呆。原来这酒闻着满是花香,但喝了才知,酒香醇重,丝毫不因花香气夺了酒味。而且甘甜浓郁,实在是难得的好酒。 石双城忍不住赞道:“好酒!唉,喝过这里的酒,才知道以往喝过的那些酒,当真索然无味了,唉,可惜,可惜!” 桃李仙娘一怔,道:“为什么可惜,难道这酒还有什么不好处么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可惜的是,我以后不能时时喝到这样的好酒!唉。”一声叹息,显得十分失落。 桃李仙娘一笑,说道:“这有何难?你若喜欢,尽管时时回来喝就是了。”石双城笑道:“仙娘美意,在下心领了。对了,我一人独饮,实在无礼,借花献佛,也敬仙娘一杯。” 桃李仙娘微微一笑,举起青花碗,只是虚在嘴前一晃,并未饮下。石双城却仰头喝干,就没看到她其实未饮。 三碗下肚,忽然眼前一阵模糊。石双城一怔,略觉诧异。他酒量不小,十碗酒也轻易不醉。区区三碗,居然有些飘飘然。赞道:“好酒,好酒,果然有些气力!” 仙李仙娘身后影影绰绰,却慢慢转出一个女子,衣着打扮,竟然跟仙娘一模一样,更奇的是,就连相貌,竟也有七分相似。那女子低声道:“忆梅在此,谨听教主吩咐。” 桃李仙娘点了点头,却不答话,向石双城道:“你醉了,歇一歇吧。” 石室中居然有一张石床,上铺锦被。石双城既喝过百花酒之后,站起身走了几步,只觉头脑颇为昏沉,四肢酸软无力,摇了两摇,登时躺倒在床上。 桃李仙娘走近床边,静静地向石双城凝视,忽然一声叹息。她的心回到了十七年前,湖畔的乞巧之夜。那天,梅圣恂来迟了片刻,她一怒之下,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。往事不堪回首,但她心底,却只有恨,竟没有丝毫悔意。 忆梅一旁侍立,她的衣着、容貌,几乎和桃李仙娘一模一样,只是要年轻得多。少了一些圆熟,多了几分稚气。 桃李仙娘看她一眼,淡淡地道:“我要你好好侍奉他,记住,不许说你是谁。我要今夜之后,让他永远记住我,做我的裙下之臣。” 忆梅木然点了点头。从她被桃李仙娘选中那天起,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,就是做一个美丽的傀儡。 桃李仙娘又看了石双城一眼,嘴角浮起一丝笑容,淡淡地道:“我要他做腾龙教的圣教使,挑战中原武林,打败所有高手。哼,梅圣恂,你躲不掉的,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。”想到痛快处,忽然一阵狂笑,随即转身拂袖而去。 忆梅却留了下来,她缓缓在床边坐下,轻解罗衫,此时此刻,不需要任何言词,但世间的男子,只怕都抵不住这样的诱惑。 轻衫褪去,身上仍留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,将她美丽的身子半掩半露。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,一双纤美的足踝,就这样轻轻在床边舒展。 石双城只是全身酥软,提不起内力,歇息片刻,神智渐渐有些清醒。原来他近来功力大进,等闲**、毒物,已有抵御之力。以前他曾被灌了掺有“龙凤极乐散”的春酒,以致跟阿薰做了不该做的事,让阿颖伤心离去。但若是此刻再饮,却已不会再受制于人了。 洞中火烛大半已被吹灭,只留下床边的几支,看起来朦胧飘渺,不大真切,看着忆梅,却没瞧出来换了一人,还以为是桃李仙娘。奇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 忆梅轻舒玉手,伸指堵在他嘴前,轻轻地道:“良辰美景,时光易逝。不要说话,好不好?” 她一面说话,一面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。她身上一股浓浓的甜香,将石双城全身围绕。 石双城心中怦怦直跳,没想到“桃李仙娘”竟有委身之意。虽然酒中有异,但他内功已有火候,初时神智昏沉,片刻之后,又渐渐醒转。当下暗暗警惕,心道:“她这样做,必有深意。我须得小心提防,不要堕入他人彀中。” 忆梅眼波朦胧,柔声道:“与君相逢,自是有缘。阿桃别无所求,只愿与君共度良宵……” 听到“阿桃”两字,石双城心头忽地一震,他蓦地想了起来。数月之前,龙虎关外的险峰之上,一曲箫声,引得剑品堂堂主上峰与一美妇相见。从梅圣恂嘴里,知道那美妇名叫“阿桃”。 当时石双城隔得较远,又是月光之下,虽然见过阿桃的容貌,毕竟过于朦胧。又隔了许久,因此忘了。要不是忆梅嘴里说出这两字,他还当真想不起来。 当日在险峰之上,梅圣恂的话登时如在耳边:“只要你放弃腾龙教,解散教众,回到南朝,咱们或许还能再续前缘……” 石双城一时思绪万千,心想难道这个阿桃,也是腾龙教里的人?若是如此,岂不是陷身于邪教之中。她们处心极虑来对付自己,不知打的什么主意? 虽然一时想不明白,但料想总不会有好事。当下站起身,想要从床边走开。忆梅忽然“嘤咛”一声,身子向前一倾,似要跌倒。石双城不由得伸手接住,却将她抱个满怀。 忆梅身子轻盈,被他抱起,只道他当真动情,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。忽然之间,石双城手一松,将她抛落床上。 忆梅的面色惨变,眼神颇是惊异。但她只是一呆,却又盈盈坐起,薄纱自肩头滑落,露出了她那**的冰肌雪肤。胸前丰腴,曲线伶珑。楚腰一搦,玉体滑腻。如此绝妙容光,足以让世间任何男子为之倾倒。 石双城历经许多变故之后,已是颇有定力,但此刻仍感到呼吸骤然加快,如此美丽的**,纤腰**,玉体横陈,就算不想看亦不可得。何况忆梅眼波柔媚,柔得就似要滴下水来。便是柳下惠重生,只怕也要举止失措。 忆梅忽然伸出手来,拉住石双城的手,如梦呓般地低语:“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少年郎,你还等什么呢?” 石双城的手,不知不觉,被她拉到身上,又沿着她光滑的背脊轻轻向下,感到了她全身似乎都在轻轻颤抖。 若是常人,只怕早就甘为裙下之臣,春风一度,真个**。 忽然之间,石双城重重将忆梅一推,抽回了自己的手。说道:“你不是桃李仙娘。” 忆梅被推得仰躺在床上,床边的烛光,淡淡洒在她洁白的**之上,她摇了摇头,却扭动腰肢,故意袒裎身体的每一寸艳色,叹道:“就算不是,难道我不比她更年轻漂亮么?” 石双城道:“你的确很美,可惜,我却无福消失。如果你想活命,最好跟我说实话,你们千方百计的给我下圈套,究竟有何用意?” 忆梅脸色大变,说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一句话还没说完,忽然石双城将她的衣服扔到她身上,遮住她**,跟着伸指点在她胸椎下面的“风门”**和腰胁第十二肋间处的“气俞”**上。 忆梅立时全身酸麻,痒到骨子里,偏又手脚无法动弹,初时还格格直笑,但片刻之后,却哭都哭不出来了。 石双城沉着脸道:“你还是快说了吧,不然的话,我还有很多法子,比这个更利害,不妨让你试试。” 忆梅哭道:“我说……我说……你先解**。” 石双城在她胸前和胁下伸指一戳,道:“你最好讲实话,不然,如果再逼我出手,就没那么容易再给你解**。” 忆梅痛痒渐渐消去,又喘了一会儿,才道:“你虽然识破了咱们教主的用心,但你要是说了出来,却非死不可。”石双城一呆,奇道:“什么教主?”忆梅道:“桃李仙娘,就是腾教教的教主。你不知道么?” 石双城这一惊非同小可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忆梅道:“也不知为什么,教主看中了你,想让你做咱们腾教主的圣教使,这可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职位,就算是护法长老,也仅能与你平起平坐。” 石双城心头恍然,点了点头,冷笑道:“腾龙教主,哼,以为凭女色引诱,就能让我听命于她,未免太小瞧了我。” 忆梅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是的,你喝的酒里,不仅是有**,而且更要紧的,是放了咱们圣教的秘制‘斑蝥蛊’。你中了蛊,若是不听教主号令,她催动伏蛊,立时就要了你性命。” 石双城心头一寒,这才知道还是不知不觉,着了道儿。怪不得腾龙教这些年名扬四海,原来行事诡异阴险,无所不用其极。 忆梅道:“斑蝥蛊又名忘情蛊,还有一件更为利害之处;只要三天之内,每天连饮药酒三碗,就会让人忘了过去种种,从此只听教主吩咐,成为圣教的剑奴。” 石双城一惊,道:“剑奴?她与我素不相识,怎么知道我身怀武功,处心积虑的要收我为她所用?” 忆梅摇了摇头,道:“这些事,圣主不会告诉我的。不过圣主神通广大,你身有武功,她自然会知道。而且既然她要你成为剑奴,自然是胸有成竹。不然的话,早将你扔去喂狼,不会煞费苦心的救你性命,又让我这个替身,前来与你……” 石双城寒着脸,瞪她一眼,忆梅这才不敢往下说。 石双城想了一起,问道:“不知有什么法子,可以从这里出去?” 忆梅却叹道:“你别无出路,只有听从教主的安排,才能保住性命。”说着却伸手去拉石双城的手。 石双城缩回手,厉声道:“可惜你们教主想错了,我不是这样的人。哼,就算我难逃一死,但临死之前,我也能拚死杀了这个桃李仙娘。” 忆梅怔怔地看着他,眼中似有崇敬之意。 石双城转身便走,要去寻腾龙教的晦气。阿颖既然一直不肯原谅自己,那就一战而死,一了百了,却也干脆。 忆梅忽道:“好汉,且住!我有一言,不知你能不能听?” 石双城一怔,回身瞪她一眼,道:“我饶了你性命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 忆梅忽然垂泪,说道:“奴家也是好人家女儿,并非天生下贱。只是既然落在圣教手中,却是不由自主。好汉,我看你当真是人间难得的奇男子,实在令人敬慕。我不忍见你白白送死,因此有一言相告。” 石双城向她凝视片刻,也不知该不该相信她说的话。 忆梅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,不过我还是要说。相信总有一天,你会明白,我真的不是天生的贱女子。圣教之中,最利害的是蛊毒,只有教主才有解药,名叫百圣还原丹。药在教主随身衣囊之中,就算她最贴身的侍女,也难以拿到。你如果想要活命,要么听教主摆布,要么设法偷来解药。不然一年之后,必然蛊发身死,无药可救。” 石双城略一沉吟,却在石室中的石櫈上坐下。他知道此刻命悬一线,绝不能莽撞行事。既然知道有解药,不如想个法子,取药解蛊。 忆梅见他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,当下又道:“只要你假做跟我亲热,教主就不会为难我,也不会为难你。等找个机会,说不定上天庇佑,让你设法弄到解药。不然的话,你现在去找教主,没等你动手,她就可以立时制你于死地。” 石双城向来精细,当此极难处境,竟能心神不乱。他沉吟片刻,觉得忆梅所说的话,果然有理,显然不是胡乱瞎编的。当下点了点头,道:“好,我信你一次。不过你若骗我,你会死得很惨!” 他气运丹田,“惨”字以劲气吐出,跟着手掌向壁上削去,却是用上了一品剑气诀的剑气。虽然无剑,但掌劲仍是锐不可挡。嚓地一声,一片岩石应手而下,断裂处平整如镜。 忆梅见了,又惊又喜,叫道:“原来你武功这般利害,怪不得教主对你如此器重!看来我也没看走眼,将此身托付给你,说不定当真有一天,能离开腾龙教,重见天日!” 石双城对她其实还是半信半疑,当下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 忆梅叹道:“你就是不肯信我,唉,枉我对你一片心意。”神情凄然,竟然颇有幽怨之意。 第八十六章 蟠龙妄称雄 当晚石双城睡在石床,忆梅却在石桌上伏臂而眠,五更时分便即离去。这却是桃李仙娘早就安排好的,只怕天亮之后,石双城酒力一过,发觉被调了包,不免前功尽弃。她一心要以蛊毒和色相收伏石双城,为她所用,因此机关算尽,大费周章。 到了清晨,桃李仙娘却又前来,从她言语之中,看得出来,忆梅果然守口如瓶,并未透露石双城已经识败诡计之事。 桃李仙娘只道他已入彀中,甚是欢喜,当下便宣称让“李铁剑”担任圣教使一职。 石双城知道此时唯有虚与委蛇,才有偷取解药之机,当下假做欣然接受。桃李仙娘说笑一阵,这才离去,却让几个侍女按时给他送来饭菜。 一连数日,到了晚间,都是先给他喝放了**的“百花酒”,然后忆梅假冒桃李仙娘,前来相陪。石双城既然知道这酒不大好喝,自然不会真的再喝了,只是抬起碗来做做样子,却倒在袖中。 忆梅见石双城心如铁石,美色当前,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居然并不动心,不禁对他越来越是敬重。 石双城既然已身为腾龙教的“圣教使”,闲来便在谷中走动,自也无人前来阻止。这一天他又去峰下草亭之中,坐了一会儿,无聊起来,便起身返回石洞。不料路上忽听到争执之声,走近一看,竟遇见了拓跋青。 拓跋青惊喜交集,扑在他怀中。石双城略觉尴尬,但感她情意真切,却也不忍心推开。 端木鸿却看得大不是滋味,在一旁咳嗽几声。拓跋青这才想到有人在旁,不禁脸上一红,当下放了手,退开几步。 端木鸿一抱手,说道:“这位兄台如何称呼,为何在黑龙谷中,莫非也是腾龙教中人?”拓跋青嗔道:“这是我石大哥,怎么会是腾龙教的人?” 石双城看了端木鸿一眼,道:“你又是谁,竟敢欺负我的拓跋妹子?”拓跋青哼了一声,道:“这小子名叫端木鸿,是那个怪物宗赞法师的弟子,不是好人。” 石双城微微点头,端木鸿却道:“我师父学究天人,乃是天蕃国的第一法师。你怎么可以出言不逊?” 忽然身影一晃,却是石双城飘身上前,啪地一声,打了端木鸿一个耳光。冷冷地道:“这一掌是替拓跋妹子打的,教训你这胡人,欺负一个女子,算什么本事?” 端木鸿本是西域贵胄子弟,从小到大,只有他欺负别人,从未有人能以一指加诸其身。不料此次前来中原,先是挨了冯姥姥一记耳光,现在又再挨石双城一掌,对他而言,实是奇耻大辱,比死还难受。 他武功之强,未必在石双城之下,只是全然没有防备,这才着了道儿。大怒之下,脸胀得通红,喝道:“好大胆!你也吃我一掌!”双掌齐出,状如中原武功“双风贯耳”,又似道门掌法的“钟鼓齐鸣”,只是他的手法又略有不同,双掌更重虚实妙用,却另有秘传心法。 石双城一掌偷袭得手,不料端木鸿还招极快,而且招式精妙,略略一惊,侧身避过他一掌,但左肩仍是避不过,砰地一声,中了一掌。幸好他肩向下一沉,消了几分力道,又加上内功护体,因此未曾受伤,但也脸上变色,这才知道,这个公子样的胡人也非庸手。 拓跋青见他掌掴端木鸿,大声叫好;又见他肩上也中了一掌,不禁一惊,叫道:“石大哥,你没事吧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这人手上没什么力道,打不痛人的。”其实他肩上中掌,亦是疼痛非常,却故意运气忍痛,然后说对方掌上无力,用意自是让他心浮气躁。 端木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怒道:“是么,那就再试试。”飘身直上。只不过不再发掌,脚下一弹,身子跃起,扣住手指,忽地一指弹去。嗤地一声,一股劲气直射而出。 石双城微微一惊,见这一指劲道强劲,更胜他适才的掌力,知道必是此人的傍身绝技。 石双城拳脚功夫不如剑法了得,当下并不硬挡,仍是侧身后退,以避其锋芒。不料以他身法之快,竟仍是难以避过,领口上劲气一荡,却被那股指力将衣领也撕去一小片。 石双城大是惊讶,赞道:“好强的指力,几乎不在少林金刚指力之下。宗赞法师的高徒,当真名不虚传。” 端木鸿哼了一声,说道:“阁下武功,也算不错。我要你看看,中原武功和西域武功,究竟是哪个更利害些!再尝尝我的天蚕指!”他一手托在另一手腕上,曲掌扣指,然后弹指吐出指力。 中原武功,虽也有弹指神功,但近年来剑品堂名扬天下,因此武林中崇尚剑法,以指力名传江湖的,几乎未曾听闻。虽有少林金刚指力,但少林高僧,又向来不问江湖之事。 石双城乍遇擅长弹指神功的高手,手中又无长剑,一时间竟然也感到不易应付。忽然端木鸿又是一指平刺,石双城出掌切向他手臂,指力便即弹偏,却弹向站在石双城身后的拓跋青胸前。 拓跋青没料到指力竟会转而射向自己,惊叫一声,却是闪避不及。就连端木鸿也是一惊,他可不想伤到拓跋青,但出指如电,却是不可能收回。 石双城一惊之下,迅急大步退后,伸手托在她腰间,将她身子**数丈之外,送入草亭之中。 端木鸿见他不敢直攫自己锋芒,暗自欢喜,当下快步追上,出指向他肩窝的“肩井**”点去。石双城侧身避过,嗤地一声,这一指直透草亭木柱,竟然穿了一个透明的小孔。 拓跋青见石双城凭空手胜不过端木鸿,忽然想起寒铁剑在自己身上,当下叫道:“石大哥,接剑!”将寒铁剑抽出,倒转剑柄,递了过去。 石双城没料到寒铁剑失而复得,又惊又喜,接过剑来,恰好端木鸿近身一指弹来,当下横剑一封。 端木鸿一惊,如果弹指向前,岂不是将手指去试剑锋?他应变奇快,脚下一点,身子便向后飘出。石双城喝道:“看是你的天蚕指快,还是我的寒铁剑快!”一剑迎面刺去。只是前几天与狼族铁骑大战,伤了元气,因此功力不纯,未能发出剑芒,更不用说剑气了。但以寒铁剑之利,再加一品剑法之精妙,也足以令天下高手蜇伏。 端木鸿手中没有兵器,铁琵琶也被冯姥姥收去。他不敢直攫真锋,忽然一抬手,袖中嗤嗤作响,却是射出一丛极细的金针。原来端木家在西域地位虽高,但也怕有仇家寻仇,因此都随身带有暗器,以备不时之需。若不是生死关头,绝不轻用。 石双城没料到以端木鸿如此高手,居然也会有江湖二三流人物常用的暗器,骂道:“原来西域胡人,竟是无耻之辈!”一面纵身后跃,一面挥剑将射到面前的金针拍落。 端木鸿却快步离去,一面走一面笑道:“你用剑,我空手,也不知是谁无耻了。咱们后会有期。”他身法甚快,身影在谷中忽起忽落,不一会儿就去得远了。 石双城一怔,只觉他说的倒也有理,不禁苦笑。拓跋青却道:“这厮帮狼族攻打南朝,不能算武林中人。两军交战,不用守江湖规矩。”将端木鸿运火药给矮人之事,说了一遍。 石双城听了,说道:“不错,此人如此奸滑,以后再要见到,一定不能轻饶。” 两人坐在草亭之中,拓跋青问长问短,想知道石双城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,叹道:“我在战场之上,捡到你的佩剑,还以为你……以为你……”眼圈一红,忽然伸手重重在他臂上拧了一下。 石双城吃痛,不由得手一抬,拓跋青身子没坐稳,登时倒在他怀中。两人都是面红耳赤,拓跋青慢慢起身,心中却宛如小鹿乱撞,低垂粉颈,半晌无语。 石双城向后略略挪身,离她远了一些。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。 正自没做道理处,忽然人影纷乱,却有十余黑衣人,从后面谷中飞奔而来。到了草亭前站住,一人面露诧异神情,看了拓跋青一眼,喝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跟端木鸿跑了么,怎么却在这里?” 拓跋青大惊,那人却是黑龙女。 黑龙女知道端木鸿杀了看守的教徒,带着拓跋青逃走,于是率众来追。不料在草亭之中,居然见拓跋青好整以遐的和一个男子坐在一起。只不过她眼光在那男子面上一扫,更是惊诧无比,奇道:“咦,怎么是你?” 石双城与云龙三使交手数次,黑龙女虽然见他换了本教的服色,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,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当下手扯七星鞭,摆好迎敌的架式。 石双城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在下李铁剑,姑娘,你认错人了。” 黑龙女一怔,道:“李铁剑?你……你不是石双城么?” 石双城却一脸茫然,道:“石双城是谁?” 黑龙女大怒,手中鞭虚击两记,只不过对他武功实在忌惮,不敢轻易相攻,喝道:“好大胆,这是什么所在,竟敢消遣姑奶奶!哼,这里是圣教分坛,你既然来了,就叫你插翅难飞。”她向一旁戒备的教徒使个眼色,却是要召援兵前来。 那教徒不识石双城,心中诧异:“黑龙使一向心高气傲,今天怎么了,只是对付一两个人,也要找援手?”只不过不敢抗命,转身便回分坛中报信。 拓跋青却睁着一双妙目,看着石双城,大惑不解。石双城一面凝神防备敌人偷袭,一面低声道:“一切听我的,以后再跟你慢慢说。” 拓跋青知他必有深意,当下点了点头。 黑龙女见身后带来的教徒,尚有黑龙门的四个女弟子。昨日与端木鸿一战,被他伤了四人,后来已有弟子前去救回。眼下这四徒虽然武功略比那四人稍逊,但也都是门中得力弟子。 黑龙女料想石双城不像端木鸿那样卑鄙,会以暗器伤人。今天人多,合力围攻,不一定就拿不下他来。她手中鞭盘旋飞舞,却是发出信号,四徒见了,便知道是布阵攻敌。四名女徒宛如四朵黑云,忽然撒开,分布四周,将石双城围在当中。 拓跋青曾见识过这个阵势,知道此阵利害。端木鸿靠金针伤敌,石双城却不喜用暗器,不禁有些担心,低声道:“大哥,这阵法利害,你要小心。” 石双城冷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大步走出亭子,来到空地之上。寒铁剑在手,傲然而立。 黑龙女与四徒摆成一个圈子,后面七八个腾龙教徒,也各执刀剑,在后又布成一个圈。只不过后面这个圈子,可没有里面的五个黑龙门的女子利害。 黑龙女提鞭不动,手下四徒绕圈疾行,黑衫飘动,走得甚快,但步履轻盈,只见四条黑影穿绕不休,脚步声却既轻且齐。 石双城人在圈中,伫立不动。他见多识广,知道此阵要旨在于故意扰人心神,只要被围之人沉不住气,稍有破绽,便有灭顶之灾。他收敛心神,不论她们怎么绕圈,也不为所动。 黑龙门以鞭术驰名,此阵名为“乌龙吐珠”,平常习炼之际,以巨石置阵中,五鞭齐出,须得同时卷在石上,五股力道同时拉扯,能将巨石撕为五块。若有一人时机稍差,自也不能达到裂石之效。 黑龙女知他确是劲敌,哪敢有丝毫怠慢。又过片刻,见石双城忽然头一侧,眼光略偏。心中一喜,料想机不可失,当下手中鞭一振,蓦地向空中一击。 四女见了,忽然停步转身,尤如四个急转的砣螺,急速旋转,鞭随身动,四鞭齐出,同时卷向石双城身上要害。黑龙女也同时出手,七星鞭急旋,软鞭展开,由上而下直击,力道强劲之极。五鞭合力,虽然四徒功力不如黑龙女,但出招的时机却拿捏得极准,几乎是同时卷向目标。 拓跋青看得心惊目眩,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。 石双城眼观六路,全身精气神都聚于一点,身子忽然跃起,双脚踢出,将两女长鞭踢得倒卷去,和另外两女手中软鞭缠在一起。手中剑向上一荡,在黑龙女鞭头一拔,七星鞭宛如长蛇被人在头上斩了一剑,立时折转去,反噬其主。 黑衣女没料到此阵竟被他轻易破了,吃惊非小。她手腕一振,七星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子,又翻转来,再次击向石双城。 黑龙门四徒正解拆缠在一起的软鞭,无遐相攻。石双城没了后顾之忧,仗剑与黑龙女相执。他不欲催动剑气,只以剑法与之相斗。鞭来剑往,转眼拆了数招,忽听身后一个女子淡淡地道:“大胆,还不住手?” 草亭后面的空地之上,走来十数人,有男有女,为首的却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,正是桃李仙娘。 黑龙女一惊,急忙收鞭退后,垂手而立,道:“属下拜见教主。” 石双城没料到桃李仙娘竟在此时来到,暗自为拓跋青担心。 桃李仙娘面色不豫,瞪了黑龙女一眼,说道:“你身为教中云龙三使之一,怎么尊卑不分,竟然和圣教使动起手来了?” 黑龙女吃了一惊,道:“圣教使?这个……属下该死,属下委实不知此人是圣教使。不过,他明明是南朝剑品堂的人……”桃李仙娘喝道:“住嘴。此人名叫李铁剑,不管以前他是什么人,只要喝了百花酒,从此就是咱们圣教的人。” 黑龙女这才明白,忙道:“恭贺教主,座下又添一名圣教使,实是我圣教之幸。”又指着拓跋青,禀道:“但这个女子,却是端木鸿带来的人,属下想要抓她回去,圣教使却出手阻拦。” 桃李仙娘扫了石双城一眼,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石双城心念一转,说道:“此女系被人强掳进谷的,我打退端木鸿,救下此女,她心生感激,愿意拜我为师,因此属下正打算启禀教主,将此女收为教徒。” 桃李仙娘淡淡一笑,道:“好啊,不枉我让你做圣教使,果然处处为我教着想。就依了你,这女子看来长相不俗,就归入‘千梅莳花使’座下,做一个莳花婢子。” 黑龙女道:“谨遵教主吩咐。”又向拓跋青道:“你还不向教主谢恩?” 石双城使了一个眼色,拓跋青无奈,只得道:“多谢教主恩典。”桃李仙娘道:“罢了,你随她们去吧,先学点教中的规矩。”当下便有一名侍女过来,带拓跋青去后面分坛,拜见“千梅莳花使”。 桃花仙娘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道:“你跟我来,其余人众退下。”黑龙女凛然听命。她自是知道,每一个圣教使被收入教中,都是蒙受教主“恩宠”过的。至于另有“替身”之事,绝大多数教众并不知情。 第八十七章 莳梅袖带香 桃李仙娘带石双城回到石屋,说道:“明天午时,我要在龙吟崖古洞之中,为你行授职大礼。你是我教中为数不多的圣教使,须得尽心尽力,为圣教出力才是。” 石双城恭恭敬敬地道:“是,属下谨听教主吩咐。” 桃李仙娘忽然盯着他看,冷冷地道:“其实我知道你是谁。哼,你的一品剑气诀能炼到如此地步,年轻一辈当中,实在罕见。黑龙谷口一战,竟能以一人之力,阻拦数千狼族铁骑,当真了不起。” 石双城心头一惊,没料到她竟然将自己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,说不定那天黑龙谷口的激战,她就在旁观战。她此时说破,不知是何用意,莫非是要试探自己是否当真为药所迷? 他面上不露声色,装傻卖乖,奇道:“什么一品剑气诀,黑龙谷口一战……教主说什么,我怎么全然不知?” 桃李仙娘又盯他片刻,忽然一笑,意下甚是满意,笑道:“不知道最好。你只要记得,你是我的人,身为腾龙教圣教使,也就够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是。但属下不知圣教使职责所在,只怕有负教主厚望,还请示下。” 桃李仙娘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难得你有此心,很好,不愧本教主对你期望颇深。圣教使所要做的,就是将本教发扬光大。将来你要挑战整个武林,打败各门各派,让天下学武之人,尽都拜于腾龙教旗下。一统江湖,唯我独尊。” 石双城吃了一惊,道:“一统江湖,唯我独尊?” 桃李仙娘哈哈一笑,说道:“不错,腾龙教将来会成为天下武林至尊,号令群雄。哼,顺我者倡,逆我者亡。” 石双城此时才知道,腾龙教助狼族进攻中原,扰乱武林,弄得梅圣恂失踪,剑品堂发生内乱,原来是因为这个阿桃,想要称霸武林、一统江湖。以她一个女子,竟有如此野心,委实可惊可怖。 桃李仙娘坐了一会儿,便即离去。石双城却心事仲仲,既牵挂拓跋青安危,又为中原武林有此强敌而忧。 当晚忆梅居然没来。 次日,天只微亮,石双城已醒,一直没有拓跋青的消息,不禁心中郁闷,出了石室,在谷中信步,暗想**解药之策。不知不觉绕到谷后,只觉一股清香扑来,原来前面却有一片梅花,开得正艳。 石双城暗自纳罕,没想到幽谷之中,竟会有这么大一片梅林。他却不知,桃李仙娘所到之处,都要栽下许多梅花,这里既然是腾龙教分坛,自然也不少了梅影飘香。而栽梅之事,自是交由千梅莳花使去做了。 既有梅花可赏,石双城也就信步由之,在梅林中转了一圈。晨曦之中,几缕阳光从树梢透了下来。淡淡梅香,如在仙境。 忽见不远处梅影零乱,微风习习,却有一个少女,白色衣裙,衣袂飘飘,手中长剑,在梅树下翩然起舞。 石双城只能看到她的背影,只见她婀娜身姿,剑随身行,既有英武之态,又更显得娇俏可喜。 那白衣女子身法越来越快,但剑法丝毫不乱,显然颇得高手真传。忽然剑风拂过树梢,树枝簌簌抖动,似春风拂过一般,数十朵梅花纷纷飘落。那少女一声轻笑,长剑一荡,催动剑招,满天梅花尽都在她剑光中飘舞,竟无一朵落下! 石双城看得暗暗惊异,只觉这女子所使剑招,竟然有几分眼熟。心道:“此女剑招已很纯熟,只是功力略觉不足而已。没料到腾龙教中,竟有如许高手,实在不是中原武林之福。” 他怕惊动那女子,远远站了观看。见她又舞一阵,这才收剑而立。白衫素手,身影翩跹,随着剑光一灭,满空梅花,也飘落在她脚下。倚着梅树,蓦然回首,顾盼间玉容堪绝俗,摇曳顿生姿! 石双城见到她容颜,不禁目瞪口呆,惊诧之极,啊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 这个舞剑女子,竟是数月之前,他在风云谷中遇到的风云剑客之女谢芷若! 当日石双城为了救少林寺的苦禅和尚,险被风云剑客谢龙云一剑刺死,幸得谢芷若假认与他有“私情”,谢龙云无奈,一怒之下,掌掴其女,但也就此放过了石双城。 石双城对她虽然颇有感激之意,但一心只在阿颖身上,对谢芷若也没往心里去。只不过万万意想不到的是,居然会在腾龙教的黑龙谷分坛,再次相遇。 他一声惊噫,自然被谢芷若听到,喝道:“是谁?”提剑快步走来。石双城无奈,只得从树后转了出来,说道:“谢姑娘,是我。” 谢芷若一怔,呆呆看着她,似乎也不敢相信,会在此时此地相见!呆了片刻,才惊喜交集,叫道:“石大哥,怎么是你,你……你怎么会来这里?“ 石双城略觉尴尬,叹道:“说来话长。” 谢芷若自从风云谷中遇到石双城,芳心可可,一直对他相思不已。万万料想不到,竟然会在绝不可能相见之处相见,可见老天造化弄人,常是出人意料。又是欢喜,又是疑惑,眼中竟然湿了,幽幽地道:“我还以为,那日一别,就不能再见……” 石双城想起那天的事情,不由得脸上一热,歉然道:“对不住,你为我受了委屈,我却不能有所回报。”谢芷若摇了摇头,道:“你不必在意,是我自己愿意的。” 石双城一怔,这才知道谢芷若用情之深,不禁更感愧疚。 两人既然相见,虽然此情难明,但毕竟也颇欢喜。石双城便将如何坠谷,落入腾龙教主之手、中蛊被困之事,约略说了一遍。又问道:“谢姑娘,这是腾龙教的分坛,你如何也在谷中?” 谢芷若叹道:“那天你走后,过不几天,爹爹便带我前来黑龙谷了。” 石双城忽然想起,说道:“不错,在少室山上,我曾听师父说过,谢龙云是腾龙教主阿桃的兄长。这样说来,你在黑龙谷,也不是奇事。” 谢芷若叹了口气,道:“我不但是教主的侄女,而且现在还是教中的千梅莳花使。”石双城一惊,颇有一些失望,惊道:“你……居然也入了教?” 谢芷若叹道:“我虽然不想进什么腾龙教,但爹爹非要逼我,他说我若是不听话,就,就杀了你,我……我实在没有法子。” 石双城呆了半晌,不知说什么好,没想到谢芷若进了腾龙教,居然也是为了自己。看来亏欠她的地方,真是越来越多了。 谢芷若看着石双城,忽然脸一红,欲言又止。 石双城奇道:“谢姑娘,你怎么了?”谢芷若红着脸道:“你说教主要封你做圣教使,那你……那你是不是已受教主恩宠?”她一个女孩子家家,说这番话颇感难以启齿。 石双城一呆,过了片刻,这才恍然,笑道:“当然没有,我骗这个女人的。她要我相信忆梅就是她,我便将计就计,让她以为我已坠入她彀中。” 谢芷若这才松了口气,又偷偷瞟了他一眼,脸上仍是**辣的。 石双城叹道:“只不过,我毕竟还是喝过一次百花酒,中了蛊毒。听忆梅说,若无解药,一年后必死。” 谢芷若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也曾听教中的人说过,这叫斑蝥蛊,实是利害无比。但解药只有教主一人知道,想要**解药,实在很难。” 石双城叹了一口气,眉头紧锁。 谢芷若见他忧急,心中替他难过。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倒是有个法子,也不知行不行?” 石双城眼前一亮,喜道:“什么法子,你说来看看。” 谢芷若略一犹豫,道:“我来黑龙谷分坛数月,知道教主的许多重要物事,都藏在寝宫之中。那斑蝥蛊的解药,说不定也在里面。教主每天晨起,都会去龙吟崖上炼功,咱们现在正好前去寝宫,见机行事。” 石双城道:“好啊,只不过……万一被人撞到,只怕连累了你。” 谢芷若笑道:“没事的,不管怎么说,我也是她的侄女。” 两人离开梅林,谢芷若在前带路,前面有一片小湖,湖畔花草遍地,彩蝶流连。沿湖边而行,前面却有一道拱桥,形如弯月。桥上写着“凭栏望月”四字。 过桥之后,却有石阶,上去数百步,便见倚岩而建的一间石室。飞檐曲栏,白玉为砖。石室入口之前,却有两名侍女仗剑守卫。 谢芷若皱起眉头,不知如何是好。石双城拾起两枚石子,挥手掷出,打中那两名侍女“膻中”**。他力道用得恰到好处,两女只是昏眩,若是稍重几分,不免当场丧命。 谢芷若一呆,石双城却纵身上前,将两女身子拖到岩后树丛之中,藏了起来。 两人悄悄潜入石室,原来第一间只有一条狭窄石桥,桥下居然是个深泉。泉水略显幽暗,深不见底,有一股寒气,从人脚底袭来,直寒到胸口。 过了石桥,到了第二间,却要平坦得多,壁上雕刻有飞天舞乐之图。而腾龙教主的寝宫,就在这间石室后面。 谢芷若面色凛重,显然十分紧张。石双城知她毕竟有些害怕,当下伸出手去,握住她的手。谢芷若手上一颤,但随即就由他握住,又转过脸来,微微一笑,意示感激。 到得寝宫门前,两人正要悄悄入内,忽有一人从中缓步走出。谢芷若大吃一惊,实在没料到这个时候,寝宫中竟然还会有人! 石双城应变却比她快得多,欺身直上,一指向那人胸口点去。只不过他手指离那人“膻中”**还有一寸,却忽然停住。 那是一个美貌女子,吓得花容失色。石双城也是一呆,奇道:“是你?”原来那女子却是李代桃僵的忆梅。 忆梅向石双城和谢芷若躬身行礼,道:“属下拜见圣教使和千梅莳花使。”她一双妙目,在两人脸上一扫,虽然略觉诧异,但对两人的来意,却似乎猜出了几分。 石双城问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,教主在么?” 忆梅摇了摇头,道:“教主每日此时,都在崖顶练功。你们若要求见教主,须得在一个时辰之后。” 谢芷若却上下打量她几眼,哼了一声,道:“这是教主寝宫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忆梅脸上忽然一红,道:“昨晚教主召幸,因此贱婢留在寝宫。”石双城和谢芷若如坠云里雾里,奇道:“教主召幸,这怎么可能,教主也是女人,你……你们……” 忆梅脸一红,头垂得更低了,低声道:“我们平日里,除了代替教主跟圣教使亲近,然后就是……就是侍候教主……” 谢芷若奇道:“侍候教主,她那么多侍女,怎么还要你们侍候?” 忆梅知她不太明白,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的,不是端茶送水那种。是……是……是床笫之间……”说到后面,声音微不可闻。 谢芷若啊的一声,脸上飞红,呸的一声,道:“姨母怎么……怎么还有此好?” 石双城却早已了然,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这个女教主好的不是“男色”,居然好的是“女色”,倒是全然没想到。 忆梅问道:“圣教使,一大早的,你们来教主寝宫做什么?” 石双城看了她一眼,忽觉得这女子当真有几分可怜。想了想,说道:“忆梅,你不是说过,要帮我逃出谷去?我们前来,就是想找解药,你知不知道教主的那些解药,藏在什么地方?” 忆梅脸上神情如常,微微点头,她一见石双城,对他的来意,就已猜出几分。叹道:“那是教主的机密,我们只是她的侍婢,并不知情。” 石双城原也没抱希望,只不过听她嘴中说出来,仍是感到有些失落。谢芷若却道:“你既然是教主身边之人,总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,你如果答应过帮石大哥,那就好好想想。” 忆梅妙目在石双城脸上一转,奇道:“石大哥?”又看着谢芷若,不禁恍然,忽地一笑,说道:“原来莳花使和圣教使很熟?” 谢芷若脸上一热,只不过心中却有几分甜蜜,道:“你快带我们去找解药,只怕教主快要回来,那就不大好了。” 忆梅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知道有一条秘道,在教主床后。但我也从来没有进去过。也许教主有什么重要物事,就藏在里面?” 石双城和谢芷若互看一眼,都觉眼前一亮,喜道:“好啊,秘道在哪里?你快带我们进去。” 忆梅道:“你们随我来。”转身又回寝宫,石谢二人随后跟了进去。寝宫之中,颇是宽敞,点着许多巨烛,照得十分明亮。虽是石洞所筑,但屋中陈设,却富丽堂皇,四壁挂着帘帷,将石壁遮去。地下铺着锦毛绣毯。紧靠里面石壁,放着一张大床,四面悬有幔帐。屋中摆设极尽精美,实难想象,深谷山洞之中,竟有比世上富贵人家更为奢豪的卧房。 忆梅脱下鞋,一手提着,睡上床去,向谢芷若瞟了一眼,又向石双城一笑,眼波流转,说道:“你们来不来?” 谢芷若脸一红,见石双城脱鞋上床,无奈之下,只得也跟着上去。她挨着石双城平躺,不由得脸红心跳。 忆梅却放下纱帐,向里床用手摸索片刻,喜道:“是了,就是这里。”她手上抓住一个圆形木柱,一转之下,里面帐帘一分,一道木门轻轻移开,露出一道半人高的洞口来。 忆梅在前,三人一一弯腰进洞。背后帘子又再垂下,外人若非上床掀帘,绝不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。 原来秘洞并不太深,只转过一道石壁,后面便是一间狭窄的石室,壁上嵌有许多小洞,每个石洞之中,放有一些木匣之类的物事,另处又有大大小小的瓶子。 谢芷若喜道:“原来当真藏在这里!” 秘室中只有洞顶高悬一盏油灯,甚是昏暗,三人分头去小洞中寻找有关斑蝥蛊的物事。找了一会儿,忆梅忽然道:“有了!”伸手拿起一个黑色的小小瓷瓶。 那瓶子却是空的,借着昏暗的灯光,勉强看清,瓶底上刻着“斑蝥蛊,处子乳”六个字。 忆梅啊的一声,道:“原来是这样!” 石双城和谢芷若没看到空瓶中的小字,疑惑不解,奇道:“什么?”忆梅将瓶子递给石双城,说道:“里面有解斑蝥蛊的法子,只不过……”谢芷若急道:“只不过什么啊?” 石双城拿起瓶子一看,也是一呆,道:“处子乳?那是什么意思?”忆梅叹道:“要解斑蝥蛊,须服处子乳。生了孩子的妇人,自然有乳水。但处子却没有,所以十分难得。” 谢芷若啊的一声,不由满面通红。 石双城也觉尴尬,说道:“是啊,这也未免匪夷所思。” 忆梅却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的,处子如果服了特制的药,也可以下乳。只是,难得的是,处子未婚,谁愿意未生子而下乳,那不是……岂不是让她以后无法再嫁人了?” 石双城不由叹了一口气,没想到大费周章,找到解蛊之方,竟然又是如此古怪的法子。看来要想解蛊,实在颇为不易了。 第八十八章 飘渺飞天舞 忆梅向谢芷若看了一眼,幽幽地道:“就算我愿意帮你,不过,可惜奴家命苦,破身得早,不再是处子之身。石公子,你何不求求这位姑娘?” 谢芷若啊的一声,满脸飞红,嗔道:“你……你乱说什么?” 石双城也颇是尴尬,不敢看谢芷若,不知说什么好。 忆梅见二人神态,不觉抿嘴一笑。 谢芷若的脸更加红了,忆梅见她脸薄,又因她是莳花使身份,自己总是下属,也不敢过于放肆。当下说道:“我再找找,瞧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法子。”秘室狭窄,她慢慢移步,伸手扶在石壁之上,刚转出几步,忽然脚下一空,地面竟然裂开一个洞口,一声惊叫,她身子立即急坠。 谢芷若就站在身边,急忙伸手拉住她的手,不料忆梅去势奇急,竟被带得上前一步,脚下也是一滑,登时落入洞口。 石双城吃了一惊,抢上一步,想要拉谢芷若的手,不料脚下一空,原来那个洞口是个搭板,正飞快向两旁一分。石双城的手虽然抓住了谢芷若,但自身所站之处,却正好是洞口边缘,搭板一开,身子自然也就坠了下去。 三人一起落下,幸好这个秘洞并不深,片刻就已落地。忆梅摔倒,连谢芷若也被她带得跌坐在地。又听得嗒的一声,却是上面搭板竟然又再合拢了。 石双城心中略惊,打亮随身带的火折,问道:“你们没事吧?” 谢芷若站起身来,说道:“没事。只不过,石大哥,我们上不去了,这下怎么好?”她见忆梅虽然摔了一跤,不过也没什么大碍。当下轻轻将她拉了起来。 却见这个洞室要比上面那层大得多了,洞呈圆形,地面光滑,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磨过的。 石双城奇道:“咦,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秘室,上面那个,不过是道门户而已。” 向两女打量一眼,奇道: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原来忆梅和谢芷若居然没听他说话,都是仰头在看洞顶。石双城大是诧异,不由得也抬头看去,登时一惊。 洞顶离地不到一丈,却有一面青石岩,上面刻着一幅蟠龙图,形状栩栩如生。 石双城越看越是疑惑。他身为地藏门十徒之一,颇得幽冥鬼王的真传。虽然他只学了剑术,但幽冥鬼王精擅阴阳五行之道,幽都总坛的秘室之中,也设下许多机关。石双城当时作为门中重要弟子,可以自由进出秘道,因此多少也了解一些此中道理。 看了片刻,沉吟道:“这里好像是个机关消息图,也不知有没有危险,忆梅,你常在教主身边,这幅蟠龙图能看出什么道理来么?” 忆梅看了片刻,才道:“我也不是很懂,不过这图应该是指示方位的。龙头有两个眼,一睁一闭,闭眼的一定是断头路,睁眼的说不定就是出口所在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一般的机关消息,出口都在生门。龙眼所对的方位,正好是生门。嗯,咱们去试试看。” 三人沿着龙眼所指方位,沿着秘道而行。洞中多有滴泉,而且火折不熄,显然有洞口通往外面。 走了多时,前面忽然没有路了。石双城叹道:“原来是断头路,咱们还是没找到出口。”他懊恼之下,伸手在壁上随意一击,忽然手上一空,前面石壁竟是应手而倒! 他大是惊异,奇道:“咦,这里似乎还有个洞。” 面前石壁,其实并未倒下,只是向后挪开,露出一个洞口来。洞口不大,仅容一人直进直出。 既然到了秘室,又见另有洞天,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。只不过这个洞口是垂直往下,洞宽数尺,仅容一人,而且下面黑沉沉地也不知有多深。 石双城试了试手,洞壁两侧多有凸出的岩石,可以撑住手脚,当下沿洞口而下,说道:“我下去看看,你们等着我。” 他手脚灵便,虽然此洞几乎是笔直向下,但他却毫不停留,片刻就下到了底,原来也不太深,约深十数丈而已。 双脚着地,将随身带下的火折拿出,打着火拿在手中,四下一看。原来这个洞室颇是宽敞,四周竟有十丈之阔。地面也甚是平整,洞顶高约丈许,站在这里,并不觉得局促。四壁高悬油灯,将洞室照亮。 借着灯光,却见四壁刻有壁画,都是美女图形,而且多是半裸,作飞天之舞。 石双城大是惊讶,脸上微微一热。但随即发觉,这些飞天图形,与一般乐舞之图不同。其状飘逸,竟似一套武功图谱。 他越看越是惊讶,那些裸女形态各异,但显然一招一式,都含有极高深的武功精义。 不知不觉,他看得入神,竟然面对飞天之图,盘膝坐下,去领悟上面所刻的招式。 谢芷若在上面等了多时,不闻他出声,大是奇怪,问道:“石大哥,怎么样了?” 连问数声,石双城这才听见,歉然道:“我看到一些武功图谱,忘了说话。” 谢芷若一怔,道:“我们怎么办,也下来么?” 石双城道:“好吧。你们都下来,四处找找看,这里既然是间秘室,一定还会另有出口。” 谢芷若和忆梅相互牵拉,慢慢下来。到得秘室,两女见了壁画,忆梅掩嘴而笑,谢芷若却是把脸飞红,嗔道:“画些什么妖女,也不识羞耻。” 石双城正看到一女双手合什,**盘在另一腿膝前,飘然跃起,不由得心中一动:“这似乎是极高深的内功心法,不知在哪见过?”他怔怔出神,就没听到谢芷若的话。 谢芷若轻轻跺脚,赌气不再理他,拉了忆梅的手,在洞内四处走了一遍,想寻找另外的出路。 石双城却一幅接一幅地看飞天图,时而手舞足蹈,时而腾身而起,变幻身形,又再飘然落下。 谢芷若其实早已看出这些裸女图形,是一门高深武功。只是暗骂画图之人,为何故意以裸女之形示人,无论这门功夫怎么样,总不免带着几分邪气了。 她见石双城一见武学,就全神贯注地习练,无奈之下,也只好不去打搅他。反正困在秘室之中,一时之间,也找不到洞口出去。 忆梅远远看着石双城,若有所思。谢芷若奇道:“你怎么了?”忆梅道:“我瞧他适才学的那几招,好像见教主用过的。” 谢芷若微微点头,这个秘室既然在桃李仙娘的寝宫之下,那这些武功图谱,她自然都是练过的了。 两女在洞中转了一圈,毫无所获,也转累了,就靠石壁坐了下来,静等石双城看过这些壁画,再拿主意。但凡遇到什么难关,世间女子都会自然而然地将希望寄托在身边的男子身上。 石双城对一品剑气诀的修为已有很大进益,此时再看其他门派的武功,自然要轻松得多。不多时,便将正面的招式看个**不离十。忽然眼光一闪,见壁上有字。仔细一看,却写着“玉女心经,素手清心咒十三诀”字样。 石双城一呆,心道:“玉女心经,这是玉女心经?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,当日在玉女峰上,曾见梅迎雪炼过这套功法。虽说跟这个有些不同,但颇有相似之处。不好……” 忽然想到一事,不禁额头冒出冷汗。当时在玉女峰秘室之中,见到一品剑气诀心法,梅迎雪也试图修练,不料她自幼学的是玉女心经,又是处子纯阴之体,与一品剑气诀的纯阳功法冲撞,几乎走火入魔。换而言之,自己练的是纯阳功法,无意中学了玉女心法的招式,会不会也无法调和? 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调息运气,连走几个周天,未觉有异,这才松了口气,略觉放心。他却一时没想到,自己适才只学其形,壁上也无内功心法,不过是一套武功招式而已。虽然练过玉女心经的人,这套招式也能收到增进内功修为之效,但石双城既然不知心法,虽然学了招式,却也没什么后患。 谢芷若见他面色有异,不由得颇是担心,但随即又见他神情如常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石双城站起身来,忽见二女静静地坐在一边,不觉一怔。随即恍然,歉然道:“不好意思,让你们久等了。” 谢芷若叹道:“石大哥,我们没找到出去的洞口。” 石双城道:“这里既然是腾龙教主练功的密室,自然会有秘道,我们再找找,一定能找到的。”他一面说话,一面四处看了看,忽然眼光在壁上一面飞天图停了下来。 谢芷若奇道:“怎么了?” 石双城皱着眉头,道:“我瞧这幅图,有些古怪。”谢芷若看了看,说道:“这些飞天舞既然含有武功招式,就算有些古怪,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。” 石双城道:“不是的,我看过壁上的飞天,招式都是连贯的。唯独这一个,却匪夷所思。你瞧她手指方向,先前一式,乃是俯身含腿,蓄势待发,但忽而变为指点前方,这样的变化,无能如何,非人力所为。这样高深的一套武功,忽然出现不通之处,显然不合情理。” 谢芷若的武功也有根基,听了他的话,当下将飞天所演的招式,前后默想一遍,果然觉得这幅图谱十分别扭,显然与众不同。她大是疑惑,奇道:“这样高深的武功,怎么会留下一个很大的破绽?难道是藏有什么深意?” 石双城道:“不错,你看她手指方向,却是一面斜壁,只不过那里并无壁刻图舞,又无路径可行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心中一动,走上前去,在那面斜壁上端详片刻。原来壁上光滑,显然是人工打磨过的,虽然滑不留手,但毕竟有迹可寻。离洞底数尺,却现出一个圆形太极图符。 那太极图分为阴阳,各有极点,极阴极阳,意为阴阳交泰,则衍生万物。而极阴之处,却凹进少许,仔细一看,似乎刚好容得下一只纤细的手掌。 石双城大是奇怪,心想:“不知是谁,为何要用手触摩此处,而且看来是日久天长,这才留下的手印。”一面想,一面将手放了上去,稍稍用力,只感太极图竟然有转动之象。更是惊奇,于是用力一按,忽听轧轧之声响起,太极图旋转起来,跟着那面石壁,竟然向一旁缓缓移开。 谢芷若和忆梅齐声惊呼,料想此处必是出口,都是又惊又喜。 那面斜壁旁移四尺,便不再动,里面现出一秘道来。石双城一时之间,也不知里面是凶是吉,正自犹豫,忆梅却已走了进去,道:“这里必定是出去的通道,我们快走吧。” 谢芷若看了石双城一眼,也随后进了秘道。 石双城料想太极图上的手印,既然是女子所留,说不定便是桃李仙娘所为,她总不会陷害自己吧?因此这个秘道,就算不是出口,但也不至有何凶险。这样一想,也就跟了进去。 秘道狭窄,仅容一人,而且蜿蜒曲折,走了许久,用掉了两三个火折,这才发现前面另有洞天。 忆梅大喜,道:“我们出来了!”她快步上前,来到一间圆形的洞府之中。这间洞室,一半是水,是个深不见底的幽潭。另一半虽是岩面,但也颇为潮湿,上面长满了青苔。 三人站在洞中,却又渐渐失望,因为这里仍然没有出去的洞口。忆梅叹了口气,不知该说什么了。 谢芷若叹道:“我们所带火折不多了,现在又走了许多冤枉路。难道折回去不成?” 石双城也一时彷徨无计,只得在这间洞府中慢慢察看,想要再找到什么机关。谢芷若和忆梅自是知他心意,当下也分别去石壁前察看。 忆梅忽见靠水边的壁前有一个龙头,雕刻十分精细,喜道:“在这里了!莫非这个龙头,就是出去洞口的机关?”说着伸手上去一拧。她虽然力气小,但那龙头机关做得十分精巧,并不需大力。随着她素手一转,龙头转而向下,指向深潭水面。 她只道龙头一转,石壁为开。不想意料中的轧轧声并未出现,反倒传来哗哗声。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,洞内湿气也随之大增。 谢芷若心中惊异,情不自禁走到石双城身边,拉紧他的手臂,颤声道:“石大哥,这是怎么了?” 石双城四处一看,也自疑惑。忽听忆梅一声惊叫:“水……水进来啦!” 两人向忆梅所站的方位看去,都是大吃一惊。原来她扭动的那具龙头,竟然从龙嘴注水下来,直泻进深潭。这股水流有碗口粗细,若是源源不绝注水进来,岂不是要把这间石室也淹没了? 但随即又发生一桩更严重的事情,三人进到这间石室之后,就没在意适才进来的洞口。此间龙头拧转,注水进来,而身后洞口,却也落下一道石门,将此洞完全封住! 石双城和谢芷若面面相觑,一时之间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不一会儿,幽潭水面渐渐升起,将忆梅的脚面也淹湿了。忆梅手忙脚乱,想要将龙头扭转回去。哪知适才扭得向下容易,此时却是纹丝不动。石双城抢上前去,叫道:“你退开,我来!”他用力一扭龙头,以他功力,就算是生铁也扭得转。不料那石刻龙头却是锁死了,竟然无法转动。就算将龙头捏碎,只怕也不能将水止住。 石双城心下惊惶,四下一看,道:“芷若,你们退到高处,先避一避!我再想办法!” 谢芷若答应了,拉着忆梅,向后退开。石洞一侧的壁上,有一块凸起的岩石,离地面高有丈余,就算洞中积水升起,料想一时半会,也不能淹到这里。 谢芷若将忆梅送上那块石壁,转身又再回去,叫道:“石大哥,我来帮你!”此时水流越来越急,石双城双脚已被淹在水里。他情急之下,脱下衣服,想要堵住龙嘴。虽然不是长法,但水流果然小了一些。只不过若不能找到机关,彻底关掉水源,也不能持久。 谢芷若上前一步,叫道:“石大哥,怎么办啊?”石双城叫道:“我堵住龙嘴,你快去找找,一定还有地方可以关掉水源,或是找到出口!” 谢芷若答应了,转身去找机关,不料脚下一滑,身子向后便倒,却是摔向幽潭。这片潭水深不可测,而且她又不会水,若是摔进深潭,实在是凶多吉少。 石双城一惊之下,只得回身,一把抓住谢芷若手臂,将她拉回转来。不料地底本来就滑,何况现在又被水淹去,他这一下用力大了,未免站立不稳,立时向旁滑去。手里的衣服,也被一股水流冲开,落到幽潭中去了。 谢芷若靠着石双城,倒在他怀里。此时洞内的积水已有半人高了,两人这一摔倒,登时全身都淹没在水中。 第八十九章 情深心已许 洞中积水越来越深,忆梅虽在高处,但只怕用不了多久,整个洞室也会被水淹没,仍是无路可逃。 她见石双城和谢芷若落入水中,一时挣扎不起,更是心中惊慌,却又无能为力。 只听哗哗水响,龙头进水处没了阻挡,水淌得更加急了。 石双城在水中抓住谢芷若的手,他精擅水性,自是不惧,但谢芷若却不会水,而且洞底又滑,脚下踩空,却向深潭中滑去。石双城身在水中,无处借力,却是拉不起她来,只倒觉得水流有异,似有一股吸力,将她身子向潭底吸去。 石双城不肯放手,竟也被卷进幽潭之中。他内力深厚,在水中可以长时闭气,但谢芷若却不通水性,再加上心中惊慌,却是支撑不住。她手脚乱挣,忍不住便要张嘴。一旦呛进水去,片刻间就会溺晕。 石双城在水中仍能视物,知道不妙,情急之下,凑身上去,张嘴吻在谢芷若唇上,缓缓呼气到她口中。 虽在水中,谢芷若仍是全身一震,不由得眼大双眼。她被石双城拥在怀中,又以唇替她呼吸,水中深深一吻,纵是生死之际,亦是柔肠千转,芳心如醉。 两人相拥,以唇相接,呼吸相通。虽是不得已而为之,但从此之后,那一分情怀深种,却永远不能释怀了。 幽潭深处,两人缓缓随水流下潜,似乎忘了生死,也忘了俗世凡尘。虽在危难之中,但谢芷若芳心可可,痴痴看着石双城,似乎宁愿就这样在水中长吻下去,没有停止的时候。 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顿,直到永远。 …… 忆梅仍坐在悬壁之上,望着越漫越高的水面,不见两人身影,心中亦是越来越绝望。她自是说什么也想不到,水中却有一种浪漫柔情,胜过了人间生死灾劫。 石双城身在水中,却只是思忖脱困之策。他觉得潭水深外,水流有异,似有一股看不见的漩涡,将两人吸卷过去。 他一面替谢芷若呼吸,一面却查看水流,想要弄清幽潭底下有何异常。越往下沉,那股漩流越是明显。忽然水底深处,有一道光茫透了过来。初时迷濛,渐渐靠近,却变得颇是明亮。 石双城心中一喜,脚下蹬水,游近亮处一看,却见幽潭深处,竟有一个深沟,透出亮光来,显然这里竟然通往外面。 这才是绝处逢生,石双城这一喜非同小可,当下伸手抱紧谢芷若,用力划水,潜向那片暗道。 潭水在暗沟处涌出,因此漩起暗流。只要一接近暗道,不用划水,也会被水流吸进去。石双城内力悠长,虽然还要替谢芷若呼吸,但就算再闭气小半个时辰,他也能承受。两人潜入潭底暗道之中,不知通向何处,纵是生死难测,也只有硬着头皮乱闯了。 暗道细长,幸好勉强可容两人,水流却变缓了,向山洞外慢慢流淌。石双城知道只要水势流动,总会通向下游出口,因此心中也不是十分着急。 在水中其实也不过三刻,但却像整天整夜那般漫长。 忽然水中更加明亮起来,而且暗道变宽,渐有升起之势。又潜片刻,水中压力骤然加大,水流乱卷,却是出了甬道。外面宽阔起来,似是一片深潭,只不过比洞中那个要宽大得多。 石双城用力划水,抱着谢芷若,从潭水中升起。这片水潭却不如洞中那般深,不多时,便已浮到水面。两人头脸露出水面,都是大口吸气,只感畅快之极,回想水中境遇,当真恍若隔世。 在水中向四处一看,两人都不禁呆了。 原来两人身处一片平静湛蓝的湖水之中,四面群峰环绕,山岭青翠欲滴,奇花异草,飞鸟幽鸣,如斯美景,疑为世外。 石双城带着谢芷若,游到岸边,拉她上岸。绿茵地上一坐,虽是全身湿透,秀发滴水,但脸上那一份娇羞情状,却是难描难绘。 石双城看着她,可不明白,一怔之下,奇道:“你怎么了?” 谢芷若却低垂着头,不敢看他。 石双城心想两人虽然脱险,但忆梅还留在洞中,她身世可怜,又是真心帮了自己,总不能置之不顾,当下说道:“你先歇一会儿,我回去救忆梅出来。” 谢芷若仍是垂颈不语,只点了点头。 石双城向水中走去,正要下水,谢芷若忽一抬头,叫道:“等一下!” 石双城一怔,回头问道:“怎么了?” 谢芷若脸上一红,略一迟疑,说道:“不许你在水中替她呼吸!” 石双城一呆,这才醒悟过来,当下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,便即潜入水中。 此时已是午时,太阳当顶,天空蔚蓝,几片白云低垂,直与峰峦相接。 谢芷若双手抱膝,坐在草地上,微风吹拂发梢,只感心潮起伏。水中一吻,令她回味起来,仍是脸红心跳。 也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水面波纹荡起,跟着冒起两个人来,正是石双城和忆梅。 石双城将忆梅抱上岸来,却见她脸色惨白,原来她不会武功,没有内力,在水中闭气长了,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。 谢芷若起身替她按摩胸口,让她吐出不慎喝进去的湖水,却扭头瞪了石双城一眼,问道:“你对她,有没有……” 石双城一笑,只是摇了摇头,却不说话。 谢芷若叹了口气,虽是有些疑心,却也顾不得了,先救忆梅要紧。过了一会儿,忆梅这才缓缓醒转。 三人坐在湖边,没想到从秘洞出来,竟然别有洞天。谢芷若到黑龙谷时日不长,也从未听说过此处。倒是忆梅,却还略有听闻。她体力稍复,站起身来,在湖畔四处张望,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曾听教主说过,后山有个黑龙湖,原是腾龙教的禁地,不许教众及外人随便进来,想必就是此处。” 石双城道:“既然咱们出来了,不管是不是黑龙湖,只要能离开此地,也就是了。我还要去飞云关,也不知那边的战事如何了?你们回去吧,就此告辞。” 谢芷若惊道:“你要走……?可是,你身中蛊毒,要是不能找到解药,只怕……” 石双城想起阿颖,也不知她脱险了没有,是否去了飞云关?无论如何,自己须得赶去边关,将她平安送回京去。当下长吁一声,道:“大丈夫生死有命,不管能不能找到解药,我都要去一趟边关,将要做的事做完。” 谢芷若叹了口气,她知道石双城决心已下,是劝不了的了。当下幽幽地道:“那好,我跟你去。” 三人站在湖边,要寻出谷之路。石双城见北面峰底似有一条山道,当下和二女向前同行。 湖畔清风悠然,谷中尽是草地,三人偕行,倒也轻松惬意。 渐渐来到那道峰前,却已是太阳偏西,照得三人身影,斜斜拉长。走了几个时辰,都感饥渴难耐,忆梅不会武功,更是疲惫不堪。 忽见峰间有亭,又有几间屋宇,在树荫中透了出来。谢芷若也有些累了,见状大喜。三人也未多想,只想进去歇歇,要些水喝。 那几间草屋,就在峰间一片山地间,四面环树,掩映在绿荫之中。有一条夹脊小路,沿着谷底,绕上峰去。还好路程不远,山道也不太陡,不然忆梅更加迈不动脚了。 到得一间草庐前,里面空荡荡的,却没有人。空地之上,却躺着一只梅花鹿,一动不动,不知死活。 三人走在草庐前,忆梅忽然咦了一声,脸色惊恐,指着梅花鹿,颤声道:“天啊……你们看!” 谢芷若向那只鹿看了一眼,也是啊的一声,一脸讶异,情不自禁地抓紧石双城的手。 石双城皱起眉头,见地上躺着的那只梅花鹿,身子是鹿,可是有一条腿,却显然不是鹿腿,而是一只狼腿!断续处还有血迹未干,显然这条狼腿,是有人硬生生替梅花鹿换上去的。 三人面面相觑,都是惊讶异常。 突然之间,有人大喝一声:“起!”那只梅花鹿本来躺着,生死不知,听声忽地惊起,虽然一瘸一拐,但鹿身狼腿,居然也能跑动,就似天生的一般。 看着那只“怪鹿”从身边跑开,三人都惊诧之极,说不出话来。草庐后慢慢转出一个人来,几人竟都没有发现。 直到那人咳嗽一声,三人这才如梦方醒。回头一看,却见一个须发虬结的男子,身穿青布长袍,倒背双手,侧身站在庐前。看他面貌,似是西域之人,眼陷鼻挺,肤色黝黑,却又隐隐泛着红光。眼看前方,颇有几分傲慢神色。 忆梅心中怦怦直跳,低声道:“请问……这位前辈,是不是怪怪神医,鬼才槐三爷?” 石双城和谢芷若没料到忆梅竟似识得此人,都感诧异,眼光都看向她。 那怪人一声冷笑,似乎也觉奇怪,上下打量忆梅一眼,奇道:“你是谁,怎么也知道老夫的名号?” 忆梅知道是猜对了,面色郑重,道:“我是教主座前侍婢忆梅,他们两人,是圣教使和莳梅使。” 石双城听得忆梅这样说了,这才想到,这个怪怪神医,原来也是腾龙教中人。 那个怪人既有怪怪神医之号,行事自然乖戾异常,替梅花鹿换狼腿的事,想必也是出自他手了。 这怪人白眼一翻,鼻子里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是两位使者来了,老夫面子不小啊。是教主叫你们来的吗,有什么事?” 石双城正要说话,忆梅却抢着说道:“教主让我来说,斑蝥蛊已用完,眼下急需一套蛊药,让你交给我们带去,不得有误。” 石双城和谢芷若都是一呆,随即明白她的心意,知道忆梅是想替石双城骗取斑蝥蛊的解药。此人既是怪医,想必腾龙教中的蛊毒也是他配制的了。对忆梅的心思转得如此之快,两人也不禁暗自佩服。 槐三爷翻起怪眼,瞪着忆梅,手捋虬须,沉吟片刻,忽然飘身上前,扣住她手腕脉门,喝道:“小丫头片子,从实招来,是谁让你骗老夫的?” 忆梅没料到怪医武功竟也不弱,一下子被制住,手腕痛得如要断裂,几乎流下泪来,叫道:“唉哟,你抓痛我了!” 石双城生怕怪医痛下杀手,万一他再使毒什么的,只怕大为不妙。当下不敢耽误,上前一步,在怪医肩上轻轻一拍,略一催动内力,怪医槐三只觉一股雄浑之极的内力涌来,十分霸道,若不退让,便会被冲撞胸口,直有性命之危。他心中惊骇,脸上变色,连忙松手退开几步,看着石双城,惊疑不定。 谢芷若手中拿起一只金钗,上纹梅花图形,在槐三爷面前一晃,冷冷地道:“梅花令在此,如教主亲临。你敢欺侮教主的贴身侍婢,好大的胆子!” 槐三爷本来半信半疑,此时见了梅花令,又见石双城武功惊人,不愧是圣教使,对三人身份不再怀疑。当下说道:“原来你们果真是教主派来的,适才老夫多有得罪。只不过,这样重要的东西,以往都是教主或长老亲自来取,怎么这次却……” 忆梅又抢着道:“莳花教和圣教使的身份地位,在教中也不在长老之下,教主就是怕你不信,才派两位使者前来传话。” 槐三爷点了点头,道:“好吧,三位请进草堂稍坐,老夫这就前去取药。” 石双城只怕夜长梦多,当下答道:“不必了,我们就在这里等着,教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。” 忆梅又道:“教主还说了,这次的斑蝥蛊,须得附上解药一份。” 槐三爷一怔,眼珠子转了一转,只不过还是回转身去,到草庐中去取药。 过不多时,槐三爷又再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小小包裹,里面想必就是装着斑蝥蛊和解药。三人都是心中大喜,面上却尽量不露神色。 槐三爷递过包裹,忆梅伸手正要接过,忽然山道上跑来一人,却是一个僮子,叫道:“三爷,飞鸽传书!” 槐三爷一怔,便收回手,那僮子跑到近前,将一只蜡丸递到他手中。剥开一看,里面有张字条,他一面看,一面神色变化不定。 石双城猜想必是事情有变,事不迟疑,须得当机立断,当下纵身上前,一拳击向他面门,另一手却去抢包裹。那僮子却早有防备,闪身上前阻拦,挥手出拳,居然也学过几招武功。 石双城尚未变招,忽然嗤地一声,一柄剑尖从这僮子胸口透出,却是谢芷若见势不妙,当即出剑,先刺死这僮子,以免他碍手碍脚。 槐三爷身子一晃,横臂挡格,不料只防了面门,包裹却被石双城一把抢去。他一惊之下,纵身上前争夺,石双城不想跟他缠斗,手向下一挥,点了他身上数个**道,令他动弹不得。顺手又夺过字条来,见上面写道:“谷中有变,数人失踪,见字即刻往龙吟崖议事。” 石双城暗自点头,心想自己和谢芷若、忆梅进了秘洞,到现在快有一天时间,不被教主发现才是怪事。幸好飞鸽传书迟了一步,总算是拿到解药了。至于腾龙教为此闹得天翻地覆,也跟自己没半点关系了。 槐三爷目瞪口呆,被封住身上数处大**,虽然心里明白,暗暗叫苦,却是动弹不得,何况他本就不是石双城对手,纵然现在知道他身份有诈,却也无可奈何。 石双城打开包裹,果见一只小瓶子,跟在教主秘室中见到的一模一样。然后又有一只小木盒,上书“解蛊之药”四字。他心中大喜,打开盒子,却见里面放着一只瓶子,却有木塞封口。盒盖上有字:“处子服之,三日有乳。” 石双城看着木盒,哭笑不得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 第九十章 意乱怒欲狂 忆梅见他面色有异,走上前来,看了一眼,却喜道:“这是催乳之药,处子服了可以下乳,便能解你所中之蛊。石大哥,恭喜你得了解药!” 石双城却叹道:“这个……唉!”也不知如何开口了,就算有了催乳之药,但谁家处子,又会愿意未孕下乳? 谢芷若在旁看了,脸上微微一红,却也默默无言。 忽然峰下远远传来马蹄声,石双城大是诧异,没料到这里如此隐秘,而且山高峰险,居然还有马匹进来。 从山峰间远远看下去,却见谷中慢慢转出四匹战马来,马上却是三名狼族将领,另有一匹马背上却空着。 石双城大奇,不明白狼族部将到这里做什么。忽一瞟眼,见槐三面有喜色。心念一动,知道这些狼族将领前来,必定与他有关。 当下伸手解开槐三被封**道,冷冷地道:“你来打发这几人,不过,你如果透露我们的行踪,我就将你千刀万剐,凌迟处死!” 槐三忙道:“属下不敢,属下不敢。” 石双城将被刺死的童子扔到峰后,然后和两女藏到草庐中去。过不多时,那三骑已到半山,山势陡峻,便下马步行上峰。到得草庐前,槐三上前接应。 为首的却是一名千夫长,名叫阿兀术,他身旁两人身披铁甲,竟是两名百夫长,身份都不低。 槐三道:“不知将军前来敝处,有何见教?” 阿兀术道:“下官奉小王子口喻,请神医下山,前往飞云关,去救一个要紧人物。还请神医即刻动身,速往边关。” 石双城听了,心中一惊:“飞云关是南朝最后一道壁垒,难道已落在狼族手中?” 却听槐三说道:“想必大漠雄兵,早已进关,可喜可贺。只不过王子有令让在下前往救人,想必受伤的必是军中重要人物了?还请明示,在下也好有所准备。” 阿兀术道:“此次攻克南蛮边关,确是一场血战,双方死伤无数。只不过,咱们王子要你去救的人,却不是军中将帅,而是如花似玉的南朝小公主……” 石双城只觉脑中“嗡”地一声,几乎晕去。他身子摇了一摇,伸手扶在房柱上,一时心乱如麻:“难道边关失守,阿颖竟然落入狼族之手,而且还受了伤?” 槐三问道:“原来如此,不知南朝公主受的是刀伤还是箭伤,伤势是否很严重?”阿兀术摇头道:“都不是。公主是服毒自杀。这是南朝宫中奇药,毒性奇大,除非神医下山相救,不然很难救活。” 槐三一怔,奇道:“早听说南朝公主前来和亲,为何又要服毒自尽?”阿兀术道:“只因我军是攻克关城,这才围住驿馆,拿住南朝公主。我家小王子仍要跟公主完婚,不料她却说咱们背信弃义,于是当场服毒自尽,现在一直昏迷不醒。小王子想来只有槐神医可以救得公主,于是派我等前来迎请神医。” 槐三道:“既是如此,事不迟疑,咱们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 阿兀术点了点头,槐三随便带了些药囊,就匆匆跟这几名狼族将领而去。这也是他脱身的大好机会,料想藏在草庐中的几个“本教叛徒”必定不敢阻拦。 石双城待狼族将领和槐三下峰而去,这才走出草庐,一脸忧虑神色,道:“我要去一趟边关,你们自己想法离开此地吧。” 谢芷若忽然上前一步,道:“石大哥,无论你去哪里,我都跟着你,或许我也能做个帮手呢。” 忆梅也道:“不错,无论如何,我们都跟着你。我没别的本事,不过也能照料你的起居吧;就算在你身边做个丫环,我也情愿。” 石双城心中烦乱,当下点了点头,便往峰下而去。两女随后紧紧跟随。此行的方向,自是边城飞云关。 怪医槐三跟那三名狼族将官骑马而行,但山道崎岖,却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。 黑龙谷离边关不远,只要出了谷,就能远远看见城郭。 三人装成逃难的百姓,往城下而去。 边关将到,却见雄关漫漫,竟已易帜。城上城下,无数狼族士兵,正押了南朝俘兵,与及城中百姓,抬埋战死的双方士兵。料想那一场大战,委实惊天动地。城头兀自狼烟滚滚,遮天蔽日,放眼望去,只见山河破碎,遍地尸山血海,触目惊心。 石双城既但心阿颖安危,又记挂着剑品堂的各位师兄弟,不知他们在这场大战中有无伤亡。边关既然失守,剑品堂二师兄师道文身为主将,势必拚死一战,也不知是否殉国了。 城中百姓,许多战死,只剩下老弱病残,再加上无数房屋为战火所毁,不少人流离失所。城中景象,十分悲惨。 三人找了一间空屋,暂时藏身。然后分头到城里打听消息,得知狼族小王子的行营,就在原南朝师将军的帅府驻跸。 石双城和二女找来百姓衣服换了,天黑之后,混到帅府高墙外面。四顾无人,石双城揽了忆梅的细腰,纵身跃过院墙。谢芷若也随后飘身而入。 石双城打翻一个狼族卫士,问明怪医槐三的落脚处,然后一掌将那卫士击毙,潜入后院。 一间偏房中,果见怪医槐三,正自配药,放在火上煨了许久,再将药汁倒入一个瓶中。然而加了一些药末进去,这才拿了药瓶,转身出屋。 石双城料想他是送药去给阿颖服用,当下并不做声,只在后面悄悄尾随。 帅府中却有一座单独的院落,槐三拿着药瓶,进了院子,里面有一间屋子,还有几个丫环守候。石双城料想阿颖必在屋内,哪里还按捺得住,飞身上前,冲进屋去。 却里屋里一张床上,躺着一个女子,却是背朝屋外。石双城叫道:“阿颖,你没事吧,我来了!” 那女子却不言语,一动不动,石双城只道她中毒太深,说不定昏迷不醒,当下伸手去拉她手腕,想看一下她的脉象。 忽然之间,那女子翻转身来,从被中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,直往石双城咽喉抓去! 那是一只青筋暴露、黑毛渗渗的大手,指尖爪利,而且出手如风,若是被抓到,势必洞穿皮肉,非死即残! 石双城正心思恍忽,又是出其不意,变生不测,这一惊非同小可! 但他毕竟是无数生死关头历练来的,纵是有一丝生机,也绝不放过。就在那只大手快抓到咽喉半寸之前,他已用全身之力,一掌拍出,跟着扭腰侧身,向旁闪避。 砰地一声,却是他掌力击在被中之人身上。那只利爪堪堪擦着他颈前掠过,跟着那人一声闷哼,身子被掌力击得飞了起来,从床上直摔到墙上,又再慢慢滑下。一动不动,七窍流血,竟自死了。 谢芷若心中怦怦直跳,跑上前来,惊道:“石大哥,好险啊,你没事吧?” 石双城道:“没事。”向被击毙之人看了一眼,见是一个身材瘦长的狼族武士,只是头发挽做女人发髻,因此从背后看去、又加上心中忧乱,竟一时未能分辩出来,险些中了暗算。 既然此人是假冒公主,那么这间屋子,显然也是一个陷阱了。石双城和两女急要离开,忽然身后传来好几人的笑声。其中便有怪医槐三与众不同的桀桀怪笑。 石双城将二女挡在身后,转身一看,却见屋前站了十数人,尽是狼族龙禁卫武士,中间两人,一个是怪医槐三,另一人锦衣宽袍,气宇飞扬,竟是狼族王子矽琅桑赞。 槐三笑道:“圣教使好啊,我就知道你们会跟着来。嘿嘿,咱们小王子已猜到你的身份来历,因此设下此计。果然你们自投罗网,好极妙极。” 石双城心转如电,他可不想跟狼族之人饶舌,当下一声大喝,向前纵身跃出,便去拿矽琅桑赞身上大**。只要擒住,便有脱困之望。 他跟狼族王子也是老相识了,曾擒住他一次,算是轻车熟路,此番突然出手,料想也是手到擒来。 不料身在半空,还没跃出屋去,突然轧轧声响,门前竟落下一道铁栅栏来。当地一声大响,将屋门封住。 石双城一怔,伸足向铁栅栏踢去,只踢得其中一根碗口粗的铁杆向后弯出,但要侧身出去,也是不能。跟着又是几声响,屋中有窗口的地方,也都落下铁栅,就如一个巨大的铁笼,将这间屋子罩住。 槐三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们没想到吧,会落入陷阱之中?你们背叛圣教,又行刺王子,罪不可恕!” 谢芷若喝道:“槐三,你敢对我无礼?我禀告教主,赐你死罪!” 槐三摇了摇头,道:“属下所做,一切都为了圣教。就算教主知道,也必定不会怪我。” 石双城又是一声大喝,提气发力,双手抓住铁栅栏,想要拉开一个缺口。随着他神力到处,铁条果然慢慢向两边弯倒。 槐三大骇,叫道:“快来人,挡住他!”他吃过石双城的苦头,知道若被他冲了出来,自己只怕性命不保。 几个龙禁卫上前,抽刀便砍。石双城无奈,只得缩回手去。他伸手去袖中抽剑,心想以寒铁剑之利,再加上天罡剑气,或许便能削断铁栏。 不料他手刚一碰到剑柄,猛觉一股寒气直冲胸口。他一怔之间,一股寒气竟飞快游走全身,体内似有异物,蠢蠢欲动。他却不知道,竟是蛊毒提前发作了。 原来斑蝥蛊利害之处,就是在于中蛊之人,若是平心静气,则短时间内不能为害;但一旦动怒,并且催发内劲,则全身血脉加快流动,蛊毒也随之而动,便会提前发作。 斑蝥蛊何等利害,这一发作,便能让人功力全失。 石双城只是一怔之间,手足乏力,腾地一声,坐倒在地。谢芷若和忆梅大惊,叫道:“石大哥,你怎么了?” 槐三却瞧出他是蛊毒发作,大喜之极,笑道:“怪不得你们设计要取解药,原来却是这小子吃了教主赐的百花酒。嘿嘿,若不服解药,不过三天,便蛊毒入脑,疯魔而死。哈哈!” 忆梅惊道:“槐三,石大哥是教主要的人,你须得救他!” 槐三笑道:“老子只听命于教主,别人说的话,老子向来只当是放屁。这小子有反叛之心,死了也活该。” 石双城盘膝坐在地上,运功与体内气息异动相抗。脑门上尽是汗水,皱眉道:“你们不用求他……生死有命,再说,我纵横江湖多年,历尽艰险,死亦何惧!” 谢芷若不觉泪下,道:“石大哥,你不能死,还有很多人,都不想你死!” 狼族王子矽琅桑赞上前一步,隔着铁栅栏看了石双城一眼,笑道:“神医已解了公主所中之毒,两日之后,身体康复,也就是我跟南朝公主完婚之日。哈哈,石大侠,到时还得请你做个嘉宾,前来观礼。” 石双城本来调息运气,已将蛊毒暂时压下,忽听到狼族王子竟要强逼公主成亲,又急又怒,登时怒火攻心,那蛊毒立时在体内狂冲,便在此刻发作,一时之间,再不能控制内息,大叫一声,跌倒在地,身子扭动不已。 谢芷若大惊,抢上前去扶住。见他面色惨白,豆大的珠从额头上滴下来,也不由得慌了。 矽琅桑赞和槐三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。 石双城只感全身经脉被异物穿过,又痛又痒。但片刻之后,他强自忍住痛楚,挣扎着坐起身来。那蛊毒也只是发作一阵子,便不再感到难受。 石双城靠墙而坐,一时疲乏无力。他知道蛊毒入体,三日之后,若没解药,只怕必死无疑。但他更担心的,不是自己性命,而是阿颖的安危。 他知道以阿颖性情之烈,势必以身殉国,决不会以千金之躯,下嫁虎狼之国。狼族背信弃义,撕毁停战和约,南朝君臣上下,无不惊怒。阿颖也深深后悔,先前竟然答应和亲,以致给了狼族大军可乘之机。 石双城想要尽快恢复功力,冲出铁栅,但蛊毒入体,却总不能将内力凝聚起来。只要一催动内息,全身便如针刺虫咬,痛苦难当。 谢芷若和忆梅一旁见了,都是替他心痛,却又无能为力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推荐我另一本仙侠新书《狂魔天骄》,其实是披着仙侠外衣的武侠,欢迎大家去看一下。 第九十一章 睥睨拔剑起 蛊毒每天都要发作三次,一次比一次严重。石双城初时还想运功相抗,但一次比一次无力。到得后来,不运功还好些,一旦提起内力,不但不能缓解症状,反倒更添痛苦。 过了一天,症状越发加重了。初时蛊毒发作,不过一炷香时间,到得后来,却加到小半个时辰。谢芷若和忆梅在旁陪伴,却又不能令他痛楚稍减,心中都感凄切。 石双城躺在栅栏前,咬紧牙关,想要挣扎起身,但稍一用力,便感全身精力顷刻间泄得干干净净,就如一个久病在床之人。 忆梅一旁垂泪无言,知道再过两天,就是狼族王子威逼南朝公主成婚之日。她虽未曾见过阿颖,但从石双城对她的用情之深,也能感到她定是倾国之姿,绝世之貌。如果她不堪受辱,说不定竟然红颜凋零,委实令人伤心。 谢芷若却静静坐在一边,望着栅栏外的夜色。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。过了很久,忽然间,她将那一瓶催乳之药慢慢喝了下去。 忆梅啊的一声,也不知该不该劝阻,只不过,也许在她心里,觉得如果自己是处子之身,此刻也会毫不犹豫地服下催乳之药。只要能救得石双城,这又算得什么。 一天很快过去。 又是一天,这却是三人被困在铁栏中的第三天了。几个狼族龙禁卫嘻嘻哈哈地走过来,笑道:“今天是咱们王子与南朝如花似玉的小公主成婚之日。王子说了,到了申时,便请石少侠和两位姑娘,前去帅府观礼呢,哈哈。” 石双城啊的一声,怒睁双目,攥紧双拳,但却苦于真气提不上来,却是不能起身,更不用说拔剑而起,破门而出了。他怒气难解,忽觉一股气闷在胸口,再也下不来,登时晕倒。 忆梅大惊,忙抢上前扶他,叫道:“石大哥,石大哥,你快醒醒啊,这个时候,你千万不能泄气!” 但石双城眼闭双目,双臂略动了动,又没了动静。那几个狼族龙禁卫大笑着扬长而去。 忆梅扶着石双城身子,心中难过,几滴眼泪滴在他脸上。 到了午时,有仆役送来饭菜吃食。谢芷若却只想喝水,一直觉得口干舌燥。 小半个时辰之后,谢芷若全身都燥热难当。忆梅颇觉诧异,忽然心念一转,惊喜道:“芷若妹妹,你是不是……胸口很涨?” 谢芷若红着脸点了点头。 忆梅喜道:“如此看来,石大哥有救了!只不过,芷若妹妹,实在是委屈你了……” 三人吃过饭后,那些仆役便将碗盏之物收走,此后便叫破天也没有人答理了。铁牢之中,又无器皿,可以盛得下乳汁。谢芷若一咬牙,令忆梅转过身去。她跪在石双城身前,又将他身子抱起,头枕在自己怀中,然后,轻解罗衫。 恍如一场梦,梦里,石双城忆起儿时,被母亲抱在怀里。嘴里吮吸着甘甜的乳汁,听着母亲哼着家乡小曲,吃饱之后,酣然睡去…… 再度醒来,石双城蛊毒已解,全身似乎都充满了无尽的精力。 此际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,已隐约听得外面有鼓乐之声。 又有四名龙禁卫前来,打开铁栅栏,便拿枷锁要给石双城带上,笑道:“石少侠,我们王子有请,要让你去喝杯喜酒呢……”话没说完,忽然石双城一跃而起,掌劈脚踢,两名龙禁卫脖颈被掌力劈断,另两人胸口被脚踢中,口吐鲜血而死。要知石双城是积愤而发,用了十二分力,岂是几个龙禁卫能够抵挡的? 石双城冷笑一声,说道:“谢姑娘,你带忆梅先走,到城外等我。我去去就来。” 谢芷若点了点头,忆梅道:“石大哥,你要多加小心!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大步出了铁栅栏,径直望帅府中堂而去。 狼族王子大婚,自是颇为隆重。文武官员守在帅府门前,不一会儿,只见矽琅桑赞身披红袍,骑马引轿而来。到得门前,翻身下马。南朝公主身着凤冠霞帔,顶着红盖头,由喜娘牵下花轿来,迎入府中。 府前却有两堆旺火,矽琅桑赞哈哈大笑,与南朝公主缓步绕火堆三圈,取其兴旺之意。又在院内拜佛祭灶,算是礼毕。 帅府张灯结彩,又设下数百桌筵席,分为两外两院,外院的是低阶文武官员,内院是将军以上高官。 婚宴摆开全羊席,由府中使女擎银壶,捧银碗,向一众宾朋敬上喜酒。众官员高举银杯,大声欢呼,开怀畅饮;一旁又有乐工,拉起马头琴,数名舞妓在回廊中翩翩起舞。 欢呼声中,两名喜娘拥着新娘,步入大堂。矽琅桑赞甚是得意,站在堂上,仰天大笑。文武官员齐声恭祝,一时欢声雷动。堂中有司仪当中而站,新郎新娘并肩而立,便要拜祭天地,成其大礼。 忽然之间,阿颖掀开红盖头,从袖中取出一柄雪亮的匕首,向矽琅桑赞咽喉刺去!两人近在咫尺,一众武士又都在大厅之外,何况变起仓促,就算有人警觉,又如何来得及相救! 一瞬间,无数人都惊得呆了! 那柄匕首离矽琅桑赞皮肉还有三寸,忽然一只杯子飞来,将匕首打飞。跟着席间站起一人,微微冷笑,却是端木鸿。 原来端木鸿自从离开黑龙谷,便回到边关,等候其师宗赞回来,共议如何对付腾龙教的事情。宗赞法师有事未归,却遇上了狼族王子“大婚”,也就来喝喜酒。不料酒还没喝,奇变突生,只得出手先救王子一救。 阿颖退后几步,面色惨白。行刺不成,她也不想活了,当下低头向一旁的屋柱快步撞去! 蓦地里人影一晃,厅中数十百人,竟没人瞧清那人如何来到厅内。他站在阿颖身前,伸手将她挡了下来,叹道:“没事了,阿颖,我来了。” 阿颖惊疑不定,抬头一看,喜极泣下,颤声道:“石……石大哥,你……你来了?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我来了,阿颖,咱们走。”阿颖面上犹自带泪,宛如梨花带雨,微微一笑,伸过手去,让石双城粗大的手掌握住她小手,淡淡地道:“嗯,咱们走。” 两人在数百狼族将领、武士面前,旁若无人,眼中轻怜密爱,相视低语。无数狼族文武官员竟看得呆了,一时不知所措。 石双城却毫不理会,牵了阿颖的纤纤小手,并肩往大厅外面就走,直是视满座文武如无物。 猛然之间,四名狼族龙禁卫从两面扑来,四柄刀几乎同时砍向他身前身后。石双城眼都不眨一下,身子略偏,让过左边一把刀,却伸手扣住他手腕脉门,将他身子拖了过来,左遮右挡,另三名龙禁卫的弯刀尽都砍在这人身上,血溅数尺。便在同时,这人手中刀也被石双城拔得一转,噗噗噗三声,刀锋从三名龙禁卫的咽喉划过。 石双城仍往前走,手一松,那名龙禁卫身子软软倒下,同时传来的,还有另三名龙禁卫摔倒在地的响声。 矽琅桑赞一声怒吼,拔刀在手,冲上前来。十数名龙禁卫怕他遇险,也抢先冲来。 石双城手一抬,从袖中取出寒铁剑,一道寒光闪现,寒铁剑又再出鞘。他的内力已然恢复如常,迅速凝聚剑气。眼前龙禁卫虽多,却也不放在他眼里。 矽琅桑赞率先扑了上来,他手里的刀名叫波月弯刀,也是一柄宝刀,削铁如泥。刀是宝刀,招是快招,他素有狼族勇士之称,虽然也因他地位尊崇之故,但自身勇力也非泛泛。一刀劈下,又快又狠,让人无法变招,只能硬挡。若是手里兵器不够称手,就会被他宝刀削为两截。 但石双城手中的寒铁剑也是一件利器,以前也曾与狼族王子交过手,刀剑相撞,却刚好是一对,势均力敌。 石双城武功大进,剑术内功,均不是以前可比。他一剑挡开波月弯刀,同时已伏下几记后招,剑光一跃,却刺向矽琅桑赞胸口。若他勉强避过,剑势下沉,仍能剖开他的肚腹。这一招叫“追风赶月”,不论敌人如何躲避,也难以全身而退。 矽琅桑赞圆睁双眼,又是惊惧,又是愤怒。但他的刀尚未收回,显然不能以刀挡格,就算收胸缩腹,只怕也是躲得过这一剑,躲不过第二剑。 忽听一声虎吼,从石双城身后冲出一人,伸臂抱住了他,这人身高一丈,手长脚长,膀大腰圆,却是狼族勇士哈里麻。 阿颖在旁一声惊叫,只因石双城全心放在阿颖身上,这才让哈里麻一时得手。哈里麻力大无穷,双臂实有千斤气力。这一把被他抱紧了,实是动弹不得。 矽琅桑赞退后几步,他适才算是死里逃生,惊得面如土色。但随即又见哈里麻抱住了石双城,心中大喜,叫道:“好啊,不愧是我大漠勇士!来人,快拿住此人!” 第九十二章 慨然义气生 几名龙禁卫应声而上,便要去按住石双城,想要将他生擒活捉。忽然之间,石双城短剑向后刺出,刺进哈里麻的腰里。 哈里麻大声惨叫,石双城跟着一回肘,将他身子撞出几步。然后又是一脚,踢中他胸口。连环数招,快如电闪。哈里麻一个巨大的身子,腾腾腾退后数步,终于坐倒在地,就似倒了一座小山。 几名扑到近前的龙禁卫还没弄清怎么回事,就被石双城剑光急闪,急刺数剑,纷纷倒地。 忽听席间一人赞道:“剑若游龙,人似猛虎,果然好身手!在下端木鸿,再向阁下讨教一番!” 话音未落,身影一闪,端木鸿已自挡在石双城身前。他曾在黑龙谷与之一战,势均力敌,只是当时手中没有兵器,这才略落了下风。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怀,今天又再见到石双城,自不肯放这个再较量一次的机会。 石双城自是知道此人是个劲敌,一旦纠缠起来,短时难以分出高下。如今身在重围,却不能滞留在此。只觉身后脚步声近,却是数名狼族武士扑了上来。当下向后移步,双臂齐扫,将两名武士击得向端木鸿飞去。 端木鸿一怔,只得出手接下这两名龙禁卫。石双城却护着阿颖向大堂外一步步退出,一路上遇到前来阻拦的武士,都被他拳脚齐施,打得飞将起来,倒成了一件件兵器,不断飞向端木鸿。 端木鸿没料到石双城竟以此计来阻拦自己,怒道:“无耻之徒,不敢跟我动手么?” 石双城冷笑一声,道:“为虎作伥,不知是谁无耻呢!”说话间,已退到院中。上来围攻的武士越来越多,但却无人能近。只见一条条人影不时飞去,都是被石双城打飞的狼族武士。 矽琅桑赞在众多武士簇拥中,步步跟来,怒道:“你们都是一群饭桶,那么多人,却挡不住一人!” 众武士被骂得抬不起头,不少人狂吼一声,不顾一切向石双城扑去,但都是一个照面就飞身而起,成了石双城掷向端木鸿的人弹。 堪堪到了帅府门前,忽然外面又是一阵大乱,跟着马蹄声响,数骑冲入院内。有两匹马背上却是两个女子,其中一个叫道:“石大哥,快上马,咱们走!” 石双城回头一看,却见是谢芷若和忆梅。原来谢芷若脱身之后,担心石双城一人又要救人,又要与众多狼族武士动身,只怕一时难以突围,这才抢了几匹马,前来接应。 石双城大喜,挥剑断后,谢芷若将阿颖拉上马背,两人共骑。还有一匹马,石双城一跃而上,四人催马冲出重围。守在帅府的多是狼族步兵,骑兵大营离得尚远,因此追之不及。端木鸿虽然追了出来,但要他孤身去追石双城,却也颇不情愿。 矽琅桑赞气得吹胡子瞪眼,不断发号施令,调集军队,关闭城门,下令务必擒住几人。 石双城四人却向东城方向纵马驰去,快到城门,却见守门兵卒已接到号令,正忙着用绞盘收起吊桥,同时关闭城门。 石双城知道若是城门一关,加上吊桥收起,再要出城那就大为不易了。心中大急,纵身加鞭,疾向前冲,远远看着城门一点点合拢,心中焦急,恨不能马生双翼,飞将过去。 谢芷若三女亦是心中大急,偏又无能为力。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,忽然之间,一群叫化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乱叫乱嚷,挡住不让关门。守门兵卒大怒,大声喝骂,有的挥刀恫吓。众叫化忽然发一声喊,棍棒纷纷向众狼族士兵头上招呼。奇变突生,众兵猝不及防,一下子被打倒六七人。本来关了大半的城门,又被众叫化推开。 护城河边,吊桥正要拉起,也被几个叫化子用刀砍断缆绳,砰地一声,吊桥重又落回地面。 石双城虽觉诧异,也来不及去问这伙叫化的来历,先趁机冲出城再说。 几人刚刚冲出城门,却听城头梆子声响,跟着听到上面有人大声喝令放箭。登时箭如雨下,立时射倒不少叫化子,惨叫声此起彼伏。 石双城策马断后,挥剑拔打羽箭。谢芷若护了阿颖,催马在前,忆梅骑术不佳,虽是一人独乘,反倒落在后面。忽地一箭射来,正中马腹,忆梅啊的一声惊叫,身子俯冲,便要跌撞到地上。 石双城离她不远,见状急忙催马过来,弯腰伸手将她身子抄起,抱到自己马背上。 忆梅惊魂稍动,气喘吁吁,将身子靠在石双城怀中,娇声道:“谢谢,你又救了我。” 石双城一怔,反倒觉得不好意思,忙坐直身子,离她尽量远些,道:“不须客气,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。” 忆梅向石双城甜甜一笑,知他不愿跟自己太过亲密,当下便稍稍向前俯身,不令他为难。 四人分乘两骑,不一会儿便跑到射程之外。反是那些挡住城门的叫化子,为此死伤不少。却也有十数人跑了出来,但也大多带伤。 疾驰多时,终于远离追兵。石双城松了口气,两匹马乘了四人,狂奔之下,都显得疲惫不堪。当下放缓马步,在一片林子边上停了下来。 石双双将忆梅轻轻放下,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我,我去去就来。” 他拉紧缰绳,放慢马步,回身等候这些叫化子。虽然一直来不及跟他们说话,却也知道这些叫化子显然是来相助的。 过了多时,那些叫化子气喘吁吁地赶到,来到石双城马前,纷纷抱拳行礼,当头一个精壮汉子朗声说道:“这位英雄,想必就是石大侠了?” 石双城没料到他居然识得自己,微微一怔,说道:“不错,正是石某。不知这位朋友,如何称呼,为何识得在下?” 那汉子喜道:“在下是丐帮弟子苏大乔,奉敝帮帮主之命,在城中静候大驾。果然有幸拜见当世剑客风采,实在……实在是三生有幸!” 石双城一怔,随即喜道:“你们是奉五木子帮主之命,前来接应我们的?” 苏大乔嘿嘿笑道:“是啊,在下听得帮主将这件事交给俺,开心得几天都没睡好呢。听说石大侠在龙虎关大战狼族,几乎斩下狼族王子的项上人头,可惜当时咱们不在边关,没能一睹风采,当真是一桩憾事。” 石双城微微点头,想起结义兄弟五木子来,心中一热,问道:“你们帮主还好吧,上次多亏他带人帮忙,我才得以从剑品堂脱困……” 苏大乔道:“帮主身体很好,咱们帮里的兄弟,都替你抱不平呢。那个剑品堂的大师兄,明摆着要冤枉你,可笑剑品堂上下人等,竟然听凭他陷害好人,竟没一个明眼的……” 石双城听了,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。 苏大乔又偷眼向不远处林子边等候的三女看了一眼,惊叹不已,喃喃道:“那几个天仙似的女子,不知哪一位才是咱们南朝的公主?” 石双城微微一笑,道:“你们这次来边关,不知来了多少人,为何不见你们帮主?” 苏大乔正自望着三女出神,闻言一怔,忙道:“咱们帮主也来了,就在不远处。帮主说了,只要知道石大侠的消息,就会前来相见。” 石双城大喜,道:“好啊,你快带我去见五木子兄弟。” 苏大乔面有难色,抓了抓头皮,道:“这个……咱们帮主行踪不定,属下还当真不知帮主在哪里。不过,帮中自有联络之法,一旦有了消息,在下就带石大侠前去跟咱们帮主相见!” 石双城知道他说的也有道理,当下点了点头。 苏大乔又道:“帮主吩咐过,只要咱们接到石大侠,就立刻护送回京。一路上都有咱们丐帮兄弟接应,尽管放心。” 石双城喜道:“如此甚好,我正要将公主送回京去。”丐帮眼线众多,狼族纵然想派兵追赶,但只要自己深入南朝腹地,又有丐帮相助,也就不用过于担心了。 当下跟丐帮一道,向南朝腹地而行。 苏大乔是丐帮七袋弟子,地位不低,一路上不断有丐帮弟子前来接应,还送来几匹好马。于是石双城和诸女一人一骑,不用再跟忆梅同乘。只不过忆梅心中,反倒稍有些失望。苏大乔也和几个功夫了得的弟子,骑马随行。 几个时辰之后,却来到一处渡口前。一条数十丈宽的大河,横在面前。石双城正自担忧难以渡河,却见沿河快速驶来一艘大船,苏大乔催马上前,靠近河边,挥了挥手。船上水手也挥手示意,原来竟也是丐帮人手。 石双城这才知道,丐帮在这一带势力倒也不小,想来是早有安排。当下弃马上船。 阿颖几人刚刚上到船头,忽然马蹄声急,路上竟然传来追杀之声。石双城手按剑柄,脸色微变,奇道:“狼族追兵来得好快啊!” 苏大乔道:“你们先走,我们断后!” 他话还没说完,却见尘头起处,十数骑狂奔而来,都是顶盔贯甲,全身披挂,手提枪矛等诸般兵器。只不过却不是狼族士兵,而是南朝军队。 石双城和苏大乔见了,都颇是讶异。只因边关失守之后,南朝败兵早已逃远,方圆百里之内,已难见到南朝军队踪影。不想在这个偏僻所在,居然会有十数名南朝骑兵。 但随即各人脸色大变,因为这些南朝骑兵身后不远,紧紧追来数百骑铁甲骑兵,全都是狼族劲旅。 狼族铁骑一面紧追,一面开弓放箭。但那些南朝骑兵个个身手不凡,都能在马背上前俯后仰,躲避箭矢,实在避不过的,便用兵刃拔打。因此一路被追来,竟然没人中箭受伤。 在南朝骑兵当中,却有一匹马背上,趴着一员将领,显然是受了重伤,一动不动。身上用腰带缠着,捆在马鞍子上面,这才不至跌到马下。有两名亲兵,一左一右护持。看来是队南朝败兵,突围而来,却被狼族铁骑穷追不舍,追到这个渡口前。 那伙南朝骑兵虽然知道这里有个渡口,但也不敢肯定会有渡船,不料忽然见到石双城他们正要上船,不禁大喜,叫道:“船家,等一等!” 苏大乔皱着眉头,说道:“石大侠,我们还是走吧,遇上这些败兵,没有什么好事。别的不会,就会欺负老百姓!” 石双城对南朝败兵也没什么好感,但还是摇了摇头,道:“国难当头,还是大家合力抵御外侮的好。我们等一等吧。” 苏大乔无奈,当下和四个丐帮弟子圈转马头,拔刀在手,准备接应这些败兵。 石双城让阿颖几人先进船舱,眼光在船头上一瞟,见有一根长约三丈的撑竿,当下伸手抓起,纵马向狼族铁骑迎去。离敌人还有百步之遥,却将长竿挥手掷出,斜斜落下,正插在为首狼族铁骑的马前。 那些狼族铁骑虽见长竿飞来,但见方位不对,料想没有什么杀伤力,便不理会,只顾急追。不料那长竿落地之处,恰在马腿之前,就如一根长长的绊马索,登时将为首的战马绊翻。后面铁骑跟得甚紧,都是措手不及,互相冲撞,阵形大乱,一时竟跌翻腾四五骑。后面狼族骑兵大惊,急忙圈马闪身,但不免就此慢了下来。 南朝败兵得了这个空,终于跑到了狼族铁骑的射程之外。来到渡船边,纷纷弃马登船。那员受伤将领,自然最先被送到船上。几名南朝士兵也不等石双城和苏大乔几人上船,便喝令船家开船。 船家是丐帮弟子假扮,自然不去理会。南朝士兵大怒,喝道:“大将军在这里,若是有什么闪失,你们有几个脑袋?还不快开船?” 听到“大将军”三字,苏大乔和几个丐帮弟子都一惊。石双城也回到渡口,闻言大惊,跃下马来,喝问道:“你们说什么,什么大将军?” 那几个南朝士兵得石双城相助,对他多少有些感激,当下语气便缓和了一些,说道:“我们将军为了让大军撤退,留下来断后,受了重伤。你们快些开船,若被狼族骑兵追到,这里一个人也走不了!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当下弃马登船。他走到当中那员将领面前,看了一眼,登时大惊失色,叫道:“二师兄!” 原来那员受伤的南朝大将,竟是剑品堂的二师兄师道文! 石双城自是知道,师道文镇守边塞飞云关,本来以为只要有剑品堂的人在,边关想必固若金汤,万无一失;谁知却还是失守,被狼族攻破。只不过更没想到的是,师道文竟会亲自留下断后,以至于受了重伤。 几个亲兵见石双城随手掷出长竿,便将狼族追兵阻住,不但神力惊人,而且掷得奇准,显然非同寻常,对他便多了几分景仰。忽然一个亲兵惊道:“你……你好像也是剑品堂的人,对了,在上一次龙虎关大战时,我就见过你!” 原来这个亲兵一直在师道文左右,龙虎关大战时,曾见过石双城一人孤身闯关,勇不可当,此时忽然想了起来,惊喜不已。 石双城却苦笑道:“剑品堂?唉!”摇了摇头。 那亲兵对江湖门派的事不太清楚,不知他为何一听剑品堂三字,便长声叹息。 石双城细看师道文伤势,果然伤得不轻,身上多是箭伤,有几处箭竿已然锯去,但箭头仍留在肉中;还好众亲兵替他包裹了一下,伤口不再流血。但饶是如此,他仍是面色苍白,昏迷不醒。 石双城不由得微微叹息,要知道师道文的武功,在剑品堂第一代亲传弟子当中,可算得第一位。竟然在大战中受此重伤,可想而知,这场战事何等激烈? 只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,那就是飞云关有师道文和不少剑品堂弟子坐镇,此外还有数万精兵把守,为何几天时间,就被攻破城池,连公主也被敌人俘了去,要不是自己闯进狼族帅府,救了阿颖,后果不堪设想。但师道文昏迷不醒,此时却无法询问。那几个亲兵就算知道一些原由,但未必真正了解内情。 第九十三章 宫门深似海 渡船缓缓离岸,狼族追兵不舍,又追到河边,纷纷向船头射箭。“啊”的一声,船尾撑船上的汉子后颈中箭,登时倒翻入水。苏大乔见了,急忙抢上前去,接过篙竿,用力撑船。 狼族骑射之术,天下无双,又是数箭,都擦着苏大乔身子飞过。这还是他身手灵敏,这才闪身避过箭矢,若是常人,早就中箭而亡了。 船上的南朝士兵此时都伏下身来,躲避箭雨。 石双城见情势危急,若是几个船夫都中了箭,渡船想要平安渡到对岸,只怕大为不易。 他心念急转,忽见船舱中放着几具雨伞,料想是原来渡船上的艄公所用,当下飞身过去,拿出两把油纸伞来,手腕一振,登时将伞撑开,纵身跃到船尾。内力到处,雨伞在他手中飞快旋转,数支羽箭射到伞面上,竟被飞旋急转的劲力弹开。 苏大乔和丐帮众弟子见了,无不骇然,这才知道石双城的内功已然到了极高深的境界。纵是薄如纸伞,但在他内力贯通之下,竟然连强弓硬弩射来的利箭,竟也不能穿透。 其实若在月余之前,石双城的一品剑气诀虽有小成,但也万万到不了这等重深的境界。说起来还是镜月长老以一身功力,传诸其身,这才令他的功力飞升,当世之中,单以内力浑厚而言,只怕再不做第二人想。 狼族骑兵见石双城一人屹立船尾,两把寻常之极的雨伞拿在手中,竟将箭雨挡住,无不惊得呆了,一时之间,都忘了再放箭。 只见渡船离岸越来越远,向对岸驶去。狼族骑兵再凶悍,却也不能马生双翼,飞过河去。而且见石双城如此神勇,就算追上前去,就凭这队骑兵,是否是他的敌手,也在未知之数。 渡船终于平安到岸,丐帮弟子、南朝士兵瞧着石双城的眼光,都是如敬天神。 过河之后,已是南朝腹地,狼族大军尚未攻到此间,众亲兵这才略略放心。路过几个小镇,找了几个大夫,前来给师道文治伤。 石双城担心他的安危,当下便和阿颖三女、丐帮诸人,与师道文的亲兵队一路同行,也好有个照应。 师道文一直昏迷,众亲兵只好弄了一辆车来,连大夫也带上两名,一起上路。赶马的车夫和看病的大夫遇到如狼似虎的官兵,就算满心不情愿,又如此敢说个不字,只好乖乖地任由众亲兵摆布,说让向东不敢向西。 战火将至,挨近边关的村落,早就十室九空,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,余者尽都举家向京城方向逃难去了。 到了晚间,战乱之中,众亲兵也不敢走夜道,当下只好在一个小村庄借宿。荒村之中,几乎空无一人,随便找了几间大屋住进去,却带一粒米都见不到。 众兵喃喃咒骂,只得分派人手去各处找粮食。三女共处一屋,石双城就在隔壁。 他不想让阿颖显露身份,因此除了丐帮七袋弟子苏大乔,还有忆梅和谢芷若两女,此外谁也不知道这一行人当中,除了一位身负重伤的大将军外,竟还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南朝公主。 苏大乔和七八个丐帮弟子,却住在院落靠外的几间屋中。他分派人手,令丐帮弟子四处设下暗哨,以免遇到乱兵或是强盗。 石双城一直守在阿颖身旁,直到她睡去,这才悄悄出了屋子。 荒村野夜,唯听风吹草木之声。 石双城正要回屋去睡,忽见夜色茫茫之中,似乎有道影子一掠而去。心中一动,却见那影子竟是往师道文的屋子而去。只因大夫半夜仍要换药,因此屋子仍然亮着昏暗的油灯。 石双城吃了一惊,急忙快步跟去。那条人影行迹诡异,又是夜里,实在难以发现。但石双城内功大进,眼力自也远胜平时,竟然远远地就有所察觉。 那人影却没觉察到有人尾随自己,手里提着一条长索般的物事,轻轻一抖,连人带索直往屋中扑去! 石双城见他出手,怎敢耽搁,早就飘身而上,虽然在后,却抢在前面进了屋,寒铁剑一横,已然出鞘。啪地一声,那长索打在剑身之上,登时弹起,但索影一晃之下,索端竟又跃起,在夜色中闪过一道寒光,竟是一枚索标,极是锋利,犹如毒蛇吐信,疾往屋中一角刺去,那个方位正是师道文卧床处。 石双城早就料到此人身手了得,因此横剑之际,就已猜到他必然藏有后着。只不过见此人变招如此精妙,仍不免心中骇异。 绳标笔直如矢,刺向仍在昏迷中的师道文! 石双城却不理会,身子反向前冲,虽只半步,却离那人影更近,寒光一闪,剑风已掠到那人面门。 那刺客大骇,只得向后仰身,避过锋芒。跟着只觉手上一震,却是索标已被对方挥手拔开,失去准头。 那刺客一击不中,似乎也大为吃惊,石双城恰在此时身子朝向油灯,照亮他的面容。那刺客虽然蒙着面,但眼中却掠过一丝惊讶,咦的一声,转身就走。 石双城似乎觉得这刺客也有几分面熟,当下便追了出来。 到了村外,那刺客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笑道:“三师兄,没想到咱们在这里又相见了。” 石双城一呆之下,那刺客取下蒙面黑布,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来,却是地藏门的一流杀手丁不空。 石双城和这个师弟私交不错,当下松了口气,也笑道:“原来是师弟,看来咱们很有缘啊,这几个月来,交手不止一次了。” 丁不空叹道:“上命不敢违,再说我也不知道,师兄你竟会在这里。” 石双城面色一沉,问道:“你为何行刺师将军?” 丁不空大是惊讶,道:“师将军?难道屋里躺着的那人,竟是镇守龙虎关,令狼族大军十年不能越城一步的师将军?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。 丁不空呆了半晌,叹:“还好师兄在这里,不然的话,我若得手,南朝危矣!” 石双城也自心中惊疑,问道:“此事重大,师弟,你能否告诉我,是谁要杀师将军?”他自是知道,杀手的规矩,决计不能泄漏雇主的消息。但此事关系国之安危,却也只得一问。但若对方不肯回答,那也无法可想。 丁不空犹豫片刻,叹道:“本来这事是说不得的,但一来,小弟总是南朝人,不愿看到狼族吞灭我朝;二者,师兄也不是外人。总而言之,你要小心,因为杀师将军的,是如今总揽天下兵权的晋王!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说道:“晋王?如今南朝吃了败仗,国家正是用人之际,他为何还要屠戳忠良,自毁长城?” 丁不空摇了摇头,道:“晋王倒行逆施,做事乱七八糟,向来如此,有什么好奇怪的?对了,好像你跟晋王也颇有恩怨,若是那厮知道你回来,只怕也会对付你的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道:“晋王既然总揽天下兵马,应当积极筹划对敌之事。如今狼族斩关夺城,志在中原;师将军善能用兵,晋王不但不用,反倒想要暗中除掉,难道想把我大好国土,拱手送予外族?” 丁不空叹道:“朝廷的事,岂是我辈所能左右?师兄,我走了,你好自为之。”双手一拱,转身便走。 石双城望着他的背影,也自叹息。 既然知道晋王有暗中除掉师道文之意,石双城自是加倍小心,让苏大乔加派人手,着力提防。众亲兵得知有人欲行刺将军,无不激愤。但为了师将军的安危,也只好听从石双城的安排了。 丐帮人数众多,以苏大乔的身份,所过之外,要调派人手那还不容易?于是这队南朝亲兵所过之处,前呼后拥,尽是叫化子,浩浩荡荡,前赴京城。 路上的人见了,无不目瞪口呆。官兵跟叫化子“亲如一家”的场面,那可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,从来没见过的。 丐帮眼线众多,因此不论是地藏门的杀手,还是别的刺客,再想偷袭师道文可就不容易了。 一行众人,日夜兼程,六七日后,就已到了南朝的京城金陵。 师道文伤势虽然略有好转,但仍是昏昏沉沉,石双城担心晋王设计加害于他,便不让众亲兵去禀兵部,而是在城边找了一家客店,先行住下。待师道文养好伤后,再做道理。 那间客栈名叫苏记老店,街面上颇是冷清,平日生意稀少,难得此番住进十来位官兵,而且还先将银子放在柜上,掌柜的自是意外之喜,当下着力奉承,好生侍候。 只不过让掌柜大感诧异的是,进出客房的,居然还有几个叫化子,而且那几个兵爷见了叫化子也客客气气,这世道还真是变了? 石双城回到店里,先去看过师道文,见他伤情已趋稳定,面色有所好转,略感放心。 又回到自己房内,忆梅见他回来了,便上前奉茶。石双城接过茶来,点了点头,道:“多谢。” 忆梅一笑,柔声道:“你屡次救我性命,我才是要多谢你呢。” 石双城笑道:“你把我们从秘洞中**来,我无以为报,路上救你几次,也是应该的。” 谢芷若却也过来,道:“石大哥,你要把公主送回宫去?” 石双城点头。谢芷若叹道:“宫门深似海,石大哥,你就不怕公主一去,以后你们再难相见?” 石双城叹道:“我只是担心那个晋王,他为了夺取兵权,连师将军也不放过。唉,大敌当前,朝廷不要内乱才好。” 苏大乔自小在京城长大的,此番回来,便安排人手,有的去打探消息,有的却在客栈附近暗中保护师道文等人。只是丐帮帮主五木子行踪飘忽,一时不知他在何处,便也无法联络上。 石双城将师道文安置好了,还有一桩重要事情,就是要送公主阿颖回宫。 阿颖虽然不愿这么快就跟他分离,但为了家国大事,却也只好答应。当下与谢芷若、忆梅两女告别,坐上一辆两匹马拉的双辕车,由石双城亲自驾御,前往宫城。 金陵城中,仍是一派繁华景象。似乎边关战败的消息,不曾传到京里。 石双城在城中驾车而行,头上戴了一顶斗笠,遮住脸面,料想没人认得出自己。一路行来,见途中所见,仍是粉饰太平,甚至连守城的兵卒,也如往常一样,懒懒散散,显得极是平静。 石双城心中大为疑惑:“边关失守,狼族大军就要南下。京城百姓,居然无动于衷。难道他们不怕狼族大军到来?” 阿颖坐在车中,看着石双城的背影,不知为何,心里却只感愁肠寸结。因为家事国家,都是有如乱麻,剪不断,理还乱。她不知回到宫中,如何面对父皇,和亲之事非同儿戏,虽是狼族背约在先,但她独自逃回京里,却也不知朝廷做何想法? 离皇宫越近,她的心越是惶惑不安。 但她纵然千百个不愿意,但却无法逃避。南朝兴亡,说不定系于自己一身。只有说服父皇,让太子重新掌权,起用师道文为将,或许还能挽回败局。 只不过,阿颖并不知道,此番父皇还能听她进言么? …… 石双城将阿颖送到宫门前,道:“古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,虽然只是一道宫墙,但仿佛天人相隔。今日一别,再见不知何时……如今朝廷将有大变,你在宫中,要小心才是。” 阿颖点了点头,眼中流露出柔情无限,说道:“我知道,你在外面,也要小心。” 两人凝眸注视,不忍分别。过了许久,阿颖才缓缓走向宫门。石双城远远注目,见到把守宫门的侍卫跪拜行礼,将阿颖迎入宫中,这才叹了口气,调转车头,想要返回城边的苏记老店。 正走着,忽听乐舞之声,从街角传来。国难当头,没想到京都仍然歌舞升平,不禁喟然长叹。 忽然之间,吵闹之声传来,夹杂着一些女子的惊呼和喝叱声。石双城暗暗诧异,不知出了什么事,扭头看去,却见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红楼前,拥了许多人,吵吵嚷嚷。 石双城本来无心理会,谁知一瞥之间,发现闹事的是一群叫化子,正七嘴八舌地跟红楼前的女子吵闹。这事当真稀奇,不免多看了一眼。 却见带头的叫化子,竟是一个青年人,气宇轩昂,与众不同,而且是自己的老熟人,丐帮帮主,结义兄弟五木子! 五木子居然来烟花柳巷之地大闹,怎不令石双城惊诧莫名? 而且这间看上去富丽堂皇的青楼,颇是眼熟,又看门楼上挂的牌匾,写着“明月楼”三个字,登时心中一震。 就是在这里,他遇到了江南第一名妓苏婉清。在他心里,从不当**是下贱之人。至少,她们出卖的只是**,不似一些衣冕堂皇之辈,灵魂也可以出卖。 何况以苏婉清这等名妓,文采风流,色艺过人,更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污浊公子所能相比的。 但苏婉清还是玉碎香消了,她是为了救石双城而死。那是石双城一生中最大的一件憾事。 而此时站在楼前,不免睹物思人,感叹不已。 正出神间,却见几个妇人从楼中扶了一个少女下来。石双城远远一看,登时惊得呆了!那女子正是苏婉清托付给他的亲妹子江淑琳。 她怎么会在这里? 石双城这一惊非同小可,同时头脑中也是一片茫然。 却见五木子大步上前,亦是惊喜交集。江淑琳脸上犹带泪花,上前与五木子四手相握,再不分开。 楼中,一个中年妇人叹了口气,似乎大不情愿的样子,却又无可奈何。五木子瞪她一眼,道:“你们竟敢逼良为娼,若是惹火了老子,一把火烧了你这鸟楼!”众乞丐都道:“不错,烧了它!” 那中年妇人却是这楼的老鸨,心想干这行的人,若不逼良为娼,那老娘吃什么?只不过遇上丐帮帮主,却是不敢得罪。只得交出江淑琳,却心痛自己的五百两银子,早知如此,就不接这个烫手货了。 五木子携了江淑琳的手,转身就走。众丐前呼后拥,扬长而去。街上的人指指点点,只不过也没有敢惹事。原来最近丐帮势力大振,几乎成了京中除剑品堂之外的强大门派,若非如此,明月楼的老鸨也不会放江淑琳走了,而且是敢怒不敢言。 石双城赶了马车,随后跟去,他不想在大街上相认,以免惹人耳目。只跟了一条街,众丐已然察觉有人尾随,暗暗警惕,忽然分出几个人,往旁边岔道去了。石双城也不介意,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。 众丐却望城外而去,走到一片林子之前,忽然停了下来。而先前分散的几个乞丐,却又各带十来个人,悄悄自后面摸上前来,将石双城的马车围在当中。 五木子回转身子,向马车打量几眼,昂然道:“不知是哪位道上的朋友,既然巴巴地跟了来,若是真汉子,就不要藏头露尾,这就请现身吧!” 石双城一声长笑,道:“五木子老弟,多时不见,而风采依旧,可喜可贺啊!” 五木子一呆,片刻之间,便已知道是石双城来了,大喜过望,哈哈大笑,放开江淑琳的手,飞身掠到马车前,向里一张,叫道:“大哥,你……你可算回来了,想死兄弟我啦!” 第九十四章 古刹静如松 石双城和五木子在林中席地而坐,丐帮弟子奉上酒葫芦,以酒代茶,两人饮酒,谈笑风生。 江淑琳却在一旁相陪,乍见石双城平安回来,也自欢喜。 石双城看着五木子和江淑琳,微笑道:“兄弟,你跟江家妹子,似乎很合得来啊。”五木子咧着嘴笑,江淑琳却脸一红,但眼中颇有喜悦神色。 石双城问起江淑琳为何在明月楼中。江淑琳垂泪不语,五木子便把这件事说了一遍。 原来现在的剑品堂,已被薜峰一人把持。他说堂中不可一日无主,让手下弟子推举他为堂主。 只因他本来就是梅圣恂的大徒弟,师父不在了,他若当堂主,倒也顺理成章。虽然还有个二师伯谢冷山,但也无意相争。 于是定于本月十五,在剑品堂举行大典,拜祭祖师爷,然后正式接掌堂主之位。 只不过更令石双城震惊的是,剑品堂大小姐梅迎雪竟已答应下嫁薜峰,在他接任堂主之位的当天,亦是婚礼之期。同时剑品堂中大兴土木,又建起数进院落。园中丫鬟、仆役,老弱的尽数淘汰,又招进不少新人。 薜峰知道江淑琳是石双城托付给素心的人,自然不肯相容,便瞒着梅迎雪和素心,悄悄令人将江淑琳卖给了明月楼。 幸好五木子不时悄悄来看江淑琳,一时不见,知道事情有变。丐帮弟子眼目众多,一问之下,果然有人见到剑品堂弟子送了一个漂亮女子到明月楼去。五木子料知必是江淑琳,当即带人去大闹青楼,立时把她救了出来,总算不至受辱。 石双城听了,眉头紧锁。薜峰为所欲为,固然令人发指。但梅迎雪竟然肯嫁此人,却让他心中大为不快。料想她定然不知道,真正出卖师父的人,正是薜峰。 而且石双城若非心中有阿颖,其实对剑品堂的大小姐也未必无情。 正自心潮起伏,五木子又道:“对了,大哥,自你走后,过了些日子,有一个怪人去剑品堂找你。还跟薜峰动了手,据说没能分出高下。听说那个怪人用一对短棍,所使的功夫,是少林一路……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惊道:“少林僧人?” 五木子看着他,问道:“你知道这人是谁?” 石双城想了一想,点头道:“一定是他!太好了,只要能找到苦禅大师,就能知道梅堂主的下落!” 但随即脸色有异,奇道:“苦禅大师的功力,几乎能与剑圣谢龙云相抗衡。薜峰虽说剑术高明,却怎能与苦禅打成平手?莫非苦禅大师受伤了,又或是薜峰这些日子武功大进了?” 五木子一呆,这才知道这个怪人的身份非同寻常。但随即脸色一变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如果这个人知道梅堂主的下落,那薜峰的阴谋自然败露,他岂不是不能放过这位苦禅大师?” 石双城也是一惊,颇是着急,道:“兄弟,你所言极是。看来苦禅大师危矣!我有一事相求,兄弟能不能让丐帮弟子去打听一下苦禅大师的行踪,我要尽快找到他!” 五木子一笑,说道:“大哥何必客气!再说了,只要是与大哥有关的事情,兄弟我都记在心里。那位苦禅大师既然是去剑品堂找你的,我自然要派人留意的。” 石双城大喜,道:“事不迟疑,这就相烦贤弟,带我去见苦禅大师!” 五木子道:“咱们干了这杯酒,我就带你去见这位少林高僧。嘿,当时他蒙了头面,所以大家不知他是和尚。没想到竟是位少林僧人,怪不得武功了得,我五木子也想结交一下这位大师呢。” 石双城和五木子举杯尽饮,当下跟江淑琳告别,仍是上了双辕马车,只不过此番却是五木子驾车了。 车子转而朝南,远离京城,却是往一座青郁郁的山峰而去。 到了山脚,两人弃山步行上山。却见山势雄奇,只有一条盘山小道,直达山间。石双城奇道:“这是紫溪山啊,怎么,苦禅大师难道在藏在此间……” 五木子笑道:“这位少林高僧正是在灵隐寺挂单。” 石双城听了,既感出乎意料,又想到能再见镜月长老和紫溪夫人,心里颇有些温暧之意。 两人直望紫溪寺而去。 到了寺前,却不走正门,而是从侧面角门而入。进去便是后院偏殿,却见一片林中空地上,树起一个个木桩子,高约一丈,排成梅花之形,两人都是练家子,一见之下,自然知道这是少林派中的绝艺梅花桩。 却见一条灰影飘然上桩,快步在桩上疾走,却是一个灰衣僧,用一块黑布蒙了眼睛,步法丝毫没有迟滞之感。每一桩间隔都有五尺以上,但他大步踏出,不偏不倚,都是一沾即走,有如行云流水一般。同时双手出掌,发出噗噗地劈空之声。 五木子看了,赞叹不已。 石双城一看这灰衣僧,登时激动不已。此僧正是少林棍僧苦禅大师!一别数月,想不到苦禅武功又精进如斯。 正要出声招呼,五木子忽然一笑,摇了摇手,蓦地纵身跃上梅花桩,出招向苦禅偷袭。 石双城一怔,随即明白,五木子仰慕少林武功,难得遇见少高僧,因此未免技痒,借机上前讨教切磋。 苦禅听得风声,微微一惊,只不过从对手所发招式来看,显然并非性命相搏,还以为是灵隐寺中会武的僧人前来试招。当下也不点破,回手一掌,拔开五木子拳锋,脚下仍是踏定桩步,身影晃动,已闪到对方身侧,一矮身,肘锤向对手胁腹撞去。 五木子见他在桩上的步法变得这等快捷,自己可没练过梅花桩,只是仗着轻功卓绝,勉强在桩上与少林高手过招。他变招也快,横臂抱肘一封,此招唤作“铁门闩”,专门用来封住敌人上三路的任何攻击。 苦禅喝道:“好!”却不收招,吐气发力。少林拳本就威猛,肘锤劲道更大,两人拳肘相撞,苦禅身子只是一晃,后退一步,仍然稳稳踏在桩上。 五木子却抵受不住,身子被震得向后飞出。他想要找桩落下,不掉却早已出了圈子,只得落地。 石双城拍手道:“少林拳果然名不虚传!大师功力更胜昔日,可喜可贺!” 苦禅乍一听到他的声音,自是大喜。取下眼前黑布,纵身下桩,笑道:“小兄弟,你终于来了。我还去剑品堂找你,反倒惹了一肚子气!” 石双城问道:“苦禅大师,不知我师父可好?”苦禅一怔,随即醒悟,道:“不错,梅堂主收了你这个关门徒弟。嗯,那天你走后,我和梅大侠可算是九死一生!” 原来那天梅圣恂让石双城护着公主先走,两人从小路返回少室山。 一路之上,腾龙教苦苦追赶,腾龙三使在后尾随,冯姥姥率人在前堵截。梅圣梅内力尽失,全凭苦禅一人与之周旋。回少室山的路已被截断,只得退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峰。 谁知腾龙教人手众多,穷追不舍。苦禅独力难支,只得寻到一个山洞,隐藏在内。至于梅圣恂的长剑,自是在退走途中遗失,却被腾龙教的人拾了,交给薜峰,设计陷害石双城。 苦禅二人藏于山洞中,腾龙教众竟不肯舍,仍是每日搜山。因此想要下山也是不能。 梅圣梅所中西域奇门秘药化功散,利害非常,若非得到独门解药,却无法恢复功力。他用了一个多月来凝聚内力,却总是至一二分而止。这些日子,都得苦禅照料,采来野果裹腹,这才在山中得以幸存。 腾龙教众一直找不到二人行踪,渐渐放松戒备。梅圣恂虽然武功不能恢复,却已勉强能够行走,于是苦禅送他回京。苦禅打听到薜峰入主剑品堂之事。而石双城“害死梅堂主”的消息,也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。 梅圣恂自是知道薜峰才是罪魁祸首,但自己武功尽失,薜峰又有腾龙教的势力暗中扶持,若是贸然露面,只怕为奸人所乘。两人无奈,只得暂到紫溪山灵隐寺栖身。 苦禅没有料到,石双城竟然寻了来。两人相见,自是意外之喜。说了一会儿,石双城便道:“我师父在哪里,我要前去拜见。” 苦禅点了点头,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 到了后院,苦禅站在一间柴房外,低声道:“你进去吧。”石双城心下难过,当下上前,轻轻推开房门。 里面十分昏暗,只有窗口透进一些光亮,照在一堆柴垛上。柴垛之后,却有一堆枯草,倚墙盘膝而坐一位长者。玉面长髯,身影潇洒至极,一动不动。 石双城跪了下来,低声道:“师父……您……您还好吧?” 梅圣恂睁开眼,微微一笑,道:“好徒儿,你来了?” 石双城眼中含泪,道:“徒儿来迟了,叫师父受这么多苦,实在是……是弟子的罪过。”梅圣恂摇摇头,道:“这不怪你。这些日子以来,你受委屈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我不要要紧。师父既然回来了,那就好啦。咱们就回剑品堂中,揭露叛徒的真面目!” 忽听一人说道:“不错,铲奸除恶,清理门户,正是时候!” 石双城一怔,却见禅堂之后,一人转了出来,一袭白衣,面色如玉,神采飞扬,腰悬长剑,正是剑品堂二师伯,人称玉面苍龙的谢冷山。 石双城一见之下,当真喜出望外。急忙上前行礼。 谢冷山点头致意,说道:“你们都不知道,薜峰这个逆徒,已经投到晋王门中。我已打听到,晋王将在近日之内,起兵逼宫,不但要废掉太子,而且还要当今皇帝退位,禅位给他。” 此言一出,禅堂中各人都是一惊。 谢冷山是太子侍卫总领,得知晋王有谋逆之心,大是焦虑。他一直在打听师道文的下落,想要他率兵进京,却总是没有他的消息,甚至于有人传言师道文已在边关一战中殉国。若是没有一支军队支持太子,只怕晋王一旦兵变,太子府亦是束手无策。 石双城知道谢冷山之意,说道:“好叫二师伯得知,二师兄在边关身负重伤,如今就在京城附近养伤。” 梅圣恂和谢冷山听了,都是大喜过望。谢冷山忙问道:“我那二师侄伤势如何,要不要紧?” 石双城叹道:“二师兄受伤之后,一直昏迷未醒。” 梅圣恂和谢冷山听了,都不禁默然。梅圣恂叹道:“有徒如此,我又有何憾?” 当下几人商议应对薜峰接掌堂主之事。 石双城道:“无论如何,我决不让薜峰这个奸人接任掌门。”他言中之意,自是在薜峰接任掌门大会上,前去搅局。谢冷山摇了摇头,说道:“此事要从长计议。薜峰巧口如簧,又得到他几个师兄弟的支持,因此如今的剑品堂,都是他一人说了算。而且武林各大门派,也均派人前来祝贺。为了剑品堂的声誉,咱们也不能草率行事。” 石双城知道他所言不虚,于是默默点头。 大半个时辰之后,石双城这才从柴房中辞出,与五木子回转客栈。他与梅圣恂、谢冷山商议对策,然后依计行事。 五木子仍旧驾车,回到苏记老店,已是傍晚。原来丐帮弟子已找到苏大乔,并将江淑琳护送到店里,让她跟谢芷若、忆梅在一起。 谢芷若见到石双城回来,上前低声说道:“今天公主派人来找你,说是有重要事情跟你商议。” 石双城一怔,迟疑道:“但公主在官闱之中,我若贸然闯宫,只怕诸多不便。”谢芷若道:“阿颖公主留下一块手绢,说只要你见了,自然知道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从谢芷若手里接过一块素绢,微闻淡淡薰香,打开一看,上面画得有图。又有一个箭头,上写“南”字。石双城细看那图,依稀如宫城模样,心中一动:“是了,阿颖让我去城南宫墙,那里是皇城后宫,她必然会设法溜出宫来,与我见面。” 石双城随便吃过晚饭,便往南边皇城而去。不到小半个时辰,便已来到宫城之外。 却见宫门之外,一条小路,通往一座矮山。原来宫里的火炭灰烬之物,每日都要运往此山堆埋。天长日久,矮山竟越积越高。 石双城站在矮山下,寻思如何混进皇宫。忽然远远见宫门打开,出来几辆小车,推车的都是太监,又有两名宫女跟着。 石双城闪身避到几棵树后。那些太监推着满车煤灰过去,后面两名宫女却慢了下来,其中一个宫女四下张望,似乎在找什么。 石双城暗奇,探头出来一看,却见这宫女秀丽非常,而且气质高雅,哪里是寻常宫女,竟是公主阿颖。他没料到阿颖竟又扮做宫女出宫,暗暗赞她心思机巧。 阿颖身旁那宫女是她贴身侍女,守在一旁,替她把风。阿颖走进树丛,喃喃自语:“这家伙,收到信没有,怎么不见人影?” 石双城悄悄近前,忽然从后面伸手蒙住她双眼。 阿颖先是一惊,随即猜到是他,娇笑道:“你好坏啊,吓我一跳。”石双城叹道:“还想让你猜猜我是谁,看来还是我太笨,却瞒不过你。”阿颖转过身来,格格娇笑,道:“你就是笨嘛。” 两人双手紧握,四目相视,虽然只是短暂分别,却如相隔三秋。 过了片刻,阿颖忽感羞赧,微微低垂下头。想要挣开手,石双城却双手一紧,反将她拉了近前。低声道:“阿颖,你原谅我了?”阿颖“嘤咛”一声,再也站立不稳,一时意乱情迷,娇喘吁吁,扑倒在石双城怀里。 美人在抱,石双城心跳如捣,情不自禁,往她微微颤动的嘴唇吻去。双唇交接,心神俱醉。 忽然那宫女走了过来,远远地道:“公主……公主……有人来啦!” 阿颖啊的一声,满面通红,急忙推开石双城。 却见车轮声轧轧传来,原来倒煤灰的几个太监推车回转来了。石双城叹了口气,只得松手,避到一旁。 阿颖兀自脸红心跳不已,低声道:“石大哥,我要回去了。今天来见你,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。在宫时在,我无意中从吴贵妃嘴里知道了晋王意图兵变,逼父皇退位。如今京时的三大禁军营,都已被晋王的人接管。太子得了怪病,不能理事。我没有太子哥哥的消息,又不能随便出宫。石大哥,只有你可以去太子府,有谢冷山在,他必定会帮你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阿颖,你放心,我会尽快找到谢冷山,求见太子,让他设法夺回调动禁军的兵权。” 阿颖向石双城看了一眼,说道:“我要回宫去了,石大哥,我等你的好消息!” 两人挥手道别。 第九十五章 百合淬红血 回到客店之后,石双城翻来覆去难于入眠,只觉世事纷乱,局面艰危,实在令人忧虑。 到了下半夜,这才稍稍合眼。不久却又天亮,当即起身,前往太子府,求见谢冷山。 谢冷山在太子府中,闻讯亲自出来,将石双城迎进府去。又令侍卫在府外四下巡视,见无人跟踪,这才放心。 石双城问道:“师叔,弟子前来,有要事求见太子。”谢冷山神色沉重,叹道:“太子近日染了怪病,药石无效,如今卧床不起。” 石双城“啊”了一声,大是吃惊。叹道:“如今局面越来越不利,太子却又病倒,这可如何是好?” 谢冷山叹道:“唯一的办法,只有遍请名医,让太子尽快康复。” 两人说着话,却往太子的寝室而去。将到屋外,忽然一个身着官衣的瘦高男子走出屋来。看他服色,却是一个御医。 那御医猛然见到石双城,登时脸色大变。以袖遮脸,闪到一旁,不敢跟石双城相见。 石双城本来也未注意到他,只是见这个御医举止失常,反倒奇怪,便转过脸来,向他打量。 那御医却一步步退开,想要溜出屋去。 石双城看着他的身影,忽然心中一动,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的。当下说道:“这位御医,不知如何称呼,在下有事请教。” 那御医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个……下官有要事在身,有几味药这里没了,须得尽快回御医院去取药。” 石双城听了他的声音,更加疑心,这个人无论是外形,还是语气,显然都是以前遇到过的,而且与自己有极大关系。当下上前几步,道:“只是几句话而已,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。”一把拉住那御医的手。 忽然之间,那御医挥手成爪,竟然向石双成咽喉抓去,出手利落,虎虎生风,武功竟是不低。 御医之中,竟有如此高手,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 谢冷山在旁看见,也是咦了一声。 石双城变招极快,头向后略仰,避过他手爪,早已伸出手去,接住这御医手腕,用劲反扭。 这人吃痛,啊的一声,弯下身去。 石双城看着他的脸,已然认出他来,奇道:“怎么是你?” 这个御医,竟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笑笑仙的弟子肖一笑!使毒高手在太子府中出现,这事实在令石双城惊疑不已。喝道:“你对太子做了什么?从实招来,不然我剥了你的皮!” 肖一笑挣扎不得,哭丧着脸,叫道:“我没做什么……” 石双城哼了一声,手上加劲,只听喀喀声响,肖一笑只感手臂也要断了,痛极大叫:“好汉饶命……我……我早已改邪归正,真的是来为太子治病的啊……” 石双城喝道:“你这厮臭名昭著,谁会信你?”当下将肖一笑的身份告知谢冷山。 谢冷山冷笑一声,说道:“很好,将这人交给太子府里的侍卫,他们一定有办法叫这厮开口。” 肖一笑听了,知道必然要被严刑拷打,但他也豁出去了,唯有咬紧牙关,料想日后必有人前来搭救。 几名侍卫将肖一笑拿了,送往后院,好生招呼。谢冷山和石双城却进屋去拜见太子。 太子床前,有纱幔遮掩,里面有两名侍女守护。谢冷山和石双城施礼,却不听太子回话。一名侍女忧心忡忡地道:“太子从昨夜起,就一直昏睡不醒。” 谢冷山听了,讶然道:“这么说来,太子的病情越发重了……” 石双城也是大为紧张,急道:“料想必有被肖一笑暗中下毒,他门中用毒的手段,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。此事非同小可,须得另找名医前来,瞧瞧太子是不是中了什么暗毒?” 谢冷山听到暗毒二字,也自心惊,说道:“贤侄说得不错……只不过京城之中,连御医都不敢相信,哪里还有什么名医?” 石双城忽然心中一亮,说道:“当年我中了笑笑仙的毒手,全得镜月长老相救,这才活命。师叔何不去紫溪山上,请镜月下山,为太子诊断病情?” 谢冷山大喜,道:“不错,你若不说,我险些忘了,镜月确是疗毒圣手。事不迟疑,我这就上山去请长老!” 镜月长老虽是世外高人,但以太子之尊,又以谢冷山剑品堂二师伯的身份,上山相请,料想必然不致推辞。 石双城也一道随行,两人骑马,又套了太子府一辆车乘,向紫溪山疾驰而去。 一来一去,也用了大半天时间。果然镜月不便推辞,随二人下山。石双城双抽空去见了梅圣恂,说了几句话,然后告辞。 再回到太子府,已是当天傍晚。 镜月长老细细替太子探脉,又翻开他眼皮瞧了瞧,点了点头,道:“太子服用的药渣可在?拿来老衲看一看。” 一个小太监出去,不一会儿,提了一个药罐进来。镜月从药罐中翻拣药渣,过了良久,忽然微微皱眉,手指尖捏着一片泛黄的叶片,凝视不语。 谢冷山心里一惊,问道:“大师,这是什么,难道这药不对?” 镜月长老向那瓣被药色染黄的叶片注视良久,说道:“如果老衲没有猜错,这片药渣,乃是淬血百合。” 谢冷山和石双城面面相觑,奇道:“淬血百合,既然是百合,又如何淬血?不过也曾听说百合可以入药,这又有什么不妥?” 镜月长老微微摇头,道:“此百合与彼百合不同。淬血百合,看似百合,其实乃是异毒之物。只不过此毒性微,须得长期服用,才能见效。” 谢冷山大为惊讶,喃喃地道:“淬血百合,这是什么东西,竟有如此毒性?” 镜月长老缓缓地道:“相传很久以前,有位美丽聪明的公主,却被魔王掳去,逼为魔后。公主不允,但魔王却以灭国来威胁。公主为了万千子民,只得允诺,但要在魔宫遍植百合,直到满山百合花开,方能成婚。数月之后,百合花开,便是魔王与公主成婚之时。公主得异人传授,喝下符水,然后引刀自刺,以心口之血滴入百合,便成淬血百合。公主将淬血百合熬成汁,混入酒中,与魔王共饮,双双毙命。公主虽死,但淬血百合的异种却留了下来。这故事虽然是个传说,事实未必如此。但若以毒物培植出淬血百合,以笑笑仙的手段,也未尝不能。” 谢冷山心下骇然,叹道:“怪不得太子服药以来,一天比一天羸弱,原来是因为此毒所致。恳求大师,千万要救一救太子!” 镜月长老点了点头,说道:“既然找到病根,只须停药,再以针灸之法,辅于内功点**之法驱毒,料想数日之后,自能痊愈。” 谢冷山叹了口气,道:“也只好如此了。” 镜月长老既然答应留下来,为太子疗毒,谢冷山和石双城都放了心。谢冷山要守在太子身边,以防再有人暗中谋害。而阻止薜峰接任剑品堂主之事,也就只能着落在石双城身上了。 石双城回到客栈,看了看师道文的伤势,总算有些好转。又去见苏大乔,得知五木子带江淑琳去了城外,找一个隐密的所在暂且安身,随后再回城来。 石双城点了点头,只因五木子大闹,京城都哄动了,剑品堂不可能不知此事,若是追查到这里来,确是不大方便。 谢芷若和忆梅都在屋里,见石双城回来,甚是欢喜。 正说着话,忽然一个侍卫前来,说是太子府的,要见石双城。 石双城心中一惊,还道是又出了什么意外。一见之下,那侍卫原来只是传口信的,让他速去太子府,谢冷山有事相告。 石双城无奈,只得随这侍卫再回太子府。 见了谢冷山,镜月长老却也在一旁打坐。石双城见礼坐下,镜月叹道:“老衲本来已是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,本来不欲过问世间俗务。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,不得不说。石施主,老衲以催眠术,从肖一笑嘴里得知,他除了对太子下药之外,还对别人用了移情丹。” 石双城看了谢冷山一眼,奇道:“移情丹,那是什么东西?” 谢冷山说道:“所谓移情丹,是可以迷人心智,若是不良男子对女子用之,则可以令那女子对之心生受慕,从而甘心依从。” 石双城吃了一惊,忙问道:“不知他把移情丹用到谁身上了?” 谢冷山叹道:“倒不是这厮用的,而是他给了剑品堂长徒薜峰一粒移情丹。据我跟镜月长老猜测,姓薜的这贼子想必是把丹药用在迎雪身上了……” 石双城大吃一惊,叫道:“什么,难道薜峰这个贼子,竟给迎雪下了移情丹?这……这贼子当然丧心病狂!”这才醒悟,为什么薜峰夺位之事,疑点重重,而梅迎雪身为梅圣堂的爱女,不曾追问杀父之事的真相,却答允了薜峰的求婚。原来却是薜峰从肖一笑处得了移情丹,却悄悄给迎雪服下!不由得握紧双拳,怒道:“我这就去找薜峰,杀了这恶贼!” 镜月长老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石施心,此事重大,动一发而牵全身,你须得谋定而后动,才能平息这一场莫大的灾劫!” 石双城心头一凛,果然又再坐下,他历经磨难,如今已不再当年那个只会杀人的冷血杀手了。 过了一会儿,心情已然平静,问道:“敢问长老,可知这种移情丹之毒要如何破解?” 镜月长老合什道:“阿弥托佛,破解之道,便从移情二字上着想。” 石双城皱着眉头,奇道:“移情?” 镜月长老却又闭目打坐,不再说话。 石双城想起梅迎雪,她亦是有绝世之姿,聪慧过人;不单剑术高明,而且更难得的是侠骨柔肠。不禁叹道:“可恨薜峰这贼子,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对付她,可惜……” 谢冷山瞪他一眼,说道:“可惜什么?” 石双城有些说不出口,喃喃地道:“可惜迎雪这样冰清玉洁的姑娘,竟然……竟然……” 谢冷山却淡淡一笑,说道:“你以为移情丹是催情之药啊?”石双城面红耳赤,衲衲的说不出口来。 谢冷山笑道:“催情之药固然可以乱性,但若遇到贞烈女子,事后说不定一死以证清白。移情丹的利害之处,就在移情二字。我那迎雪侄女,纵然动情,也必定以礼自持。她虽然答应了薜峰的婚事,但相信并无什么逾越之举。” 石双城这才打消心头疑虑,松了口气,有些不好意思,但随即心头一凛:“原来我对迎雪,竟然很在意!”想起往日与梅迎雪相见的情形,犹然历历在目,不知不觉,嘴边浮起一丝微笑。 谢冷山咳嗽一声。石双城猛地惊醒,脸上一红,忙道:“对了,这个……这个移情丹,有什么破解的法子?” 谢冷山看了石双城一眼,说道“我从肖一笑嘴里得知,破解移情丹药性之法,唯有再服一枚移情丹,而且丹药之中,须得刺血滴入,方能化解原先之毒。更重要的一点是,服药之后,直到药力发作,你须得守在她身旁,让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。一旦此女对你钟情,自然也就化解了原来的药力。” 石双城一呆。要让迎雪对自己钟情,虽然求之不得,但心中还有一个阿颖,那又如何是好? 谢冷山却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这小子,我瞧着倒还顺眼,迎雪侄女若是许配给你,倒也合适。” 石双道大是为难,道:“可是……” 镜月长老忽然说道:“一切随缘。” 石双城一呆,喃喃地道:“一切随缘,一切随缘……”心道:“无论如何,也不能让迎雪下嫁薜峰这种小人!大师说得是,一切随缘,我又何必过于执着?”既然想清楚了,当下便站起身来,深深向镜月施了一礼,说道:“多谢长老提醒,在下感激不尽。我知道怎么做了,这就告辞。”镜月长老微微点头,闭目入定。 石双城辞别谢冷山,出了太子府,却见天色已晚。他四顾无人,便以黑布蒙面,蹿房过屋,却向剑品堂方向快速掠去。 第九十六章 我舞影零乱 第九十六章我舞影零乱 剑品堂后院,夜幕下,一个身影轻轻从高墙飘落,如一叶之坠,落地无声。 这人影正是石双城。 他对剑品堂自是轻车熟路,当下直往后面的跨院而去,他知道堂中女眷都住在那里。 只不过心里在想,要找一个丫鬟问清楚迎雪住在哪屋,以免弄错了,惊动了旁人。 后院园子里,有一片池塘,却是进后院的必经之路。石双城四顾无人,当下快速掠过。忽然之间,眼里看到池边似有一人,急忙伏身假山之后,又再探过头去,张了一张。 只见月光下,池塘中微微泛起波光。一个素衣女子,坐在池边凉石上,似乎有什么心事,一动不动,望着池水发呆。 那女子不时往池塘里扔小石子,一边低声恨恨地道:“恨死你,小石头,坏石头,臭石头……” 石双城心中一动,悄悄靠近她身后,低声说道:“背后骂人可不好啊。” “啊!”那女子低声惊呼,回转头来,看了石双城一眼,似乎不敢相信,又过片刻,这才跳起身来,小手在他胸前轻轻捶打,嗔道:“真的是你……你好坏,这么长时间,一点消息也没有,人家心里多担心啊,你知不知道?” 石双城看着她,叹道:“对不起,素心,我也不想让你们担心,但我这些日子以来,也是身不由已……” 这女子正是剑品堂中鼎鼎大名的丫鬟素心。她眼中含泪,看着石双城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嗯,我知道,你不用说了……我一直都相信,你不是坏人。” “谢谢你,素心!” 素心向他微微一笑,擦了擦脸上泪水,问道:“你这次回来,一定是来看小姐的吧,只不过她……”说到这里,神情黯然,摇了摇头。 石双城心中一沉,问道:“迎雪怎么了?” 素心叹了口气,说道:“自从你离开剑品堂,小姐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……可是前几天,却忽然变了,变得我都不认识她了……” 石双城心中暗惊,素心接着说道:“原先小姐对薜师兄不大理会的,可是忽然有一天,竟然答应了薜师兄的求婚!我还以为小姐是用什么反间计或别的什么计呢,但不管我怎么试探,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……总而言之,小姐变了,剑品堂里的人她都不大理会了,却对那个薜峰有说有笑起来……” 石双城暗暗心惊,没想到“移情丹”如此利害。当下问道:“小姐住在什么地方,素心,你快带我去。” 素心略一迟疑,说道:“不过……我担心只怕小姐性情变了之后,见了你,说不定会对你不利的。” 石双城道:“我不怕,这次来,我就是来救她的。”低声将移情丹的事告诉了素心。 素心听了,恨恨地道:“姓薜的这样可恶,哼,等老爷回来,一定抽他的筋,剥他的皮!” 素心一面说着话,一面带路,去梅迎雪住的闺房。 到了一座雅致的院落,素心悄然进去,指着中间屋子道:“就是这里了……唉,若再迟一天,只怕小姐就要和姓薜的成婚了,那就不再住在这里了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素心,你在外面看着,我进去和迎雪说话。”素心答应了,就守在院子里。 石双城迈步上前,只觉屋门未闩,轻轻一推,移步入内。忽然之间,只觉一股寒气逼来,心里微微一凛,知道是利器袭来,当下微一侧身,早已伸手虚拿,正好拿住一只柔荑般的小手。 掌心握着一柄长剑! 石双城低声道:“是我,石双城!” 那女子啊的一声,随即一挣,石双城放开手,她手里的剑却已垂了下来。跟着嗤地一声,却是取火石点燃烛火,屋里登时明亮起来。 却见梅迎雪依旧如秋水之姿,身着薄衣,似是匆匆从床上起身,随便抓了件衣裙披上。 她一双明净之极的眼睛,却疑惑不定,望着石双城,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曾经亲近的人,但又记不起来,他究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。 石双城看着她的样子,心中怜惜,上前一步,说道:“迎雪,你……”梅迎雪忽觉脑海中一阵混乱,猛然又举起剑来,喝道:“大胆,你半夜私闯我的房中,意欲何为?看剑!”蓦地一剑刺去。 石双城一怔,虽然知道梅迎雪服了移情丹之后,不免意乱神迷,但说话之间,突然向自己出剑,还是被吓了一跳。 他急忙后退一步,跟着出手再去夺剑。不料此番迎雪有了防备,何况她剑术不弱,更有一套绝妙的“簪花玉女”剑法,石双城空手对敌,一时之间,竟也不能夺下她的剑来。 梅迎雪手中剑越使越快,渐渐注入内力,利剑破空,渐已发出嗤嗤之声。石双城暗中讶异,没想到不到半年,迎雪的功力大有进益,虽然她所练的不是一品剑气诀,但玉女心法另有神奇之处。若是练到化境,也有殊途同归之效。 渐渐地梅迎雪剑招快得密不透风,石双城又不愿出剑,顿感招架费力,当下细看她剑招,忽见她一剑回掠,趁她这一剑尚未圈回,忽然出手,抓住她持剑的手腕。 梅迎雪用力回夺,却又力所不及,忽然左手伸出,以两指戳向石双城双眼。 石双城无奈,只得又出手扣她手腕。虽然抓紧梅迎雪双手,但她已是半颠狂状态,拼命挣扎,而且头上渐有白气冒起,额头满是汗珠,显然内息冲突,已快到了反噬自身、走火入魔的地步。 石双城暗暗心惊,知道此时唯一的法子,让她的心绪平复下来,否则极有可能就此吐血身死。 只不过此时此刻,仍感为难:若不相救,难道眼睁睁看着迎雪下嫁那个坏人?若是相救,却要让迎雪爱上自己。虽然心里对她颇有好感,两人之间,也未尝无情;但心中却只有一个阿颖,容不下别的恋情。因此上,对迎雪一直压抑住自己的情感。但若是今日为救迎雪,因此得到她的芳心,又将阿颖置于何地? 虽然万般无奈,但此刻已别无选择,无论如何,决计不能让薜峰这个小人的奸计得逞! 石双城蓦地双手一紧,将迎雪紧紧抱住,腾出一只手来,飞快从衣囊中取出一枚沾有自己鲜血的移情丹,塞入迎雪口中。迎雪左手得空,又再出招,截向他咽喉。但石双城手法奇怪,早已又再接住她手腕,牢牢抓住,任她用力挣扎,也不肯放松。 梅迎雪只觉嘴里有物,一惊之下,自然就想往外吐。石双城一怔,这事倒是没有想到,情急智生,双手一扯,将她身子拉入怀里,然后深深一吻。 迎雪一呆之下,睁着她那双秋水剪瞳,身子一颤,初时还用力挣扎,但片刻之后,便感全身软绵绵地,没半分力气。 一吻之下,移情丹在两人柔情中融化。 不一会儿,移情丹药力生效,梅迎雪忽感神智一片清澈,如同大梦方醒。她微微睁开眼,看清楚了石双城的模样。低呼一声,羞红了脸,向后一挣,离开石双城怀抱,轻声道:“真的是你?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仍是拥着迎雪柔软细腰,低声道:“是我。” 迎雪望着他,喜不自胜,道:“你回来了……你知不知道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眼中柔情无限,缓缓靠近,吐气如兰。石双城意乱神迷,不禁又轻轻吻了吻她。 迎雪胸口起伏,柔情无限,其实在她心底深处,早就对石双城暗生情愫。只是没想到,这情份竟然来得如此之快,而且十分出人意料。 两人都是情难自控,温柔拥吻,此时此刻,一切语言都是多余。 …… 次日便是剑品堂新堂主继任之期,一大早的,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,诸多弟子各司其职,准备迎接前来祝贺的宾客。 早在月前,剑品堂就已大发武林贴,各大门派接到贴子,自然都要给足面子,都是掌门人亲率弟子前来参加此会。 最先来到的,是山西雁林刀一派弟子。随后又有青城派掌门洛天羽、崆峒派的无尘道长,天龙门的胡天成,五岳剑派的风无鸣,八卦门的沙子政先后来到,一时之间,剑品堂中各掌门互相寒喧,颇是热闹。 薜峰亲自迎接,三师兄萧红苇、四师兄也都聚于一堂,人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。 忽听弟子来报:“少林寺诸位高僧到来。”薜峰听了,喜出望外,率各师弟迎出门外。 远远地便听一人高宣佛号,缓步而来。少林寺来了四五位僧人,当先一个老僧,约摸五六十岁,眼光低垂,但太阳**微微鼓起,显然内功深湛。身披灰色僧袍,貌相威严,正是少林寺监寺长老释言大师。 少林方丈释空大师已逾百岁高龄,何况以他身份,也不能前来祝贺一个晚辈接任堂主,但少林寺也不能缺了礼数,当下便让监寺释言大师前来赴会。释言与方丈释空、达摩堂首座释无,合称少林三老,受阖寺上下景仰。他能前来祝贺薜峰这个晚辈接任剑品堂主之位,在武林之中,已是天大的面子了。 薜峰大感面上有光,喜笑颜开,忙与释言见礼,迎入大堂。释言又与各武林同道一一见礼,然后分宾主坐下。 剑品堂二代弟子,除了二师兄师道文受伤之后,一直未曾露面;还有四师兄、五师兄远在济南分堂,未曾前来。其余诸人,三师兄萧红苇、六师弟赵浩然、七师弟张静山,此时都在大堂忙着招呼宾客。对于薜峰这个大师兄接任堂主,诸师弟自然并无异议。 喝了一会儿茶,已将到午时,七师弟张静山最是心急,大声道:“大师兄,时候不早了,这就开始接任堂主大典吧。” 山西雁林刀的掌门徐盛随即附合,笑道:“不错,咱们都是来观礼的,想必大家都等得心急了。” 薜峰心中窃喜,嘴上却还谦逊几句:“在下才疏学浅,只怕不能担此重任。” 山西雁林刀的掌门徐盛与薜峰私交甚笃,当下说道:“薜少侠年少有为,又是梅大侠首徒,继任堂主最合适不过了!” 武林各大掌门也都顺水推舟,心想这本来就是剑品堂门中之事,大伙前来观礼,其实尽已默认了薜峰接任堂主一事。当下都点头称是,当下都开口请薜峰即行接任典礼。 薜峰大喜,当下站起身来,说道:“既是天下武林同道给在下这个面子,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话音未落,忽听门外一个声音说道:“天下英雄都赞同薜少侠接任剑品堂堂主之位么?不对啊不对,我就不赞同!” 此言一出,大堂中诸人都是面色一变,大感惊诧。 却见一队破衣烂裳的叫化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,剑品堂弟子都皱起眉头,便要上前阻拦。当头一个少年叫化手中打狗棒一扬,笑道:“剑品堂自诩为武林领袖,凡是武林同道,都来祝贺新堂主接位,难道偏生要把丐帮拒之门外吗?” 剑品堂众弟子一怔,不知该不该把这些叫化子轰出门去,都用眼睛看着薜峰。 薜峰一怔,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,剑品堂虽然跟丐帮素无交情,但人家主动上门来拜访,当着天下武林同道的面,总不能翻脸。当下咳了一声,勉强笑道:“原来是丐帮的朋友来了,有请。” 当头的少年叫化正是丐帮帮主五木子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很好,咱们叫化子今天就来见见世面,跟天下英雄亲近亲近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拱手,跟众人见礼。 少林监寺释言、青城派掌门洛天羽、崆峒派的无尘道长等人,一向对丐帮颇为敬重,当下都与五木子寒喧起来。也有一些门派,自以为出身高贵,对丐帮不理不睬,诸丐帮弟子见了,却也不以为意。 薜峰正要行接任堂主之礼,忽然五木子冷笑一声,说道:“适才我说过,咱们并不赞同薜少侠接任堂主,为什么把咱们的话当成放屁?” 薜峰一怔,心想咱们剑品堂的事,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叫化子来管了?心中暗暗忿恨,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却又发作不得,当下向五木子拱手一笑,说道:“五帮主见笑了。各位远来是客,在下招呼不周,还望帮主多多包涵。这是本门之事,谁任堂主,皆由剑品堂中的人决定,还请帮主见谅。” 五木子暗暗焦急,他故意来搅局,但也知道没有理由阻止薜峰接任掌门,心道:“石大哥到哪里去了,怎么还不到来?若再迟片刻,薜峰这小子就木已成舟了。” 薜峰见他语塞,不由暗自得意,当下转过身来,走到大堂正中站住,正色道:“取剑品堂的镇堂之剑前来,弟子在此拜祭先师。” 镇堂之宝,自是梅圣恂的佩剑了。自从梅圣恂练成一品剑气之后,已不注重宝剑之利,寻常兵刃在他手里,也有绝大威力。但他的佩剑名为白虹,却也是一柄稀世之宝,得于深山幽谷之中,乃是梅圣恂少年时执之纵横武林的利器。 薜峰对天连拜五拜,拜过天地君亲师,算是行过大礼。便要伸手接剑,忽然堂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:“不许接剑!” 众人一呆,薜峰也是脸色大变。 第九十七章 梅花傲霜寒 却见后堂之中,一个青衫女子快步走出,美目含怒,柳眉轻扬,走到三师兄萧红苇面前,大声道:“这是我父亲的贴身之剑,不能交给姓薜的!”却是梅迎雪。 萧红苇一呆,奇道:“师妹……你怎么……?”他心想师妹本来要下嫁薜峰的,此刻却翻脸不认人,难道两人闹什么别扭了? 薜峰更是惊讶不已,他本来就心里有鬼,一时结结巴巴,说话也不通畅了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你怎么出来了?” 梅迎雪冷笑一声,说道: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也是剑品堂之人,岂能不来?” 武林各大掌门暗暗诧异,也有好事之辈见有热闹瞧,都精神百倍起来。心想薜峰这小子好事占尽,又接任剑品堂主之位,同时又要迎娶美貌师妹。此时见梅迎雪翻脸,登时有人幸灾乐祸。 薜峰陪笑道:“师妹,今天也是咱们成婚的好日子,有话好说,你先回后堂,此时出来抛头露面,那个……不太合礼数。” 梅迎雪冷笑道:“谁答应嫁你了?哼,姓薜的,你还想欺骗天下人到什么时候?” 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! 薜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不明白迎雪何以忽然反目,猛然心头一惊:“难道我给她服的移情丹……药力已失?”一刹时冷汗直冒。 雁林刀掌门徐盛见薜峰受窘,当下上前几步,陪笑道:“薜夫人此言差矣,就算你们小两口有什么小脾气,也不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啊出来闹啊,这样只怕惹人笑话……” 梅迎雪瞪了徐盛一眼,说道:“什么薜夫人?我岂能嫁给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!” 薜峰大惊,面色大变,这才知道,原来迎雪不但不再受移情丹药力控制,而且竟然还知道事情的真相! 他心中一寒,不由得手按剑柄,一时之间,难以决断。若是任由梅迎雪将自己的事说出去,只怕在天下英雄面前,自己就要身败名裂。但若要对迎雪动手,却又实在于心不忍。 正在两难,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:“不错,薜峰不能接掌堂主之位!” 听到这个声音,满座皆惊,薜峰更是脸上扭曲变色。却见一道青影从屋顶掠过,随即飘然落地,站在堂下。此人青衫磊落,气度沉稳,正是石双城到了。 薜峰指着他,又惊又怒,叫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死在黑龙谷中了么,怎么又活了?” 当日石双城在飞云关前,独挡黑龙谷,这事已传遍江湖,而且传闻他坠谷而亡。薜峰还以为他当真死了,暗自庆喜不已。此刻见他突然出现,又是失望,又是惊慌。 一众剑品堂弟子见了石双城,都面有怒色,不少人拔剑出鞘,围了过来。萧红苇喝道:“好个逆贼,原来没死,还敢前来捣乱!今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,咱们要为师父报仇!” 薜峰忙道:“不错,为师父报仇,先拿下这贼子再说!”他身后一名弟子递上剑来,薜峰接剑在手,微微一振剑身,似有光华流传,蓄势待发。 萧红苇也拔剑出鞘,看着石双城,说道:“你在飞云关与狼族大军激军,在下也十分钦佩。但师仇如山,不可不报,今日唯有取你性命,以祭恩师在天之灵!” 各弟子纷纷出剑,便要围攻石双城一人。梅迎雪大急,一跃上前,也是横剑胸前,叫道:“你们误会他了,他不是凶手!” 石双城向迎雪微微一笑,又转过身子,面向薜峰,冷笑道:“你这逆贼,还想隐瞒天下人到什么时候!” 薜峰不禁心中一窒,他心中有鬼,生怕自己做过的事败露,当下喝道:“大家不要听他胡言乱语,快拿下这厮,为师父报仇!”手中长剑一振,便要动手。 忽听一人喝道:“我师兄好端端地就在这里,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,乱嚷嚷要报什么仇?” 众人都是一呆,一起向外看去。 薜峰大怒,骂道:“他奶奶的,怎么人人都跟老子做对?”转身一看,心头一震,喃喃地道:“师叔,您老人家来了?” 却见一个中年剑客,白衣飘飘,大步走入剑品堂中。来的正是谢冷山,向薜峰瞟了一眼,哼了一声,说道:“罢了,不用见礼,我受不起。” 武林一些前辈名宿,自是识得这位谢冷山,当下纷纷跟他打过招呼。薜峰面色阴晴不定,但众师弟却都上前拜见谢冷山,道:“弟子见过师伯。” 谢冷山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今天老夫前来,只为一事,就是要清理门户,将薜峰这个逆徒的恶行昭示天下!” 萧红苇一呆,道:“师伯,这……这是从何说起?” 谢冷山瞪了他一眼,道:“你们都被姓薜的这小子给骗了!我师兄是被这个逆徒与腾龙教勾结,下毒陷害,跟石双城毫无关系!” 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,一时议论纷纷。 薜峰又惊又怒,道:“师伯,你怎么……怎么要冤枉我……”忽听一人哼了一声,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逆徒,你还有脸面留在剑品堂中么?” 薜峰听到这声音,登时如五雷轰顶,一刹时全身冰冷,面白如纸。 却见四个僧人,抬了一张椅子,快步进了院落。椅上坐着一人,白衣长髯,神态飘逸,面上神情不怒自威,正是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 薜峰腿一软,几乎瘫倒,喃喃地道:“师父……原来您老人家没死,这……这真是太好了……”虽然嘴里说“太好了”,脸上强堆笑脸,却是比哭还难看。 迎雪虽然已从石双城嘴里得知,其实父亲并未遇害,但此时亲眼见到慈父,仍是惊喜交集,一时泪流满面,叫道:“爹爹,你……你可回来啦!”快步跑去,伏在椅前,喜极而泣。 梅圣恂用手轻抚迎雪秀发,微笑道:“雪儿,不哭,不哭,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。” 天下群英见梅圣恂突然出现,都是无比震惊,喜悦者有之,失望者有之。只不过绝大多数,都是面带笑容,一起拱手,向梅圣恂问候。 少林寺监寺走上前来,喜道:“且喜佛祖保佑堂主,得以大难不死,实乃中原武林的幸事,当真可喜可贺。”群雄也纷纷贺喜。 薜峰却一步步悄悄向外走去,想伺机逃走。 却不知石双城的眼角余光,一直注视着他,见他想跑,喝道:“你这贼子,束手就擒吧!”刚要拔剑,却见萧红苇、六师弟赵浩然、七师弟张静山几人早已跃出,横剑挡在薜峰面前。 薜峰心中惊惧,脸上却堆起笑容,道:“几位师弟,你们难道真的想同门相残么?” 萧红苇喝道:“你既已判出师门,我们早已不再有同门之谊。今天便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清理门户。还不跪下,听师父发落?” 薜峰一咬牙,脸上神情狰狞,伸手指着剑品堂众人,厉声叫道:“你们都偏向姓石的这小子,师父、师妹、你们为什么都偏向他?我是剑品堂的大师兄,哪点不如这小子了?可是,自从姓石的来到剑品堂,小师妹就一心向着他……哈哈哈,师父,你不传我最高明的武功,反倒传给了姓石的,你心里早已不当我是你的弟子了……既然如此,我还留在剑品堂做什么?我既已背负叛逆之名,再加上杀师的罪名、又有何妨?小师妹是我的,谁也抢不走,谁挡我,我就杀谁!就算老天阻拦我,我也定要逆天!” 赵浩然大怒,喝道:“好个逆贼,如此狂妄,我一剑杀了你!”运起一品剑气诀,剑峰上一道寒光流过,嗤地一声,一剑刺出。他已练到第四重境界,剑出如电,江湖上早已罕逢敌手。 薜峰一剑斜撩,也运上了一品剑气诀,他的功力可比赵浩然要深厚得多,虽然未突破第五重,但威力相比,可是如天壤之别。 两剑相撞,赵浩然只感手腕巨震,几乎拿不住长剑,身子退开几步,脸上惊怒交集。 张静山喝道:“他现在不是大师兄了,不用讲江湖道义,大家一起上啊!”萧红苇冷冷地道:“不错,清理门户要紧。逆贼,吃我一剑!”他号称剑无影,出剑之快,在剑品堂诸弟子堪称第一,薜峰对他向来忌惮三分。此时见他出剑,只得全力接招。 三人合战薜峰,四柄剑纵横往来,泛起剑光阵阵。几人既是同门,使的都是一般的剑招,转眼间便恶斗数十招。薜峰的剑术虽然比几个师弟稍强,终是以一敌三,渐渐左支右挡,颇为被动,越打越是怒气勃发。 忽然之间,薜峰提起长剑,铁青着面孔,猛然一声大吼,喝道:“既然你们都偏向姓石的小子,我今天就跟剑品堂的人拚了!”喝声中,反臂一挥,手中青钢长剑挥出,一道剑芒急闪而过。 众人见状,都不禁暗为惊佩,剑品堂大师兄的功力确实高深不凡! 但剑品堂众弟子的武功又岂是泛泛,薜峰的剑势招式刚一发动,萧红苇三人已然出剑,分进合围,同时向他三个方位一剑刺来。剑未到,三股刚猛绝伦的剑气罡气,已然发出嗤嗤响声。 这种剑气罡气,乃是剑品堂剑术中的上乘功夫,威力仅次于一品剑气诀中的剑芒。萧红苇三人的功力虽略逊薜峰,但三人同时出剑,真气贯注剑身,其势仍是威不可挡。 薜峰果然脸色一变,急忙变招,身子忽然急旋,长剑随身盘绕,剑光如练,一股刚猛无匹的剑芒,从横地里向功力较弱的七师弟张静山胸前袭去。 张静山不禁一惊,知道单凭一己之力难以抵挡,若是被剑芒撞实了,自己手中的长剑只怕立时折断,说不定更要命丧当场,心念急转,身躯一扭,巳若飞鸟般地飘身退出丈外!这是剑品堂最高明的轻功身法,唤作“燕翔功”,果然轻敏如鸟,快捷如燕。 各派高手不乏识货之人,都是轰然叫好。 说时迟,那时快,薜峰一剑削空,但他剑势丝毫不停,随即顺势向赵浩然肩侧撩去。 薜峰所用剑招,与剑品堂剑式迥然不同,颇为诡异,透着一股凛凛邪气。不单是快如电闪,而且无声无息,剑人合一,飘忽无端,手法身形,浑不似血肉之躯。 赵浩然没料到薜峰竟然会用邪派剑法,实在见所未见,一时呆住,他剑在身侧,就算要立时圈转回来,却仍是慢了半拍。眼看这一剑无法抵挡,含着剑芒的一道寒光,飞速掠向他左肩,只怕他左臂不保! 众人都惊得呆了,忽见寒光大盛,剑芒似乎已削到赵浩然左肩。撞上可是撞上了,但奇怪的是,那威势无俦的剑芒,竟然如石沉大海般地消失无踪。 场中众多高手,除了眼光奇高的十余位武林前辈之外,其余诸人,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,一时之间,不禁为之茫然! 却见场中已多了一个身材挺拔,一身青衫的男子,手执长剑,傲然而立,正是石双城。 适才薜峰全力施为的强横剑芒,正是被石双城一剑化解。 赵浩然松了口气,向石双城点了点头,说道:“多谢石……石师弟。”他对石双城如此相称,自是认了他这个师弟。 萧红苇和张静山也都向石双城一笑,道:“八师弟,今天咱们联手,铲除败类,清理门户!” 石双城大喜,知道自己的冤屈从今日起,算是洗清了。既已得到剑品堂诸师兄的承认,不由十分欢喜。 薜峰听了,却面如死灰,一时咬牙切齿,更是恼恨。但他却知此时此刻,若再与几人狠拚下去,可没有好果子吃了。心里暗暗恨冯姥姥,心想事先说得好好的,紧要关头,却连一个腾龙教的人都见不到了。却不知道当着天下群雄的面,冯姥姥宁愿舍弃薜峰,也不会冒险出击。 薜峰见石双城和萧红苇三人认了师兄弟,正自欢喜,一时不曾盯着自己,不趁此时溜掉,更待何时?就在他手中长剑的剑芒消失的刹那,便已留了后手,身子向后飘出,身形如同鬼魅,这份轻功身法,显然也不是剑品堂中的功夫。 石双城和萧红苇几乎同时追了上去,片刻之间,三条身影便消失在剑品堂中。 第九十八章 玉笛传峰峦 薜峰逃走的方向,却是离剑品堂约十余里外的玉女峰。 玉女峰原是剑品堂中闭关静修之地,堂主梅圣恂的静室听雨轩也在山中。 石双城、萧红苇几人一路追来,暗自诧异,没料到薜峰居然不往别处去,偏偏逃往剑品堂的别院玉女峰,这才是自投罗网。只不过以薜峰的机心,料想他必有深意。 薜峰虽然脚下极快,但石双城几人都非庸手,远远追来,直追到碧玉泉边。 石双城望着清澈无波的碧玉泉,青草深深,岩下温泉不绝汩汩涌出,不禁心中一荡,想起当时初遇梅迎雪,她在泉中入浴,温汤如玉,点衬起冰肌雪肤,那种旖旎风光,犹在眼前。 萧红苇站在泉边,见石双城若有所思,却不知何故,也未在意,四下一看,说道:“这厮跑到这里做什么,对了,难道他不顾师门大忌,竟敢去了密室?” 张静山和赵浩然也跟了来,说道:“师父说过,要进密室,须得有密钥才成。姓薜的怎么会有密钥?” 石双城心中一动,急道:“不好,这贼可能当真有密钥!” 三人都是一愣,一起看着他,忙问道:“密钥怎么会在薜峰手里?” 石双城叹道:“师父曾将密钥交到迎雪手里,说不定薜峰早有图谋,趁着师妹服了移情丹,心智不清,将密钥弄到手了。” 萧红苇三人大惊,叫道:“什么移情丹,难道师妹她……竟然被人陷害?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将移情丹之事说了一遍,但迎雪已移情到自己身上之事却隐去不提。几人得知此物之毒已解,这才松了口气。 赵浩然说道:“如果密钥真的在这恶贼手中,那可大为不妙。不好,说不定这贼早就进过密室,那咱们门中的奇功秘笈,岂不是被他得到了?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道: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就糟了。”他当然知道,剑品注就刻在密室中的石壁之上,若是薜峰早就见到了,必定暗暗修练,若是这样的话,他的功力只怕不仅仅是现在所见到,料想他定然隐藏了自己的实力。 几人都感到心情沉重,此时也无别的法子好想,当下各自手按剑柄,绕过碧玉泉,向后面乱石丛中的密室走去。 走不多远,已到密室外面,只不过见岩石做的洞门紧闭,几人都松了口气,只有石双城仍是紧锁双眉。他知道就算进了密室,也可以在里面封闭石门,外人若无密钥,决计无法进去。 萧红苇道:“我们分开,四处看一看,说不定这逆贼藏到附近呢。”张静山点了点头,和赵浩然往相反的地方去了。萧红苇纵身上了一块巨石,转眼去得远了。 石双城却未走远,只是沿着密室外面的乱石堆走了一遭。他知道薜峰无论跑得多快,也不可能在几个高手眼中消失。而周围都没他的踪迹,料想他躲到密室中的可能极大。但洞门已然封闭,想要进去可就难了。 正自寻思无计,忽听远处传来一曲笛声,曲调十分熟悉,不禁心中一动,仔细聆听,不觉脱口而出:“挂枝儿,难道是阿薰?” 这支曲子,仿佛就是阿薰最爱吹的那曲“挂枝儿”。 石双城曾在玉女峰呆过一段时间,当下细辨方位,沿着山路,直往笛声处直掠过去。 走不多远,却见一座小亭子,高凌于一道险峰之上。 石双城自然知道,这座亭子名叫睡月亭,登此亭可俯瞰玉女峰全景,亭中有石橙石桌,上嵌棋盘。遥想高人韵士,选胜登临,在此吟风咏月,决胜楸枰。 山风凛凛,睡月亭中,早有一人,倚亭柱而坐。 那是一个容貌怪异的妇人,身上服饰与中原大异,一串巨大的念珠挂在脖颈之上。手里却有一壶酒,只不过那壶形状奇特,作新月之状,显然也非中土之物。她手拿酒壶,独自饮酒。 而就在她身侧,却坐着一个青衣布衫的少女,手中拿着横笛,细细吹响。此曲名为“挂枝儿”,柔媚清逸,在山谷中飘渺无端。 极清极柔的笛声,极淡极美的容颜。但那张略带忧伤的脸上,却有一双无神的眼睛。因为她是一个盲女。 她的名字叫阿薰。 石双城远远看见,心中惊疑,不明白阿薰何以会跟这个腾龙教的女魔头在一起?那个服异怪异的老婆子,就是腾龙教的护法长老冯姥姥。 大约半年以前,石双城在紫溪山与阿薰分别,当时她留在紫溪夫人身边。后来虽没有消息,不知她去了哪里,但无论如何,也想不到她会跟冯姥姥在一起。 石双城没弄明状况之前,伏身大石之后,要看个究竟。 却听笛声缓缓停了,阿薰收了笛子,低头不语。 冯姥姥却冷笑一声,说道:“你外婆的坟也拜祭了,玉女峰也来了,笛也吹了,你还待怎地?” 阿薰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我的心愿已了,唯求一死。只不过可惜,还有一件事,我不能亲自看到,不过没关系,他答应过我的,想必一定会替我办到。” 她心里的那一件事,自是要灭了地藏门,为父亲和外婆报仇。 石双城远远听到,心头一惊,没想到阿薰竟有求死之心,可以猜想,定是冯姥姥擒住了她,想要逼迫她做什么事。天幸在此遇到了阿薰,可以出手相救。虽然对她并无多少爱慕,但毕竟怜她身世,何况又有肌肤之亲,总不能对她的生死不理不问。 却听冯姥姥怒道:“好个小丫头,竟敢消遣我?哼,你想死,却没那么容易!快说,碧血残贴藏在哪里!” 石双城听到这里,心头已是一片雪亮,原来腾龙教也在寻找碧血残贴,而且找到了阿薰。只不过,若是得不到剑品注,就算拿到碧血残贴,那也没用。但又想到薜峰可能已进入密室,他显然是与腾龙教勾结在一起的,这样一来,冯姥姥很有可能已然见过剑品注全文了,她再追查碧血残贴的下落,显然就是想要知道练功的法门! 想到这里,石双城不禁涔涔汗下! 既然天意让自己遇到阿薰,那就决不会让冯姥姥的诡计得逞!事不迟疑,当即纵身而出,哈哈一笑,喝道:“何物腾龙教,竟敢私入玉女峰,先吃我一剑!” 话到剑到,剑光一道,迅急如雷,刺向冯姥姥胸口! 石双城的功力大进,早就今非昔比,他全力出剑,天底下除了梅圣恂等有限几人之外,只怕再无人敢直攫其锋! 阿薰听到石双城的声音,惊喜交集,叫道:“石大哥,真的是你么?” 冯姥姥却冷哼一声,她被石双城打了个出其不意,心中暗惊,迫得全力出招来化解此剑,哪还有空说话? 刹那之间,冯姥姥内力流传,已布满全身,只见她头发衣服都张了开来,就似鼓足了风的船帆,猎猎做响。剑光之中,她身子也向后一点点移开,就似一道幻影,虽然有形可辨,但实际上却快得不可思议! 终于,冯姥姥的身子向后退出数寸,已堪堪避过剑锋。 石双城的剑招虽已用老,但他手臂一振,一品剑气诀急速运转,忽地发出劲气,砰地一声,仍是击在冯姥姥胸前! 噗! 冯姥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,身子也如断线的风筝,向后跌落。 石双城要的就是这一瞬间,他近前一步,已揽住了阿薰的纤腰,将她抱起,跟着脚下一点,向后疾退,已远远离开了睡月亭。 冯姥姥果然重又跃入亭中,想夺回阿薰,却终是慢了一步。 她擦了擦嘴角血污,叹了口气,瞪着石双城,恨恨地道:“你这小子,许久不见,居然武功大进了,哼,老身不是你的对手。唉,后生可畏。” 阿薰身子软软躺在石双城怀中,满心欢喜,柔声道:“我落在这妖婆手里,无法逃脱,这才故意引她来玉女峰。石大哥,我就知道,你会来救我的……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看了她一眼,见她脸色苍白,显然这些日子以来,受了许多惊吓,不禁心中一软,对她的恨意,也差不多消除尽了。何况阿颖也已原谅了自己,当下对阿薰做过的事,也不愿再去怪她。于是手上一紧,将阿薰的身子抱得紧了一些。 阿薰嘤咛一声,芳心如醉。 冯姥姥见了,却满心不是滋味。只不过情知不是石双城的对手,阿薰既已在他怀中,那是抢不去了。但若就此放弃,却又不大甘心。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是好,颇是尴尬。 石双城伸手抚摸阿薰的秀发,眼光中颇为怜爱。忽一抬头,冷冷看着冯姥姥,说道:“你还在这里做什么,难道一定要让我长剑饮血,你才甘心么?” 冯姥姥心头一凛,知道石双城不是虚言恫吓,当下心念急转,忽然一阵狂笑,傲然道:“石双城,你以为你赢了我么?哼,你错了,虽然薜峰这小子不成器,辜负了我的期望,而且还被你赶出了剑品堂。不过,你的另一个女人,叫什么迎雪的,现在却在我们手里……” 石双城心头一惊,不禁失色,喝道:“你说什么?迎雪在你手里,哼,这怎么可能?” 冯姥姥哈哈一笑,道:“你信也不好,不信也罢,总而言之,那个小妮子跟在你们后面,才出了剑品堂没多久,就被我们的云龙三使遇上了。嘿嘿,我劝你最好相信,不然的话,以后你就见不着这个漂亮小妞了。” 石双城虽是半信半疑,但听冯姥姥说得丝丝入扣,却又不能不信。当下冷冷地道:“你若是伤了迎雪,我一定灭了腾龙教!” 冯姥姥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大的口气,想凭你一人之力,就灭掉腾龙教,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狂妄的笑话!” 石双城淡淡地道:“我不对敌人讲笑话。” 冯姥姥见他的眼神,流露出一丝寒意,不由得心头一凛。忽然之间,石双城身影已动。 冯姥姥笑道:“来得好!”双掌一摆,一股纯厚的掌力,登时在身前凝聚。 不料石双城却不从正面出招,身形一斜,已抢到她身侧,伸手按在冯姥姥肩头,喝道:“束手就擒吧,你跑不了!” 冯姥姥只觉一股寒气直袭胸口,却又引劲不发,登时心中一凉,知道已然被制。若是石双城发力,她必死无疑。 冯姥姥叹了口气,道:“果然英雄出少年。姓石的小子,你比薜峰强得多了。可惜你不能为我所用。说吧,你想怎么样?” 石双城说道:“带我去见云龙三使,用你的性命,去换迎雪。” 冯姥姥摇了摇头,道:“少年人,你不会得逞的。不过,我正要带你去见他们。嘿嘿,没想到,我还没出言相邀,你倒自己说出来了。很好,咱们这就走吧。” 冯姥姥说着,大步前行。石双城携了阿薰的手,跟在她身后。三人出了睡月亭,却是往碧玉泉方向而去。 几道山岩背后,忽闻水声淼淼,跟着一股湿气传来,显然有一股温热的山泉藏于山中。 几人都是轻车熟路,当下来到碧玉泉边。 石双城目睹清泉,不禁想起当日与梅迎雪在泉边相逢的情形,登时心思荡漾。此时想起迎雪落入腾龙教手中,不知他们会如何对待她,不由得大是担心,登时脸色铁青,哼了一声。 冯姥姥似是知他心意,淡淡地道:“放心好了,迎雪这妮子,是梅堂主的亲生女儿,咱们教主看在堂主的份上,也必然不想伤害于她。只要你们献出残贴剑谱,自当安送迎雪回家。” 石双城冷哼一声,心想无论如何,也要护得迎雪周全,同时也决不能让腾龙教的阴谋得逞。 冯姥姥暗自诧异,心道想必是云龙三使见密道开启,迫不及待地进去寻找武功密笈,所以外面无人看守。不禁暗怒,哼了一声,大步进洞。 密道之中,蜿蜒曲折,别有洞天。穿过几间稍大的石室,却见一条狭窄的石径,直通密岩深处。 冯姥姥暗自戒备,停了下来,道:“石少侠,请吧。” 石双城冷笑一声,说道:“咱们剑品堂的人光明正大,绝不在背后暗算别人。”携了阿薰的手,大步往里便走。 冯姥姥冷哼一声,不理会他的嘲讽。 石双城越往里走,心里却越是惊疑不定,要知这间密室内有剑品堂的镇山之宝,岂能轻易为人开启?而此时却洞门大开,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? 将到内室,却见烛光隐约,有身影若隐若现。 石双城心生警惕,当下放开阿薰的手,让她留在身后,自己手按剑柄,悄悄上前。 却见内室当中,正是那一面刻着旷世奇书《剑品注》总诀的石壁。而石壁之下,却坐着两人,一男一女。那女子身形窈窕,长发披肩,紧闭星眸,软软靠在那男子怀中。 而那男子眼中似有火烧,燃烧着一股强烈的**,双唇一张一阖,喘着粗气,紧紧搂着怀里的女子,一手颤抖着去解她的罗衫! 石双城仔细一看,登时头脑中轰地一响,险些气晕过去!原来那男子正是薜峰,而他怀中的妙龄少女,竟是梅迎雪!她一动不动,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。 石双城大急,喝道:“贼子敢尔,还不放开她!” 原来薜峰逃出剑品堂,想起腾龙教的人就藏在玉女峰上,情急之下,只有前去投拜冯姥姥,好歹自己也是她收的弟子,想来总不会见死不救吧? 他一路狂奔,如丧家之犬,正自惶然,忽遇腾龙教的云龙三使,这一喜非同小可。几人躲到山谷中,密谋对策。石双城、萧红苇一路追来,却没发现薜峰等人的踪影。而梅迎雪也随后追来,反倒落入云龙三使的眼中。 薜峰得三使相助,轻而易举就擒住迎雪,自是大为欣喜。而三使也知道剑品堂山中密室的密钥就在迎雪手中,自然不肯放过她。黑龙使点了迎雪的睡**,令她晕去。薜峰从迎雪身上搜出密钥,大喜过望,当下带着云龙三使,前去碧玉泉后开启密室。 冯姥姥其实一直就在左近,只是不曾露面而已。云龙三使的所作所为,皆是出于她的安排。而她手里还有一个要重人质,就是阿薰。她知道就算得了《剑品注》,若没有阿薰手中的碧血残贴,那也没什么大用。 除此之外,冯姥姥还知道阿薰和石双城关系非浅,只因二人的那一段姻缘,其实还是出于冯姥姥指使。 当日天下第一毒手“笑笑仙”被石双城斩断右臂,破了他的“弹指一笑”,狼狈逃窜。后来苦练左臂,终于又再恢复六七分功力。于是再度出山,意图报此一剑之仇。却被冯姥姥得悉此事,于是赠与重金,令其蛊惑阿薰,并送她**,用以色诱石双城。 阿薰为报父仇,不惜清白之躯。将药下于酒中,与石双城共饮。两人竟然胡里胡涂地欢好一场,待石双城醒来,悔已无及。此事让他险些痛失阿颖。只不过他又可怜阿薰的境遇,因此不但没有怪罪她,反倒答应阿薰,将来要替她报杀父之仇。 冯姥姥既然知道此事由来,好不容易擒到阿薰之后,自是奇货可居。她料想阿薰在自己手中,想要制住石双城,也就大有把握。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功亏一篑,竟然失了手,让石双城把阿薰救了去,弄得自己大是狼狈。 所幸石双城听说迎雪在云龙三使手中,这才不敢妄动。当下冯姥姥又下说辞,将石双城引入密室之中。料想他武功再高,也挡不住腾龙教众多高手的合击。 只不过就连冯姥姥也没想到,密室之中,竟然没有旁人,倒是只见到剑品堂的叛徒薜峰趁机想要污辱迎雪。 冯姥姥对此事倒不生气,她本来就谋划让薜峰娶迎雪为妻,成为剑品堂的主人,这样一来,中原武林势必分崩,再不能与腾龙教为敌。只是她一时不明白,云龙三使为何不在洞中? 却不知云龙三使知道冯姥姥要对付石双城,当下分头行动,引开萧红苇、张静山和赵浩然三人,好让石双城独力一人去见冯姥姥。只是没想到的是,如今石双城武功大进,举手投足间便胜过冯姥姥,而且还救出阿薰。 云龙三使武功高强,与萧红苇、张静山和赵浩然三人相比,似乎还稍胜半筹。在山中各自为战,一时之间,也不易分出胜负。 薜峰得此“良机”,自是蠢蠢欲动。不料却正好被石双城及时赶到,一声断喝,薜峰大骇,放下迎雪,转身往内洞便跑。 石双城担心迎雪,料想密室之中,薜峰也跑不远。当下忙把迎雪扶起,替她把脉,这才知道她只是被点了睡**,并无大碍。这才放心,当下替她推血过宫,解开**道。 过了良久,迎雪悠悠醒来,忽觉自己在男人怀中,不觉惊怒交集,用力挣扎。石双城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迎雪,是我。” 迎雪这才看清楚他模样,登时大喜,但眼泪却流了出来,气道:“你怎么这时才来,我要是落入他们手中,唯有一死!” 石双城微笑道:“没事了,姓薜的小子被我赶跑了。哼,他不知道,这间密室没有第二个出口。绕来绕去,最后还得回来。” 迎雪恨恨地道:“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他,都是他,害我父亲,又害了你,而且还想害我……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放心好了,这厮跑不了的。” 迎雪忽一抬头,见到双目失明的阿薰,刚是一愣,随即又见到冯姥姥那张如僵尸一般木讷的脸,登时一惊,道:“这……这是坏人……她怎么也在这里?” 石双城冷冷一笑,说道:“冯长老对咱们剑品堂的密室情有独钟,一心想要进来。她收了薜峰这个叛逆为徒,总算得偿所愿。” 迎雪想起薜峰,脸胀得通红,又羞又恼,咬牙道:“我若擒到这个贼子,一定用剑刺他个透心凉。” 石双城道:“你血脉初通,还要好好休息。此地不可久留,我们走吧,待二师叔和各位师兄到来,再与腾龙教决一死战。”迎雪知他所说不错,当下点了点头。 两人起身,看也不看冯姥姥一眼,迈步向洞外走去。 冯姥姥咬了咬牙,想要阻拦,却明知不是石双城对手,一时不敢出手,好不尴尬。 眼看二人就要出了密室,这样一来,冯姥姥的如意算盘可就要落空了。她暗暗着急,心中对两个徒弟青松子和黑龙女不在洞中怨恨不已。 忽然之间,却听洞室入口处,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李铁剑,你瞒骗得人家好苦啊。而且不辞而别,是否有违为客之道呢?” 石双城一听这个声音,登时大吃一惊,脸色大变。迎雪感到他的手上一紧,显然是紧张所致,不禁大奇,问道:“双城,怎么了?” 石双城眼睛盯着洞口,喃喃地道:“该来的究竟会来。没想到,她还是追到了这里。” 迎雪不明所以,问道:“难道这人很厉害么?” 正说话间,却见洞口缓缓走进一个人影。迎雪一见之下,不禁呆了。 却见进来的是一位美艳之极的少妇,一袭白衫,飘然若仙,身影袅袅婷婷,居然未穿袜子,赤着双脚,套在一双精致的绣花靴上面。玉足粉嫩,十指纤巧,说不出的旖旎诡秘;而她的美貌,实在美得难以想像。这是一种成熟妇人才有的美丽,不但是容貌,而是气度举止的清雅脱俗。 迎雪自忖和阿薰纵然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,但毕竟年少稚气得多。这个美妇却在骨子里有一种极致的媚态,纵是顾盼之间,也是风流万种。 迎雪心中颇有些忌妒,问道:“她是谁?” 石双城淡淡地道:“她名叫桃李仙娘!” 原来这个美妇,竟是腾龙教的教主!她竟然也来了剑品堂的玉女峰,看来其意自是也在那一部《剑品注》上面。 桃李仙娘看着石双城,又向迎雪和阿薰扫了一眼,眼角含笑,淡淡地道:“想不到石公子亦是个多情种子,年少风流,处处留情,你身边这两位姑娘,想必也是你的小情人吧?” 迎雪红着脸,啐了一口。 此时桃李仙娘自然早已知道这个“李铁剑”,其实便是大名鼎鼎的石双城了。她对于未能成功收降于他,一直耿耿于怀。 而更让石双城惊讶的是,在桃李仙娘身后,竟然还有一人,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,也是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洞中,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。 “谢龙云!” 石双城不禁苦笑,摇了摇头,道:“想不到连剑圣也来了,看来咱们的面子真是够大,居然要劳动腾龙教主和剑圣的大驾!” 桃李仙娘淡淡一笑,道:“此次我与家兄重回玉女峰,只是要取回一些原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。得逢你这位少年英雄,也算意外之喜。” 石双城叹道:“对我而言,遇到两位成名前辈,不但不喜,反倒是前途堪忧。” 桃李仙娘噗哧一笑,道:“你倒挺会说笑。不过,只要你归顺于我,自然会前途似锦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只有将你们腾龙教和狼族赶出中原,我们才会前途似锦,否则的话,茫茫天下,只怕再无我等汉人子民的安身立命之所。” 桃李仙娘叹道:“你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少年俊才,深得我心。纵然我不忍心杀你,不过,若你执意不降,本教主也只好忍痛割爱。”一面说着话,一面抬起白玉般的纤纤秀手,凝聚劲气。 石双城知道她若出手,自是凌厉无比,当下也暗暗戒备。 谢龙云冷笑一声,上前一步,道:“让我来。”早已抽剑在手,脸上紫气一闪,剑气纵贯剑身。剑尖之上,隐约可见剑芒闪烁。 桃李仙娘哼一声,似乎对谢龙云抢了她的锋头有些不满,不过也随即收功,垂下手臂。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不愧剑圣名号,剑气果然又更精进了。” 谢龙云笑道:“还看得过去!小子,你处外留情,可不许亏待我女儿!” 石双城一怔,想起谢芷若来,她对自己情深似海,自是不能辜负了。但自己似乎命犯桃花,不能辜负的又何止她一女?想到阿颖、阿薰、迎雪诸女,登时觉得有些尴尬。 谢龙云见他脸上神态,冷笑一声,随即喝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伤你性命。如果你现在归降,我还可免你皮肉受苦。不然的话,只有先制住你,让你服用腾龙教中的圣药。只要你服了药,就会乖乖地听话了。只不过,嘿嘿,服药所受的那份痛楚,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。” 石双城手握寒铁剑,说道:“若我不能胜你,宁愿当场自戕,也决不任你们摆布!” 谢龙云冷笑道:“只怕那时就由不得你了!接招吧!”他一声长啸,已将内力逼入剑身,嗤地一响,却是风云剑法中的起手式“天外飞龙”,剑式如龙在天,带着尖啸声在半空急速划过,飘飘忽忽,令人不知剑落何处。 石双城曾在少林寺山门前,见过谢龙云以风云剑法和梅圣恂过招。天下两大高手所施剑术,均是世间最为精微的剑法。石双城此后不断细思其中精妙之处,得益非浅。此时又见谢龙云再用这一招“天外飞龙”,气势若虹,但无论如何飘忽,终须落下来从某一个方位进招。当下蓦地以气御剑,寒铁剑出,一剑横挡,剑气注入剑身,这一剑实是稳如泰山。当的一声大响,谢龙云的剑招竟被石双城一剑轻易封住。 谢龙云不禁大为惊讶,没想到世上除了梅圣恂之外,竟还有另一人可以轻易化解自己的剑招。当下反倒心中一喜,赞道:“不坏,好小子,就凭这一剑,也当得我女婿了!” 迎雪睁着一双妙目,叫道:“你这老头,好生无耻,看你这样子,你女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,谁才要做你的女婿? 石双城听了,暗自头痛。谢龙云哈哈一笑,瞪了迎雪一眼,说道:“你这妮子,虽然长相不错,不过也比不过我的宝贝女儿。就算我女婿要娶你,也只能做小,哈哈!” 迎雪大怒,她虽然曾被点了睡**,但佩剑未失,当下拔剑出鞘,一剑向谢龙云面门刺去。 谢龙云无意伤她,随手一剑将她剑式荡开,笑道:“小女娃,我不想伤你,你倒来撩拨老子!” 桃李仙娘冷笑道:“既然你们两人都已出手,那我参与其中,也算不得以众凌寡了。”她只怕夜长梦多,再生变故,心想不如速战速决,问出剑品注和碧血残贴的秘密来,再作道理。 石双城虽然武功大进,但仍稍逊谢龙云,纵是与迎雪合力,也未必就胜得过他。而桃李仙娘忽然出手,两人如何还支撑得住?迎雪惊叫一声,长剑已被谢龙云一剑震飞。 而桃李仙娘一掌拍来,却是拍向迎雪肩膀,虽然她只用了两分劲,但若拍实了,仍然会受伤不轻。 石双城急忙回手一剑,撩向她手肘,要逼她收回掌力。但桃李仙娘的掌法何等精妙,手臂缩回,劲道竟然拐了个弯,仍然发出,却是击在石双城左肩。 石双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世上竟有这等掌法,劲道可以任意转折,出其不意之下,登时中掌。幸喜他的一品剑气诀已有功底,左肩上一股护体神功弹起,将这股掌力大半挡住。饶是如此,他身子也身后跌出,撞在岩壁之上。 迎雪大吃一惊,急忙抢上扶住,问道:“你没事吧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没事,我们快走!”拉起迎雪,转身向内洞急奔。百忙之中,迎雪仍不忘拾起被震飞的佩剑。 阿薰却留了下来。石双城知道以腾龙教主和剑圣的身份,想必不会为难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,何况此时危机重重,带上她实在诸多不便。留她下来,反倒还有一份生机。 谢龙云和桃李仙娘自重身份,见石双城飞跌出去,便住手不攻,却没料到他居然毫无风度,一旦落败,居然撒腿就跑,一时之间,竟来不及阻挡。谢龙云气急反笑,说道:“这个臭小子,还真是无赖,唉,我女儿居然会喜欢他!” 桃李仙娘瞪他一眼,道:“别献宝了,咱们进去看看吧。” 两人迈步进洞,冯姥姥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 第九十九章 铁剑膝前横 秘室之中,本就十分狭窄,只容一人通过。因此虽然一行前后五、六人疾行,却也只是鱼贯而入,不能比肩。这样一来,桃李仙娘等人虽众,却也不能分头包抄,只能在后紧紧追赶。 冯姥姥仍然不忘带上阿薰,她心中念念不忘她家传的碧血残贴。就算得不到剑品注全文,但有了残贴,也能练成其中的一品剑气诀。冯姥姥见石双城武功大进,自是得了残贴之功,更是急欲得到这本奇书。 密室并不很深,走不多时,便到了刻有“剑品注”的石壁铭文前。虽然上面所刻文字,只是天绝三剑的入门心法,但若是被腾龙教得了去,只怕为祸不小。 石双城正自寻思用何方式,毁去石壁,迎雪却也一般心思,说道:“壁上的文字,不能留给这些坏人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皱着眉头,手上除了一柄寒铁,别无利器,如何毁去石壁,实是为难,不免一时无计可施。 迎雪说道:“虽然我们无法毁去石壁,不过却可以关闭密道,让里面的人无法出去。后面虽然有些干粮,但所剩无几,也不够那么多人吃几天的。时间一长,饿也饿死了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动,道:“但这样一来,咱们也出不去了?” 迎雪忽然一笑,说道:“能跟你死在一起,我心里好欢喜。” 石双城握着她的柔柔双手,心头一震,才知迎雪对自己用情之深,丝毫不比阿颖差几分。 两人相视一笑,迎雪忽然又道:“其实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,因为我知道,后面还有一条密道,也许可以出去……”石双城大喜,说道:“那好,只不过他们在后面,我们如何去关闭洞门?” 迎雪道:“机关就在这间石室里,嗯,我记得方位,不过,很多年没用了,我要找一找。” 她一面说话,一面四处看去,最后目光在一具悬挂火把的石台上看去,点了点头,道:“嗯,这就是了。”石台之下,可见一面半圆形铁盘,刻有阴阳八卦图形。迎雪说道:“这个机关,是为了遇到不测的时候,可以从内部关闭石门。就算有不速之客进来,秘道关闭,也就出不去了。洞中的秘密,自然也就留在秘室之中,不会外传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师父设下这个机关,当真用心很深。”他已是梅圣恂关门弟子的身份,是以口称师父。 迎雪却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的,这个机关,据说百年之前就已留下了。我父亲少年时得到奇遇,成为这个秘室的传人,这才知道其中的秘密。” 石双城不禁一呆,对这个密室更是感到神秘莫测。心想梅圣恂得悉密道的秘密,这才创下天下闻名的剑品堂,那么留下“剑品注”秘笈的那位武林前辈,更不知是什么样的高人,他的武功身份,又是如何的了不起。 两人正说着话,忽然石壁后面转出一人,惊叫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怎么又来了?”语气惊惶,正是薜峰。 原来薜峰逃到秘室深处,后面虽有洞府,却四通八达,显然并无可以藏身之所。他绕了一圏,不知不觉又绕回这里来。忽见石双城二人,以为他们是追拿自己来的,不由得大是惊惧。 迎雪瞪着薜峰,怒道:“你这逆贼,我今天就替父亲清理门户!”抽出剑来,便要出手。 忽然之间,薜峰看向二人身后,面有喜色,叫道:“师……师父,你们可来了,徒儿挡住这两人,可别放他们跑了,他们知道‘剑品注’的秘密!” 迎雪一怔,不明白薜峰叫谁“师父”,心想难道是父亲来了?回头一看,登时脸色发白,却见是冯姥姥和桃李仙娘几人,赶到了石壁铭文之前。 石双城看着薜峰,点了点头,道:“你果然认贼为师,不但背叛了剑品堂,而且也背叛了中原武林。嘿嘿,这个老妖婆做你的师父,倒是不错。你们狼狈为奸,果然师父沆瀣一气。” 冯姥姥看着薜峰,笑道:“好徒儿,我就知道你忠心。很好,快拿下那个女娃子,至于这个姓石的小子,为师自会对付他。” 薜峰喜道:“是,徒儿一定谨遵师父教诲!”他早就持剑在手,当下手捏剑诀,眼中不怀好意,盯着迎雪,狞笑道:“师妹,你还是放下剑来,咱们好好谈谈。腾龙教势力极大,岂是一个剑品堂可以相抗的?你不会忍心看着同门师兄弟为了抵抗腾龙教而白白送命吧?其实,我是为了大家好,这才改投了冯长老门下……” 迎雪呸了一声,怒道:“你这狗贼,真是无耻之尤!看剑!”默运玉女心法,气注剑身,嗤地一剑,向薜峰胸前刺去。 薜峰见她剑来,自然而然便用师门绝技,一剑平削,跟着身子一侧,让过迎雪剑锋,反手一剑挑出,这一招唤作“灵狐度劫”,正是迎雪这一剑的克星。 迎雪骂道:“你不是投了腾龙教了吗,怎么还用剑品堂中的剑招?这样一来,岂不显得你另投师门的用心不诚?” 薜峰一呆,忙道:“天下剑招,都是拿来用的,我对冯长老忠心不二,天日可鉴!” 迎雪怒道:“无耻!”催动剑势,剑招一出,宛如玉女簪花,带有淡淡花香,飘渺已极。原来这路剑法,乃是剑品堂不传之秘,唤作“簪花玉女剑”,只有守身如玉的处子,才得习练。若是练到最高境界,可以伤人于无形。剑招灵动非常,妙曼飘逸,一时之间,薜峰竟然应对不遐,连连后退,大是狼狈。 谢龙云见了,不禁啧啧赞叹:“好剑法,了不起!” 忽然之间,冯姥姥欺身近前,骈以二指,点向迎雪腋下**道,想要出其不意制住她。石双城见了,骂道:“好不要脸!”寒铁剑一横,正好挡在她手掌之前,若是继续落下,势必削下两根手指来。 冯姥姥没料到自己突然偷袭,竟也被石双城识破,又惊又怒,只得缩回手去。身侧一阵风过,却是谢龙云早已出剑,笑道:“那就跟老子光明正大打一仗,看看你小子能接我几招?” 石双城心中一寒,知道自己目前可不是剑圣的对手,何况一旁还有桃李仙娘,若是动起手来,只怕连打开机关、关闭密道的机会也不会有了。 迎雪叫道:“我们就算死在这里,也绝不让秘笈落在这些坏人手里!”石双城点了点头,当下忽然挥剑向身后的石壁刺去。叮的一声,剑尖抵在壁上铁盘之中,随即用劲转动。阴阳符号易位,跟着铁盘竟缓缓缩入石壁之中。 谢龙云、桃李仙娘、冯姥姥几人无不大奇,薜峰脑中灵光一闪,惊叫道:“不好,他要开启机关,毁掉石门,这样一来,咱们谁也出不去啦!” 众人大惊,急忙上前,想要制住石双城。 但迎雪早已料到,微微一笑,一拉石双城的手,向后一跃而起。而两人落下的地方,竟然现出一个大洞,深不见底。两人一进去,洞口便即合上。桃李仙娘纵身上前,以掌力击在青石地面上,石壁也微微震动,但洞门却纹丝不动,倒是密道入口处传来轧轧声,果然密道关闭了。 谢龙云大惊,啊哟一声,回头便跑,想要在密道关闭之前跑出去。但轧轧声随即停止,洞中变得沉闷起来,显然密道已关。 谢龙云神情沮丧,气道:“我们中了两人的计了,这下可怎么好,难道咱们要困死在这里面?” 桃李仙娘脸上虽不露声色,但心中也自惴惴不安,瞟了冯姥姥一眼。冯姥姥也自惊骇,当下向薜峰看去,喝道:“你这小子,快些想办法开启密道。不然的话,你第一个死!” 薜峰苦着脸,说道:“用密钥倒是可以开启洞门,不过……密钥不在我手中!” 冯姥姥一时暴跳如雷,抓住薜峰,便是几个耳光打去。薜峰苦着脸,不敢抵挡,好在冯姥姥又踢了几脚之后,便把他丢在一边,然后坐着生闷气去了。 阿薰一直呆呆站在一旁,虽不能看见,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不由得脸上苦笑,心道:“想不到我跟这些人死在一起,唉,可惜看不到父亲和外婆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了,但愿天可怜见,石大哥不负我所托,杀尽害我全家的凶手。” 谢龙云也不甘心陷于洞中,用剑指着薜峰,喝道:“快说,究竟有没有别的出去的通道。若敢隐瞒,我一剑剑活剐了你!”薜峰叹道:“这间密室的秘密,我……我实在所知不多。不过,从来没听说,还有第二条秘道可以出去!” 谢龙云大怒,喝道:“我……我杀了你这废物!” 他提起剑来,桃李仙娘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,淡淡地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此时此刻,咱们谁也出不去了,杀他又有何益?” 谢龙云哼了一声,这才收起剑来。 薜峰心中惊惧,又是悔恨,又是伤心,低垂着头,不敢做声。 桃李仙娘看着石壁上的铭文,喃喃地道:“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剑品注密笈么?嘿嘿,终于亲眼一见了,却又觉得这一切,似乎就在梦中……” 谢龙云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姓梅的那小子,就是得了这本秘笈,从此武功大进,成为天下第一高手。哼,一想起此事,老子就老大不甘心。可惜我纵使隐姓埋名,苦练多年,也还是不能胜过他。看来这本‘剑品注’中所载的武功,确实大有门道!” 桃李仙娘点了点头,道:“既到宝山,岂能空手而回?纵使一日受用,也是好的。” 谢龙云一呆,看了她一眼,默默点头,赞道:“妹子果然是机敏之人,大有慧根。嘿嘿,我就想不到这么高深的道理,颇有禅机。不错,受用一天,也是好的。我倒要看看,这‘剑品注’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?” 桃李仙娘看着铭文,轻轻念道:“仙剑金经皆已佚,世间唯有越绝书。剑品寂寞深如泉,干将莫邪亦等闲。大哉天地化无穷,一气混元结婴孩。书成碧血终不悔,笑看残帖待有缘。”不禁摇了摇头,道:“书成碧血,笑看残贴,唉,用意何等之悲,看来留书之人,亦是伤心之客。” 谢龙云却不去理会这首诗中含义,只往后面文字看去,却见“剑品注”共分九篇,其中品剑三篇,论剑三篇,传剑三篇。品剑者,品评历代之神兵利器,除欧冶子所铸五剑之外,如干将莫邪,亦在其中,倚天青釭,尤为嘉许。不但谈及宝剑之锋,也涉及冶炼之工。其文洋洋洒洒,何止千言,所论及的剑器,有许多都是听所未闻。 但谢龙云志不在此,也不细看,只去寻找练功法诀。终于在后面见到“传剑三篇”,乃是以剑入道,以剑术心法传之后世。第一行字却是“一品剑气诀”。后面又有小字,却是纲目,写道:“剑称一品,以气御剑。至高之境,摧枯拉朽。剑诀云:一品九重天,五重天下先;心剑无届远,九重化天绝。” 谢龙云大喜,叫道:“这就是了,嘿嘿,等老子也练成了一品剑气,再跟姓梅的小子比个高低!” 一品剑气诀讲究以气御剑。剑术上固然十分精微,却只是其末,实是以内功心法为本。一旦功成圆满,意动神到,则无往而不利。 谢龙云默念心法口诀,当下手心向上,放在膝前,闭目垂睑,调息匀气,气走上下左右前后六关,穿行全身经脉。气行一周为经脉小周天,气行任督二脉合转一周为经脉大周天,片刻之间,头上白气腾腾,果然大有成效。 桃李仙娘和冯姥姥见状,也不耽误,都盘膝而坐,开始习练一品剑气诀心法。薜峰自然不肯后人,也在后运功修练。 桃李仙娘和谢龙云都是内功深厚之辈,颇有根基,因此练功行气,进境飞速。数个时辰之后,就已练到石壁上最后一章。谢龙云先将文中句子读上一遍,然后默记无误,再加以领悟。不料他只读了一会儿,忽然惊道:“不对,为什么会这样?” 桃李仙娘问道:“怎么了?” 谢龙云指着石壁上的经文叹道:“这一段却只有剑诀,没有剑谱。按照文中所说,剑谱另外录在一本书上。那本书可能就是碧血残帖了。” 冯姥姥也睁开眼,奇道:“碧血残帖?这是什么缘故,若是没有碧血残帖,岂不是不能将剑品注的剑术学全了?” 谢龙云大是沮丧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但剑法不能学全,而且一品剑气诀也永远不能练到第七重。据剑品注所载,一品剑气诀共分九重,第一重至第四重为入门,悟性高者十年可至第四重。此后便是修练第五重,至少也须五年,然后又须面壁三年,可望达到第六重。哼哼,我们是何等样人,这上面所说的要多少多少年,才有所成,是指从头修练的那些人。老子只须再过几个时辰,就可以突破第六重了。不过,可惜的是,没有碧血残贴,却无法练第七重以上的功法。这样一来,也就胜不过姓梅的小子了。” 冯姥姥呆了片刻,忽然脸有喜色,叫道:“我知道了,梅圣恂也没有碧血残贴,他也没有突破第七重!” 谢龙云和桃李仙娘一怔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冯姥姥指着一旁闭目养神的阿薰,说道:“碧血残贴在她父亲手中,后来传了给她。因此,我相信除了她知道残贴下落之外,世上并无旁人得到残贴。” 桃李仙娘看了阿薰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冯长老所说不错,梅圣恂的确没有得到残贴,因此他的武功,一直没有突破一品剑气诀的第七重。这一点,我曾与他交过手,自是知道。” 谢龙云回想与梅圣恂少林比剑那一幕,也点头道:“不错,姓梅的虽然剑气纯厚,但确是只比第六重的境界高一点点,不然的话,我根本在他手里过不了三招。” 几人都是脸有喜色,桃李仙娘也松了口气,说道:“我们也修练到第六重,再加上原本的功力,要胜过他,也并非不可能。” 冯姥姥却盯着阿薰,忽然走过去,伸掌在她背上一拍,一股阴寒劲道直透她体内,阿薰一时痛醒,额头冷汗直流。 冯姥姥喝道:“快说,碧血残贴,你究竟放在哪里?” 阿薰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那本残贴,我早就给了石大哥了。嘿嘿,他练成神功,自然会为我报仇的。” 冯姥姥啊了一声,不禁脸上变色。看着阿薰,对她的话却已信了几分。 谢龙云也自惊骇,说道:“怪不得姓石的小子,每次一见到他,武功就进步几步。这样子下去,终有一天,老子岂不是被他比了下去?嘿嘿,不过幸好老子有个好女儿,这样一来,就算这小子将来武功天下第一了,也只是老子的女婿而已,终究还是自己人。” 桃李仙娘瞪他一眼,说道:“姓石的小子处处留情,他的老婆,可不止你女儿一人!” 谢龙云一呆,随即大皱眉头,寻思道:“不错,这小子太过份了。哼,不如这样,我出去以后,就去杀了他的其他女人。哈哈,那时候,他就是我女儿唯一的老公了。” 冯姥姥伸手一拂,解了阿薰身上所受之痛。叹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不来为难你了。” 桃李仙娘说道:“我们再练一会功,然后分头去找出口。我就不相,这个秘道会没有其他出去的道路。再说了,我教下弟子都在外面,他们久候我们不出,必然想法炸毁石门。那时候,自然可以出去了。” 谢龙云和冯姥姥都点了点头,不再为被困在洞中而担心了。此时最为重要的事,反倒是修练石壁上的功法了。 石双城和迎雪落入深洞之中,幸喜两人轻功不弱,否则十余丈高落下来,而且黑暗中不知地面在何处,只怕摔也摔伤了。饶是如此,落地之时,仍然迫不及防,两人只好顺势倒地,滚出数圈,这才消了下坠之势。 石双城带有火折,当下打亮照路。原来这是一间溶洞改成的秘道,里面颇是潮湿。远处还听闻微细的流水声。 两人沿着坎坷不平的石道向前走去。只是不知这条路径有多远,火折能燃烧的时间毕竟太短,若是不够走出秘道,后面的路只好在黑暗中摸索了。 两人走的方向,自是朝着流水声。声音越来越清淅,而且感到空气也湿润许久,甚至还有几丝微风。两人心头一喜,知道前面必有大的洞室,说不定还能走出洞去。 终于,火折熄灭。还好石双城一直拉着迎雪的小手,因此两人不致失散。 迎雪挨到他身旁,低声道:“石大哥,我从来没有想过,会有这么一天,我们在黑暗中手牵手一道儿走。虽然不知前途会发生什么,但我心里,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。” 石双城心中感动,忽然抱住迎雪,说道:“雪儿,我叫你雪儿好吗?想我不过一个江湖浪子,却能得到你的垂青,真是让我又是欢喜,又是惭愧。” 迎雪“嗯”了一声,伏身在他怀中,感受到那种男子炽热的胸怀,一时芳心若醉,幽幽地道:“我宁愿就这样躺在你怀中,一生一世……哪怕咱们困死在这里,但只要跟你在一起,却也不枉此生!” 石双城微闻她身上淡淡的处女幽香,一时心神荡漾。情不自禁,抱紧了迎雪娇躯。只觉她柔情似水,嘤咛一声,似乎整个身子,都溶在自己怀中。跟着嘴角边,感受到女子辰齿间的芳泽,竟有如此荡人心魄。石双城微微张嘴,以颤栗着的嘴唇,去品尝那世间最诱人的异香。两人唇舌交集,迷醉在最幽深的爱怜之中。 洞中无日月,亦无花烛点缀,但却成了世间最幸福的神仙洞府。两人钟情已深,此时如在人间天上,轻怜密爱。手指间的轻抚,肌肤间轻轻的点触,每一丝一毫的接触,都惹来颤动的心跳。终于,迷醉、沉沦下去,让最后一缕的隔阂也消失,鱼水相偕的那份欢快,最终让两人身心交融,爱河永浴。 …… 一声叹息,却充满了甜蜜。 石双城携着迎雪的手,穿过最后一段乱石小径。眼前已有一缕光明,透进这间深山中的洞府。 而洞外,竟然另有乾坤。步出洞门,只觉山风袭来,眼前又见天空大地,此时心境,恍如隔世重生。 迎雪惊喜交集,叫道:“原来这里便是出口,咱们终于出来了!”石双城也自欢喜,与迎雪并肩出洞,却见眼前豁然开朗,竟然身在绝壁之上。原来那道山峰一侧是深谷,一侧却是绝壁,若非通过密道,却也来不到此处。 石双城看了片刻,见无路下山,不禁苦笑,叹道:“我们虽然找到了出口,可是也没什么用。想要下山,仍然要回密道。” 迎雪也不禁黯然。 却见一尊土冢,孤零零立于绝壁间,旁有几丛荒草,随风舞动。两人心下好奇,走上前去细看,却见上面有碑,写道:“青魔埋剑之所。” 石双城大奇,道:“青魔?青魔是谁?” 迎雪却在少年时,曾听父亲约略提起过,不禁眼前一亮,走上前去,抚看墓碑,说道:“青魔是一代高手,百年之前,曾经无敌于天下。听说,剑品注就是青魔留下。” 石双城啊的一声,大感震惊。 而墓碑后面,刻有当年青魔的事迹。石双城与迎雪并肩观看,见文中所载之事,不禁感慨唏嘘。 原来当年正魔大战,天下武林群雄逼问“天绝三剑”剑谱下落,最终刀兵相见,合围青魔岭。 一场绝世恶战之后,魔教教主青魔帝君自知不敌,最终点燃炸药,炸毁山峰。他被气浪抛起,恰巧落到绝壁上的石缝中,只是晕了过去,数个时辰之后,却又醒转来。只见山峰已毁,而部下也死伤殆尽,不由得心灰意冷。 他手中一柄青铜古剑,其名“灭魂”,切金断玉,锋利之极,乃是上古名剑。但想到亲友为己而死,当真伤心欲绝。于是埋剑绝壁,发誓此生不再下山。 青魔留在密道之中,以十年的时间,刻“剑品注”于石壁之上。但天绝三剑的密诀,却不欲尽都示人,除了留下一本碧血残贴之外,最关键的导气之法,却与那柄绝世名剑“灭魂”埋在了一起。 百余年后,青魔早已辞世,而昔日让武林人士闻名色变的青魔岭,早已无人知晓。直到剑品堂主梅圣恂得知魔教密宫的秘密,练成一品剑气诀的武功,终于扬名天下,并将此山改名玉女峰,收为剑品堂私产,这才又再有人迹。 石双城从石碑背面的铭文中,大致知道“剑品注”的由来。心想:“青魔帝君挟天绝三剑之威,与天下武林为敌,仍然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,实在可悲、可叹。可见就算拥有世间最高明的武功,也不能为所欲为。” 石双城既然得到灭魂剑,又得天绝三剑的最终篇“导气篇”,上面详述导气之法。当下便盘膝而坐,开始修练。迎雪却守在一旁,以防有飞禽走兽之类的东西搅扰到他。 天绝剑导气之术,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妙法门。若是一般人修练,没有数十年之功,也难窥其门径。但石双城苦练一品剑气诀,已到第五重后期,将要突破第六重。忽然得到天绝导气之术,更是突飞猛进。竟然在十个时辰之后,功行圆满,竟已直窥第七重境界。这也就是三绝之境的入室之境:人绝之境。 所谓天绝之境,厚德载物,大象无形;地绝之境,乾坤混宇,若水至清;人绝之境,剑称一品,见招即破。 石双城没想到自己境遇奇特,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,就已初窥一品门径,不禁惊喜交集。至于天绝三剑的最高境界,只怕还须得十数年苦功,或可到混宇之境,但那个境界,却太过遥远,向来无人练成,不免有飘渺虚无之感。 他一声长笑,站起身来,一伸手,远在丈外的灭魂剑竟然凭空跃起,直飞到他手中。 迎雪睁开眼来,见石双城神功已成,也为他欢喜,道:“恭喜你练成天绝三剑。不知道你现在的剑法,到了什么境地?” 石双城喃喃地道:“人绝之境,剑称一品,见招即破。嘿嘿,见招即破,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武功?” 迎雪听了,也是又惊又喜。 石双城剑术已成,对迎雪微笑道:“咱们回去吧?” 迎雪点了点头,两人携手,又沿着绝壁下的洞口,返回密室。以石双城此时的剑术,正好找当世高手一试,若是桃李仙娘和谢龙云尚在洞中,那是最好不过。 石双城在绝壁前折断一根树枝,进洞前便已点燃,当作火把,照亮路径。却见脚下都是岩石,曲折回转,约有数十丈深。石道尽处,便是进入密室的最后屏障。 两人正要进内,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:“大胆,谁敢惊扰教主修练?”跟着风声掠动,人影闪跃,却有三人从三个方位急跃而出,将两人围在当中。几乎同时,两件兵器和一股拳风迅急无比直袭而来。 迎雪一声惊呼,待要拔剑,却已不及。 石双城早已出手,以火把当剑,点向正前方。火光闪处,一人大声惨叫。却是一个高大头陀,双手捂脸,向后急退数步。石双城和迎雪都识得这人,却是腾龙教中的云龙三使之一铁飞龙,他一身横练功夫登峰造极,却偏偏挡不住石双城手中的一枝火把。脸上正着,登时皮破肉烂。 铁飞龙大声怒吼,他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,怪眼圆睁,双臂一振,向火把抓去。他自忖以他的铁布衫横练功夫,刀剑尚且不怕,更何况区区火把? 他手指刚刚触到火把,还未抓住,忽然只觉手臂一震,如被重物击中,一惊之下,却见那只火把已穿到自己胸前,在胸口重重一撞。铁飞龙一口鲜血喷出,庞大的身躯也随之向后飞跌而出。砰地一声,重重撞在石壁之上。落到地上,再也不动。 青松子见铁飞龙片刻之间便已落败,生死不知,不由心中一惊,但手中剑却并未停滞,黑龙女的七星鞭也从右攻向石双城,两人左右夹击,料想必能将他逼退。 石双城微微冷笑,手中火把已转了回来,正扫在青松子剑身之上,铮地一声清响,那柄精钢所铸的利剑,竟被一根火把击为两截。 青松子大骇,惊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忽觉胸口一痛,却是火把又顺势击中自己。登时咽喉一甜,一股鲜血随之涌出。他圆睁双眼,实在不明白何以一招未过,便已受伤。此时全身瘫软,委顿于地,再也无力起来。 黑龙女心惊不已,但七星鞭仍是挟着一股寒风,卷向石双城脖颈。她心道就算拚得自己受伤,也要让这小子身上挂彩。 梅迎雪喝道:“好不要脸,腾龙教就会背后偷袭!”她正要出手,石双城却笑道:“不敢有劳,他们几个不成器的家伙,还伤不到我。”说话间,早已回手一抓,登时将七星鞭一端抓在手中。 黑龙女大惊,没想到他竟能在快如电闪的鞭影之中,轻易抓住长鞭,那么他出手之快,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。但也不肯就此弃鞭,当下用力回扯,想要夺回七星鞭。 石双城鼻中重重哼了一声,手上加劲,一股大力将七星鞭硬生生扯回转来。黑龙女啊的一声惊叫,身子忽然飞起,竟被这股巨力扯得飞向前去。她身不由已,刚一落地,只觉咽喉上一紧,却是被石双城伸手扣住,冷笑道:“你带我去见你们教主,要是你敢乱动,我就扭断你的脖子。” 黑龙女受制,一时心灰意冷,叹道:“你杀了我吧。” 石双城哼了一声,道:“却也不忙,快走。”仍是扣住黑龙女脖颈,向前便走。梅迎雪赞道:“石大哥,你的身手当真越来越强,唉,就算是我爹爹只怕也比不过你了。” 石双城淡淡一笑,道:“大小姐谬夸,在下实不敢当。”梅迎雪噗哧一笑,柔声道:“我知道你从来不在乎名利,不过江湖上的人,可不会这么看。只要你一出去,不用数日,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,我看就非你莫属。” 石双城忽然一阵沉默,然后说道:“其实我……我不适合这个江湖。”梅迎雪一呆,道:“石大哥,你在想什么?” 石双城叹道:“我在想,也许……待这里的事情了结,我会选择离开。”梅迎雪一怔,喃喃地道:“离开……难道你想离开我们?”说话间,眼中微含泪光。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此间让我挂念的,也只有你……你们。”在他心中,也许公主阿颖才是唯一,但对于迎雪的情意,却也难以拒绝。最难消失美人恩,而偏生的,他又在这温柔乡中,留有几位红颜的恩情。 两人不再说话,默默走着,各自想着心事。不大一会儿,便穿过几处洞**,来到山洞中间的秘室。 却见秘室中灯光通明,而且听到呼吸之声,竟然有十余人之多。石双城一怔,心道:“洞门不是关闭了么,怎么又来这么多人?是了,定是腾龙教设法破坏洞门,前来接他们教主出去。但见到了秘笈,却又不肯走了。哼,就算你们看了壁上的经文那又如何,没有碧血残贴,也不能练成一品剑气诀中的高深功夫。” 黑龙女忽然身子一颤,滑如游鱼一般从石双城手中溜了出来,向秘洞中一连几个纵跳,竟自逃进洞去。 原来她一直在寻找脱身的机会,见到石双城一时沉吟,正是良机,当下冒险一试,居然奏效,这也是意外之喜了。 石双城微微一怔,却也并不在意。他本就无意伤黑龙女性命,这才有所松懈,否则就算她再滑溜几分,也是难以逃脱。 黑龙女突如其来,跃回秘室之中,倒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。冯姥姥正自盘膝打坐,修练壁上内功,忽然被人打断,自是大为不悦,睁开眼瞪着黑龙女,冷冷地道:“你这疯丫头,教主正在用功,你竟敢如此喧闹,是不是想受教规处置?” 黑龙女急忙跪下,说道:“师父,不好了……姓石那小子回来了,而且他一招之间,就把我师兄和铁飞龙打成重伤,我也被擒住,几乎回不来了。” 冯姥姥闻言心中一震,她自是知道云龙三使的武功,在腾龙教中也是排在前二十位之内的,可算是一流好手。却被姓石的小子一招之下尽数击败,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难道数日不见,他的武功竟然又大进了? 冯姥姥正自惊疑不定,忽听洞外传来一声长笑,跟着一男一女缓步走了进来,正是石双城和梅迎雪。 秘室之中,桃李仙娘当中盘膝而坐,一旁是其兄剑圣谢龙云,另外一边,除了冯姥姥之外,又有几名老者,身上服色与冯姥姥相似,看来在腾龙教中品级不低。都是盘膝而坐,显然正自修练石壁上的武功。 虽是石双城与梅迎雪进到秘室,但桃李仙娘诸人却专心打坐,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。 冯姥姥双手一拍,冷冷地道:“小子,上次让你跑了,现下却还敢跑回来送死?哼,这一次,只怕你再没那般好运了。” 石双城冷笑道:“这里好像是剑品堂的地方啊,你们鸠占鹊巢,竟毫无惭色,腾龙教厚颜无耻的功夫,果然登峰造极。” 冯姥姥怒道:“哼,小娃娃胡说八道,这里不过是天造地设的洞宇而已,谁说一定是剑品堂的了?再说了,自古以来,大凡有名的洞天福地,向来是有德者居之。咱们腾龙教中自教主以下暂且在此清修,有何不可,岂容你这后生晚辈信口雌黄?” 梅迎雪柳眉倒竖,喝道:“石大哥,何必跟这老妖婆作口舌之争,咱们用剑说话,赶走这些邪魔歪道,还我剑品堂圣地的清净。”手中长剑一顶,寒气森森,便欲向冯姥姥胸前刺去。 石双城却知道迎雪虽然武功大进,但仍不是身为腾龙教护教长老冯姥姥的对手,若是贸然过招,只怕吃了亏。当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,低声道:“迎雪,你退下,让我来。”他往前一站,灭魂剑垂在袖底,一时之间,全身上下,隐隐有一般凛然气慨,在秘室中缓缓漫延开来。 冯姥姥首当其冲,自是感到了这股有质无形的气场,不由得暗自心惊,她知道教主练功正在关键时刻,不能被人打扰,说什么也不能惊动到她。当下咳嗽为号,朗声道:“两位长老,吾圣教中,有人惊扰教主清修,按律该当如何?” 却听她身后传来两个沉闷的声音,一字一字地说道:“我等身为护教长老,若有人惊扰教主清修,自当出手,驱除心魔,维我圣教。” 冯姥姥淡淡一笑,说道:“不错,两位长老,请与老身一同,并肩共御外侮吧。” 那两个沉闷的声音同时说道:“自当如此。”忽然又是两声怪笑,跟着两道身影飘动,恍忽间,冯姥姥身旁忽现两人,一着青衫,一穿灰袍,都是半掩其面,却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神。 这两人稍一逼近,秘室中的气机便大为不同,隐含着一股凶残之气。石双城心中一凛,知道这两人显然是功力极厚的高手,修为只怕犹在冯姥姥之上。自己虽已练成天绝三剑,但未必十分娴熟,突然面对几个一流高手,仍然感到一股极大的压力,当下深深吸一口气,暗运玄功,强行以之相抗。 却听冯姥姥森然说道:“这两位高人,一位姓刘,一位姓韩,都是我腾龙教中的护法长老。我等闲来无事,参详了一个阵法,唤作‘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阵’。三花聚顶者,精气神谓之‘三阳’也,进火而升华,聚于泥丸宫,是为聚顶;顶者,鼎也。革故鼎新,脱胎换骨之意也;而五气朝元之要,在于收摄身心,心不外驰,情不逐物。此阵法乃是聚当世三大高手,以精气神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,可达圣明境界,无往而不利,你可要好生小心了。” 石双城听她长篇大论,不觉一怔。迎雪却皱着眉头,说道:“老妖婆,你唠唠叨叨地做什么,要打就打,那来那么多废话?” 冯姥姥阴侧侧一笑,说道:“老身一片好意,却被你当做驴肝肺,嘿嘿,也罢,此阵的利害我尽都告诉了石少侠,待会儿动起身来,若是吃了亏,可别怪我言之不预也。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要战便战,多说无益。我若怕了你们的这个鸟阵,那就把石字倒过来写。” 冯姥姥一声怪笑,蓦地喝道:“布阵!”只见两道青影飘过,却是刘、韩二长老已然挪动身躯,空中隐隐留下两道残影,跟着两人落了下来,却是与冯姥姥形成犄角之势,将石双城围在当中。 梅迎雪见状,惊道:“石大哥小心!” 石双城一怔之间,只觉手腕巨震,长剑竟似要脱手而出,而全身上下,均在一种看不见的涡流之中,想到摆动身躯都是极为吃力。他心下一惊:“没想到这个什么三花聚顶的鬼阵这么利害,果然有些道道!” 冯姥姥狞笑道:“臭小子,知道利害了吧,快些放开手吧,这样就会舒服一点。嗯,放开吧,放开吧,对,就这样。”她的语气,渐渐轻柔,而且充满了诱惑。 梅迎雪虽未在三大高手合围之中,但听到冯姥姥的话音,却感到头脑中一阵昏沉,似乎就想放下手中长剑,然后静静睡去。 石双城却是心头一凛:“这老妖婆搞什么玄虚?嗯,一定是摄魂之术。哼,若在以前,只怕我还当真抵受不住!但如今我已得青魔真传,你却还来班门弄斧,自己找死,可怨不得别人!”当下默运罡气,突然舌咋春雷,喝道:“去死!” 这突如其来一声大吼,蕴含了天绝三剑中的玄功罡劲,犹如一柄有质无形的利刃,直往冯姥姥胸前射去。 噗地一声,冯姥姥全身一震,一口污血喷出,睁大怪眼,嘶声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”跟着双眼翻白,身子慢慢软倒。 她以摄心术对付石双城,若是对方功力不足,比如端木鸿之流,便会着了道儿,迷了心智,由人摆布。但此类功夫若是遇到内功更强的高手,则最易受到反噬,轻易重伤,重者经脉断绝,一命呜呼。 石双城的天罡劲气,原本就胜过冯姥姥,如今再加上已达人绝一品之境,更是强大无比。冯姥姥本想以摄心术暗算于他,不料反被对方以更强的内劲击伤,登时全身内息乱蹿,片刻之后,经脉寸断,竟然吐气而亡! 刘韩二长老见石双城一声吼,竟自将冯姥姥活生生震死,都是骇然变色。两人还待发功,让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阵不致崩溃,但毕竟少了一个冯姥姥,功力大为不足,如何还能维持? 石双城喝道:“跳梁小丑,杀你们污了我的手!”灭魂剑犹在鞘中,轻轻一摆,一股雄浑之极的力道发出,刘韩二长老各以手中刀剑相抗,不料只听嗤嗤两声轻声,一刀一剑立时断为两截,两人目瞪口呆中,胸口如遭重锤撞击,都是口喷鲜血,向后跌了出去。 剑未出鞘,只是一招,便将腾龙教中武功仅次于教主的三大长老,击得一死两伤。天绝三剑之威,由此可见一斑。 梅迎雪先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中,担忧不已,此时却见石双城胜得如此轻易,大喜若狂,赞道:“石大哥,果然好剑法!只怕从此天下再无胜你之人。” 石双城微微一笑,说道:“洞中还有数人未曾出手,胜负犹未可知呢。” 梅迎雪笑道:“在我眼里,她们不过木鸡土狗而已。灭魂剑一出,腾龙教自当魂飞烟灭!” 两人站在秘室当中,大声说笑,犹如无人之境。 黑龙女抱着冯姥姥的尸体,满脸泪水。原来黑龙女本是孤儿,自小得冯姥姥收留,教习武功,情同母女。此时见她一命呜呼,自是伤心之极。 蓦然之间,黑龙女飞身而起,手中七星鞭向下卷来。石双城那里会把她放在眼里,随手用剑鞘一拔,便将七星鞭拔得倒卷回去,反倒扫向黑龙女脖颈。 黑龙女身手也自不俗,缩头藏颈躲过,从短衣下抽出一柄短刀来,白光一闪,欺身近前,一刀刺向石双城胸口。 梅迎雪在旁见了,早已出剑,嗤地一声,剑光闪处,跟着血光崩现,却是黑龙女拿刀的手齐腕而断,被这一剑削了下来。那只断手兀自握着短刀,直飞而出,啪地一声,却正好落在桃李仙娘面前。 黑龙女一声惨叫,向后退开数步,抱手皱眉忍痛。 桃李仙娘原本以为三大护法长老出手,自能将他料理了,当下放心练功。却没料到顷刻之间,石双城便将冯姥姥震死,随手又重伤刘韩二长老,这等神功,桃李仙娘自忖也不能够,暗自骇然,急忙收功。而其兄谢龙云也是一般模样,惊讶不已,喃喃地道:“这……这个臭小子,怎么功力又大进了,这……这怎么可以?” 石双城一人一剑,站在当世两大高手之前,淡淡一笑,说道:“后学晚辈,请两位前辈赐教。” 谢龙云面色一变,还未答话,桃李仙娘却已手持玉箫,飘然上前,白衣飘飘,冰肌雪肤,宛如月宫仙子,虽然她年级已近中年,却仍如二十许的妙曼女子。 石双城看着她的容颜,心中不自禁地微微一荡。他暗自讶异,料想这是类似媚功之类的功夫,可别要着了道儿,急忙默运玄功,这才心如止水,头脑中一片清明。 桃李仙娘缓缓说道:“当世之中,能与我平手过招的人,除了他之外,也就是你这小子呢。哼,你若死在我手里,也足以大感自豪了。”她说到那个“他”字,竟然暗含柔情,犹如说起最亲近的人一般。 石双城一怔,心想:“她说的那个他是谁呢?”忽然之中,想起曾在龙虎关外,听到远峰中传来箫声,月光照在一片平阔的岩石上,四面都是峻峭的岩壁。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,正是桃李仙娘。她身影妙曼飘逸,手持玉箫,悄然伫立。而在她面前,却有一个男子,宽袍大袖,背负双手,一脸怅然神色,默然相对。这个俊逸长者,却是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 难道她说的那个他,竟是身为中原武林盟主的梅圣恂么?两人之间,莫非藏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不成? 桃李仙娘见石双城面色茫然,若有所思,略觉诧异,说道:“你心神不宁,已犯武学大忌。哼,后生孺子,毕竟临阵不稳!就算我胜了你,也是胜之不武。” 石双城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他是谁了,嘿嘿,你放心,看着他的面子上,我不会伤了你。要动手,那就动手,咱们速战速决,你们兄妹二人一起上吧。” 谢龙云大怒,骂道:“好小子,你看不起老子,竟然想要以一敌二,哼,哼,我瞧你是自寻死路。”说话间,也不客气,抽出剑来,与桃李仙娘并肩站在一起。 桃李仙娘瞟了他一眼,两人合力对付一个晚辈,虽说大**份,但她知道石双城的武功今非昔比,不能轻敌,故此并不反对。只向黑龙女看去,说道:“你受了伤,留在此处无益,快些出洞去吧。” 黑龙女会意,知道是教主自知敌人太强,让自己出洞去召集教中高手,进来护法。当下点了点头,道:“谨慎教主法旨。”她拾起地上的断手,血淋淋的拿在手中,向梅迎雪恨恨看了一眼,转身便走。 梅迎雪长剑一横,喝道:“想走么,哼,再留下一手两足,就放你出去!” 桃李仙娘忽然提起玉箫,向梅迎雪虚点。黑龙女趁机快步出洞。石双城待要出手拦截,忽然面前寒气森然,却是谢龙云已然出剑,嗤地一声,剑气发动,他修练石壁上的武功,虽未大成,但功力精进不少,出手便能发出剑气,不似先前,要在十数招后,功力凝聚,才能以剑气伤敌。 石双城一声长笑,说道:“今天领教剑圣高招,幸甚何如!”只听呛地一声响,灭魂剑出鞘,一股幽冷气息,立时在洞室中漫延开来。 谢龙云一呆,停招不发,喃喃地道:“好剑,好剑,此剑何名?” 石双城正色道:“此剑名为灭魂。” 谢龙云啊了一声,忽然醒起,惊道:“灭魂,难道是百年前青魔之物?” 石双城笑道:“你倒识货,说得不错。正是此剑!” 桃李仙娘一招迫退梅迎雪,听得灭魂剑名,也自动容,叹道:“你居然得了灭魂剑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,难道天意不在我教,让我等空自进得魔宫,却不能得到神兵利器?” 石双城正色道:“天道无私,正是要诛妖斩魔。青魔前辈已逝,而灭魂剑在我手中,恰好用来维护人间正道!接招吧!”手起剑落,寒气逼人。谢龙云挥剑一挡,只听一声轻响,回手一看,剑身已被崩了一个小口。他心惊不已,不敢再以剑硬接,喝道:“果然是绝世好剑,哼,就算你有宝剑在手,也未必可以挡我的剑气!” 只见他须发皆张,大袖鼓起,却是真气流转,鼓荡衣袍所至。长剑斜压,忽然一道亮光闪现,嗤地一声急响,剑气激发,向前直斩。 石双城喝道:“你有剑气,我又何惧?剑称一品,见招即破!”灭魂剑向前递出,也是发出嗤地一声轻响。一股看不见的气劲,却直扑而前,穿透谢龙云所发剑气,更不停留,仍往前伸,噗地一声,谢龙云躲闪不及,肩上正着,饶是他尽力向后仰身,将这道劲气避过大半,但仍被这股剑气削去一大块皮肉,一时肩上鲜血狂喷。 谢龙云伸指在肩旁点了几下,封住**位,止住流血。幸好伤的是左肩,右手尚能用剑。他没料到自己功力大进,所发剑气,不但对石双城没有丝毫威胁,反倒在一招之间,就已挂彩,不由得心中惊骇莫名,又颇有些伤心失望。 桃李仙娘见石双城的剑气强劲之极,远胜谢龙云,也是惊讶万分,没想到他的功力进境如此神速,若不尽全力,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。当下身形发动,玉箫轻划,衣袖飘荡,一时之间,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,在洞中缓缓散布。 原来这是腾龙教中不传之秘“幽怜功”,其实是以内力将含有蚀骨迷香的气体逼出,然后再以女子的媚功,扰乱心神,便能在不知不觉之中,令高手功力尽失,从此任人宰割。 梅迎雪闻到这股奇香,不由得头脑中一阵昏眩,登时吃了一惊,急忙屏住气,叫道:“小心,这香里有古怪。” 石双城冷冷地道:“我知道,哼,果然是邪教,处处透着歪门邪道。”灭魂剑急荡,几股剑气扫出,登时将那股幽香扫得无影无踪。 桃李仙娘一惊,没料到自己的绝技“幽怜功”尚未施展开来,就已被剑气所破,若再强行发招,只怕反被剑气所伤,当下不敢再用此功法。玉箫在手,一端放在嘴边,轻轻吹奏,登时乐声飘荡,其音清逸无端,宛如青年男女相逢于瓜前李下,于是携手同游,直至野合,蕴涵无限诱惑,令人欲念丛生,并充满喜乐之意。 石双城和梅迎雪乍一听到,不由得心中一动,竟似静湖之中,荡起幽幽涟漪。渐渐呼吸加重,面红耳热。 原来桃李仙娘这一曲,唤做“天魔潮生曲”。乐声以内力催发,千变万化,因人而异,旨在唤起人心中最深层的欲念,如果一旦心神失守,为她所趁,只要催动天魔之音,便能直攫人心,从此变做行尸走肉,由她摆布。 她知道石双城与梅迎雪已是情侣,于是便在曲声之中,以情动之。果然两人听了,都是浮想翩翩,渐入魔境。 桃李仙娘暗自欢喜,吹动箫声,心想若能占据两人心神,为我所用,腾龙教便能平添一大高手,实在妙不可言。 迎雪眼神茫然,不知不觉上前几步,轻轻靠在石双城身上,柔声道:“石大哥,抱紧我……” 石双城原本只是有些迷糊,听着天魔潮生曲,心生爱欲之念,并未查觉有什么危险。直到梅迎雪的娇躯靠了过来,这才心神一凛,料知有异,当下吸一口气,内息急速流转,登时头脑澄清,心神已从曲声中游离开来。瞟了迎雪一眼,见她面若桃花,胸前娇喘直伏,跟平时大为不同,不禁暗自一惊,心道:“不好,难道她着了什么暗毒?”于是气运丹田,大喝一声,宛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,震得洞中石壁也嗡嗡做响。 桃李仙娘一声惊叫,玉箫从手里跌落。她的天魔潮生曲跟冯姥姥的摄心术一样,遇到功力更胜的高手,便会反受其害。她自恃功力深厚,却没想到石双城自练成一品剑气诀第七重境界,若是单论内力,却已早就远胜过她。因此石双城一喝之下,桃李仙娘反倒心神失守,跌落玉箫。 只是她功力远较冯姥姥深厚,因此受伤不重,只是面色惨白,以手抚胸,面有痛苦之色,退开几步。 谢龙云吃了一惊,问道:“妹子,你没事吗?” 桃李仙娘摇了摇头,惨然道:“这小子……破了我的天魔潮生曲,咳咳……想不到,我已不是他的对手了。” 谢龙云冷哼一声,说道:“很好,你先歇一歇,我去好生教训这小子一番,哼,想做我的便宜女婿,哪有这么容易的事?”一跃而出,他知道灭魂剑之锋,因此不欲以长剑以之相交,当下一出手便凝聚起一道剑气,遥遥直刺而下。 石双城见迎雪已然无恙,这才放心,见谢龙云一剑攻来,当即迎上,长笑道:“今日便让我领教剑圣的绝妙剑术!”他也是荡起剑气,以见招即破之法,不闪不避,直迎其锋。 谢龙云一剑刺去,剑气不能损其分毫,而灭魂剑却反倒透围而入,一股劲气遥遥撞向自己胸口。他心惊之下,急忙跃起,头下脚上翻了一个跟斗,这才避过,大是骇然。 石双城以三绝之剑,跟当世绝顶高手试剑,却犹自好整以遐,出剑如行云流水,丝毫不见急促之态。谢龙云在他剑气冲击之下,却是左闪右躲,忙个不亦乐乎,十数招过去,衣服已被剑气割开数个口子,变做破衣烂衫,狼狈不已。 桃李仙娘越看越是心惊,面有忧色。迎雪看了,却是俏靥含笑,眉梢上也是喜气洋洋。 谢龙云越打越是心惊,叫道:“邪门,邪门,怎么会这样?不妙啊不妙,妹子,看起来打不过这小子了,不如你先走吧,我给你挡着。快走啊!” 桃李仙娘一咬银牙,喝道:“不成,我不会输给这小子的!”单手捏个剑诀,她早已拾起玉箫,蓦地里从斜角宛如鬼魅一般,轻飘飘欺身而上,直点石双城背心。这一击无声无息,石双城正与谢龙云激斗正酣,竟未发觉。迎雪却看得清楚,只是她身法太快,虽然出声叫道:“小心!”但桃李仙娘却早已逼近,玉箫点**,快如电闪。 玉箫离石双城背心还有半寸,他终于发觉,一惊之下,急忙向前纵跃而出,同时回手一掌,砰地一声,正击在玉箫之上。桃李仙娘有伤有身,如何挡得住石双城掌力,登时拿不住玉箫,脱手直飞出数丈之外。 谢龙云见状,趁机上前偷袭,虽说大失面子,但生死悠关之际,面子什么的却也顾不得了。 石双城击飞玉箫,掌力却未消除,略一停顿,竟然转而击向桃李仙娘腰间。 桃李仙娘没想到他的掌力竟然还能转折如意,大惊之下,只来得及伸手略挡一挡,却被一股巨力撞得向后抛出,重重跌在石壁之上,一口鲜血喷出,伤上加伤,竟是伤得不轻。 谢龙云剑气急嘨,一闪而至。石双城灭魂剑一直横在身前,他微微一笑,忽然挽起一个剑花,而剑花之中,蕴含着极为强劲的一品罡气。谢龙云长剑撞到这股罡劲,手臂一震,长剑几乎脱手。他惊诧之余,仍是拚命发出剑气,要跟石双城拚个两败俱伤。 却见灭魂剑蓦地划了一个圈子,登时犹如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光茫,而光茫落下之处,却是谢龙云持剑之处。 只见一柄长剑飞起,跟着血光闪现。谢龙云跌在地上,手臂被剑气割去一片皮肉。石双城长剑向前一递,便要刺到他咽喉,道:“当世高手,不过如此,晚辈算是见识了。” 谢龙云惨然一笑,闭目等死,心道:“我纵横江湖数十年,枉称剑圣之名,今天却死在一个后生小子手中。” 第一百章 笑傲行千山第一百章 笑 谢龙云闭目等死,忽然之间,秘室中跌跌撞撞冲进一个人来,叫道:“石大哥,不要伤了我爹爹!”跟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掠到谢龙云身前,挡住石双城的长剑。 奇 书 网 网www.3zcn.COM 谢龙云一呆,惊喜交集,说道:“若芷,你怎么来了?”石双城收起剑来,也道:“若芷,怎么是你?” 那少女正是谢芷若,她看着石双城,说道:“石大哥,我求求你,不要伤害我爹。”石双城点了点头。 迎雪见这美貌女子对石双城的神情显然十分亲密,暗暗生气,正不知如何是好,眼珠一转,忽然叫道:“哎呀,那个什么仙娘的,怎么不见了?” 石双城一怔,这才发觉,原来桃李仙娘趁着他跟谢芷若说话的机会,竟然悄然遁去。只不过他想起这妇人似乎跟梅圣恂颇有渊源,她既然自行离去,倒也不错,不然如何处置她还得费些思量。 谢龙云手臂受伤,倒也不是甚重,只不过他堂堂剑圣,被人打败,心中所受的挫折,却要远胜皮肉之伤了。一时心灰意冷,靠坐在石壁上,低头不语。 谢芷若见他并无大碍,当下便急忙对石双城说道:“大哥,不好了,公主被晋王抓了去,软禁起来。是她的一个宫女,冒死出宫传话给丐帮弟子。大哥,你快想法子救救她吧!” 石双城听得阿颖出事,心中一寒,急忙抓住谢芷若手臂,喝道:“究竟怎么回事,难道晋王提前造反了不成?” 谢芷若眼中几乎垂下泪来,皱眉道:“石大哥,你抓痛我啦。” 石双城一怔,急忙松手,道:“对不住,是我……我太过紧张。你痛吗?”谢芷若点了点头,眼中含泪,满是委屈神情,脸上犹如梨花带雨,越发显得楚楚可怜。迎雪一旁见了,更是不悦,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。 石双城担心阿颖,对迎雪的小心眼没有在意,只是向谢芷若追问阿颖被晋王软禁的详情。 谢芷若瞟了一眼迎雪,见她神态,心中已自了然,料想又是石双城的一位红颜知己。虽然她并无争竞之意,不过在别的美貌女子面前,也不能认输,当下故意垂下白玉般的脖颈,略略靠在石双城怀中,低声细语,将阿颖手下的宫女送信之事,细细说了一遍。 原来这些天来,狼族大军突然逼近京郊,而南朝除了加强城防之外,别无良策。 阿颖虽在深宫之中,却一直关心国事与及太子安危。忽有一天,晋王为王妃庆生,设下宴席,派人邀阿颖至晋王府赴宴。阿颖无可推托,只得前往,但却留下一封书柬,交给贴身宫女,只要次日她不返回寝宫,便设法出宫,将书信送到城郊的苏记老店。 苏记老店之中,不但住着剑品堂的二师兄师道文,而且还有随石双城一起来到中原的谢芷若和桃李仙娘的侍女忆梅。而守在店外的,却是丐帮的苏大乔和一众弟子,奉了丐帮帮主五木子之命,把守在此,护卫客店中诸人的安危。 阿颖所遣侍女拿着书柬,一路打听苏记老店,终于来到店前,说出要找石双城。几个丐帮弟子听了,急忙一涌而上,把这娇滴滴的小宫女围着在当中,吓得她花容失色,几乎哭了起来。 还好苏大乔过来,询问这宫女来此缘由。这才知道,原来竟是当朝公主派来给石双城送信的。 石双城既然不在,师道文重伤又未恢复,主事的自然是谢大小姐了。于是谢芷若得了书信,知道阿颖公主去了晋王府之后,再未回宫,显然已被软禁。大急之下,令苏大乔告知丐帮帮主五木子。最后想出一个主意,便是去剑品堂寻人。 到了剑品堂之后,见到主事的二师伯谢冷山,将此事说出,谢冷山面色大变,立时召集人众,前往玉女峰送信。谢芷若坚持亲自前往,于是便与剑品堂众弟子一同上路。谁知到了山上,却发现大批腾龙教的人,守在碧玉泉旁。 谢冷山与众弟子略一商议,决定强攻,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。腾龙教人手虽众,但教中高手大都在秘室中清修,留守的高手不多,被剑品堂的人一场突袭,立时溃败。 众人来到碧玉泉后,却见秘室洞门已被炸毁,本来有腾龙教的教众看守,但谢冷山一到,登时挥剑诛杀。只留下一个活口,询问洞中情形,得知腾龙教中自教主以下的高手都在洞内,而且石双城也被困在其中。 谢芷若听了,大是着急,于是匆匆进了秘道,谢冷山在后跟随。恰在此时,黑龙女逃出洞来,正好被谢冷山擒住。谢芷若听黑龙女说起洞中情形,得知父亲正与石双城比剑,不禁面上失色。她可不知道如今石双城的武功,早已在谢龙云之上。反倒还担心父亲伤了他性命。 她急忙奔进洞去,恰好见到石双城长剑指向谢龙云咽喉,惊诧之余,急忙现身,救下父亲性命。 此时谢芷若将前因后果,娓娓道来,石双城听了,这才点头,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芷若,谢谢你前来送信。咱们这就下山,设法搭救阿颖。”正要动身,忽又想起一事,看了躺在地上的冯姥姥尸身一眼,皱着眉头,说道:“不知阿薰怎么样了,姓冯的那个老妖婆将她藏在哪里?” 几人在洞中转了一圏,四处寻找。迎雪转到石壁后面储藏粮米之处,忽然叫道:“大哥,阿薰姑娘在这里!” 石双城心头一喜,急忙上前,却见阿薰全身僵直,靠坐在石壁前,想是被冯姥姥点了**道,因此不能动弹。当下过去,替她推宫过血,解开封住的**位,问道:“阿薰,你没事吧?” 阿薰全身一震,跟着又慢慢软倒,却是**道被封的时间久了,全身血脉不通,因此一时之间站立不住。石双城一怔,总不能任由她摔倒,伸手扶住她。阿薰的头却软软地靠在他肩上,低声道:“石大哥,我还以为……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说到这里,轻轻哭泣起来。 谢芷若看见阿薰,又偷眼看了迎雪一眼,见她满脸不悦,心中也微含酸意,心道:“石大哥虽是忠诚君子,但红颜知己也太多了一些。宫中有一位公主,剑品堂中有一位大小姐,现在看起来,这位美貌盲女,似乎也跟大哥交情非浅。” 几人正为阿薰获救高兴,忽然黑暗之中,一条人影跃起,向洞外狂奔而去。谢芷若瞟眼见到,惊叫一声。石双城手快,在石壁上斩下一块石片,随手掷了出去,噗地一声,正中那人背部,扑地便倒。 梅迎雪一跃而前,长剑斜指,对着那人,忽然噫了一声,道:“原来是薜峰这个逆徒。” 薜峰叫道:“不要杀我,不要杀我,我错了,我退出腾龙教,我退出腾龙教……”迎雪哼了一声,一脚踢去,将他踢晕,说道:“现在却说你错了,已是迟了,我自会将你交给爹爹处置,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,背叛师门是什么下场。” 石双城牵挂阿颖,便将阿薰和谢芷若托付给了梅迎雪,独自一人下山。此时谢冷山已离开碧玉泉,率同剑品堂弟子,看押腾龙教的残余教众,处理善后事谊。 秘道之外,众人散去。却有一个人影,悄然掠过,来到碧玉泉边坐下,微微喘息,似乎极是疲惫。这人却是桃李仙娘。 她身受重伤,逃出洞来,却惊见剑品堂众高手聚于山上,而腾龙教已被打得七零八落。她不敢现身,一直躲在碧玉泉后的山崖中。过了许久,不见有人过来,这才来到泉边坐下。 今日之败,败在一个后生晚辈手里,实令她羞愧难当,一时心灰意冷。 忽然泉后转出一个人来,咳了一声,叹道:“你还是跟从前一样,好勇斗狠。这又何苦来哉?” 桃李仙娘一怔,转身一看,登时全身一震,随即苦笑,道:“我此刻的窘念,全让你瞧去了。哼,你也跟从前一样,见我落败,就来说些风凉话。” 站在泉畔的男子,气度洒脱,不怒自威,胸前长须飘拂,其态飘逸至极,正是中原武林盟主、剑品堂堂主梅圣恂。 他功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,但行动已然无碍,心中挂牵迎雪和诸弟子的安危,便也赶来玉女峰。而此时大战已止,腾龙教大败,群魔铩羽。他一直记挂着桃李仙娘,一个人在山中寻找,果然在碧玉泉边又再相见。 梅圣恂看着桃李仙娘,见她神情憔悴,不禁想起往日情份,当下叹了口气,道:“阿桃,过去的事,你还不肯释怀么?” 桃李仙娘眼中垂泪,忽然扑到梅圣恂怀中,双手捶打他的胸口,哭道:“都怪你,都怪你!那天你为什么不来,为什么不来?” 梅圣恂一怔,说:“我来了,只不过,我迟了片刻,而你已经……已经……对了,我们的孩子,我猜,你一定没有杀他,是不是?” 桃李仙娘一怔,忽然幽幽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你知道我心软,不会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。唉,你说的不错,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。”梅圣恂大喜,问道:“阿桃,那咱们的孩子呢,他在哪里?” 桃李仙娘摇了摇头,说道:“江湖险恶,咱们的孩子,我不忍心他将来再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。在我离开中原之前,就将他托付给了一个大户人家,从此不再相见。后来,也终于没了消息。不过我相信,如今他已是富贵中人,在世间快活逍遥。” 梅圣恂一呆,颇为怅然。不过桃李仙娘做出的选择,也并没有不好之处。也说不定,做一个寻常百姓,这才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属。 桃李仙娘想起往日所作所为,虽说统领数万人的教派,倒也威风凛凛,可是心中的寂寞,却从来没有消除,反倒愈加强烈。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,回过头来想想,往事恍如南柯一梦,徒留一叹而已。 靠在梅圣恂怀中,说也奇怪,那种心底深处无法排解的寂寞,竟然都已消散无踪。 石双城匆匆下山,赶往苏记老店。见到守护在客店外面的丐帮七袋弟子苏大乔,他一脸惊喜,叫道:“石大侠,你可来了,好消息,师将军醒啦!” 石双城大喜,迈步进店。却见忆梅端了茶来,而有两个南朝军士也守在屋中,中间木桌前,一人背对门外而坐,从忆梅手里接过茶来,说道:“多谢姑娘赐茶。” 忆梅抿嘴一笑,道:“将军不必客气。” 石双城进了屋子,里面的人都转过身来。石双城笑道:“二师兄,听说你身体康复了?” 喝茶之人,正是师道文,他醒来已有两天,吃了些东西,精神渐渐转好。因他口渴,忆梅见了,这才主动送进茶来。 师道文见了石双城,大是欢喜,笑道:“小师弟,嘿嘿,你的事情我都知道,恭喜你重回剑品堂,救回小师妹。” 石双城一笑,师道文却面色转忧,说道:“公主被晋王软禁,这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?” 石双城道:“我下山来,就是为了这事。”师道文点了点头,道:“如今不单是公主被软禁,一起被困在晋王府的,大概还有太子和几位重臣。看来此次晋王是铁了心,要在朝中大动干戈了。” 石双城听了,也自惊异。若是太子也被软禁,晋王在京城之中,他本就掌有兵权,确实可以大权独揽了。 师道文与石双城相对而坐,让丐帮弟子约见丐帮帮主五木子,共议如付应付太子被晋王软禁之事。 五木子得知石双城回来,急忙赶来相见。原来他早已派出丐帮弟子,在城中四处打听消息。虽然无法得知晋王府中的一举一动,不过城里的一些风吹草动却也瞒不过丐帮弟子。 其中最令人惊惧的消息,自是狼族大军已悄然逼近京都,不到三十里外扎营。而晋王府中,有人看见,曾进去几个相貌古怪之人,总之决非是南朝人士。 石双城皱着眉头,沉吟道:“莫非去晋王府的几个怪人,竟是狼族奸细。难道晋王如此丧心病狂,竟敢勾结狼族?” 五木子叹道:“晋王的城府极深,为了逼太子退位,他什么事做不出来?” 两人正在寻思对策,忽然又有丐帮弟子来报,说是适才城中兵马调动频繁,而且将要关闭城门,看来是有紧急军情了。 师道文拍案道:“守城将官之中,有几人是我的部旧。我这就上城,加强城上防备。”石双城和五木子虽觉得这样做只怕于事无补,但师道文其意已决,却也不好相劝。 师道文的伤势虽然渐渐痊愈,但终是醒来不久,身体仍很虚弱,当下让几个军士找来车马,将他抬到车中,直往南门而去。 石双城和五木子又商议片刻,决定当晚夜探晋王府。他曾单身一人闯过晋王府,自是轻车熟路。 五木子带了丐帮两名九袋长老,五六名八袋弟子,十数名七袋以上弟子,一同随行。就凭这些高手,足以应付千军万马。 石双城让五木子守在晋王府外,自己先进去打探消息,等找到太子和阿颖等人行踪,再以烟火为号,令丐帮弟子冲进府中救人。 石双城纵身越过高大的院墙,轻飘飘直落院中,向内院走去。此时夜深,除了远处打更和值夜的仆役,并无闲杂人等,也就没人发觉他的行踪。 将要进到内院,忽觉前面假石山下,隐隐有人,气氛极是凝重,竟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压力,压得人透不过气来。 石双城一呆,登时站住。却见不远处,一个全身披着灰色大氅的高大身影,突如其来在夜色中显现。这人整张脸都在大氅包裹之下,只露出一双阴郁的双眼,眼中所蕴含的一股神秘气息,远远超过了武林高手具有的那种杀气! 这怪人忽然开口说话,语气低沉,声如闷钟,嗡嗡直响,在人耳边回荡,一字一字地道:“冒犯狼族的人,只能是死。”灰色大氅之中,右手一举,一物在夜幕中隐隐闪现,却是一柄法杖。 石双城心头一凛,认出这人来,沉声道:“原来是宗赞法师,你不在狼族王子身边,却到我南朝京都来做甚?” 宗赞法师道:“老朽身为狼族国师,奉狼族大王旨意,前来南朝商议和谈之事。你这贼子,擅闯王府,既然落入我眼中,只好替晋王千岁教训你一番。” 在边关,石双城曾与宗赞法师交手,那时他尚未练到一品剑气诀的第六重,因此不是宗赞对手。此时再度相遇,自当再有一场恶战,不过自己武功大进,料想不会再落下风。 石双城说道:“狼族大军兵临城下,却说什么和谈,简直就是世上最无耻的言语,鬼才相信。哼,有我南朝不怕死的军民,又何惧你狼族虎狼之师?你要战,我便战,战场上决一生死吧!”一面说话,一面缓缓抽出灭魂剑,尚未出鞘,忽然宗赞法师身旁又转出一人来,却是一个身披怪异长袍的年青公子,显然来自西域。一见之下,却也识得,竟是在黑龙谷中遇到的端木鸿。 石双城打个哈哈,说道:“你不在西域贩卖火雷,却到中原做什么,难道还想再吃我一个耳光么?” 端木鸿脸上一热,在黑龙谷中,曾被石双城偷袭,脸上吃了个耳光,一直引为奇耻大辱。此时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,当下上前一步,说道:“久闻阁下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少年高手,在下当以西域广圣宫的秘技弹指惊雷,讨教阁下高招。” 石双城一笑,收起剑来,道:“原来是要跟我比指掌功夫,很好,就算不用剑,难道我还怕你不成?” 端木鸿冷笑道:“废话少说,接招吧。”他一手托在另一手腕上,曲掌扣指,然后弹指吐出指力。 原来西域的弹指惊雷,与中原的弹指神通虽说颇有不同之处,但威力却在于个人修为。端木鸿上次败给石双城之后,一心要讨回面子,于是加紧练功,此时功力大进,又是在师父宗赞法师面前,更是全力以赴,一指弹出,将劲力发挥到了极致。 石双城见他势猛,因是空手过招,也不敢直攫其锋,当下飘身避过,却听嗤嗤几声轻响,只见自己衣袖之上,竟平空多了几个小孔,却是被对方指力刺破。他心中微凛,心想这端木鸿的武功,果然精进不少。 端木鸿双手十指飞轮,身形亦纵跃如飞,攻势凌厉已极,指力破空之声,亦是越来越急。 石双城暂不反击,不过是在试他招式而已。看看将过十招,他身处晋王府中,而且重任在身,自也不愿与之纠缠。反正这个什么弹指惊雷看得差不多了,果然是极为了不起的功夫。可惜在天绝三剑面前,却有如顽童一般。 石双城擅长的是剑法,也不跟他讲什么打斗的规矩了,当下抽出灭魂剑来,冷笑一声,剑尖穿过端木鸿指力范围,噗地一声,正刺在他胸腹之间。 端木鸿啊的一声,手抚胸前,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,奇道:“你……你不讲信用,居然用剑……” 石双城嗤之于鼻,冷笑道:“两国相争,狼族屡犯我中原,又有何信用可言?对付你等蛮夷,自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。” 端木鸿一时无言其对,加上受伤甚重,当即委顿于地。 宗赞法师冷哼一声,低声道:“好快的剑法,后生可畏。只可惜,你的剑,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法杖。” 石双城淡淡一笑,道:“是吗?那就不妨一试。” 宗赞摇了摇头,道:“虽然你不久前曾经伤了狼族小王子,不过老朽亦有爱才之心,你若肯归顺狼族,我便饶你性命,并且收你为徒,传你一身傲视天下的武功。” 石双城冷笑道:“我看还是你归降咱们南朝的好,至少我会为你求情,免你死罪,送去边关做苦役十年,也就马马虎虎赎了你的罪责了。” 宗赞大怒,喝道:“黄口孺子,不知好歹。哼,受死吧!”单臂抡起法杖,呼地当头击下。 石双城正要横剑去挡,忽然之间,面前忽生幻象,宗赞的身形,竟然变得若隐若现。心中一惊,猛然间脑后传来一股极细的空气激荡之感,若非他已将一品剑气诀练到第七重,无论如何也查觉不出来。若是被这股劲道击实了,自是脑浆迸裂而死。 原来西域广圣宫的功夫,怪异之极,出招之时,便以强劲内功封住敌人神识,在强烈气场之下,可以镇慑敌人心神,于是产生幻象。而法杖便能在此刻移到敌人防守不到之处,施以杀手,纵是武功高强之辈,也往往在此奇招下送了性命。这一招有个名堂,唤作暗渡陈仓。正是西域广圣宫镇宫之宝,若非遇到绝顶高手,绝不轻用。 石双城虽然已达人绝之境,究竟时日不多,少了临敌经验。这一下出乎意料,惊出一身冷汗。 但天绝三剑岂是泛泛,他手里的招式应变而生,所谓见招即破,便是指无论敌人以何招式来攻,也能生出变化,立时化解。而天绝三剑领悟得越是精深,化解之时,便也越是从容。 宗赞法师的法杖刚一落下,石双城已立时变招,反手一剑撩出,跟着身子在空中硬生生转过一圈,呼地一声,剑气也随手发出。 宗赞本以为偷袭成功,正自暗喜,忽然见他一剑将法杖撩开,同时以剑气攻来,大惊之下,急忙以双手合握法杖,尽力一挡。剑气正撞在法杖之上,宗赞全身一震,而法杖竟然中裂,剑气并未停止,仍往前激射而来。宗赞大叫一声,急忙弃了法杖,身子向后仰倒。血光飞溅,却是肩上仍被剑气扫中,削下一块皮来。 宗赞摔到地上,而石双城如影随形,长剑递出,指在他咽喉,冷笑道:“你不在西域清修,反倒巴巴的跑到中原送命。哼,今天就成全你吧。” 手上略一颤动,剑往前刺,眼看就要了解这一代宗师性命。忽然一人扑了过来,挡在宗赞身前,叫道:“师父,快走,啊!”背上中了一剑,痛得大声狂呼,这人却是端木鸿。 石双城见他对师父倒也孝敬,竟能舍命相救,倒是一怔,手上略停,长剑便未再刺下去,端木鸿终于保住性命,只是伤上加伤,却痛得站不起来了。 宗赞扶起端木鸿,哑着嗓子道:“多谢少侠不杀之恩。老朽今后回到西域,有生之年,绝不踏入中原一步,后代弟子,亦决不以南朝为敌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道:“既然你已悔悟,那就去吧。”宗赞点点头,带了端木鸿,法杖也不敢要了,蹒跚着向晋王府外走去。 忽然之间,有人叫道:“你身为狼族大王使节,难道不顾身份,就此一走了之了么?” 说话间,却见数十支火把亮了起来,院中涌出数十人来,却是王府中的家丁侍卫。当中拥着一人,锦衣玉袍,年级不大,肤色白晳,气度不凡,正是晋王。 院中宗赞法师与石双城大打出手,自是惊动了王府中人,当下叫醒晋王,聚众而出。不料却见身为狼族使者的宗赞法师竟然落败,铩羽而去,晋王和众侍卫心中,实是惊骇莫名。要知宗赞的武功深不可测,众侍卫和王府高手,那都是有目共睹的。难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,竟然武功盖世不成? 宗赞法师略一停顿,随即沉声道:“从此之后,西域广圣宫,跟狼族再无关联。晋王,靠辞!”他败于后生晚辈之手,哪里还有脸面多在此留,不再理会晋王,仍是离此而去。 晋王无奈,也不敢强留,只是借着火光,想看看能打败宗赞法师的高手,却是何方神圣?他仔细打量,忽然认出石双城来,登时一惊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石……石少侠?” 石双城淡淡一笑,说道:“不错,正是在下,晋王千岁,咱们可是久违了。” 晋王脸上阴晴不定,喃喃地道:“没想到,你还是来了。哼,可是你有没有想过,这是晋王府,岂是想来就来的?你以为进了我府中,还能任你猖獗么?” 石双城喝道:“废话少说,我今天前来,是奉了天子密诏,要见太子和公主殿下。你快让太子出来,否则就是抗旨大罪。” 晋王冷笑一声,道:“你以为假传圣旨,本王就会怕了不成?难道我不知道,父皇昏睡在床,早已不理政务?” 石双城本想假借圣旨,吓他一吓,好诈出太子和公主的下落。谁知皇帝都病倒了,也就不可能传旨。这下子可好,假传密旨之事被晋王一语道破,看来此计是不行了。 正自寻思,晋王却道:“你既然想见太子,那本王就成全你。”他自恃王府之中,除了宗赞法师之外,还有更利害的高手,料想石双城孤身一人,也掀不起什么大浪。将他跟太子、公主困在一起,倒是省了许多麻烦。必要时还能以阿颖为质,逼他就范。 石双城伫立不动,要看晋王在玩什么花招。早有人去后院带人,不一会儿,就见几名侍卫带着十来个人,来到院中。这些人多是宫中侍从,也有几个太监,而当中两人,一个青年男子,身着御袍,正是太子。旁边宫装少女,气度华贵,容色秀美,自是公主阿颖。 太子被人**,正自惊疑不定,阿颖眼尖,却已看见石双城,大喜之下,叫道:“石大哥,我就知道,你一定会来的!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叫道:“阿颖,你放心,就算是龙潭虎**,只要有我一口气在,都要带你出去。” 阿颖眼中含泪,点头说道:“嗯,我自然信你。” 太子也自暗喜,只不过又见只有石双城一个人,不禁暗暗担心。 石双城微微一笑,忽从袖中弹出一物,直飞上天。他指力强劲无比,那物越飞越高,几不可见,忽然之间,在空中砰然炸响,原来却是一枚烟花。这是丐帮相约通信之物,五木子等人见了,便会带众丐帮高手冲将进来,解救太子等人。 晋王见到烟花,也自一惊,心道:“没想到这小子竟还留有后着,外面暗藏帮手,嗯,我倒是有些大意了。不过,只要有地藏门的高手在,这小子又能有何做为?”想到这里,回过头来,向身后几个一直默不做声的黑衣人说道:“穆先生,这件事,您看是不是请你门中之人出手自行了结?” 那黑衣人尚未说话,忽然之间,晋王府中大乱,跟着四处纵跃如飞,却蹿进一二十名乞丐模样的人来。有的王府女眷惊醒来见到,吓得惊叫连连。 当先一人,自是丐帮帮主五木子,在他身后,却有一个青衫女子,低头不语,竟是目不能视,却以耳力辨识方位。 石双城一呆,大是讶异,奇道:“阿薰?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阿颖远远见到,虽说心中已将那件伤心事放下,但乍一相见,仍感不悦,当下撅着嘴不说话。 那盲女正是阿薰,她一脸惊喜,道:“太好了,石大哥,你也在,快为我报仇。地藏门的人,尽数在晋王府中!” 石双城一听,心头一凛,却又向五木子看了一眼,道:“你怎么带她来了?” 五木子摇了摇头,皱着眉头,说道:“不关我事,我守在晋王府外面,忽然见到这位姑娘,她说是你……大哥的那个……而且她知道地藏门中人的下落,说什么也要跟着进来。我怎么也挡不住,只好带她来了。” 石双城看着阿薰,略觉奇怪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地藏门中的人在晋王府中?” 阿薰叹了口气,眩然欲泣,颤声道:“石大哥,你还记得当时烟雨湖畔,客店中所发生之事么”?石双城听了,登时面红耳赤,向阿颖看了一眼,却见她凤目微嗔,瞪了自己一眼,不过看起来也不怎么生气。 阿薰又道:“当时,曾有一个人,给了我一付药,哼,那就是龙凤极乐散。这种药……因为这药,我才对不起阿颖姑娘。那个怪人,从此再无踪影。不想过了许久,今天我随梅大小姐回到剑品堂,却听剑品堂弟子说,有一个怪人送了封信给我。信中用了盲文,我摸了一遍密信,得知送信之人,便是当年给我龙凤极乐散之人。他在信中言道,地藏门诸高手都在晋王府中,又说欲报当年大仇,须得今晚前来晋王府,否则再无机会。于是我这才前来。” 石双城大奇,沉吟不语。 忽听一人磔磔怪笑,阴恻恻地说道:“阿薰姑娘,**一刻值千金,我送你的药不错吧?” 阿薰一怔,侧耳聆听,怒道:“不错,不错,就是你,是你的声音……你给我药,害了我跟石大哥。这回,你又有什么坏主意?” 那人一笑,说道:“也没什么坏主意,就是觉得,如今到了斩草除根的时候啦。你若不来晋王府,一直藏在剑品堂中,咱们要杀你,未免大费周章。而且,本想用你引来姓石的小子,没想到他自个先来了,嘿嘿,当真妙极。况且,你能跟姓石的小子死的一起,做一对苦命鸳鸯,那也死得值了,你说是不是呢?” 阿薰咬牙道:“你好狠心,我与你无怨无仇,你为何害我?” 石双城沉声说道:“我知道他是谁,哼,天下第一毒手‘弹指一笑’笑笑仙。想不到,你几时投在了地藏门中?” 笑笑仙冷冷地道:“我本就是地藏门中人,你这小子,不过是我门中的后生晚辈,怎会知道我的身份?哼,当年你斩我一臂,后来又背叛师门,为公为私,我都应当设计对付你,嘿嘿,老夫决定用移花接木之计,让你在小公主眼里,变做负心之人。你做不成当朝驸马,以免你得权之后,尾大不掉。当然,这都是穆老大的主意,果然是高明之极。” 石双城向阿颖看了一眼,她微微点头,说道:“石大哥,以前我错怪了你。你放心,现在我都知道了,以后,不会再怪你。” 石双城大喜,转过头来,向笑笑仙看了一眼,随即神色凝重,向晋王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看去,最终目光落在一个高大的蒙面人身上,点了点头,道:“师父,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父,果然,你在这里。” 那蒙面人哼了一声,道:“石少侠,你离开地藏门,做了好大事业,老朽只有佩服的份,哪里敢以你的师父自居?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为情为理,虽然你是我师父,但我从此之后,不会再承认你是我师父。我不过是你收罗来的众多苦命孤儿中的一个而已,你为了选择其中心狠手辣之辈,让大家自将残杀,许多孤儿就这样死去。当时我年级小,也不明世理,为了活命,做出许多有悖人性之事,如今追悔莫及。最错之事,当是杀了天下第一琴师焦叶大师,他以布衣之身,为南朝安危,孤身进京,只为传递狼族大军进犯边关的消息。焦叶大师为国为民,甘于毁家纾难,而我却杀了他,自从那件事情以后,我梦里也不得安稳。从此后,我知道,原来做一个没有灵魂的杀手,是多么的可悲和痛苦。” 蒙面人正是幽冥鬼王穆先生,他听了石双城的话,怒不可遏,喝道:“果然是逆徒,嗯,看来你大师兄让我发天涯追杀令,一点也没有错。可惜的是,你运气不错,居然一次一次逃脱。不过这一次,你自己送上门来,只怕再没运气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吧?” 石双城向他身后扫一眼,只见自幽冥鬼王以下,大弟子鬼圣龙鳞锏许千云,其义子冯秋辞,甚至小师弟丁不空亦在其中。 此外还有一人更是诡异,身穿白袍,头戴哭丧帽,面色如纸,一对白眉,眼光中透着凶光,却是无常三吊客中的活无常。他见到石双城,神情又是惊恐,又是愤恨。 无常三吊客中,阴司鬼使在绿柳庄外为石双城所伤,不久即吐血身亡。后来长亭大战,死有分吸入自己的毒烟,先是疯掉,最后全身漆黑而死。活无常虽然活了下来,头脸却被死有分中毒发疯时咬伤,变得狰狞无比。 五木子上前一步,手拿打狗棒,说道:“大哥放心,有我等丐帮人众在此,誓与大哥同生死,共进退!”他身后丐帮两名九袋长老,数名八袋、十数名七袋弟子,齐起叫道:“誓与石大侠同生死,共进退!” 地藏门中人听了,也自心惊,惹上江湖第一大帮,无论胜负,都是后患无穷。 忽然之间,半空中传来一声长笑,说道:“如此大场面,岂能无我?老夫谢冷山,正要与穆先生斗上一斗!” 那人白衣长剑,气宇轩昂,如一叶之坠,落地无声。原来谢冷山下山之后,得知太子被晋王请到府中,便没有出来,知道不妙,于是赶往晋王府探听消息,谁知却正好赶上这场当世高手对决的大战。 石双城大喜,叫道:“师伯,你来了,这下可好,咱们并肩与地藏门决一死战!” 谢冷山点了点头,目光在一众黑衣人面前扫过,最后落在当中一个高大的蒙面人身前,说道:“穆先生,大丈夫敢作敢当,为何阁下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?” 那蒙面人一声冷笑,伸手掀去面巾,露出一场苍白而阴沉的脸来,瞧他容貌,说老不老,总有五十岁以上年级。但眼神中精光闪闪,却又透着无穷的精力,犹如青壮之人。 谢冷山向他熟视片刻,说道:“果然是你,江湖人称穆先生,又自称幽冥鬼王。哼,你自从创下地藏门以来,武林中死在你手下的高手,多不胜数。今日我便为武林除害,为天下人讨一个公道!” 穆先生冷然说道:“在此风尘俗世,杀人与被杀,无论是谁,都是身不由己,又有什么好说的?久闻剑品堂谢冷山大名,今日一见,幸甚何如。你我剑客相见,自当以剑论交,谢大侠,这就请出剑吧。” 谢冷山点了点头,剑尖微抬,这却是剑品堂中的起手式,以示对敌手敬重之意。能得幽冥鬼王这样的对手,对于一个高手来说,自是可遇不可求,自当郑重其事。 穆先生也是略一躬身,高手对决,不缺礼数。跟着身子一挺,一道寒光已自怀中发出,嗤地刺向谢冷山。出手之快,事先绝无征兆,而且剑上附有强劲内力,虽不是剑气,却也相差无及。 这一剑刺到中途,忽然穆先生身形微摇,登时一人变两人,两人变四人,四处都是他身法残影。 谢冷山赞道:“千影幻虚剑法,妙啊!”只是转瞬之间,穆先生所幻剑光,已是幻化为六十四剑。虽说是幻影,但任一处所幻之剑,只要刺在实处,却仍是实实在在的一剑。 只见半空剑影飞舞,直看得场中各人心神激荡。 谢冷山身随剑起,竟然在空中飘行,转折如意,而长剑也随着穆先生的剑光幻影,如影随行,变化无端。 不论穆先生的剑招如何虚幻莫测,却也无法攻破谢冷山身前半尺。两人一时打个旗鼓相当。 刹那之间,已过百招,其快如斯。 忽然之间,两人身形一滞,竟然放慢了招式。蓦地里叮的一声轻响,却见穆先生的长剑与谢冷山两剑相交,搭在一起,竟然粘住。两人身躯缓缓飘落在地,凝重如山,面色间十分郑重。既然招数上无法分出胜负,唯有直接以真力相拚了。只不过如此一来,只有更加凶险,要么一生一死,要么两败俱伤。 只过了片刻,却见两人头上都是白气腾腾,显是功力发挥已到极致,胜负之分,已在须臾之间。 地藏门中,忽然跃出一人,快逾奔马,手中一根亮银锏,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,直点向谢冷山后心。 谁也意想不到,出手偷袭之人,竟是地藏门中的高手、人称龙鳞锏的许千云。原来他查颜观色,见穆先生面颊不时颤动,竟有不支之象,知道不妙。料想他与谢冷山功力悉敌,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。既是如此,也顾不得自己在江湖中的声望,何况本来就是恶名,做为杀手,向来不择手段,也不在乎添上一条暗算偷袭的罪名了。 众人惊呼声中,石双城早已出手,灭魂剑后发先至,自许千云胁下刺进,往肩后穿出。跟着一脚踢出,将他踢回原处。他义子冯秋辞一愣之间,这才醒悟过来,急忙搀扶,惊道:“干爹,你怎么了?” 许千云大口呕血,却已说不出话来。冯秋辞素知石双城了得,向他看了一眼,却不敢吭声。 石双城也不理他,却大步走到穆先生面前,冷笑道:“地藏门中,都是无耻之尤。今天我便当着你的面,将这些跳梁小丑,尽数斩杀干净,为武林除害!”说罢,也不转身,忽然倒跃而出,伸手抓出一人,掷于地上,竟是号称无常三吊客中的活无常。 无常无吊客自出道以来,杀人无数,手段极是阴险毒辣,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,武功又岂是泛泛之辈?谁知在石双城手里,活无常竟如一个黄口小儿一般,任他提来掷去,竟无还手之力。 石双城伸脚踏在活无常身上,剑尖斜指,说道:“你们自称无常,自是不能留在世上,我便送你一程,让你真正做个死鬼。” 活无常大叫:“石少侠,石爷爷,饶了小的性命,从此以后,我……我金盆洗手,不,我尿盆洗手,再不杀人……” 石双城摇了摇头,道:“你现在求饶,已是迟了,我为天下被你等杀害之人报仇,正是替天行道!”一剑轻出,噗地一声,刺在活无常心口,登时了账。 穆先生见石双城当着自己的面,屠杀地藏门中人,惊怒之极,只是正与谢冷山比拚内力,做声不得,一双眼却瞪得溜圆,恨不得生吃了眼前这个“逆徒”。 石双城冷冷一笑,道:“你放心,地藏门中人,我一个也不会放过。”仍是倒跃而出,这次却是抓向“弹指一笑”笑笑仙。 笑笑仙大骇,他的右臂当年被石双城斩断,后来又苦练左臂,又再恢复弹指一笑的功夫。此刻生死关头,自然不敢怠慢,急忙出手,弹出无影毒粉。 不料石双城的功力今非昔比,内力布满全身,毒粉反被逼回笑笑仙自身。他一呆之下,忽然惨叫一声,随即瘫软在地,口吐白沫,身子扭曲不已,显然极是痛苦。 石双城见状,自然也不敢出手碰他身子。哼了一声,道:“自做自受,善用毒者,总须为毒所噬。天道报应,果然丝毫不差。” 阿薰听得石双城先是杀了活无常,跟着又听到笑笑仙惨叫之声,知是为自己报仇,甚是感激,当下点了点头,道:“石大哥,我替爹爹和外婆谢谢你。他们在天之灵,总算可以安息了。” 石双城道:“举手之劳而已,不必客气。”眼光一扫,却落在丁不空身上。在地藏门,唯有丁不空与他颇有交情,此时面对,是敌是友,一时难以抉择。 丁不空轻叹一声,道:“三师兄,你若要取我性命,就请动手吧。小弟自问,也曾杀人无数,手上沾满血污,自然也是该死之人。” 石双城看他注目片刻,道:“只要你从此洗心革面,不再杀人,我就放你一马。” 丁不空道:“多谢三师兄。我答应你,从此退出江湖,与地藏门中人一刀两断,再不做伤天害理之事。” 石双城点了点头,又转向穆先生,说道:“如今你已众叛亲离,活在世上,徒惹人憎恶而已。我虽然一剑就能杀了你,可是却实在不愿污了我的宝剑!” 穆先生见门中高手一一折在石双城手里,早就大怒欲狂,此时又见丁不空竟也背叛师门,这一怒更加不可抑止,突然之间,气息大乱,谢冷山的内力趁势而入。穆先生胸口如遭重锤,跟着四肢百骸,也纷纷为对手内伤所伤。噗地一口鲜血喷出,身子向后便倒。 谢冷山苦战得胜,身子一摇,亦是满头大汗。他知道石双城故意激怒穆先生,这才让自己得胜,否则只怕最后将与穆先生不死不休,同归于尽了。 丁不空上前抱起地藏王的身体,见他纵然不死,也是武功全废,而且日后也将瘫痪终身,不禁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三师兄,师父已被你废了武功,你们之间的恩怨,就此了结了吧。” 石双城叹了口气,看向阿薰。 阿薰得报父亲和外婆之仇,心愿已了,当下默默点头。 丁不空向石双城略一恭身施礼,道:“三师兄,我去了,你多保重吧。” 石双城一怔,想起同门之中,与丁不空自小为伴,颇为相得,算得上是有香火之情,当下怅然道:“师弟……你,你要去何处?” 丁不空笑道:“茫茫天涯,何处不可为家?总而言之,自此之后,江湖中不再有丁不空这个人了。告辞,后会无期!”大笑声中,抱了穆先生,扬长而去。 石双城叹了口气,心道:“地藏门如今已是土崩瓦解,鬼王已成废人,门中杀手,死的死,散的散,或许江湖之中,也能暂时得一时清净了。丁师弟从此隐于江湖之中,不失为一条好计,但愿他得偿所愿吧。” 此时狼族派来的使节宗赞法师,与及端木鸿等人,伤的伤,逃的逃,晋王最后倚仗的地藏门高手,也已败亡,再无可恃靠之人,不由得惊惧之极。 五木子早在石双城、谢冷山与各路高手大战之际,带同丐帮弟子,将太子及公主阿颖等人救了出来,此时却站在凉亭之下,远远观战。 太子叫道:“石大侠,皇上早有密旨,令我讨贼。晋王所犯之罪,乃是十恶不赦,你尽管处置就是了。” 晋王冷笑道:“好教太子殿下得知,我早已派人去各处城门,传下密令,只等狼族大军一到,就开门放行。狼族大汗已答应了我,让我登基即位之后,便退出京都,从此划江而制。太子哥哥,你还是乖乖的退位了吧,尚可保住荣华富贵。阿颖妹子,我答应你送你一份丰厚的嫁妆,让你跟姓石这小子从此双宿**,你看可好?” 太子听了,骇然变色,险些软倒,却是身旁几个伴当扶住了他。阿颖却羞红了脸,怒道:“九哥,这是你的身份该说的话么?哼,你敢羞辱于我,再加一条大罪,我让父皇将你……将你的嘴巴撕掉!” 石双城听了晋王的话,暗自心惊,急向五木子说道:“你快带丐帮弟子去各处城门,以防晋王部下有什么异动。另外再知会师将军,让他早做准备。” 五木子答应了,带几个亲信正要转身离去。晋王哈哈一笑,说道:“京城十余万大军,都在我掌握之中,就凭你们几个叫化子,又有什么屁用?” 五木子回过头来,说道:“不错,我们叫化子是没屁用。不过师道文将军已传了话来,各城门的守将,如今已听师将军号令了。剑品堂与京城武林中人,尽数上城,誓与狼族大军决一死战。你的如意算盘,只怕是打不响了。” 晋王一怔,随即狞笑道:“我不信,就凭你们这些人,能翻起什么大浪来。此刻妄说成败,只怕为时尚早。你们还是归顺我吧,将来按功行赏,不失荣华富贵。” 五木子冷笑一声,正要出言相讥,忽然之间,远处几个丐帮弟子跑来,叫道:“不好了,晋王与狼族大军勾结,私开北门献关,如今狼族大军已经破城了!师道文将军听了,气得吐血晕倒啦!” 石双城与众人听了,无不大急。 晋王却哈哈大笑,叫道:“天助我也,你们还是快降吧!” 五木子瞪他一眼,大声道:“如今朝中奸王当权,人心大乱,为了中原百姓不被狼族屠杀,只有杀了这个奸王,夺取兵权。只要石大哥登高一呼,自当从者云集。我等自当听从石大哥号令,共同抵抗狼族大军!” 丐帮弟子听了,无不热血沸腾,以木棍击地,齐声高呼:“不错,让石大侠掌兵权,做石大将军,石大将军!” 石双城见此情形,亦不禁心中一热,却又情不自禁向阿颖看去。 阿颖慢慢靠近,眼中神色复杂。握住石双城的手,柔声道:“除了你,我什么都不想要。” 石双城心中一荡,其意已决,当下点了点头,对众人说道:“我只是草莽之人,不愿为官。如今南朝的朝廷虽然不稳,但晋王奸计已识破,太子将要登基。而太子以仁义治天下,正是苍生之福。在下愿与各路英雄,并肩杀敌。等退了狼族大军之后,自当携公主之手,闲游五湖之中,才是平生所愿。“ 五木子等人听了,虽然失望,不过石双城总是答应与众人并肩杀敌,当下也就不再有异议。于是分派人手,前往各城门联络南朝官军,斩除奸细,抵御狼族大军。 石双城却回过头来,看着晋王,淡淡地道:“你这奸王,作恶多端。你可记得,是你害死了苏婉清姑娘,我听了阿颖的话,没有杀你。谁知你不知悔改,现今又勾结外族,阴谋献城,这可是叛国大罪。我再不杀你,天理不容!” 晋王一脸惊恐,叫道:“我是天潢贵胄,又是京兆提督,总揽京城兵权,你怎敢杀我,不怕诛灭九族么?” 石双城手提灭魂剑,长笑道:“奉旨杀贼,何罪之有?晋王,你拥兵作乱,挟持太子、公主,乃是谋反大罪。你的官职爵位,早已被夺!现下不过一个罪臣而已,我杀你,正如踩死一只蝼蚁!”手提长剑,缓缓上前。 晋王大骇,叫道:“来人啊,快护驾!” 一时之间,数十名贴身侍卫涌出,杀向石双城。这些人都是晋王府中重金募来的死士,一旦缠上,那就不死不休。 石双城冷笑道:“我只想杀你一人而已,何苦找许多替死鬼?今天我便为苏婉清姑娘报仇!”他杀心已起,下手更不容情,灭魂剑出鞘,隐隐有风雷之声。十来个侍卫首当其冲,忽然连人带刀分为两截,掀起漫天血雨。而石双城的身影,却从血雨中一穿而过,快到极处,竟连血污也未沾到半点。 晋王只觉石双城的身影直掠过来,越来越近,竟自吓得呆了。又有十数个侍卫不顾生死,大声呼喝,随石双城身后追来,而四处飞散的血雨正好落下,登时将这十余个死士染成了血人! 晋王府中之人见了,无不骇然变色,许多家仆吓得软了,坐倒在地。更有不少人吓得尿了裤子,一时间院中臭气冲天。 石双城杀红了眼,他想起苏婉清之仇,更加对晋王的所做所为极是愤恨。身后十数死士狂吼着袭来,石双城脸上却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,蓦然间,剑气绕身而发,状如挽起一个弧形漩涡。十数死士撞个正着,刹时间残肢断臂,满地横飞直蹿。 灭魂剑在空中划过,一点寒光,最后落在晋王脖颈之前。他眼中闪过一丝惧色,随即头颅伴着血光飞起。 阿颖远远看见,一声惊叫,情不自禁捂住脸,虽说她对晋王已是恨之入骨,但毕竟有一份骨肉亲情,见他落得如此下场,也忍不住流下泪来。 晋王府中之事就此了结,太子匆忙回宫,收回晋王兵权,布置抵抗狼族大军之事。 阿颖也随太子暂回宫去,石双城却与谢冷山一起,奔赶南门,那里有师道文坐镇,只不过听说他吐血晕倒,也不知此刻醒来没有。好在他的部下向来忠勇,定能拚死杀敌,料想城门不致有失。 来到南门下,却见火光冲天,杀声四起。在城头之上,有南朝官兵,也有武林人士,都在拚死与敌厮杀。不时有狼族士兵爬上城头,但随即被南朝士兵斩杀。 石双城与谢冷山冲上城头,斩杀数名狼族士兵,却见师道文坐在一张木椅之上,手提长剑,正自指挥众军杀敌。 石双城大喜,叫道:“二师兄,你没事吧?” 师道文喝道:“只要狼族不退,我就不能有事。好兄弟,咱们今天一道并肩杀敌!” 丐帮弟子涌上城头,城头上得了强援,登时士气大振,高呼声中,将狼族士兵一一砍落城去。 但狼族大军始终不退,一波又一波向城头反复冲击。渐渐已是黎明,远处天边,现出一抹曦光。 久战之下,城上早已死伤越重,就连丐帮弟子也伤亡不少,而狼族大军依旧不退。正恶斗间,忽然城下有人大声发喊,师道文等人一惊,回头看去,却见城中竟然冲来许多狼族士兵。 原来晋王的心腹在北门献城之后,狼族大军得以突破,虽有不少南朝军队前往堵截,但苦战之后,终于失守,于是狼族军队如潮一般涌入,城上城下,都是杀声震天,情势对南朝极为不利。 却见一个狼族万户长跃马横刀,冲入城中,大叫:“狼族儿郎们听了,攻下此城,大索三天,决不封刀!大索三天啊,勇士们,冲啊,杀啊!” 狼族成千上万的士兵听了,眼中放光,犹如虎狼一般,极是兴奋,大叫:“将军有令,城破后大索三天,抢金银财宝啊,抢美女娇娃呀,嘎嘎!” 满城之中,听得狼族士兵如狼一般的嚎叫声,越发显得凄厉可怖。若是京都落入狼族之手,可想而知,南朝最为繁华之地,将变**间地狱;亭台楼宇,亦将化做土堆瓦砾。 城中百姓早已惊醒,猜想城破在即,一时间,千家万户纷纷举家抱头痛哭,其状悲惨至极。 眼看城门就要失守,师道文振臂大呼:“我南朝汉子,顶天立地,就算死,也要死在战场上。既然此城守不住了,那咱们就不守了,大伙杀出城去,跟狼族拚个你死我活吧!” 剑品堂众弟子齐声叫道:“不错,杀出城去!”谢冷山与石双城带头,萧红苇、赵浩然、张静山一众剑品堂弟子在后,丐帮弟子紧紧跟随,一时之间,人声鼎沸,南朝军民人人心头热血奔涌,大开城门,一声怒吼,向狼族大军冲杀而去。 狼族大军被南朝军民拚死冲杀,打了个措手不及,竟然被逼退数十步,死伤无数。而已入城的狼族军队,却陷入南朝士兵与及丐帮弟子的重围之中,正自死战。 只是狼族大军人数占优,一时受挫,但不一会儿,后续大队涌来,反将冲出城来的南朝大军和武林人士围住,杀得难分难解。 不大一会儿,城上城下,已是尸如山积。人人都杀红了眼,当真是有我无敌,不死不休。师道文仍是在城头之上,端坐椅中,偶尔有几个狼族士兵靠近,便被他一一斩杀。他向城下看去,微微叹气,心道:“敌军势大,今日之战,只怕是南朝最后一战了。” 石双城与谢冷山在城下放手大杀,但是万马军中,武功再高,也仅是多杀几个敌人而已,于战局并无影响。两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,南朝军民渐渐的被狼族大军分割开来,各自为战,死伤越来越多,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,便会全军覆没。 谢冷山一声长笑,扬声道:“剑品堂弟子听了,今日便是我等为国捐躯之时。杀啊!”剑品堂众弟子齐声高呼:“杀啊!”片刻之间,奋起余勇,又将狼族大军几个圈子冲破,重又聚集起不少人马,局面稍为一振。但谢冷山却知道,经此一阵,众人渐渐乏力,而狼族的生力军却不断赶来。南朝全面溃败之时,已是不远。 正自绝望,忽见狼族大军的后队大乱,跟着远处烟尘大起,隐约听到马蹄声乱,显然有大队人马赶来。 谢冷山一怔,忽觉心底生出一股希望,心想:“莫非这是哪里来援兵?若是如此,南朝可就有救了。” 石双城也是怦然心动,暗道:“莫非是拓跋大哥来了?” 不一会儿,忽见大旗招展,却是北越国的旗号。旌旗之中,又有一杆大旗,冲在最前,上书“大将军拓跋”几个字。石双城一见大喜,果然是北越国援兵到了! 只见数百骑疾驰而至,虎虎生风,为首之人,身披金甲,头顶帅盔,手提黑铁大刀,彪悍之极,正是北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拓跋冲。 石双城飞迎上前,叫道:“大哥,你来啦!” 拓跋冲哈哈大笑,大声道:“好兄弟,咱们又见面了,这一次,可要杀个痛快!”石双城仗剑笑道:“大哥,咱们并肩做战,杀尽鞑子,还我中原!” 忽然拓跋冲身后转出一骑,格格娇笑道:“不错,并肩杀敌,怎么能少得了我?” 石双城一呆,却见那是一员女将,虽然肤色略黑,但眉清目秀,眼光灵动,却更显娇俏,正是拓跋青。当下笑了一笑,道:“妹子,久违了。你怎么也来了?” 拓跋青大叫:“石双城,你休想躲开我,我跟定你啦!”石双城只好勉强一笑,一时做声不得。拓跋青见他尴尬,不禁大是得意,格格直笑,声如银铃一般清脆。 当下各人手擎刀剑,催动战马,在万马军中奋力冲杀。石双城剑气吞吐,大步流星,冲在最前,所过之处,狼族士兵肢残臂断,如割草芥。 南朝军民与北越精兵合兵一道,杀向狼族大军。一时之间,杀声震天,似乎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动。 这一次北越国精骑尽出,与南朝合兵,登时实力大增,远胜狼族大军。何况狼族大军恶战一夜,已是疲惫不堪,遇到北越国的生力军一冲,登时如风卷残云一般,纷纷溃败。 南朝京城之围,至此得解。狼族大军大败,自此十数年间,再无力图谋中原。 京城之中,欢声雷动。 尾声: 小湖之畔,竹林深深,却有一尊幽坟,座落其间。坟中所葬红颜,却是风尘才女苏婉清。 那一曲采莲曲犹在心底流转,依稀听到歌声妙曼: 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,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” …… 只是那唱曲的人儿,却已天人两隔。 石双城将晋王首级掷于坟前,半蹲下身子,以手抚墓碑,低声说道:“苏姑娘,是我无能,不能保护你周全。不过,我杀了害死你的人,就算他是王候将相,我一样不会放过他。你仇人的首级在此,只盼你在天之灵,永远平安喜乐。” 阿颖一直默默站在石双城身后,任风吹皱她的湖色轻衫。 (全文完) ---(完)-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hu99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